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國境的隧道之后,就是雪鄉了。
像在朗誦小說似地,我念了這么一句小說上的台詞。
是‘通過國境長長的隧道──’!夕子冷冷地矯正我說錯的台詞。
是嗎?刻意造成的文學气息被破坏,我有點掃興。
可是又突然想到:因為我們正在長隧道里,所以省略不提。
永井夕子吃吃地竊笑說:無聊!──我的台詞沒有錯。
因為我和夕子所乘坐的這一班火車正在隧道內。
或許有人會說,受不了靜靜地通過長隧道,才作如此的交談。
很遺憾地,火車現在是停在隧道當中。
大致上來說,隧道這种東西,不管出口處是不是雪鄉,不駛出去是不行的。
一直被關在這种像黑洞一般的隧道里,乘客們都覺得不是滋味。
之所以會說無聊的笑話,主要是想擺脫掉這層沉悶的气氛。
火車剛停的時候,乘客們都想說怎么啦?故障啦?飛碟?我是無法想像隧道中有飛碟的存在的,反正啊!有興趣的人就在那儿吱吱喳喳地說了半天。
突然間,車廂靜了下來,靜得有點奇怪,一會儿之后,到處都坐立不安、閒雜著歎息聲。
過了一會儿,開始了什么嘛!到底怎么了?的話題,可是,這次卻夾著不安、焦急的气氛。
夕子把眼光調向漆黑一片的窗外。
發生事情了嗎?不管怎么,應該廣播一下才對呀。
我說道:什么都不說,反而讓大家變得不安。
就在此刻,車內廣播以高八度的聲音響起了,像是敲打的響聲,尖銳不已。
它告訴我們說在前方有懸崖坍塌,火車無法前進。
車內靜了几分鐘,突然有人迸出一句話:喂!隧道會不會被封鎖了?語畢,不出一會儿工夫,車內開始蠕動不安。
救命啊!我們逃走吧!喂,行李!會窒息死的喔!車內吵鬧不已,像极了經濟恐慌那种一面倒的狀態。
夕子瞄了我一眼。
好吧!沒辦法啦!像這种場合,与其展現年輕大學女生的青春魅力,倒不如發揮四十歲男子粗豪的聲音還來得有效多了。
我站了起來,大喊一聲:安靜點!不是我在自夸,至少我也是堂堂正正、刑事警察局搜查一課的組長。
這一喊,至少能使几十個有前科的坏蛋哆嗦不已,車內的騷動啪嗒地靜了下來。
好好听廣播怎么說!再重复一遍。
在這隧道前一公里處有懸崖坍塌……啊,還好──。
放心的歎气聲此起彼落,大家又坐回座位上。
辛苦了!夕子微笑地說:我要重新估量你了!是嗎?我并不笨,因為──你那可愛的聲音跟你臉似乎不太相稱。
小時候,你是少年合唱團的男高音嗎?……明年四月夕子就可以畢業了,她已經提出畢業論文,現在只等畢業證書。
她論文題目是鵝媽媽及安葛克麗斯汀之間的象征關連性,很适合她。
這一年又屆歲暮,我考慮看要到哪儿去度假過年,夕子提議去溫泉鎮度假。
說得也是,我們初次見面認識的地方,就是在岩湯谷那富有鄉村風味的溫泉鎮。
那儿的溫泉療養客人突然從開駛中的火車中消失,而成為幽靈列車案件轟動全國,而解開這謎底的人正是這位年輕的大學女生永井夕子。
不知怎么一回事,夕子和我這四十歲的鰥夫相當投机,有案件的時候,是一對好伙伴,假日則是一對戀人。
現在,在她畢業前,再一次到充滿鄉村風味的溫泉鎮去過年,的确是好主意。
就這樣,我們于十二月三十日踏上了旅途,乘上往奧秩古的地方列車。
因為是年底了,車廂內大客滿,不是些要回家過年的年輕人,就是要到溫泉鎮療養的老人們。
這輛已斑駁古舊的火車,每站都停,不赶時間悠閒地將每個人送到目的地,我已經好久未曾如此悠閒了,整個人都松懈、解放了下來。
火車一點動靜都沒有。
什么時候才會開動嘛?夕子開始不安了。
你不是宇野組長嗎?頭頂上響起年輕男子的聲音。
轉身回頭看去,差不多三十歲左右的男子正對著我笑。
啊!是植村先生啊!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你!植村是刑事警察局搜查四課的刑警。
單位不同,沒有在一起辦過案。
可是,局內有流傳說他是最有前途的人,滿有本事的,跟他交談過几次。
是很謙虛,不會擺架子的人,是個相當不錯的年輕人。
你在旅行啊?不是,我要回家過年。
嘿!是這一帶啊?第一次知道。
在下一站。
哎呀呀!所以剛才那种狀況就交給我啦!焦躁不安也沒用啊!……你的伙伴嗎?植村眼光落到夕子身上。
我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向他介紹夕子。
