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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2025-03-30 06:31:59

1这是个后记,主要是有些后事必须交代,比如:谁是老鬼?情报有没有传出去?如果传了又是怎么传的?等等疑问都悬而未决。

我当然要解决的,相信我。

在此,我要给大家介绍认识一位世纪老人,他就是潘教授的父亲。

我对这个故事的了解都来自于潘老和潘教授介绍我认识的其他知情者的回忆,以及他们提供的资料。

时间正在忘记这个故事。

我有幸在潘老最后的岁月里认识他,并受到他的信任,得以让一个可能消散的故事重新聚合起来。

不用说,潘老会告诉我们所有的秘密,他是这个故事的重要见证者之一。

故事中,潘老是我党一名地下工作者,组织代号叫老天,主要负责杭州地下组织与新四军总部的无线电联络——无线电波是靠天空传播的,叫他老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除此之外,他也负责给老鬼传送情报。

那到底谁是老鬼?就是李宁玉!潘老说。

而他就是李宁玉在遗书中说的那个良明吾夫:李宁玉的丈夫。

不过,这是假的。

潘老告诉我,我们其实是兄妹关系、同志关系,工作需要才假扮夫妻的。

2前面说过,李宁玉自称有个哥哥是被蒋介石杀害的,其实说的就是潘老。

潘老最早是安插在蒋介石身边的共产党,后来身份暴露被判死刑,幸好执行枪毙任务的人是同志,便搞了个假枪毙。

从那以后都以为他不在人间,其实是隐姓埋名而已。

后来,组织上把他派到李宁玉身边,假扮夫妻,开展地下抗日活动。

所谓他脾气暴躁、赶到机关去打李宁玉、李宁玉自称移情别恋、晚上不回家、跟他分居等等,都是为了给人造成他们夫妻不和睦的假相而有意为之的。

这样,两人可以避开许多夫妻间应有的俗事,比如一起逛街啊,散步啊,带孩子出门啊等等。

同床异梦,但毕竟还是夫妻,可以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潘老说: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把家当成站点,便于传情报。

当时李宁玉的情报很多,急件一般由老鳖负责传递。

他们随时可以见面,有暗号的,只要李宁玉当着老鳖丢个什么垃圾,老鳖就知道去哪里取情报。

如果不是急件,李宁玉会在中午把情报带回家,然后由潘老负责传送。

李宁玉被软禁在裘庄期间,由于敌人的掩盖工作做得好,全方位,严丝合缝,组织上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真相。

说起这事,潘老的情绪有点激动,不停地摇着头对我说:其实开始我是有些警觉的,为什么?因为很奇怪啊,就出去几天,搞得那么重视,既请我们在楼外楼吃饭,又带我们去裘庄看,好像就怕我们不相信似的。

再说,恰好在那一天,老汉同志(二太太)又被警察局抓了。

这里其实是有漏洞的,但是老虎综合了老鳖的消息,最后没有引起重视。

这主要原因是,第二天老鳖去裘庄时,李宁玉没给他任何暗示。

老鳖认为,只要有情况,李宁玉一定会设法转告他的,以往都这样。

他不知道李宁玉已经被牢牢监控,不敢跟他有任何表示。

为什么老鳖第二次从厨房探了下头就回去了?潘老告诉我,那是因为他看到李宁玉胸前口袋里插着那支白色笔帽的钢笔。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只要李宁玉亮出这支钢笔,等于是通知老鳖,不要接近她。

潘老说:其实最大的错误在这儿:对亮出这支钢笔的理解。

李宁玉当时的意思肯定是担心老鳖跟她联系被敌人发觉,所以才通知他不要接近自己。

但是老鳖把它单纯地理解为没情况,无需接近她。

所以,老鳖回来汇报肯定说没情况。

老虎正是根据这些情况综合分析,认为李宁玉确实在外执行公务,就没管她了。

直到她尸体被运回来,我才知道出事了。

我不解:遗言中明明说是急病而亡,你怎么能看出她出事了?潘老说:首先突然死亡就很蹊跷,不正常。

有什么病会突然死的?如果真是突然死的怎么可能留下遗言?其次,她专门强调称我为良明吾夫,这也是不正常的。

像我们这种关系,她即使要对我说什么,直呼其名就可以,何必专门强调说‘吾夫’?还有,也是最重要的,是她特别申明是因公殉职,死而无憾。

这太不正常了。

你想如果仅仅是为肥原工作而死,她怎么可能无憾?孩子这么小,革命没有成功,她应该死不瞑目才是!正是这句话提醒了我,让我怀疑她身上可能带出情报来了,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死而无憾。

