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我不生為男儿身?──從戲劇部的房間窗口,可以望見位于上志學院高校鄰座的美容健身課室。
房間在二樓,越過圍牆,可以俯視練習的情形。
一群中年婦人的難看肉体,裹在緊身衣或運動服內,正在冒汗──做著的人全神貫注,好像在做著什么很有意義的事。
無聊。
水口聰子喃喃自語。
水口聰子之所以經常在校舍走廊上排練,當然是因著房間太小不能走動的關系;而從窗口可以看到那种不愉快的光景,也是理由之一。
若是那樣,不看就好了嘛。
我知道。
不過,對于极端厭惡的東西,人類總是轉向它看。
聰子的情形,純粹是出于反感和厭惡之念。
她本身十分清楚,自己討厭并受不了是女人的事。
女人為何如此丑胖又衰老呢?想到這個就忍不住要從這個房間沖出去。
為什么我不生為男儿身?聰子常常這樣想。
很久很久以前,從小學時代起就這樣想。
小學二、三年級時,喜歡戲劇的堂兄帶聰子去看莎士比亞的話劇。
聰子每次都動也不動地看得入神,使一起去看的堂兄更瞠目。
然后回到家里,聰子在家人面前,把剛才看過的劇中有印象的場面,用身体動作和手勢正确地重演一遍,覺得很得意。
若是喜歡那出話劇,她會去看几次,而且將主角的台詞全部記在腦中。
可是,那种時候,聰子演的通常是男角。
哈姆雷特、馬克貝斯、李爾王……羅蜜歐太娘娘腔,態度曖昧,她不喜歡。
她覺得茱麗葉比他勇敢得多。
隨著年紀成長,對于演戲的夢想,無法避免地踫上自己是女人的牆壁。
無論怎么努力都好,自己都不能演哈姆雷特或馬克貝斯。
進了中學,加入戲劇組的她最初被分配到的角色,只是其中一個怪叫著跑的女學生。
高中生的主角,到了當天還記不住台詞。
沒法子,聰子站在舞台的樹背后幫主角念對白。
聰子覺得沒趣,于是退出戲劇組,加入業余劇團,那里是真正喜歡戲劇的人才聚集的地方,使聰子興奮不已。
可是,人去到那里都只有兩种。
不是男人,就是女人。
新來的聰子,不管何种角色,她演得比誰都好,于是劇團的老輩女性嫉妒她,把她赶了出去。
自此,聰子更加討厭自己是女人的事……現在幸福嗎?一半是幸福的。
身為戲劇部的副部長,可以兼顧主角和演出的一切,所有人都承認她有卓越的才華,沒人反對她。
然而,不管怎么自由發揮都好,畢竟無法從女人的框框跑出來。
明知自己的夢是荒謬的,但聰子仍然祈望自己生為男人。
在美容健身課室里,胖女人們還在重复地把腿舉上放下,或老跌個人仰馬翻的可笑動作。
如果想瘦的話,加入戲劇部好了,讓我來訓練你們。
聰子微笑起來。
聰子站在房間的大穿衣鏡前。
鏡子是便宜貨,有點歪曲不平。
用來調整衣裳倒無所謂。
難看的体型哪,聰子想。
瘦長而不均衡,脖子太長。
相形之下,手不夠大。
如果手大的話,在舞台上就顯眼奪目了。
如果是男人的話,長得有點難看也無關緊要;但生為女人,曲線或腿的長度都成問題。
女人首先從外表就被決定角色了。
聰子從鏡子移開視線。
那不是照了令人覺得愉悅的身影。
門被敲響。
請進。
聰子喊。
關谷實走了進來。
嗨。
我來得太早嗎?不會。
勞駕了。
聰子說。
戲劇部的房間永遠清清爽爽的哪。
關谷拉了椅子坐下。
──四位全都能來嗎?長沼請假了。
明明是他提議的。
他該不會病倒了吧。
關谷笑道。
聰子輕微發抖。
也許關谷沒察覺到,但她知道自己的臉發燙。
她連忙走到窗旁,又再俯視美容健身課室。
好像進入休息時間了,她們一邊用毛巾抹汗一邊熱衷地聊天──一半的目的是為此而上健身班的嗎?椅子咯噠一聲響,聰子宛如听見槍聲似的赫然變得緊張。
關谷站起來了。
多半會走來這邊,然后和她搭訕。
聰子好不容易才壓抑住激烈的心跳。
究竟為何會變成這樣?出舞台前也從來……從來不曾如此怦怦心跳過。
關谷呢?他沒走過來。
那聲音可能只是挪動一下椅子而已。
對的。
關谷沒有必要走到她身邊,溫柔地和她說話。
出其不意地,關谷的手搭住她的肩膀。
聰子縮縮身。
既冷又熱的奇异感覺掠過背脊。
──還在生气?關谷問。
聰子沉默地搖搖頭──生气。
生什么气?好极啦。
關谷輕歎一聲,露出笑臉。
我以為你從此不再和我說話哪。
聰子沒看他,但她隨時可以浮起關谷的笑臉──高二時,在學園祭反省會之類的派對里,把聰子的眼睛牢牢吸引住的那張笑臉。
聰子本來就認識關谷。
同學年的關系,碰面的机會很多,也有不少交談的机會。
事實上,兩人一起當過學生股長。
所以,聰子當然見過關谷的笑臉。
然而,在那個派對的高昂气氛中,關谷的笑臉讓她看到了以往從未見過的什么。
關谷用雙手捉住聰子的手臂。
不要。
聰子說,躲開關谷。
關谷即刻松手,站在原地。
聰子靠著牆壁,一直盯著關谷。
她眼鏡深處的眼睛發出黯淡、絕望的光芒。
到我這里來──來到我身邊吧。
你喜歡了什么人?關谷徐徐向聰子接近。
沒有。
討厭我?沒有。
那,有啥關系?我不是那种女人。
聰子反抗地說。
那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看完話劇回家的路上。
三個月前的事。
關谷說有票,來邀她。
聰子遲疑著。
那是一出一直想看的話劇,可是拿不到票,准備放棄了。
如果不是關谷,而是別人邀請的話,聰子不會去看的;又假如關谷是邀她去看別的戲,她大概不會去吧。
可是,結果聰子欣然和關谷兩個人去看了那出話劇。
看話劇時,聰子几乎沒意識到關谷的存在。
她完全沉迷在話劇中。
回家的路上,聰子的激動并無冷卻下來。
那种体驗是一年只有一、兩次的事。
去公園走走吧。
她之所以答應關谷的提議,是因她想抱緊那种激動的感覺。
公園里滿是情侶,但聰子根本心不在焉。
跟剛才自己在劇場中体驗到的激情相比,那种東西算什么?充其量,只不過是無聊、廉价的煽情游戲而已。
聰子一言不發地和關谷并肩而行。
然后,在公園小徑上,來到樹叢的暗影中時,突然,聰子被關谷一把抱住,嘴唇被他堵住。
聰子把關谷推開,踉踉蹌蹌地跑了……為何討厭男人?關谷在聰子的面前停下來。
我討厭女人。
聰子說:因此我討厭自己。
你對任何事都想得太多了。
關谷笑道:輕松地享受人生不就好了。
有啥法子?生來是這樣的。
那正是你的优點。
我沒什么优點。
連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話,自然而然地說了出口。
既不是美女,身材又不好!她想被贊美。
沒有的事,你是美人哦。
她希望他這樣說。
啊,為什么我要說這种傻話?就跟那些在窗口下面冒汗的笨女人一樣……你故意把自己反照在扭曲的鏡子里哦。
