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日,星期一,上午11点上午11点,凡斯和我到达多姆丹尼尔。
等了大约五分钟,米奇就来到接待厅;他殷勤地与凡斯打招呼,但看得出来,这只不过是他早已彩排过的表演罢了。
凡斯先生,你来看我,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他圆滑地问。
我只是想跟你聊一下星期六晚上发生的事情。
凡斯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说。
哦,应该的。
如果说米奇有点意外,但他也成功地掩盖了这一点,当然,如果他的家人有什么要求,我也很乐意听听……是的,我只希望避免任何丑闻,社会大众对这种事情太敏感了。
我想这是一件非常不幸的意外……还是到我的办公室去吧!他走上阳台的台阶,打开办公室的门后便站在门边,示意我们先进入办公室。
凡斯走进去坐进一张大皮椅里,米奇则侧对他坐下。
警察也问了许多关于这件意外事件的问题,米奇抬起头说道,但是我希望,这件事能到此结案。
我理解,这种事最令人苦恼了。
凡斯说,但请原谅,我还是想弄清其中一两个小细节。
凡斯先生,我简直不相信你竟然还有这种兴致,米奇讨好地说,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只不过是个洗碗工。
晚餐前我就解雇他了,是因为薪水的问题——他觉得不够多。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会再来,很可能他后悔了自己的做法,希望能复职;但不幸的是,他竟然会死在我的办公室里。
虽然他看起来不是个多么强壮的家伙,而且我想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什么时候会不再跳动——对了,凡斯先生,警方查出他死亡的原因了吗?还没有,我想不会那么快,凡斯不露半点口风地回答,而且,那也不是目前我感兴趣的问题。
米奇先生,事实上,星期六晚上在你的办公室外的街道上,正好一直有一位警员,他非常肯定地告诉我,一直到6点钟都没有看到你的洗碗工进入办公室。
也许他没特别注意吧!米奇淡漠地说。
不,不会的,这位警员恰好认识年轻的菲利普。
他非常确定,那整个晚上,这位年轻人没有从阳台走进你的办公室。
米奇仰头伸直他的双手。
凡斯先生,我还是觉得……有没有可能,这家伙是从其他的途径进入办公室的?凡斯停了一会儿,看了一眼米奇的反应,他有可能——你该不会不知道吧——从后面墙上的那道小门进来吗?米奇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警觉地瞪着凡斯,全身的肌肉似乎都绷紧着。
突然,他爆出一阵洪亮的笑声。
我还以为这个小秘密隐藏得很好呢……那个密门是我设计的,纯粹是为了个人的方便,我想你应该能理解。
他说着,然后起身走到办公室的后方,我告诉你它是怎么运作的。
他按了一下墙板上的一个圆形雕饰,近两英尺宽的墙板立刻无声无息地翻转过来。
另一边的窄廊,正是葛蕾西·艾伦迷路的地方。
凡斯看了一眼这个密门隐藏的门扣后,立刻又回到他的皮椅上,仿佛对他来说,这样一个密门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相当灵便。
他拉长了声调说。
非常方便的设计,米奇说着,关上密门,凡斯先生,这是从夜总会直通我办公室的秘密入口。
当人们希望保留一点隐秘时,这个设计就非常有用了。
我知道某些华尔街经纪人都有这类的新奇装置,我们不能说他们有什么不对。
但是,你的洗碗工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米奇沉思地模着下巴。
这我可不知道了,当然,任何人都有可能发现这个小门;可能是有意的,但也有可能纯属是意外的发现。
当然,黛尔玛小姐也知道它的存在了?哦!是的,米奇很爽快地承认,她偶尔会在这儿帮我点忙。
既然请她帮忙的是我,没有理由不让她用这个门。
很明显,米奇的坦率出乎凡斯的意料,因此凡斯很快就将话题转移到其他的事情上。
他问了许多有关菲利普·艾伦的问题,然后再转回星期六晚上的事件。
在一问一答之间,那扇门忽然开了,而出现在门边的不是别人,正是熏尔玛小姐。