3可是,潘老在李宁玉身上和遗物中找遍了也没有任何发现。

怎么可能有发现?肥原已经先他一步,把李宁玉尸体和遗物都翻烂了,至于穿的戴的都是新换的,更不可能有。

但我坚信会有,我没有放弃,一直在找,在想,在猜。

潘老拧紧眉头,仿佛回到了那个现场,当我找过多遍,确信没有东西后,我怀疑她可能是用了某种秘密的方式。

什么方式呢?我想如果在身上,肯定是在肚子里,她吞下去了。

但这个她在遗言中没有任何提示,再说这又不是那么好证实的,所以我先没往这里想。

不在身上就在遗物中,如果在遗物中,我觉得唯一可能藏情报的地方就是那幅画,而且她在遗言里也特别提到了那幅画。

于是我就细心地研看那幅画,希望能从画里面发现什么。

但我怎么看,再三地看,反复地看,就是没有任何发现。

这画当时就挂在潘老的书房里,已经用丝布裱过,框在一个褐色的镜框里。

从画的风格看,说是素描,其实画得挺写意的,树干和树冠都是粗线条完成的,只有个大的轮廓,小草更简单,一笔落成,很马虎。

不用放大镜,只用肉眼看,我敢肯定那上面不可能藏有情报。

但潘老说,情报就藏在这幅画里面,让我猜。

开始,我看画纸比较厚,也许可以从当中揭开,所以怀疑是在夹层里。

继而,我觉得那两个树冠的形状有点像某种路线图,心想秘密会不会在这上面。

后来,我又猜李宁玉给孩子附录的那句话里有文章。

如是再三,均被潘老否认。

最后潘老看我实在没有新的想法,提醒我说:你注意那些小草,有什么特点?这些小草我早已反复看过,长长的一排,高矮不等,一半在地面下,一半在地面上,疏密有度又无度,看上去画得非常不经心,多数是一笔带过。

如果要说有什么特点,就是画得随意,就是不可能在其间藏匿什么东西。

潘老笑道:你的思路不对,你总想在上面直接看到什么,怎么可能呢?李宁玉当时的处境怎么可能直接告诉我们什么?所有带出来的东西都是被再三检查过的,你能看到敌人当然也能看到,这肯定不行的。

你应该想到,她一定把情报藏在只有我才能发现的地方,那么我和别人不同的是什么?我有什么火眼金睛?我刚跟你说过,我是个报务员,当时杭州地下组织与新四军无线电联络的电台是我掌管的,而李宁玉本人是专职的译电师,对莫尔斯电码非常精通。