關谷說,手指貼在聰子的下巴上。
他輕輕抬起聰子的臉,把臉湊過來。
聰子拼命壓抑自己,不讓自己的頭移開。
關谷的唇碰到她的──一瞬而已,關谷的手臂如大蛇般緊緊纏著她的身体。
胸部被壓逼的感覺令她覺得暈眩。
在舞台上沐浴在燈光下的恍惚感,彷若從內心深處涌上來般使人陶醉其間。
聰子的手生硬地搭在關谷的背上。
門外傳來談話聲,聰子慌忙离開關谷,沖到桌前在椅子上坐下。
──怎么,關谷好早哇。
明石和橋本走進來。
長沼怎么啦?關谷用理所當然的語調說,坐在遠离聰子的位子上。
不曉得。
只是缺席。
橋本聳聳肩。
有三個人就夠了。
不是嗎?明石和關谷交換一瞥,橋本看到了。
橋本在挪揄他們三個在他不在的情形下答應水口聰子的請求的事。
關谷苦笑一下,明石不知沒听見還是假裝不知道,邊坐邊說:好了,我分配到什么角色?先謝謝你們的合作。
聰子說。
心髒還在扑扑跳著,但表面上保持平靜。
我可不是喜歡才干的。
橋本說:只是既然答應了,不得不干到底。
對‘奇情俱樂部’而言,并非什么羞恥的事呀。
聰子說。
我知道你懂藝術,因此我覺得不妨做做看。
橋本頓了一會才說。
謝謝。
大概不會學那些連模仿滑稽作品也不能區別的家伙生搬硬套吧──對了,几時可以讓我們看看劇本?再過些時候,還有修改的必要。
OK。
不過,我們對記憶力沒自信哦。
臨時才交過來的話,亂講一通就麻煩了。
沒問題。
那點我想過的。
聰子已恢复平日戲劇部部長的臉孔。
更重要的是,什么人演什么角色,決定了嗎?我對那個最感興趣了。
關谷說:可別把太怪的角色塞給我哦。
大致上決定了。
橋本說。
可以告訴我嗎?好的。
明石,你演‘海德’。
那是諷刺嗎?明石笑了一下。
也好。
關谷,你是‘劇院之鬼’。
嗄?叫我這英俊小生做那個?不愿意?不……算了,沒法子。
關谷聳聳肩。
可以把演出者的名字刪掉嗎?他自言自語似地補充。
你呢?聰子問橋本。
我是‘吸血僵尸’,但不是克里斯多夫李的‘吸血僵尸’,而是麥斯休烈克的奧洛克伯爵。
是不是《諾斯菲拉切》?菲林寄到了?不,還沒有。
雖然訂購了。
有照片,我用作參考。
上演前收到菲林就好了。
聰子也從橋本口中听過《諾斯菲拉切》的故事。
那是《吸血僵尸》的最初電影版,一九二二年制作的無聲電影經典之一。
那部電影為何不用‘吸血僵尸’的名字?聰子問。
沒拿電影版權的關系。
因為導演慕魯納才三十三歲,為了不被訟訴,連片名和角色的名稱也改了,把舞台從倫敦搬去布里門。
不過,結果還是被原作者布蘭斯多克的未亡人訴訟,打輸官司。
本來必須毀掉所有菲林的,但慕魯納不從。
托福,我們現在才能看到那部片子。
‘諾斯菲拉切’是‘吸血僵尸’的意思?有人用作同樣的意思,其實是‘不死的人’。
不死身之意?怎么說呢……也許說是‘死不去的人’比較好。
好像明白了。
聰子點點頭。
那么,長沼呢?他會演‘科學怪人’吧。
明石說:恰恰好。
你好坏呀,說那种話。
聰子笑道:他會接受嗎?放心。
他不敢說‘不’的。
橋本說,看看另外兩個。
對吧?沒有异議。
關谷說。
我放心了。
這樣子可以預期上演了……聰子摘下眼鏡,用手帕邊擦邊說:其后還得歸納一些細節……有事就喊一聲吧。
橋本說:那么,我們走吧。
正要站起來時,門外有人叩門。
──是。
哪位?聰子起身。
警方的人。
橋本等人面面相覷。
聰子開門。
嗨。
你們果然在這里呀。
片山看到橋本他們,歎一口气。
我問了好些人,才知道你們來了這儿。
你是片山先生吧。
聰子說。
對了,關于長沼君的事,有事轉告你們几位。
片山說。
橋本等人又對望一眼。
長沼怎么啦?橋本問。
他因急性盲腸炎入院,暫時要休息。
那家伙也會入院?明石說出不像朋友的詞句。
他叫我轉告各位說抱歉,請多多包涵哦。
喂,怎辦?關谷說:‘科學怪人’不見啦。
想辦法找別人吧。
不知何故,橋本匆匆忙忙的樣子。
走吧。
他催促二人。
三人离開后,片山對聰子說:我干扰了你們的談話?不,已經講完了。
哦。
其實,有點事想向你請教。
片山拉椅子坐下。
荻野邦子被刺傷之日,你是不是在那個‘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前面排練?那天嗎?呃……聰子想了片刻。
不,那天我改劇本,在這個房間里。
是嗎?真遺憾。
事情不如想像中那么順利。
──剛才你們提起‘科學怪人’什么的,是談什么?這次話劇的事。
本來是由長沼君演‘科學怪人’的。
那就必須另外找人代演啦。
是的。
可是……可以順利找到嗎?那個不是每個人都高興地演的角色。
說的也是。
不過,對于真正喜歡演戲的人來說,那种角色才有意義。
如果我是男的,我會歡喜接受的。
演‘科學怪人’?嗯。
因為那怪物很善長。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終究傷害并殺人。
然后被逼得走投無路。
他背負著悲哀的命運哪。
原來如此。
我只見過照片而已……如果有人能表現出那种悲哀,就很了不起啦。
那個長沼君不是做不到嗎?嗯──年紀稍大的人比較适合。
能夠理解那种敏感心情的大人……聰子停止說話,目不轉睛地注視片山一陣。
片山先生,你肯幫我演這個角色嗎?片山慌忙起立。
我早就猜到會搞成這种局面!真是!開玩笑。
我有點忙,對不起……打開門時,差點和眼前的石津刑警相撞。
怎么?是你呀。
干什么?我在找片山兄啊。
好极了。
什么事?呃,其實是──石津說到一半,發現聰子。
出去外面再說好了。
片山捉住石津的手臂往外跑。
請等一下。
聰子奔過來,捉住片山。
哎,我是當差的,很忙。
對于你的要求──這位呢?聰子盯住的乃是石津。
我是目黑警署的石津。
他過份恭敬地報上名字。
就是他!聰子喊。
太理想了!除他以外,無人适合那個角色!2這么說,那四個人全都認識野田惠子囉?栗原警司仿佛吃了黃連似地板著臉說。
一個叫長沼的學生是這樣講的。
片山說:听說以前舉行文化祭時,‘奇情俱樂部’有和其他學校交流過。
當時野田惠子的學校也──那邊也有那种坏興趣的俱樂部嗎?不,他們的叫做‘浪漫文學研究會’。
好像是在傳閱什么色情小說似的。
科長,說那种話會被人咬一口哦。
被女孩咬一口也不坏。
栗原咧嘴一笑。
他有不時亂開玩笑的坏習慣。
奇情文學也稱作哥特浪漫文字,代表作是安拉德克里芙的《烏朵夫之謎》和瑪莎葛雷哥里路易斯的《蠻客》──等等。
栗原打岔。