米奇邀她入内,并向她介绍我们。
我正在告诉这两位先生通往我这房间的秘密入口。
他带着尴尬的笑容,抢在凡斯前面开口,凡斯先生似乎以为,这个密门和……或许有某些诡秘的关联。
凡斯立刻举起手来,笑着抗议:米奇先生,恐怕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接着,他对黛尔玛微笑,你一定比我们都知道那道门有多方便。
哦,是的——尤其是碰上坏天气时。
事实上,这道门的便利一直都让人很满意。
她用平和而刻板的声调说。
凡斯专注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我很希望凡斯能问问她有关菲利普的死,因为我知道,那本来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但完全相反,他只是随意与她聊些琐碎的、完全和菲利普之死不相干的事。
当我们决定要离开时,凡斯非常优雅地对黛尔玛说:如果我触犯了你的隐私,请原谅,但是我实在没办法不称赞你用的香水。
容我试着猜一猜——你的香水是不是由长寿花和玫瑰合成的?是的,她淡漠地回答,而且它还有个荒谬的名字和香水根本不相配。
你知道吗?也许是受我的影响,米奇先生也用同样的香水。
她说着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注视着米奇。
离开了多姆丹尼尔之后,我们往第七大道走去;凡斯一开口,就透出不寻常的严肃意味。
我们这位米奇先生,显然是个聪明人,他低声说,我不懂为什么他明明很担心,却似乎不怎么在乎那个密门。
哦,是的,非常奇怪。
无论如何,看起来我们没有怀疑女妖的必要。
在那一瞬间,她竞可以一边用悦耳的声音说话、一边却那样注视着米奇,这让我改变了想法。
那是一种怨恨,带着热情的怨恨,而且你知道他们所用香水的名称吗?那就是‘快吻我’。
是不是挺有意思?哦,我都有点糊涂了……在检察官的办公室里,马克告诉我们当天早上约翰逊来访的目的。
凡斯,这个人因为一个最不可思议的原因而非常关注这件事。
看起来,他对年轻的勃尔斯评价极高,我想要是没有这家伙的帮忙,他的香水事业甚至无法运转。
他非常为勃尔斯先生担忧,说明勃尔斯是他那香水工厂的关键人物,他说了很多让人莫名其妙的蠢话。
马克,这里面的原因应当是,凡斯说,他这么看重勃尔斯,可能有他特殊的理由。
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如果没有勃尔斯来替‘温馨’香水调制配方,约翰逊的公司可能早就破产了。
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说,香水市场有它的季节性,而且旺季即将来临。
约翰逊显然已经倾力投资在这个每年只有一次的机会上,因此迫切需要更多不同的香水;而在这个大赌局里,恐怕他只有勃尔斯这一张王牌。
你的论点既有趣也很像有点道理,但是,这跟他来拜访你又有什么关系呢?那还用说吗?在菲利普事件的嫌疑全部解除之前,勃尔斯不会回去工作。
他很紧张,对他这种人来说,这种事可不是个小问题。
他不能工作,无法思考,分辨不出香味,完完全全乱了手脚。
约翰逊已经抓瞎了,今天早上他跟勃尔斯谈了一下,勃尔斯还是表示无法回去工作。
出于对这张王牌的依赖,约翰逊才带着濒临绝望的心情急忙赶过来。
我想,他大概认为我们的办事效率很有问题。
怎么说?他坚持提供一笔奖金来尽快解决这个案件,他希望能以此激励我和警官们的办案速度,他相信案情一旦被侦破,他珍视的勃尔斯就会回去工作——我个人的看法是,这个人已经快被通疯了。
他的确有可能已接近疯狂,但是马克,别让他那样做。
我拒绝了,问题是他很坚持。
好吧,为争取勃尔斯尽早回去,他要掏多少?五千美元!真荒唐。
凡斯笑着说。
没错。
要不是此刻保险箱里已经有了他亲笔写的说明和签了名的保付支票,我恐怕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过,他还有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一定要在四十八小时内破案。
弄清楚了这个有趣的插曲之后,凡斯约略说了一下我们早上的活动,包括米奇办公室的密门和固执的凯奇老是怀疑多姆丹尼尔是黑社会组织的中心这些事。