说到这里,潘老停下来,问我对莫尔斯电码了不了解。

我当然了解。

我不了解莫尔斯电码,怎么可能写《暗算》?阿炳就是个侦听莫尔斯电码的高手、大师。

现在很多人都说我曾在相似的秘密部门工作过,甚至还有种说法,说我因为写《解密》和《暗算》已经被相关部门开除。

对此,我总是无话可说,因为我不知该怎么说。

不说也罢。

我一向认为,我对大家重要的不是我个人的什么,而是文字,是作品。

我也无所谓——不在乎——被单位开除或者重用。

我无所顾忌,是因为我另有所图,就是:写好作品,让读者喜欢我,让读我作品的人有一个新的生活空间。

换句话说,我在乎的是不要被读者抛弃,开除。

我觉得这不像有些人说的那么容易做到,说容易也许只是轻薄的一面之词,不供参考。

4好了,言归正传,说说莫尔斯电码。

我觉得莫尔斯真是伟大,发明了这么简单的一门语言。

在这门语言里,只有两个声音:滴和哒;只有两种笔画:点(·)和划(-)。

点和划,或者滴和哒的关系,是一比三。

就是说,三个点连在一起就是一道划。

进一步说,就是一个点把全世界的所有语言都纳入其门下。

其传播渠道是天空,是云彩,是大气层。

只要你在天空下,都可以使用这门语言。

三十年前,在我还是小学二年级学生的时候,有一天我姑姑的婆婆去世了,她儿子在北京工作,急于要通知他赶回来参加葬礼。

父亲带我去邮局,管发报机的人是我们家的亲戚,让我有幸第一次看到了发报机和发报的整个过程。

我看到亲戚端坐在案前,右手中指不停地在一个键上按动,同时屋子里充满了滴滴哒哒的声音。

没有五分钟,亲戚说他已经把我们的要求给北京的同志发过去了,对方已经收到。

我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怀疑是假的,在骗我们。

但是晚上,亲戚给我家送来一份电报,说我姑姑家的儿子已经坐在赶回家的火车上,让我们无论如何要等他回来再安葬死者。

我当时已经认识很多字,我把电报拿过来看,看到的却全是数字,一组一组的,每一组有四个数字。

我问亲戚他是怎么看懂上面的意思的,亲戚说有一本书可以查的,因为这本书他经常用,大部分都已经背得出来,所以不用查就可以知道。

其实,那就是明码本。

去邮局发报,你会看到工作人员的案头总是有这么一本东西,16开大,厚厚的,像我们常见的一本英汉大字典。

在这本东西里,所有的汉字和标点符号都变成了数字,比如中国,变成:00220948;美国变成:50190948;逗号变成:9976……诸如此类。

到了发报员手中,这些东西还要变,变成滴哒声,比如1变成滴哒,2变成滴滴哒。

作为一点知识,我不妨罗列如下:1:滴哒2:滴滴哒3:滴滴滴哒哒4:滴滴滴滴哒5:滴滴滴滴滴6:哒滴滴滴滴7:哒哒滴滴滴8:哒滴滴9:哒滴0:哒这是声音,听来如此。

如果变成笔画,则如下:1:·-2:··-3:···--4:····-5:·····6:-····7:--···8:-··9:-·0:-假如我们把哒(-)竖起来呢?可以想见,1234567890,以莫尔斯电码的方式写出来,则是:·︱··︱···︱︱····︱·····︱····︱︱···︱··︱·︱这是印刷体,看上去中规中矩,挺呆板的,也许还无法让你和小草联系起来。

但我们知道——前面说过,滴哒的关系是一比三,笼统地说也就是一短一长。

而小草天生是长长短短的,用潘老的话说:十个手指都有长短,更何况小草。

潘老指着画中的小草,激动地对我说:现在你该明白了吧,这不是小草,这其实是一封电报,是莫尔斯电码,长草代表哒(-),短草代表滴(·)。

我当然明白了,无需多言。

而且,以我的专业知识,我可以轻松将图中的小草转换成莫尔斯电码,详见如下:6643 1032 9976 0523 1801 0648 3194 5028 5391 2585 9982作为一个搞地下工作的专业报务员,潘老的业务能力远在我那个亲戚报务员之上。

据说以前邮局一般报务员的上岗要求是熟记五百个常用字,而潘老说他年轻时记住的字有两千五百多个。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查本子,当即认得出来,这则电报的内容是:速报,务必取消群英会!据我所知,三十年前,去邮局发电报,一个字是七分钱,标点符号算一个字。

像这份电报,加上手续费也就是一元钱多一点吧。

但李宁玉为了发送这份电报,付出的却是无价的生命。

当然,它也是无价的。

潘老现已记不清具体日子,但由他在数年前口述、何大草教授编写、成都青城出版社1995年7月出版的《地下的天空》一书记载,是1941年5月2日夜晚,即原定时间的四天后,周恩来特使老K在杭州武林路108号的一栋民宅里召开了相同的会议。

会议开始前,与会的全体同志都脱帽向李宁玉默哀一分钟,对她机智勇敢、视死如归的大无畏革命精神致以了崇高的敬意!5最后来讲一讲肥原等人。

肥原当然不知道以上这一切。

可以想象,当肥原站在人去楼空的文轩阁客栈前时,他一定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抓捕行动失败了!换言之,老鬼已经把情报传出来啦!然而谁是老鬼?情报是用什么方式传送的?此时的肥原已没有热情探究,他的热情都在松井司令官临行前给他的密信上。

这也是一份密电,破译的密钥是时间,时间不到只能猜,时间到了即可以看。

肥原打开密信,看见上面只有一句话:错杀小错,遗患大错。

就是说,凡可疑者,格杀勿论。

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指证肥原究竟杀了谁,据哨兵甲留下的回忆资料说,这天夜里肥原撤掉了岗哨和所有执勤人员,安排他们连夜回了部队。

在他们离开前,看见张司令匆匆赶来陪肥原吃夜宵。

哨兵甲说他回到部队后发现钱包不见了,怀疑是忘在房间里,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即赶回裘庄找钱包,却发现东西两栋楼都空无一人。