怎么突然瘋言瘋語的?如此被問的情形下,回答是的人正常嗎?片山气鼓鼓地抗議:不是我瘋了!是‘浪漫文學研究會’的女學生告訴我的。
原來是現買現賣呀。
愛因斯坦也說過,一切的知識都是從別處買來賣的。
真的?開玩笑的。
栗原正經八百地說:對了,有什么線索?那個研究會的女生們都很熟悉‘奇情俱樂部’那四個人的事。
不過,其后野田惠子和當中的什么人交往的事卻無人知曉。
或許假裝不知道吧。
栗原慢慢地說:學生們互相庇護。
那是最棘手的地方。
對呀。
橋本他們也是,他們四個決定絕口不提認識野田惠子的事。
真傷腦筋。
牽涉到學生的事件都很難辦的。
即使是感情不好的學生,一面對警察時都會共同戒備、擺出架勢來的。
片山想,倘若自己站在學生的立場又如何?畢竟不想出賣同學,把同學送到警局吧?那個可能是正常反應也說不定。
這里需要有人積极地和學生們打成一片。
延長偵查時間也是沒法子的事。
可是不容易哦。
石津怎么啦?石津刑警嗎?他是目黑警署的──我曉得。
栗原不耐煩地揮揮手。
他要演戲?扮演‘科學怪人’那怪物的事?怎么說都很可怜,我不敢講。
刑警必須凡事忍耐。
栗原說:不是好机會嗎?和學生們一起彩排,有很多机會碰面吧。
那家伙心境年輕,學生可能和他沒隔閡,坦率地暢談起來哦。
事態嚴重起來了。
盡管如此,也用不著──剛才你不是說了嗎?以學生為對手的偵查工作很難有進展。
你也找個借口混進學校去吧。
若是有必要,你妹妹也去好了。
石津是她的男朋友吧。
呃……我會和目黑警署打個招呼的。
放心吧。
說畢,栗原已伸手拿起電話。
明白了。
石津彷如作出某种悲壯決意似的僵住臉說:──犧牲我一個人可以解決事情的話,在所不辭。
太夸張了。
誰也沒叫你去死。
說的也是……幸好是咖啡室。
從剛才起,石津已經喝了七杯咖啡了。
如果這是酒就麻煩了。
晴美也會去為你打气哦。
片山企圖安慰。
石津突然大聲喊:不行!女侍應嚇得跳起來。
什么嘛,突然大叫。
片山說:冷靜點。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不明白的。
石津落寞地說:假如──假如被晴美小姐見到我那种怪物的扮相……我活不下去了!是嗎?片山也很了解石津的感覺。
他是個純情的男子。
那我先瞞著晴美好了。
可是,怎樣解釋?彩排時,你又不能不去。
那個請片山兄花點心机吧。
若是能夠為我做到那么一點點──知道,知道。
總而言之,上方的命令如此。
請多多指教并拜托!正在說著時,傳來晴美的聲音:你們在這儿呀。
怎么來啦?沒什么。
只是和石津約好吃晚餐而已。
是嗎……片山狠狠瞪了石津一眼。
好家伙,瞞住我!在談什么机密大事?晴美問。
石津被委以重要任務了。
哦。
怎樣的任務?不,沒啥大不了的事。
石津慌忙打岔。
誰都可以胜任的。
真的很簡單的差事。
不,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片山兄,一起吃晚餐如何?我請客。
石津邊抹汗邊說。
晴美惊訝地在二人的臉上望來望去……石津請客,當然不會去高級法國餐廳,而是走進中國菜館。
──搜查進入死胡同了吧。
晴美說。
嗯──很遺憾,是的。
片山遲疑地說。
有什么眉目?不……相反的,我們在等著看看會有什么發生。
作為刑警算是失敗啦。
那四個人認識野田惠子,不是也知道誰是她的戀人了么?那是因為我們可以逐個逐個地問內情,但不能稱他們是殺人疑犯呀。
對嗎?說的也是。
橋本信代這邊呢?動机不明,很難查案。
不可能有人恨她到要殺了她的地步吧。
荻野邦子……她可能知道什么。
凶手一定有所誤會,以為自己的事被她知道了……那點令人很在意。
當時凶手是突然襲擊她的話,手法未免太好了些。
還有其他可能嗎?慢著。
片山沉吟。
假使凶手從一開始就准備襲擊她的話呢?正在准備下手時,剛好我去找她。
凶手只要做成是突然的犯罪行為,就能蒙蔽警察的眼睛……即是說,那是獨立事件?不能這樣斷言……這樣想也許比較合理哦。
荻野邦子這女孩,不一定像外表那樣文靜哦。
片山說。
當然,她是否文靜是見仁見智問題。
雖然現在的學生在大人面前總是裝成优异生的模樣將就過去。
這次的事件總是給人無從下手的感覺,皆因掌握不到受害者和有關人士的實像所致。
外表認真的學生,不一定真的認真;相反的,叛逆的人可能只是裝樣子而已。
有必要深入了解。
對呀。
晴美同意片山的說話。
荻野邦子不是你的未婚妻嗎?何不和她好好談一談?算了吧,什么未婚妻──連你也受儿島姑媽的影響啦。
片山沉下了臉時,石津愉快地說:不是好极了嗎?受到那么年輕的女孩青睞──石津,你能說這种話嗎?關于這次的任務──知道了!石津連忙揮手,顯得惊慌失措。
──你們兩個究竟在搞什么鬼?晴美一臉狐疑。
任務,任務是什么?那個嘛──沒啥大不了──石津正在支支吾吾地想抵賴時,片山的傳呼机響了。
干活,干活。
片山慶幸地起立。
晴美气鼓鼓地睨視他的背影。
片山打電話去搜查第一科。
我是片山。
片山嗎?現在在哪儿?跟女人在酒店?是栗原找他。
片山有不祥的預感。
他很少如此心情愉快。
有案件發生了。
在這點上,栗原當真像獵犬一樣。
他一定是在電話的另一端作出舔舌頭、前肢伏地的姿態。
和石津他們吃著飯。
什么事?下一個犧牲者哦。
──誰?竹林明。
在公寓被刺傷了。
片山吞了一口唾液。
栗原接下去:受重傷,但還沒死。
馬上赶去現場吧。
知道──呃──電話挂斷了。
片山放下話筒。
竹林明……這么一來──福爾摩斯呢?片山喃喃自語。
在現場前面一下計程車,片山就見到根本刑警向他跑去。
當然,晴美和石津也一起來了。
天色已晚,附近擠滿了巡邏車和看熱鬧的人。
根本兄!來啦。
剛剛送走了。
大概保住性命吧。
是嗎……福爾摩斯不在?晴美代問。
福爾摩斯?它在這儿?嗯,在她的房間。
沒見到哦。
根本搖搖頭。
看來是那只貓出場的時候了。
什么意思?房門上鎖了。
鏈子也挂上──然而凶手無影又無蹤。
密室?你來看看吧。
片山等人跟著根本走上那幢公寓的樓梯。
這是大學生專用的公寓,雖不豪華,卻小巧精致。
這個房間。
房門一直開著,門鏈子多半是被人用力拆下的吧,仍舊懸挂在門邊。
玄關里整齊地擺著一雙像是竹林明的黑皮鞋子,鞋尖往外并排而放。
像竹林明的為人一樣,房間予人一絲不苟、干干淨淨的感覺。
六疊大(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間,用窗幔隔開了小廚房。
房內有一張小桌子和兩張椅子,還有書桌、新潮衣櫥、書架等等。
房門的正面有窗。