马克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
应当说,他说,警官的多疑不是捕风捉影。
那个地方总是不断带给我们一些困扰,却又从来没有真的出过什么大纰漏。
警官还说,这个组织中心有个领头的人物,‘猫头鹰’欧文。
凡斯说,坦白说,这个说法相当吸引我,你知道吗?我有点想找到这只‘猫头鹰’,看看我能不能惹得它羽毛竖立——马克我想还是先问你一声,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倒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多姆尼克。
多姆尼克……多姆尼克……突然间凡斯站了起来,眼光向前凝视,口中喃喃自语,多姆尼克·欧文和米奇·丹尼尔!他握着雪茄的手悬在半空中,现在,整件事己变得非常奇妙了。
马克,你是对的,我也觉得,我被咒语缠身了。
天啊,马克喃喃说。
你的意识还没被唤醒吗?凡斯说,多姆尼克——丹尼尔,就是多姆丹尼尔!马克犹疑地扬起眉毛。
凡斯,这恐怕纯粹是巧合;不过,倒真的巧合得有些蹊跷。
如果我没记错,《天方夜谭》里有个‘多姆丹尼尔’,是在突尼斯的海底附近,被称做恶魔灵魂的栖息地。
就算米奇曾经听说过这段故事,我也不相信他会那么有心——或者说有种——用这个名字来命名他自己开的夜总会。
马克,米奇是不会,但欧文会。
这个人精明而且大胆,还有令人恐惧的幽默感。
你看不出来吗?这真是个极好的点子——为世人提供一把进入他的神秘世界的铂匙,而他则在他们身后窃笑,就像那些住在地底黑暗之城中的幽灵。
快3点时,我们回到了凡斯的住处。
等候我们的不是凯奇,而是与往常一样热情洋溢的葛蕾西·艾伦。
你不是说让我今天下午来这里吗,对不对?我知道你说的是‘今天下午晚一点儿’,可是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几点,所以我认为应该早点儿来。
我已经收集到很多线索——我是说,我‘掌握’了三四个线索,但是坦白说,连我都不觉得这些线索有啥用处。
凡斯先生,你有任何线索了吗?还没有,他微笑着说,也就是说,我没有‘掌握’任何明确的线索。
但是,我们的想法倒有很多。
哦,凡斯先生,告诉我你所有的想法,她恳求道,也许它们会有用。
你永远不知道,天晓得,一个简单的思考可以演化成什么来。
就在上星期,我想会有暴风雨袭来——这不,它真的就来了!哦,让我想想看……凡斯以诙谐的态度,告诉她关于多姆丹尼尔这个字义的推测,并兴致勃勃地讲起阿拉伯神话里多姆丹尼尔的神秘故事。
在故事刚开头时,凯奇就已经进来了,和这女孩一样,他完全被吸引住了。
当凡斯的历史课结束时,葛蕾西·艾伦的情绪看来也平静下来。
凡斯先生,真是太好了,我希望能帮你找到这个叫做多姆尼克的人。
我们工厂的发货处,有一位又壮又胖的工作人员就叫多姆尼克。
但是,他不可能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哦,我可以确定不是他。
这家伙身材矮小,有着一双黑色的敏锐的眼睛、一张苍白的脸孔和乌黑的头发。
哦!也许就是我在嚣尔玛小姐房间里看到的那个男人。
什么!警官的惊呼声,显然吓了这女孩一跳。
我的天啊!凯奇先生,我又说错了什么话吗?凡斯以责备的手势不让警官说话,然后才很沉稳地对女孩说:艾伦小姐,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当你星期六跌进那房间时,黛尔玛小姐的身边还有别人?是的,那人就像你描述的一样。
但是,凡斯问,为什么今早你没告诉我这个男人的事?为什么?你没问我呀!假如你问我,我一定会告诉你。
而且,不管再怎么说,我都不觉得那有什么特别——我是说,有个男人在那儿,和我跌到房间里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确定,凡斯没理会她的推论,继续问道,他长得就像我描述给你的那样吗?喂,我确定。
我相信你从没见过这个人。
在那天以前,我肯定是没见过他;假如以前我见过他,我一定会记得起来的。
不过,后来我倒真的又看到过他。
后来?在哪儿?那天在夜总会的餐厅里,他就坐在离乔治不远的一个角落。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碰巧往乔治坐的那个方向看过去——因为,那晚陪着我的是普特先生。
