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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无极

2025-03-30 06:32:06

他刚说完,从土丘的破口里突然像涌起了一道水柱,冲天直上。

那并不是水柱,而是一道光流。

这道光流直入云霄,便如一支灯塔,只怕方圆数里的人都看得到。

那土丘边的枝条一根根乱舞,狂风大作,土石瓦砾,夹在石缝里的蛇虫,以及宗朗幻身的残尸也被风吹得四处激射。

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无方刚要背起无念,被就道光柱惊得一屁股坐倒。

无心也吓了一大跳,闪到宗真身后,道:大师,又出什么事了?宗真与宗朗这一番惊心动魄的斗法他都看在眼里,对宗真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宗真手搭凉篷看了看,脸上仍是声色不动:波罗夷极变。

他将禅杖往地上重重一顿,对无方喝道:无方,快走,此后每日以三藐母驮给无念镇邪,如果三天后无念依然不醒,那就将他打入寂灭。

无方身上一震,道:师父,为什么你不给他驱邪?无心却在边上叫了起来:大师,你是要以身涉险?他脑子转得比无方快得多,宗真只一句话,他便听出言外之意了。

宗真掸了掸身上的泥土,高声道:道消魔长,天下处处皆是险地。

他身上的袈裟已沾得尽是泥土,但这一掸却又说不出的潇洒自如。

无方说不出话来,深深施一礼,背起无念便走。

他走了两步回头看时,却见无心仍呆呆地站在那儿不动,他伸手拉了拉无心道:道友,师父让我们快走。

无心啊了一声,追了过来。

他走了几步,忽然道:无方大师,真的要让尊师独自一人去应付么?此时那道光柱已没有方才那么高,但粗了许多。

无方看了看也有些不安,但只是道:师父说的,总不会有错吧……无心咬了咬牙,忽然站定了:小和尚以前跟我说过,除魔卫道,是出家人本份,有时就算没钱赚,也要干干的。

他转身向来路走去,无方大急,叫道:道友!道友!无心却没再理他,人已消失在树丛里了。

他刚转过一片矮树,正看到那大坑前的情景,不由大吃一惊。

坑底那土丘像蒸过头的馒头一样裂开,从中有个巨大的蛇头探出来。

那蛇头上已生了两根短角,那道光柱正是从蛇目中放出的。

宗真坐在坑沿,禅杖横担在膝上正念着什么,他口鼻眼耳中都有鲜血流出,但口中咒语不断,那蛇探来探去,总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一般,不论如何挣扎,总是冲不出来。

宗真只道这小道士看见危急会逃得比兔子还快,没想到他虽然害怕,却会去而复回,看见无心过来了,他心如止水,却也不禁有些感动。

只是释门清修,当万念不起,他这一分心,禁术已弱了一分,那蛇头猛地又冲出数尺,一颗巨大的蛇头左右摇摆,嘴里不时吐出硫磺之气。

这是宗朗的第二个幻身吧。

他第一个幻身与人一般无二,没想到第二幻身竟然是这等模样。

先前阿红幻出的巨蛇已是条大蛇了,但与这条蛇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无心见宗真渐已不支,他冲到宗真身边,左手划了个圈,与右手一合,头顶的云中隐隐地起了一阵闷雷,但仍是隐而不发。

宗真眼角已看到无心的一系列动作,忽然开口道:道友,你的五雷破不得要领,不必白费心机了。

五雷天心大法是五雷法中至高无尚的法术,无心会的不过是五雷破之类旁系法术,宗朗的幻身已然能呼风唤雨,这一点雷击于他自然不伤皮毛。

无心心如火燎,叫道:大师,纵然微末之力,也是一分力量。

宗真眼里闪过一丝嘉许之意。

这时,坑里那条巨蛇突然抬头仰天,从嘴里喷出一团白烟,这白烟也有一股呛人的硫磺之气,越漫越开,将这坑里填满了,仍在不住溢出来。

宗真一直坐着,此时突然站起来,将禅杖往身前一插,道:他要孤注一掷了,道友,小心。

他的脸上仍是平和如常,但声音里已似乎有了些惊恐之意。

白烟越来越浓,像是重重迷雾。

此时月已西斜,天边约略有了些曙色,这里却仍是暗无天日,加上这白烟,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无心隔得两尺便已看不见了,他心头一阵不安,道:大师,怎么办?宗真站在他身边,看着面前的禅杖,低声道: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天亮。

这一个时辰不让波罗夷出来,到时太阳一出,便会冰释瓦解。

无心道:是。

***刘府里的大小人等都被山上这一道异光惊醒,都站在院子里看着。

说鬼物出现者有之,说佛祖降临者有之,众说纷纭,谁也说服不了谁。

站在回廊上,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刘罕达心中却如同一团乱絮,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滋味。