窗帘拉了一半。
──怪了。
晴美說。
什么事?沒有福爾摩斯的碟子呀。
如果養貓的話,通常會擺放貓用的食器,把食物或牛奶倒在里面。
沒有器皿,意味著福爾摩斯并不住在這里。
跑到哪儿去了呢?連福爾摩斯也失蹤了?怎么搞的?片山嘟囔著。
根本兄,竹林明是怎樣被刺傷的?据發現者說,她就倒在那個電話旁邊。
我也沒問清楚,那女孩陷入歇斯底里狀態之故。
傷口在──背部。
偏离心髒。
好像是尖銳的刃物所傷,不過可能出血不多。
實際上,在竹林明倒下的附近一帶,只見到兩、三處血跡。
重傷嗎?我不是醫生。
根本說。
受害人純粹只是工作對象──這是根本的職業哲學!我想听听發現者怎么說。
大概已沉著下來了。
被警員帶來的,是個臉色仍然蒼白,好像自己才是受害者的大學女生。
──嗯,她打電話給我的。
那大學女生說。
打去你的房間?不,樓下管理員室。
這里只有一樓有通外線的電話,每個房間的電話都接去管理員室。
原來如此。
那你為何會在管理員室?根本冷淡地問。
他冷淡的作風反而能使對方冷靜下來。
管理員叔叔不在,我進去看雜志。
大家部做這种事。
你在那里接到她的電話?嗯。
我接听時,听到她用斷斷續續的聲音說‘我是竹林明,救我’……僅此而已,再怎么喊也沒回音。
然后?我猜有事發生了,于是赶上二樓去。
怎么叩門都沒回音。
這時恰好管理員叔叔回來了,拿了鎖匙開門。
可是里頭挂了門鏈子。
沒法子,只好用鉗子剪斷它才進去。
那時,竹林明倒在電話旁邊?是的。
話筒保持原樣?片山覺得奇怪。
因為話筒是放回去的。
如果呼吸困難并暈倒的話,怎能做到?我想……是的。
因我沒碰過電話。
有沒有發現什么古怪?呃……大學女生搖搖頭。
當時受到沖擊……記不起來了。
也不是沒道理的。
總之多謝了。
你可以回去啦。
大學女生松一口气似地走出房間。
好了……根本摸摸下巴。
竹林明插手野田惠子事件,而她被刺傷了……不過,可能因此找到凶手哦。
她可能就這樣一命嗚呼。
根本口直心快地說:問題是,凶手消失在何方?門鎖和門鏈子……很普通的房間嘛。
石津有點顧忌地環視室內。
因他塊頭很大,即使有所顧忌也予人存在感。
會不會有秘密通道?公寓有秘密通道?不能說沒有吧。
別胡說了。
晴美捅捅石津。
我擔心的是福爾摩斯的行蹤哪。
是的。
去找找它好嗎?石津出到玄關說。
不要緊嗎?沒關系。
最近我已不會被區區貓叫聲嚇倒了。
石津神气地說。
福爾摩斯在他的腳叫适時喵了一下。
嘩!石津跳起。
福爾摩斯!你跑到哪儿去了呀?晴美奔上前去。
請問──這是你的貓嗎?走廊上站著一個像大學生的女孩。
嗯。
那么說,它在你那儿?是。
竹林明叫我幫她保管的……竹林明叫的?是的。
不是發生那件事了嗎?我嚇坏了……片山和根本面面相覷。
──你可以把當時的事告訴我嗎?片山說:你叫什么名字?川上恭子。
那女孩說:當時我在房間午睡。
并沒有完全睡著──敲門聲吵醒了川上恭子──剛才的聲音是做夢嗎?她坐起來等等看。
又傳來敲門聲。
畢竟不是夢。
誰呀?恭子喊。
玄關离她并不太遠。
竹林明。
唷,怎么啦?恭子起身走向玄關。
竹林明和她年紀不同,但由于竹林明比較成熟,恭子有點孩子气的關系,恰好平衡了年齡的差別。
她們性情相投,經常到彼此的房間去玩。
開門一看,竹林明抱著三色貓站在那里。
對不起。
竹林明說:可以暫時幫我保管這只三色貓嗎?好哇。
你要出去?不,有客人來。
是嗎?不是保管好几天吧?兩、三小時就行了。
有貓在不太方便──三色貓輕盈地跳到下面站著。
是不是男朋友來了?恭子故意斜睨竹林明一眼。
也不是的──竹林明欲言又止。
恭子笑了。
算啦。
大家都在干那种事,別讓管理員叔叔發覺就好了。
那就拜托了。
如果它想要什么,就給它牛奶好了!竹林明把器皿遞交給恭子。
這間女子大學生專用公寓,當然禁止男人踏入。
不過,由于管理員白天有別的事情做,那段時間其實等于男性自由出入。
大多數的大學女生都帶男朋友回來廝混。
在這方面稍微遲鈍的恭子覺得很不過癮。
不過最近已習慣下來,在走廊外面听見房內泄露出來的聲音也不太在意了。
可是,竹林明還是高中生,怎么連她也來這一套……竹林明向三色貓揮揮手走開后,恭子關門上鎖。
好啦……貓咪,她說兩、三小時喎。
你也沒男朋友?好無聊啊。
同是天涯寂寞人,大家聊聊天吧。
恭子跟三色貓說話,但它走到房間角落,蜷成一團躺下睡覺去了。
好無情啊……恭子歎息。
然后就一直到現在?晴美問。
嗯,那么,這貓拜托了。
川上恭子咚地鞠個躬,走開了。
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
福爾摩斯,為何讓她做那种事?晴美說。
怪哉。
竹林明也知道福爾摩斯是來當保鏢的,居然特意把它放去別人的房間。
真的有男孩子去她的房間不成?即使是,也用不著赶走福爾摩斯吧。
它是貓哦。
片山百思不解。
唉,嚇一跳。
石津說。
剛才福爾摩斯的叫聲使他怕到現在。
喂,貓君想打電話咧。
根本說:是不是叫貓糧外賣?福爾摩斯跳到小小的電話台上,叫一聲喵。
──怎么啦,福爾摩斯。
片山走過去時,福爾摩斯用前肢拿起話筒──不可能的事,它把話筒碰跌下來。
喂喂,你想打去哪儿?片山拿起話筒貼在耳邊。
──咦?怎么啦?根本听不見發訊聲。
她是用這個打的嗎?福爾摩斯走到房間角落,回頭望片山。
好像有東西哦。
晴美說。
電話線在那個書架后面吧──喂!片山挪開書本窺望一下,頓時嚷叫。
怎么啦?電話線斷了!根本赶過來。
原來如此──不是斷了,是被切斷的。
很明顯地,電話線是被刃物切斷的。
那么,打電話去管理員室的……是別人。
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誰也听不出是誰。
那么。
即是……凶手打的?晴美皺眉頭。
不是很怪嗎?先刺傷她又求救──也許無意殺她吧。
片山說:刺傷了她以后,怕她喊救命,所以從別的地方──從哪儿?所有人面面相覷。
即是說,是別的房間的學生打的電話。
還有,如果要求救,干嗎切斷電話線?晴美說。
假設有人刺傷了竹林明,切斷電話線跑了。
門鎖和門鏈子的問題另論。
根本把雙手交疊。
之后又有別人看見她暈倒了,于是從自己房間打電話去管理員室;但她怕扯上麻煩,于是假扮竹林明……等一等。
晴美說:那個‘什么人’怎么知道竹林明被刺傷的事?片山、根本、石津、晴美四個人沉默地彼此對望。
不懂!根本逃避似地說。
3幽靈出現。
那种話題并不稀奇,電視啦、周刊之類一年到晚都在做這种近乎騙人的報導。