一課的同事們都知道夕子和我的事,可是,其他課的人就不清楚了。
本間課長又不希望其他課的人也知道……。
夕子見我沉默不語,就自我介紹說道:我是他的侄女,叫做永井夕子。
和藹可親地說道:怎么沒听你說過有這么一位漂亮的侄女呢!宇野先生。
是嗎?……我搪塞支吾著。
──此時,廣播又響起了,前面的坍塌無法立刻清理,這班列車只開到下一站,暫時停開。
廣播一完畢,抱怨的聲音又開始。
可是,再怎么生气、抱怨,也是沒用的,開不過去就是開不過去,怪不得火車。
一會儿,火車慢慢地開動了。
真是的。
只好在車站附近找家旅館過夜了。
都已經八點多了。
我問植村說:車站前面有沒有旅館啊?是有旅館啦,可是……一副思索的表情,過了一會儿,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反正是要下車的,要不要到我村里來玩?你覺得怎樣?可是──近嗎?在山里頭,是有一段路。
可是,那明天到車站搭車就麻煩了。
很感謝你的邀請……哎呀,在我們家過年不就得了嗎?!在你家?怎么好意思打扰呢?雖然說是同事……哪里,不要客气啦!村里頭也很少有客人來訪,你們去了,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可是……植村熱心地在說服我,他一點也沒有強迫勉強的語气,我知道他是好心在相邀的。
我看了看夕子說:我們是想到鄉下的溫泉鎮去玩玩……夕子在一旁快樂地看著我和植村的對話,她看我猶豫不決,笑著說:我想,接受他的邀請也無妨啊!那就說定了!宇野先生,沒關系吧?!看看植村那小孩似的笑臉,不由得我也笑了,──你的老家在哪里啊?在好人村!啊?都是一些好人嘛,所以叫好人村。
真的是這個名字喔!好高興喔!一定很好玩!夕子夸張地說著。
對啊!村里都是些很單純、朴實的人。
──就我所知,村里沒有發生過一件糾紛或吵架的事呢!如果說有哪一家缺錢用的話,沒一會儿,村里的人就捐出了足夠的錢給他用,借的人也沒必要還那些錢。
反正大家互相幫忙,有困難的時候幫來幫去,不必一一還清的。
嘿!好像童話故事嘛!你們去了就知道了!我開玩笑地說:全日本都是這樣的話,那干我們這一行的不就都失業了嗎?植村笑笑說:我們那儿很少有犯罪事情發生──啊!快到站了,准備下車吧!植村回到他自己的位子,我對夕子說:真的沒關系?不必因為他是我的同事就──有啥關系呢?臨時改變目的地,這也是旅行的一种樂趣啊!一邊說著,一邊從行李架上拿下手提包,而且,在那樣的村落似乎也似乎碰不上事情,落得個清閒啦!說得也是!才一說完,突然覺得背后有人直盯著我看,一轉頭,看見一位二十四、五歲,穿件皮上衣、留長發的年輕男子正往我們這邊瞧。
一碰上我的眼光,急忙把眼光轉向窗外。
夕子低聲對我說:你知道嗎?他似乎一直在偷听我們跟植村先生的談話。
真的?特別是提到好人村這個名字時,他好像很吃惊的樣子。
同村的人吧?可是,不像是回故鄉過年的樣子啊!說得也是,像是在都市長大的那長發年輕人臉上,浮現出沉思的表情……。
哎呀!有人來接我們了。
一出那站不像站的小小剪票口,植村喊了一聲。
我和夕子看見眼前的東西,停住腳,目瞪口呆地愣住。
──馬車。
那匹馬不知是不是已上了中年?正在吐著白色气息,從山上下來累了吧!說是馬車倒有點像驛馬車。
可是,山中居然會有馬車?!手執馬鞭的老人對植村說:喂!怎么這么晚呢?耕介伯伯,你看起來很好嘛!當然啦!前頭懸崖坍塌,火車中途停了一下嘛!哦?火車還是不很便利!我爸爸呢?他現在宴會上呢!抽不開身就叫我來了。
這樣子啊!他們是我的客人……植村介紹我和夕子之后,那穿著已經磨得差不多的毛皮衣的老人,盡是皺紋的臉上更擠滿了皺紋的笑著說:那好啊!歡迎你們來玩。
坐上來吧!說完就下馬來幫助夕子坐上去。
一會儿之后,馬車在老人的喊聲走啦!馬啼音嘎巴、嘎巴地響起,往那凹凸不平的山道走去。
好棒喔!夕子高興地說道。
我眺望那潮漸遠去的車站,看見剛剛那位長發青年站在車站前面,一直注意著我們。
好奇怪的人!會是因為很難得看到馬車就站在那里看嗎?可是,我直覺得不只是這樣子而已,還有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