那么,当时有谁与那个人坐在一起吗?凡斯继续追问。
有是有,可是我看不清楚,因为他们背对着我。
他们?这么说不是一个人了?那当然,背对着我坐着两个人。
凡斯深吸了一口烟。
告诉我,艾伦小姐:当你在黛尔玛小姐的房间里看到这个人时,他正在做什么?喂,让我想想看。
我猜他是熏尔玛小姐的私人朋友,要不然他不会知道笔记本该放哪儿,对不对?然后黛尔玛小姐走到我身边,挽着我的手臂,很快就带我出门了。
我猜她正有急事,可是她并没有赶我……亲爱的,那是一次非常有趣的经历。
凡斯打断她后面的话,下了结论。
过了一会儿,艾伦小姐带着一种古怪的神秘表情,只说她有一大堆重要的事要处理,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我们。
艾伦小姐离开之后,凡斯静静地看着警官,仿佛期待警官能给他什么建议。
但凯奇只是懒散地靠坐在椅子里,显然他被这件事给搞糊涂了。
凡斯先生,我没什么话好说。
我快疯了!我自己也有点头昏脑涨,凡斯说,反正,应尽快找欧文谈谈。
坦白说,本来我对和他会面的兴趣并不太大,只是模糊揣想着‘欧文和米奇’的字谜游戏,直到刚才,葛蕾西·艾伦才终于让我确定他们之间的确有某种关系。
没错,现在最紧急的事就是赶‘猫头鹰’上树——警官,你能帮我忙吗?凯奇噘起嘴唇。
我不知道这家伙在纽约的藏身处—假如你是指这种忙的话。
但是我认识一个联邦调查局的,他可能找得到资料,你稍等一下……他走出房间去大厅打电话。
半小时后,凯奇返回房间。
终于搞到手了,他郑重宣告,你相信吗?联邦调查局的伙计们竟然没人知道欧文在纽约!还好,有个年轻人查到档案,告诉我根据过去的调查报告,欧文曾经住在圣戈尔特饭店。
我打电话到这饭店碰碰运气,巧的是,他就在那里落脚——星期四那天住进饭店的……谢谢你,警官,明天早上我会给你打电话。
在此以前,你别自作主张,任何行动都不可以。
警官一走,凡斯立刻拨电话给马克。
明天我请你一起吃早餐,他告诉检察官,今晚我会尽力尝试拜访欧文先生。
因此,明天早上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
记住,马克!明天一起吃早餐——这是命令,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邀请……第14章 临终告白5月20日,星期一,晚上8点晚上8点,凡斯和我到了圣戈尔特饭店。
凡斯没有经过接待处打电话上楼,只在送给欧文的个人名片上加了非关公事,恳请一见——行字。
几分钟后,那位年轻的侍者便回转来领我们上楼。
一踏进门口,我就看到窗户边站着两个人,欧文本人则背对着墙,闲散地坐在矮椅子上,用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摆弄着凡斯的名片。
看到我们进来,他以一种低沉而傲慢的口气说:今晚到此为止。
语音一落,窗户边那两人立即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原谅我,他带着愁苦且歉意的微笑说,人是一种多疑的动物。
然后,他做了个让人看起来很模糊的手势——大概是邀我们坐下的意思,是的,多疑。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欧文低沉的声音发散着不祥的气息。
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也很高兴能见到你们。
或许,我们都和那件事脱不了关系。
他说。
更贴近地观察他之后,我得到一个印象:严重的疾病正威胁着他的健康。
很明显,这个人身体极度虚弱,他眼眶发亮,脸色焦黄,发出来的声音几乎没有共鸣。
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就像行将就木的临终之人。
多年来,他接着说,身为无业游民,我总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也能和谁有一种友好亲近、志趣相投的交流……他的声音愈来愈小,仿佛一出口就会在嘴边溶化。
精神闭锁的孤独,凡斯低声说,你说得对,那的确很难熬。