女孩們又愛又怕地談著,其實并不相信,僅僅裝作相信而已。
如果近距离听見那种東西的話,當然不會覺得太舒暢──哎,阿義。
荻野邦子說。
不要叫我‘阿義’可以嗎?片山不悅地說:捉住一個即將三十歲的大男人喊什么‘阿義’嘛!唷,有啥關系?我們是未婚夫妻呀。
她完全以片山的未婚妻自居。
哎,我和你并沒有──片山正要抗議時,冷不防邦子扑過來說:我是鬼哦!喂,干什么!片山慌忙仰起上身。
盡管對方是高中女生,但當女性接近時,他有下意識逃走的習慣。
知道嗎?回到原來的位子后,邦子說。
放學回家的路上,二人并肩坐在附近的公園板凳上。
同校的學生們陸陸續續地經過。
拜拜,邦子!加油哦!有些路過的人這樣喊。
加什么油?片山納悶地側側頭。
片山并非為見邦子而來。
由于那出話劇已開始在放學后彩排,石津也哭喪著臉加入練習。
作為石津的監護人,于是片山也以此為借口來到上志學院高校。
然后在校園里遇到傷勢已复原的邦子。
活潑的邦子馬上把他拉到這里來。
知道……知道什么?哪里有廉价酒店?片山翻白眼時,邦子咯咯大笑。
笑得實在開心的樣子。
我也有過這种年代。
片山想起遙遠的青春年代──其實是不久以前的事。
那時候……很不開心。
被女孩甩了、成績不好、做什么都被人取笑。
為何人生如此不公平?他每天都在感歎著過日子。
跟現在比較一下……現在也沒啥改變啊。
有鬼出現哦。
知道嗎?邦子終于回到正題。
鬼?在哪儿?學校──大家都說,一定是橋本信代的鬼魂回來報复的。
啊──有人看到嗎?沒有哇。
不過呀,听說怪事接連發生哦。
例如?在無人的房間里,花瓶掉地跌破了、玻璃窗突然裂開之類。
會不會是什么人的惡作劇?為什么要做那种事?還有,經常有人听到啜泣聲哦。
那种鬼話我也常听聞。
唷,你在笑。
不當真呀。
好吧。
我就捏造說和你上酒店去了。
慢著!片山慌了。
因著曾被本宮校長目擊二人接吻的事,片山极不愿意那件事傳進栗原耳中。
刑警做出如此有傷風化的事,豈有此理!栗原大概會怒吼。
你要工作到退休為止!那才是真正的悲劇……你要我怎么做?陪我一起去調查如何?邦子雙眸發光。
如果說不,又是上酒店?當然,重大事件也有從表面上看似無關的調查而一下子破案的例子,不過少之又少。
好吧。
那要回學校囉。
片山站起來。
邦子也霍然起立,用手纏著片山的手臂。
哎,這樣子走進學校──進酒店比較好?知道啦。
片山歎息。
何以我總要被人威脅?反正都要回學校一趟的。
石津那家伙順不順利……路上被擦肩而過的學生們指指點點地取笑著,片山羞得臉紅到脖子里。
最初發生的是英語課室哦。
邦子說:這邊。
片山只好老實地跟著走。
所謂的視听課室,在片山念高中的年代還相當稀奇。
每張桌子都有耳机,用作語文的學習。
這里發生了什么事?看,那個牆壁。
留下四方形的白色痕跡,對不?大概挂過圖畫吧。
是鏡框。
因為老師的興趣是攝影嘛,他去英國時拍的照片都放大了挂在那里。
他只去過一次罷了,就是愛談那個。
怪人一個。
那張照片的鏡框怎么啦?鑲在表面的玻璃破了呀。
嗯哼──可能是有足球飛進來打破的,各种理由都有可能呀。
沒有的事!事后大家都仔細看了。
找不到足球或石子之類。
哦……片山抬頭去看那個挂過鏡框的牆壁痕跡。
那旁邊裝置了一個細長的金屬棒。
那是什么?天線。
電視的?不是啦。
是FM的天線。
當老師要講什么時,從衣領上的無線咪入聲,透過那個天線送達各部耳机。
原來如此。
若是那樣,畢竟是有東西從窗口飛進來造成的。
很遺憾,窗戶是關閉的。
打開的只是通風用的小窗而已。
是嗎──那一定是某种震蕩……會不會是地震?只有這個課室地震?邦子用稍微輕蔑的眼神看看片山。
是誰看到鏡框打破的?無人見到。
老師上鎖出到外面了。
大概十分鐘左右,傳來砰一聲巨響。
老師還站在課室前面,熱心地回答學生的問題哪。
然后被聲音嚇了一跳,開鎖進去一看,鏡框表面的玻璃已粉碎了。
奇妙的故事。
不過,似乎与殺人事件不太有關。
可能是有人不慎打破的。
片山提出稱不上名探的推理。
其他還有什么打坏了?不想說了。
邦子說。
這是好現象,片山想。
只要邦子對自己失望,她就不會再以未婚妻自稱了──普通男性被女孩討厭會覺得沮喪,但片山的情形是例外。
我做這行的,對事情的看法會很現實。
片山說:即是無夢的男人囉。
是呀。
邦子點頭。
作為未婚妻的我,對于這一點是不安的。
可不是?你應該挑個更年輕的、充滿夢想的男人才是。
不是的。
當然,和有夢的人交往會比較有趣,但實際生活的話又不一樣了。
夢不能吃嘛。
結婚對象還是像阿義這樣無夢的人好。
片山渾身一震。
不要再叫我‘阿義’好不好?他急忙离開邦子,走到并排的桌子間。
──看來很有趣。
你們用這個來听老師講話嗎?他拿起桌面的耳机,試著戴在頭上。
或者用來听外國人講話的錄音帶。
邦子說:想不想听我愛的呢喃?這是開關?沒有播音樂嗎?他搞錯是收音机了。
把音量的鈕轉至最大時,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然后突然嘎地,宛若一百只獅子的咆哮聲侵襲耳朵。
嘩!片山跳起,粗暴地把耳机扔掉。
危險!伏下!有怪物!他嚷著匍匐在地。
可是──回心一想,這种地方不可能有猛獸。
驀地抬頭一望,從桌間匆匆走過來的是──福爾摩斯!片山爬起來。
是你呀?發出那個惊人叫聲的。
邦子噗哧而笑。
老師的桌上有咪哦。
是你把音量扭到最大……好家伙!專嚇人!阿義這人相當糟糕咧。
好可愛!好想保護你哦。
邦子往片山步步逼近。
片山已到了被人贊可愛也不覺得開心的年紀。
他連忙后退,可是夾在桌子間,沒有太多后退的余地,很快就被邦子追上了。
我這人的母性本能很強的,最愛有需要被保護的人了。
邦子伸長脖子把唇壓過來。
片山企圖閃過一邊──不料連人帶桌一起栽倒。
發出咚隆呯啷的惊人巨響。
好不容易爬起來時,課室的門打開。
什么事?來者是本宮校長。
又是你們?他气得瞪眼睛,聲音顫抖。
到校長室去好好請教請教!走進校長室后,邦子好奇地東張西望。
啊?這里是校長室?相當寒酸哪。
坐吧。
本宮校長拼命擺出威嚴的臉孔說。
不過,那句話是多余的,因為片山和邦子已經雙雙坐下了。
到底警視廳是怎樣教育的?自稱來查案,實為誘惑女學生。
太豈有此理了!片山正要表示抗議,這間學校是怎樣教育的?女學生居然公然誘惑前來查案的刑警!可是,這樣子會變成吵架了。
万分抱歉。
干嗎我要道歉?總之,他呶著嘴道歉了。
唷,阿義只是在執行任務罷了哦。
邦子辯護。
阿義?本宮眨眨眼。
對。