五显灵官庙还是数十年前听从宗朗的建议布置,当时宗朗说城西有龙虎气,在此地建坟,日后可登九五之尊。

刘家是色目人,对这些风水堪舆却是信之不疑,这几十年来刘家也蒸蒸日上,日见权势高涨,而西山祖坟以五显灵官庙掩人耳目,倒是蛇类多了数百倍。

蛇有龙相,想必是龙脉滋养而成,他越发相信宗朗的话。

只是今晚屡有异相,他心中不安也越来越深。

胡管家突然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小声道:老爷。

刘罕达瞪了他一眼,道:什么事?宗长老那儿好像出事了!刘罕达又是一惊。

他这时才发现让宗朗僻处的那个小院子里此里笼罩着一股绿光。

宗朗房里只有一支蜡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这么亮法。

他沉吟了一下,道:你安抚住下人,我去看看。

***禅杖上的铜环忽然像夏日的蝉声一般响成一片。

宗真身形一闪,却见一条血红的肉条直扫过来,扫得地上草木倒伏,土石乱飞,禅杖也被一下卷住,猛地拖了回去,宗真正待冲上前去,哪里还来得及。

方才他借禅杖示警,总算逃过一劫,此时身边没了禅杖,登时大感茫然。

无心突然又从白烟中钻了出来,道:大师,那是什么?宗真盯着眼着白茫茫的一片,低声道:是舌头。

舌头!无心吓了一大跳。

在坑里,虽然知道这蛇极大,但总没有大印象,此时被蛇舌一扫,他才真正觉察到那条蛇的巨大了。

他道:大师,该怎么办?蛇舌已经扫过来,那这条巨蛇定已突破禁咒。

宗真只觉心底一寒,这八十多年来已忘得干干净净的种种惊惧喜怒同时涌上心头。

他摇了摇头道:走吧,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无心一怔,忙道:好!转身便向后逃去。

他本就害怕,此见见那巨蛇的舌头居然这般大法,那一口吞下两个人也不在话下。

若不趁早逃掉,被这大蛇当一顿点心吃了,那可实在划不来。

此时四周什么都看不见,但前后左右总还分得清。

宗真淡淡一笑,只觉这张许多年不曾有表情的脸笑起来也有些僵硬,他待无心一走,反而踏上一步,喝道:宗朗,福祸由宗真一人担当,你来吧。

他的声音有如雷声隆隆,无心本在夺路而逃,听得这声音猛然站住。

他没料到宗真到了此时仍在向宗朗挑战,那定是要与宗朗同归于尽了。

他一向只以赚钱为重,起先来五显灵官庙实是为了找找庙里上供的奇珍异宝,顺便再把为害一方的妖物除去,但见无念、宗真这等舍身取义之举,实是让他大为震惊。

半空中异光一闪,白烟分处,一个蛇头从空中落下。

无心吓得腿一软,那蛇头却像没见到他,掠过他身边,无声无息地向宗真那里冲去。

那条巨蛇冲得极快,白烟一路分开。

宗真正站在坑边看着下面,他只道这巨蛇还在坑里,根本没防备蛇头竟会从身后攻来,依然不曾察觉。

无心大惊失色,双足一蹬,长剑出鞘,已跳上了蛇头,叫道:受死吧!长剑向蛇头顶门刺了下去。

这把剑吹毛立断,哪知一碰到蛇头上的鳞片,这柄利剑竟然断成了两截,剑尖根本刺不进去。

只是巨蛇被无心这一刺也猛地惊起。

宗真却被这一阵风声惊起,转过身来,手起一掌,正拍在蛇头嘴上。

这一掌比无心的一剑可厉害多了,巨蛇负痛之下,整个身体直冲而上,一条五色斑澜的蛇身如一道长虹,直挂在天地之间。

无心只觉耳边风声如刀,已不知冲起了有多高,他紧紧抓住蛇头上的短角,人挂在蛇头之上,肚里不住叫苦。

这蛇刀剑不能入,大出他意料之外。

此时他的人已被蛇带到半空中,足有十余丈高,那条蛇还在不断向上冲去,他口鼻间都有血流出来,知道只消一松手,便会直坠下去。

正在惶急之时,却听得耳边一阵梵唱:应弃臭秽欲,弊恶魔之境。

由此为地狱,亦为恶趣因。

于他勿嫉妒,为亲名利故。

慈目视众生,得大威妙色。

众生所诤讼,积聚为根本……这声音柔和之极,声声入耳,无心脑中一亮,像是身上又有了力量,一跃而起,两脚搭在蛇角上,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元宝。