也许我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当然,谁会像我这样呢。
欧文笑着说,然后懒洋洋地燃起一根雪茄,你认为,我们两个之中谁比较需要这次会面?人没有选择的余地,人的性格就是他的选择;人们都难免被吸进‘选择’的游涡里,而等人们选择后,他们会更努力地为‘选择’辩护,会对‘选择’更敬畏。
已经无关紧要了,不是吗?凡斯说,某些事情总是不时为难着我们,而我们永远无法解决它留给我们思索的问题。
不管你做不做选择,都没有什么差别。
确实。
欧文点头说,然后看了凡斯一眼,你现在正思索什么问题?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光临纽约。
星期六那晚,我看到你出现在多姆丹尼尔。
凡斯说,口气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虽然不是很有把握,我想那天你也在那儿;所以,我想你可能会和我联系。
我知道你那晚的出现不会是巧合,天下没有那么多巧合。
编造只能暂时掩盖我们一贯的无知和愚昧;问题是,整个世界就偏偏祟尚这种模式。
你在纽约却是个不争的事实——我侵扰了你的秘密活动吗?欧文发出一声低沉的抱怨声,让我感觉到脊背一阵发凉。
但他接下来的神态,却又迅速转换成几许悲哀。
我是来找一位专家——恩瑞克·霍夫曼。
霍夫曼?我知道,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心脏病医生之一。
你见到他了吗?两天前。
欧文苦笑着说,他宣判我注定灭亡!这是天意。
凡斯轻轻扬起眉毛,用力吸了一口烟。
好了,欧文说,让我们省去那些无意义的陈词滥调吧。
接着他突然问,你是找那个多姆丹尼尔吗?你在说什么?凡斯直视这个男人。
.不,我的天!我既不是丹尼尔,也不是多姆尼克。
欧文阴险地笑了起来。
我确信你已经知道了!他得意地摇头晃脑,就算没有这个肯定会让人产生怀疑的名字。
那是个智慧的点子。
凡斯说。
哦,不,不是智慧,只不过是有一点儿幽默感。
欧文似乎再度陷人了疲惫的状态: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一副面具,两只手摊在椅背上,不注意看可能会以为那是一具死尸。
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凡斯说话了。
如果我向你说,再伟大的朝代最后都会被改朝换代、都会被颠覆,会让你舒服一点吗?不,欧文厉声说,让你舒服’——仍然是一个太文雅的措辞。
接下来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喃咕,‘海将开始干枯……一个灭绝的星球……被太阳吞噬……最终的时刻……万物永久消失……此后数亿年……这个同样的空间……他无力地摇着头,望着凡斯说,摩尔说得对:那是疯狂的。
凡斯赞同地点头。
是的。
我们能够去面对的,只是有限的短暂时空。
不,我们面对的一定无穷无荆欧文阴沉地说,几亿年后,当这种记忆……就像石头丢进水里引起无尽的涟漪,那么我们必须应当显现出拥有纯洁的心灵。
当然不是现在,我指的是那一时刻,我们不希望引起无尽的涟肠……感谢上帝,让我能与你一谈。
凡斯再度点头,是的,你的意思我完全理解,‘纯洁的心灵’——我知道你的意思。
有限的事物应该能自行对应——也就是说,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我们都能帮任何事物找到相应的归宿。
我们最终总要回到无尽的时空。
没错,‘纯洁的心灵’——真是一个贴切的字眼。
不要引起无尽的涟漪——我也完全同意。
但不是形式上的那种恢复原状。
欧文很快说,不是荒谬的告白仟悔。
凡斯挥了挥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不过是有限之后的一种虚无;在那样的情况下,不再有挣扎,不再有奋斗,但是,这股力量却也抑制我们做我们想做的事……这就对了!欧文的声音里闪烁着热情,但紧接着又陷人衰弱无力的状况。
他纤弱的手势犹如女人一般,但是他凝视凡斯的眼神,仍然保持着钢铁般的坚定。
但是……你会相信我不是那个会引起涟漪的人吗?是的,凡斯明确回答,如果时机成熟,而我也有能力,你可以信赖我。