為了從我探出情報,有必要和我加深友好關系嘛。
因此由我充當小孩──是不是?片山先生。
不要突然改變稱呼!片山點點頭。
大概是這樣吧。
可是,那不是越軌了嗎?本宮從椅子起身,漲紅著臉壓到片山前面。
還沒去到那個地步呀。
邦子反唇相譏。
假如不是校長干扰的話,就快越軌了的……這是哪門子的辯護?豈有此理!我堅決抗議哦!本宮校長揮拳示意。
門打開,校長的女秘書端茶進來。
噢,有客人嗎?她在校長的桌上擺放一個与主人形象不太一致的高級茶杯。
這兩個不必了──本宮說著,邦子馬上打斷,說:請給我們咖啡。
片山十分羡慕現在女孩們的膽量。
以膽識來說,她可達到警視廳的秘書級。
女秘書走開后,本宮沉著臉說:算了吧。
他邊說邊伸手拿茶杯。
我先把這些事藏在心里。
作為一個有責任在身的人,必須有顆寬大的心。
如果你的心那么寬大,可否幫我收藏我家書架滿溢出來的書?片山想。
突然,茶杯發出聲音破了。
并不是本來有裂縫,慢慢擴大而破裂的那种破法,而是一下子裂成碎片的方式。
當然的,茶杯中的熱茶不可能保持原貌。
依据物理學法則,它迅速溢出校長的桌面上。
哎喲!本宮跳起來。
邦子用力捉住片山的手腕,說:幽靈!好痛呀──片山皺眉。
現在的女孩怎么這樣孔武有力……不過,很怪异。
确實,剛才發生的事,片山也看到了。
唷,不好啦。
聞風而至的女秘書拿了抹布沖過來。
我的‘凡德士’西裝……本宮俯視了一下澆上茶的西褲,一副要哭的樣子。
若是高級布枓的話,拿去干洗后,也等于新的一樣哦。
片山安慰他。
本宮的臉霍地發亮。
說得好!‘凡德士’是英國一級布料,拿去干洗不會變形的!它的特點是可以穿好几年。
居然開始宣傳了。
似乎覺得這是說明自己的西裝是如何高級的絕好机會。
這种料子呀──正要開始解釋時,女秘書拿著抹布和手巾回來了,打斷他的話。
片山感到有東西碰他的腳。
福爾摩斯嗎?你發現了什么?福爾摩斯緊跟著他們來到校長室,坐在門邊划船──打盹。
真的是幽靈哦。
阿義也看到了吧。
邦子說。
可是,怎么可能──不然你說,怎樣打破那只擺在房中央的茶杯?那個我不曉得……瞧,果然有鬼啊。
的确,這個房間只有本宮、片山和邦子三個人在。
門是關著的,窗戶也是關著的。
只有上面通風的小窗開了一條縫而已。
女秘書先用干手巾揩拭本宮的衣服。
福爾摩斯住桌子前進,敏捷地跳到上面去。
喂,干什么?片山走過去。
福爾摩斯把前肢伸進桌面擴散的茶海里,弄濕了,連忙縮回,哆嗦著揮動。
然后開始慎重地收集那些飛散的碎片。
喂喂,會受傷哦。
你要收集嗎?好,我幫你──對不起,給我一個信封。
片山拿到一個信封袋,小心翼翼地把碎片逐片逐片地拾起,丟進信封里。
這么多夠了吧?嘎?還不夠?福爾摩斯彷若叫他別懶惰似的喵喵叫著。
好吧,好吧。
干嗎我要听從這女人嘮叨的話,片山悲歎不已。
這回女秘書拿來水桶,仔細地揩抹校長的桌面。
這樣可以了,待會就干的。
她說。
謝謝。
你真是家庭式女性。
希望敝校的女生都能像你一樣。
听起來有點話中帶刺,邦子扭遇臉去扮個鬼臉。
沒有啦。
年紀已經不小的女秘書故意表示難為情,提著水桶,說聲失陪了,然后開門。
驀地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個雙眼深陷,涂白了的臉上布滿可怕傷痕的科學怪人法蘭肯斯坦。
女秘書嚇得眼睛瞪大,唔一聲,就這樣暈倒在地。
水桶當然隨著滾跌,里頭的茶水洒了一地都是。
怎么啦?那個怪物──石津說:這人是不是有羊癇症?4唉,臉還硬繃繃的。
石津為了活動臉部肌肉而作出各种表情。
好惊奇哦。
你有演員的素質。
是嗎?不過,那是巧妙的化妝哪。
我知道了。
呀?沒什么。
片山邊駕駛邊輕笑。
從上志學院高校轉去醫院的路上,石津在前座,片山的未婚妻邦子和福爾摩斯并排坐在后座。
片山要去醫院探訪竹林明。
他已接到通知,因年輕的關系,她复原得很快,已經能夠接受口供錄證了。
邦子則以檢查手臂傷口為理由,硬要黏著片山跟著來。
可以記住台詞嗎?片山問。
台詞?沒那种東西。
沒有台詞?你不是去演戲?對嘛。
邦子在后面嚷。
是‘科學怪人’哦,只要‘咿咿嗚嗚’的不就行了?片山終于明白水口聰子起用石津的理由。
那么,彩排順利嗎?不曉得咧。
你靠不住啊。
因我忙著被化妝哦、穿上硬繃繃的怪衣服、大大的不合腳的鞋子之類的,連气都喘不過來哪。
你練習什么?有哇。
走法、脖子的扭動法、手的舉法──那叫水口聰子女孩好嚴格哦。
大聲喊說‘走得更挺些’、‘什么都不要想’什么的。
就像真的導演一樣。
辛苦你啦。
單是想像已叫片山想笑,終于忍住了。
其他三個呢?他們三個好像有多少台詞的樣子,我沒看得太仔細。
好像臉還痒似的,石津拼命用力擦臉。
我沒照鏡子,有那么可怕嗎?自己看一次就好了嘛。
可是片山兄沒暈倒的關系,也許沒啥大不了……石津也開始會講話了。
很快就到醫院啦。
法蘭肯斯坦博士不在吧。
石津正經八百地說:──對了,剛才校長室發生的幽靈騷動是怎么回事?片山說明后,石津拍一下手說:那個一定是‘葡萄牙海報’啦。
‘葡萄牙海報’?是的。
是心靈現象的一种,据說沒人在時,東西會動、會飛來飛去。
那為何會變‘葡萄牙海報’?對不起。
邦子打岔進來。
你說的會不會是‘騷靈’(poltergeist)?不是‘葡萄牙海報’嗎?石津嚇一跳。
听起來是那樣發音的。
算啦。
片山說。
反正是石津的話嘛,不太靠得住。
你從哪儿听說的?彩排的時候。
不過,我餓了。
別說多余的話!對不起。
好像是那個凶巴巴的導演說的。
那個──什么‘葡萄……’之類的事?嗯。
演戲時會用得著喎。
東西突然打破之類?浮在空中,飛來飛去的樣子。
我是浮不起來的了。
不管任何意志力,要使石津浮起可非易事,片山想。
不過很有趣哦。
在學校中發生相似的騷動時,水口聰子馬上想到那种方案。
她想到什么?不可能用細繩吊起人來吧,那太儿戲了──好,我去查查看。
劇院之鬼、基克爾醫生与海德先生、科學怪人加葡萄牙……什么來看?他們要演怎樣的戲?片山差點把車子開過醫院前面。
水口聰子獨自站在舞台上,思考聚光燈的位置。
站在這里時……影子會投在門上哪。
她喃喃地說著,往左往右地逐步移動。
舞台上還沒有裝置和背景,所有場面和布景都是在她腦子里完成的。
好,這里吧。
她用原子筆在手中的劇本上做個記號。
講堂里沒有一個人影──說是講堂,其實多數兼作体育館,這里則是擺好椅子的大廳形式。
這點聰子可說得天獨厚。
兼作体育館的舞台設備有限,而且無后台,結果只能做成簡陋的舞台。