人是何时走的,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后来,除了顾小梦和王田香又返回部队外,其他人:张司令、老金、白秘书、张参谋(胖参谋)及一名负责窃听的战士,均下落不明,好像从人间蒸发了。

哨兵甲认为,这些人都是被肥原暗杀的,进而他推测肥原后来被人暗杀,有可能是这些人的亲友们所为。

潘老承认他对肥原不了解,但说到他遭人暗杀的事,老人家闪烁着浑浊的目光兴奋地对我说:那年冬天,杭州城里经常传出有关肥原的小道消息,先是说有人出了十万块大洋请捉奸队去暗杀他,又有人说出的是二十万块大洋。

有一天,杭州的所有报纸都登了,肥原在西湖里遭人暗杀,尸首丢弃在岳庙门前,手脚被剁了,眼珠子被挖了,死状十分惨烈,大快人心啊。

至于是谁杀的,说法纷纭,有的说是我党的地下同志,有的说是重庆的捉奸队,有的说是张司令和吴志国的部下,有的说是顾小梦花钱雇的职业杀手,总之乱得很,不一而足。

所以,肥原被杀之事,因为过于生动离奇而变得像一个传说,穿过了世世代代,至今都还在杭州民间流传。

我很遗憾一直没找到顾小梦。

听说她还活着,在台湾,后人很有出息。

其中有个儿子是香港有名的大富豪,上世纪九十年代后经常在内地活动,投了无数的资金,跟高层也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我曾经通过朋友帮助与他的秘书联系过,希望去台湾见一下顾老。

秘书没有问我为什么就挂了电话,决绝的样子使我看不见希望。

据我掌握的资料推算,老人家明年该做八十五岁大寿了,在此我遥祝老人家长命百岁,福享天年!2006.11.7一稿2006.12.3二稿·11·下部 西风前言顾小梦!顾小梦!老人家像老鬼一样神奇地冒出来,让我的书稿难以结束——结束又开始。

这是一段不愉快的经历。

今年春节前,正是我的书稿(书名定为《新暗算》)紧锣密鼓地编发之际,某天下午,责任编辑阿彪突然给我挂来电话,懊恼地告诉我书出版不了了。

我问为什么,他说有人指责我恶意歪曲史实,颠倒是非,玷污当事者的形象。

我想跟他幽默一下,说:这种事就像戒烟一样,我经历得多了。

阿彪并没有受我感染而放松下来说:这一次不一样,对方来头很大,如果我们一意孤行出版,他们将把我们告上法庭。

我问他们是谁,阿彪说是一个姓×的先生。

我说我稿子里没有×姓的先生啊,阿彪说就是顾小梦的后人。

我头一下大了,因为这是我书稿的一个软肋:没有访到顾小梦。

我曾想她在台湾也许看不到书,哪知道书未出版,她却已经先睹为快。

原来,我无意中跟阿彪谈起过顾小梦及其后人的情况(有儿子是名满当下中国的大富豪),他们社长知情后很敏感,要求他把我的书稿作为重点选题上报相关部门审读。

负责审读的同志鉴于顾小梦的富豪儿子是全国政协委员,跟高层有相当的交际,谨慎起见把审稿清样曲里拐弯地转到顾小梦手上,希望她过目给个意见。

她的意见就是那样:不能出,你要出就上法庭。

我两眼发黑……从采访到写完,这本小书折腾了我三年,悲惨的下场使我想起竞技场上的一句老话:倒下在离终点最近的地方。

比李宁玉还惨!李宁玉虽然付出了宝贵的生命,但她是个胜者——生的光荣,死的伟大。

我折腾三年,只换来一个词:白费心机。

我突然想跟年轻人一样地骂人:我靠!别冲动。

我安慰自己,要心平气和,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于是,我诚恳地修书一封,托负责审稿的同志给顾老转去——我想,他既然可以让书稿与老人家见面,一定也可以把我的信转过去。

一个月。

两个月。

三个月……在我绝望之际,一天(今年两会期间),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自称是顾小梦的女儿,看过我的书稿,她没有恶意指责我,甚至对书稿前半部分给予高度肯定,只是强调后半部分严重失实。

最后,她表示她母亲想见我一下,希望我去台湾。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于是,我以最快的速度去台湾,拜见了顾老人家。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昔日的美貌已无法在老人脸上捕捉到。