我信任你……而现在,我能与你说句话吗?长久以来我很想对信任我的人说一些话……凡斯点点头,因此欧文继续说:任何事物都是无足轻重的——甚至生命本身。
我们能创造自己,也能打垮自己。
我们所做的只是其中的非常小的一部分而已。
他愁苦地咧嘴而笑,所有的事物都没有太大的意义,做任何事都没有什么意义,甚至包括思考。
这些该死的、令人痛苦的日子,日复一日,我们称之为人生!而我的性格,总是像齿轮和齿轨一样,在同一个时间里引导我到许多不同的方向去。
也许,还是彻底击毁灵魂才比较好。
从他的语气看,似乎是在回避什么可怕的幽灵。
凡斯友善地说:我理解你所讲的,你的这种不安来自太多盲目的罪恶,这些罪恶又不断递增了你无尽的欲望。
漫无目的的挣扎!是的,是的。
挣扎着让我们自己去追求一种和以往不同的模式,那才是我们最大的悲哀。
满足我们的欲望——呸!只有在欲望吞食我们之时,我们才知道它毫无意义。
我曾在不同的时空被激起不同的欲望,但它们都是谎言——狡诈的、恶毒的谎言。
而我们还妄想用思想来诠释这些谎言——嗅,思想!他轻声笑着,思想的惟一价值,就是告诉我们思想无用。
他突然哆嗦了一下,显然是某种不能自主的抽搐。
当然,我们也不应简单地将欲望归之于动物的本能。
那是一种原始的、从远古蛮荒时期就一直流淌着的生命之源,这种原始的本能,深深蛰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如果你抑制它,它就会让人变得冷酷;但假如你放纵它,它又会让人变得愚蠢。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让人左右为难,无所适从。
时候,人们为了掩饰内心的虚弱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恐惧,可以借助把抽象化的概念转换为一种形象化的符号。
符号本身就是抽象概念。
欧文以尖刻的语调反驳道,逻辑也没有用,逻辑也没办法带我们走向真理。
推祟逻辑的人说。
逻辑是能在针尖上跳舞的舞蹈家,但为什么活在无限时空中的我,仍然是如此苦恼呢?因此,话又说回来,我只能得出一个答案:欲望,其实也是虚无的,是一个谎言。
在这个虚无的世界里,欧文语带迷惑地继续说,一种生存不会比另一种生存更好,一个人或一件事情也不会比另一个人或另一件事情更重要。
所有的对立物都是可以互相转化和相互取代的,创造或毁灭,幸福与痛苦,当然连同眼下从我这脑壳里渗出来的这一套东西也都完全没有任何价值。
他弓起身子,注视着凡斯,世界上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更没有存在。
就如你所说,相对而言,无边无际,当然无法分割。
但是,如果我们在过去的时间里加上某种因素,多么可怕的事情也可能会发生,而我们如果真的这么做,这种可怕将会不断扩散、放大。
因此,我们必须尽量不丢下小圆石,不能激起涟漪,必须走出这个阴影。
随着最后一个语音,欧文缓缓合上了双眼。
凡斯静静地、仔细地观察他,然后以一种几乎是安慰的口气说:是的,灵魂的纯洁……那才是永恒。
欧文非常迟缓地点点头。
明晚我将坐船前往南美。
温暖——我是说海洋……也许可以使人忘记烦恼。
明天一整天我将会很忙碌。
有很多事要处理——待结的账目,俗务的打理。
我不想再让涟漪的波纹跟着我。
纯洁的心灵,从一切……超脱出来,你能懂吗?是的。
凡斯并没有放松对他的凝视,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过,你似乎希望我们会谈到这儿为止,免得我也与你一样成为一个‘天国迷’……这个男人点点头,眼睛又慢慢张开,直起身子,点燃另一支香烟。
欧文开始与凡斯淡及古老的书籍,谈及他在剑桥的日子,谈及年轻时文化上的野心和早期研习音乐的种种。
他浸淫在古老文化的海洋里,入迷地详述他所酷爱的知识。
但非常奇怪的是,他总是以局外人的态度谈论他自己,仿佛谈论的是另一个人。
这个人无疑有着聪敏及博学的特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对他有一种近似恐惧的强烈反感,让我觉得他像是一只没有人性的野兽。
因此当凡斯站起身准备离开时,我立即感到有一种精神上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