這里當然不夠,但她只不過是一個高中生,不允許奢侈。
下一個場面是……她翻閱劇本的頁數。
突然,講堂的燈熄了,只留下聚光燈。
觀眾席一片漆黑。
是誰?聰子用普通聲音說,但聲音洪亮,不愧是天生的演員。
是誰關燈的?回答我!聰子有點煩躁地說。
是我呀。
聲音從舞台的走廊傳來。
──關谷君。
聚光燈很适合你哪。
關谷的人影模模糊糊的。
聰子一直佇立在強烈的聚光燈下。
關谷的腳步聲接近了。
怎么啦?我是來做‘電燈泡’的。
嗄?你和舞台是情侶,在約會。
不是嗎?關谷走進光輪中。
你想說什么?聰子移開視線。
一直跟劇本瞪眼睛,好玩嗎?我喜歡嘛。
不過我想……你似乎在勉強自己哦。
其實你被舞台以外的東西吸引著,但為了逃避而故意把自己關在舞台上。
不曉得。
聰子覺得喉嚨僵住。
為何會這樣?每次這個人在身邊時就會這樣……關谷摟住聰子親吻。
一旦習慣了就很容易上手了。
──放開我!感覺到關谷的手纏上來時,聰子想逃。
一時失去平衡而差點跌倒。
關谷順勢壓過來,和她一起倒在舞台上。
聰子的眼鏡飛脫了,刺眼的燈光正面跑進眼眸。
不要!你……干什么呀!聰子拼命推開關谷。
關谷看起來气力不大,然而他似乎領會到如何巧妙地躲開對手的抵抗。
聰子一面承受關谷身体的重量,一面身不由己地陷入從未經歷過的感情混亂中。
打開房門一看,竹林明從床上對他微笑。
嗨,看來好多啦。
片山松一口气說。
怎么說,她是主動協助查案才被刺傷的緣故。
害大家擔心啾。
她的話很堅定。
福爾摩斯倏地跳到床頭,喵了一聲。
噢,福爾摩斯,抱歉哦,把你交給別人保管。
片山把靠牆邊的椅子拿來,放在床邊坐下。
如果可以的話,想問一問話──竹林明一看就說:啊,那張椅子──但已太遲了。
椅子的其中一只腳歪了,片山結結實實地栽個四腳朝天。
對不起,我沒留意到。
不,不要緊。
片山爬起來。
一定是提醒我不可懶散吧。
他笑著掏出記事本。
知道刺傷你的是誰嗎?不太清楚。
竹林明說。
那么,可以從一開始說說看嗎?我接到電話。
男聲,說是‘大學的學生課’。
為了什么事?那幢公寓是大學生專用的。
他說他接到通報說,有個高中生住進來了。
不是事先取得同意的嗎?我也這樣說。
然后,對方好像調查了一下的樣子,又問有沒有證件。
我說沒有,他說沒有不行,待會就帶證件來。
很怪哦。
通常是叫學生來,而不是大學當局的人前去的吧。
我也覺得有古怪,但他說要好好看一下我居住的情形……然后呢?對了,他還問說有沒養動物什么的。
否則算是非法入住吧。
想到如果說我養貓的話,不曉得他會講什么,于是我說沒有。
原來如此,因此你才把福爾摩斯交給別人保管的呀。
是的。
若是擺著器皿之類就不好了,所以一起拿去──回房后,我開始打掃。
你知道啦,難免有貓毛掉地的。
說的也是。
當時我也太疏忽了,房門忘了上鎖。
在公寓里嘛,不由放松心情所致。
沒察覺有人進來?因為……我用吸塵机呀。
小型的,相當吵。
當我想到有人站在背后時,背部一陣劇痛,就這樣往前扑倒。
爬起來時……听見關門聲。
房門關起來了?嗯。
然后突然意識模糊,還很冷靜地想到打電話說我被刺傷了,接著眼前一暗……等等,你被發現時,門上了鎖,鏈子也挂著哦。
鏈子也挂著?竹林明瞠目。
門可以從外面上鎖。
可是,鏈子怎么挂上……從窗口出去的吧。
窗戶也鎖上了;而且,連內線電話也細心地切斷了哦。
唷。
那么說,凶手又回來一趟啦。
怎樣呢?總之,關于這點,即使問竹林明也不知道。
片山等于又多一個謎團了。
如果當時福爾摩斯在的話……非常推搪的姿勢。
不知福爾摩斯是否听懂了,它把臉扭過一邊。
你好無情呀──對了,對那個電話中的聲音,有印象嗎?竹林明搖搖頭。
沒印象。
雖然事后想過……是不是──像造作的聲音?不,我想不是。
很普通的聲音。
普通的聲音?說話方式有特征嗎?沒什么特別。
片山投降了。
使你卷入這种事情,万分抱歉。
以后請不要再冒險了。
我沒事的。
竹林明微笑。
等我完全复原了才捉凶手哦。
大概不能遷就你的意思了。
片山笑道:好了,如果想起什么的話,請聯絡我。
嗯。
我馬上給你電話。
不必擔心我。
那可不行。
那我改天再來……想要什么嗎?我叫晴美帶來。
唔……我呀……竹林明在口中念念有詞。
嘎?你說什么?片山問。
竹林明又低聲嘀咕。
我听不清楚。
片山俯身在竹林明上面。
喂──嗯?冷不防,竹林明伸出兩手摟住片山的頭,把他用力拉過去。
片山來不及躲避,与她沖突了。
不過,只是唇与唇的沖突,也許應該有別名稱呼!恰好這時房門打開,去買花束的石津和邦子走進來。
石津瞪大了眼,只是說句:啊,失禮。
當然的,邦子不會就此了事。
哎呀,干什么呀!她吊起杏眼大叫。
片山慌忙地坐直身子。
不──我在問話──太接近啦!喂!邦子走到竹林明面前,雙手叉腰,狠狠地瞪著她。
你對我的阿義做了什么呀?!阿義?你說片山先生?竹林明愉快地說:接吻罷了,有啥大不了?那是感謝的印記嘛。
怎么看都好,剛才那個不是感謝的吻哦!唷,你對吻那么清楚嗎?你說什么,好──邦子挽起袖子。
喂,不行啊。
片山連忙阻止邦子。
她受了重傷,而你的手臂也受過傷哪。
所以怎樣?不要插手女人的斗爭!這樣一來就沒法子處置了。
喂,石津,你來勸阻一下呀。
回頭一看,石津正把剛才靠牆而放的椅子拿過來。
祖先教落,不要插手女人的吵架。
喂,那張椅子──片山說。
竹林明也發覺了。
啊,那個危險──什么危險嘛!邦子怒气沖沖。
你想轉移話題?沒那么便宜!怎么啦?這椅子。
石津不加考慮就一屁股坐下──不知怎地,椅子好端端地站著。
呃……片山和竹林明面面相覷。
坐起來蠻舒服的嘛。
石津咧嘴一笑。
難道片山兄比我重?就在這時候,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
一陣不祥的沉默過后,突然,四只椅腳同時崩潰,就像四腳一并張開似的,椅子坐的部份宛如升降机般,保持水平狀態直直掉下。
于是乎,坐在上面的石津也發出地震聲一齊掉下去。
看到石津抱著花束翻白眼的滑稽樣子,大家哄然大笑起來──福爾摩斯例外。
我們不太清楚貓是怎樣笑的,說不定它在捧腹大笑呢!嚇我一跳。
石津好不容易才站起來。
要付修理費嗎?他不安地問片山。
我不知道咧。
總之──片山話沒說完,房門打開,護士沖進來。
怎么啦?發生什么事?沒什么……剛才這里不是有惊人巨響嗎?噢,是椅子坏了。
本來就不太好的。
對不起。
片山道歉一番。
微胖的年輕護士看看坏掉的椅子,在眾人臉上望來望去。
是誰坐過的?貓。