人老了(八十六岁),似乎都变成了一个相貌,稀疏的银发,整齐的假牙,昏黄的眼珠,收不拢的目光……但老人家开口说话的声腔一下子让我把她和顾小梦联系在了一起。

她说话直截了当,有股子得理不饶人的劲头。

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凶巴巴的责问:你为什么要颠倒黑白,把我写成汉奸!声严色厉,怒气冲冲,断然没有一个古稀老者的慈祥。

我想做点儿解释,刚张口便被她挥手打断。

显然她积压了许多话要说,且似乎早在腹中预演过多次,一经开讲,如同在播放录音,前言后语,有呼有应,根本不容我插嘴。

我惊讶于她超常清楚的口齿和思维,这么高龄的人啦,但说话的声音、底气和遣词造句的用心、讲究,一点也不比我差。

起码要给她减掉三十岁!我想。

她一口气对我这样说道:你虽然说写的是小说,可谁都看得出来,你说的就是这件事,这些人,就是我和李宁玉。

是我但又不是真实的我!你去问问九泉之下的李宁玉,我是不是那样的?事实完全不是你说的那个样,那个情报根本不是李宁玉传出去的,而是我!你知道吗?!我不相信。

我的不信虽没有说出口,但显然写在脸上。

你不相信是不?老人家看出我的疑义,你认为我想抢功劳?我要想抢功劳会来台湾吗?应该留在大陆当英雄才是。

我不要功劳,我只要事实,情报就是我传出去的,这是事实,我不允许你们颠倒黑白!老人家又是朝我一顿连珠炮,告诉我,年轻人,你为什么要这么诬蔑我?是谁让你这么说的?是不是姓潘的那个老不死!她指的是潘老,我不敢否认。

看我点头,顾老哼一声,狠狠地说:这个老不死的,我猜就是他!他就想把什么好事都往李宁玉脸上贴,把他一家人都画成个大英雄,其他人都是汉奸、走狗。

卑鄙!无耻!姓潘的,我还没死呢,你就敢这么胡说八道,我叫天劈你!你这个老骗子!老滑头!老人家的情绪越来越激烈,话语中不时夹杂着骂人的脏话和发烫的感叹号。

好在她女儿在场,及时劝阻,总算把她的愤怒平息下来。

平静下来后,老人家把我的书稿找出来,丢在我面前,依然气咻咻地责问我:你觉得经得起推敲吗?你想过没有,当时那种情况下,肥原可能把李宁玉的尸体送出去吗?他为了抓老鬼可以把我们几个大活人都关起来,凭什么对一具尸体大发慈悲?就算李宁玉以死作证,让肥原相信她不是老鬼,那种情况下也不可能把尸体送出去。

没时间!晚上就要去抓人,谁有心思来管这事?不就是一具尸体嘛,丢一天有什么要紧的。

何况你自己也写了,肥原还搜查她的尸体,干吗要搜查?就是不相信,起码是不完全相信。

既然不相信,为什么要放她出去?难道不放她出去肥原要吃官司不成?这……我小心翼翼地说,通过检查,发现李宁玉身上没藏情报……然后就相信了?老人家一阵冷笑,什么检查?就你写的那种检查吗?那种检查能证明李宁玉身上没有藏情报?笑话。

她身上可以藏情报的地方多着呢,如果要彻底检查必须开膛破肚,这样的话没一天时间根本检查不下来!既然没有彻底检查就不会有彻底的相信。

然后你再想想,你是作家,应该有这种判断力,既然无法彻底信任她,怎么可能把她的尸体放出去,万一她就是老鬼呢?那种情况下,一个重要的会议马上要开,大家都很谨慎的,稍有风吹草动都可能改变计划。

如果按你这么写要那幅画干什么?不需要,只要能让尸体送出去,什么都不需要。

我敢说,外面的同志只要一见李宁玉尸体,不管她在遗言中怎么说,病死也好,车祸也好,那个会议绝对要取消。

你不想想,一个好好的人,在这种敏感的时候突然死了,你难道会一点警觉都没有?只要有一点警觉,会议就开不成,就要取消,必须取消!哪怕是搞错了也要取消,这就是地下工作。

老人的这一番话震动了我。

震动是接二连三的。

随后几天,老人家约我去了她建在乡下的别墅(离台北市区八十公里,有些证据珍藏在此)作全面访谈。

毕竟年龄不饶人,每次她只能跟我谈一个半小时,其间她时而躺在杏仁色的贵妃榻上,时而坐在朱砂红的藤条椅上;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娓娓道来,带我走进了六十六年前那个我自以为熟悉、了解的世界。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