这元宝本是放在五显灵官庙神像中的,神像塌下后,无心才拣了起来。

巨蛇伏在五显灵官庙下,这个小元宝已沾染多时,多少与这巨蛇相通。

他一取出元宝,忽然又有些舍不得,但咬了咬牙,手指劲力到处,那金元宝还是被一下捏扁。

也亏得这元宝是纯金所铸,较为柔软,不然无心功力纵然高强,哪里能够捏得扁?他一捏扁元宝,牙齿已咬破舌尖,将一口血吐在上面,喝道:天地无极,五方使者,四溟大神,轰雷掣电,驾风鞭霆,供我驱策,急急如律令!血在这块金饼上突然变成了漆黑一团,像猛火油一般烧了起来。

无心将金饼一扔,这金饼贴在了蛇头上,他伸手拔出腰间的摩睺罗迦剑,大吼一声,一剑刺下。

这已是将五雷破与厌胜法合二为一了。

五雷大法都是正道,厌胜法向来都是邪术,天底下从来不曾有人将这两门法术合二为一过。

剑尖一刺入金饼,却如穿腐木,那块黄金登时化成一滩金水,摩睺罗迦剑直没到柄。

巨蛇遭此重创,猛地发出一声巨吼,身子又是向上一纵,一条长长的蛇身已没入云霄。

轰的一声响,天空里不知何时已积了厚厚一层云,巨蛇冲入云层,登时闪电激射,如千万道金蛇狂舞,映得方圆数里一片雪亮。

大雨倾盆而下。

秋日已少见这等大雨,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山头白烟被一扫而空。

下雨了!下雨了!刘府里那些下人四散逃开,这时一道闪电又从天际间打下,正落在刘府的院子里。

刘罕达正在向后院走去,被这一声响雷一惊,人闪到廊下,正好看见一道韭叶形的闪电击在宗朗那小屋上。

院子里轰的一声,震得地面也像翻了个个,刘罕达被震得一屁股坐倒,眼前也只觉一花。

就在方才这突如其来的一闪中,他看见小屋里那老僧突然间周身发亮,一时如琉璃所制,马上又是一声巨响,那小屋如同一个装满了火药的库房被点燃,空气中满是硫磺之气,小屋已只剩了一堆被击成碎末的地板了。

他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时还不敢相信,揉了揉眼,但方才还端坐着的老僧、一院子绿光都已消失不见,只有倾盆而至的大雨。

尾声师父!师父!无方从一片碎土中扶起宗真,大声叫道。

宗真半坐起身,却已镇定如常:无念没事吧?无方道:师弟没事,不过还是不醒。

师父,方才你将那波罗夷击灭了么?他知道自己的师父有莫大神通,若说击灭波罗夷,自是非师父莫属了。

哪知宗真只是木然摇了摇头道:不是。

不是?无方吃了一惊,难道是那小道士?他有这么大本领么?宗真看着天空,像是回答无方,却更像喃喃自语:拔山易,越过本心最难。

修行法门虽则不一,得道终是一理。

说到最后,他突然脸上露出微笑来。

他原先向无表情,此时笑得却极为舒畅。

无方看得呆了,道:师父,你不是说……无方,人心亦是天理。

他看着天空。

此时天空中的雨水正如万千天花纷纷落下。

宗真脸上多了一层奇光,如领悟到天地间的至秘一般欣喜不已。

无方不敢再问,见宗真已是起走如常,他背起一边仍是昏迷不醒的无念,道:师父,那师弟万一不能回头,真要让他形神俱灭?这话他已问了第三遍了。

宗真一合什,也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

无方也不知宗真是什么意思,心中仍有些不安,背起无念,嘴里念念叨叨地道:那小道士真有这般厉害?师父,你看出他的来历了么?宗真喝道:快走!无方吓了一跳,忙道:是!是!他一嘴白胡子也被雨水沾在了一起,成了一束,宗真突然大笑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长声道:术有正邪,道则一也。

在西山的另一个山头上,衣衫褴褛的无心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胸口。

在他胸口,有一个淡淡的青黑印迹,似是被人大力击打后留下的淤青。

他看着这块印迹,眼中也不知是什么神情,既茫然,又有几分惧意。

宗真的声音袅袅不绝,满山俱响,他听得了,抬起头望去。

只见山道上,宗真在前,无方背着无念跟在后面,两人已转入山道,迤逦而去。

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雨已止了,云也没一丝,天边曙色一带,映得头顶的晴空一碧万里。

他拍了拍腰间的摩睺罗迦剑,看着天空,不由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