石津說。
貓?嗯,那邊的三色貓。
怎會呢?那么一只小貓──它比外表重多了。
因它在做健身運動,身体非常結實。
在石津隨口胡謅期間,片山早已和邦子逃出病房去了。
5下班后,晴美買了水果和雜志,轉去竹林明留醫的醫院。
她接到片山的電話,叫她回家時轉過去看看。
晴美本來就關心案情的發展多過去上班,當然欣然前往。
一想像到凶手潛入醫院去殺竹林明時被自己捉個正著等場面,就歡喜雀躍起來。
這种性格的人不去當差,不知該說是幸或不幸。
并非第一次到這里來。
病房在三樓,要搭電梯上去。
舊式電梯的門沉重地打開。
晴美重新拿好水果袋往走廊上走。
拐了彎,來到可以望見竹林明的病房不遠處,驀地咦了一聲并止步。
在竹林明的病房前,有個猶疑著不知進去還是不進去的男孩──個子高大的高中生,名叫長沼的學生哥。
對。
他對竹林明著了迷。
長沼因盲腸炎住院,乃是暫時請假的借口,并非想溜課,而是他把認識野田惠子的事告訴片山后,怕其他三個揭穿后當他是背叛者,因而委托片山幫他拿診斷書。
盡管預先宣揚說是很簡單的手術,可是現在跑出來似乎太快了些,晴美想。
也許他知道竹林明被刺傷的消息后很擔心吧。
晴美正要喊他時,長沼卻下定決心似地轉身走了。
難道改變主意?晴美在打開竹林明的病房前,再向長沼的背影瞄一眼。
長沼是往樓梯方向走去的,途中突然有人從旁邊的通路喊住他。
長沼惊詫地站住。
然后他往那條通路消失了。
晴美有點在意。
在醫院中,應該不會有危險才對。
但以晴美的性格來說,她不會置之不理。
她把探望竹林明的事押后,加快腳步,往長沼剛才走去的通路前行。
從轉角處悄悄探臉窺望……那是通往別的大樓的通路,不很寬大。
可是,通路上沒有長沼的人影。
到哪儿去了呢?是不是去了別的大樓?晴美往通路前進。
竹林明所住的大樓訪客很多,但一過了通路時,突然安靜下來。
某處傳來說話聲。
不是啊!長沼的聲音。
晴美環視周圍。
寫著太平門的門附近,有個稍微凹進去的地方,似乎可以出去太平梯。
看來聲音是從那邊傳出的。
晴美悄悄走近去看。
門上有個加鐵絲网的玻璃窗,不見長沼的蹤影。
看樣子是走到上面或下面的休息平台談話去了。
她悄聲拉門,拉開一條細縫時,這回很清楚地听見談話聲了。
我說不是咯!長沼說。
好像是在下面的休息平台。
晴美逐步打開那道門,身体打橫,颯聲穿過去。
若是那樣,干嗎撒謊請假?對方的聲音是……晴美窺望一下樓梯下面。
果然是他──橋本康夫。
那個……長沼語塞,沉下臉。
我知道。
你告訴警察了吧!長沼沉默。
橋本再問:怎么樣?長沼聳聳肩。
好吧──我是說了,說我認識野田惠子。
他賭气地說:不過──果然。
我就猜是這么回事。
橋本用苦澀的語調說:知道吧?你出賣了朋友。
慢著。
長沼反駁。
我只是說在俱樂部的交流會上認識野田惠子的事。
其他的什么也沒說。
誰曉得?真的啊!而且……我覺得我們隱瞞認識她的事不好。
只要一查就知道啦。
到目前都不知道呀,不是嗎?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的吧!長沼頂撞地說:那樣子反而更糟糕。
所以我──好吧,好吧。
橋本打斷他。
你每次都‘自把自為’哦。
讓竹林明入會的時候也是,答應戲劇部演出的事也是,還有這次的事也是。
如果你有意見,干嗎不坦白告訴我們?長沼最怕這樣被人有系統地數落。
他啞口無言,嘴巴抿緊。
‘執手尾’的是我們,對不?少了你,‘科學怪人’的角色由別人演。
是你提議的,卻只少了你一個,太自私啦。
那……呃……是我不好。
長沼不情不愿地說。
那些都沒啥大不了。
問題是以后。
一旦你講了出去──慢著,我只是說我認識野田惠子罷了!知道了。
橋本直直盯著長沼。
不要再講下去。
他的說話很平靜,卻有難以抗拒的魄力。
嗯。
個子大大的長沼,看起來小小的。
晴美一邊俯視他們一邊想,橋本說不要再講下去的意思是指什么?就如片山所感歎的,學生們之間,似乎有一种不泄漏彼此間的秘密──即使是坏事──的不成文規定。
回想自己的學生時代,晴美也很了解那种心情。
可是,這是謀殺案,如果置之不理,可能會出現下一個犧牲者。
站著偷听不太令人欽佩,但對有好奇心的人來說,偷听別人的秘密卻是很好玩的事。
況且她有為了查案的堂皇理由。
晴美繼續豎起耳朵。
哎,‘科學怪人’……長沼說。
什么?結果由誰來演?刑警。
叫石津的。
石津?晴美第一次听見,大感震惊。
似乎听哥哥說過石津被人拉出舞台什么的,但沒想到是演科學怪人!想像石津扮科學怪人的模樣,晴美差點笑出聲來。
我……現在回去演也可以哦。
長沼戰戰兢兢地說。
算了吧。
而且,水口聰子非常滿意那個刑警的扮相;而你應該還在住院中的,突然滿不在乎地跑出來也很奇怪。
是吧。
長沼似乎松了一口气。
如果他說可以回去演而橋本叫他演的話,大概令他很為難吧。
──你去看她了?橋本問。
你說竹林明?不……我覺得有點怪怪的,沒進去。
胡說。
她也知道的呀,知道你動手術的事是胡謅的。
嗄?為什么?而且呀,手術會留痕跡。
到了夏天游泳時,發現你不留傷痕,不是一眼就揭穿了么?噢,是嗎?長沼搔搔頭。
竹林明是那個片山刑警一伙的哦。
嗄?長沼听了啞然。
怎么……是事實,沒法子。
橋本冷淡地說:所以,見見她也無所謂。
她是警方的……長沼自言自語似地喃語。
突然察覺而問:橋本,你來這里干什么?探望呀,那還用說。
身為‘奇情俱樂部’的委員長,理所當然的事。
是嗎?和她談過了?嗯,沒談什么。
只是祝她早日康复而已。
她,怎么樣?唔,比想像中精神得多。
是嗎……那就好了。
長沼點點頭。
知道那個就夠了,我要回去啦。
那就一起走吧。
晴美悄悄把頭縮回來時,听見長沼說:你的頭發有點怪。
改變發型了嗎?噢,這個嗎?橋本笑了一下。
然后把手伸向頭部,倏地把頭發拿掉。
晴美意外得差點叫出來。
橋本的頭光禿禿的,完全剃光了。
不由倒抽一口涼气的動靜,好像傳進橋本耳際。
有人哦。
緊張的聲調。
晴美打開太平門往前奔。
喂,等等!呱嗒呱嗒沖上樓梯的聲音。
晴美穿過和鄰棟大樓的通路,在走廊上跑,到最近的角落拐彎。
一名護士站在那里。
晴美慌忙止步,深深地呼著气,這回慢吞吞地踱步。
跑步請到外面。
護士說。
跑了一會,竟不曉得方向。
沒法子,晴美只好下到一樓,出到外面,再轉去原來的入口。
剛好跟從里頭出來的橋本不期而遇。
當然,他已好好戴上假發了。
咦,橋本君。
晴美裝作若無其事。
你也來探望竹林明?嗯。
因她是我俱樂部的會員嘛。
哦。
她在睡?不,醒來了。
哦,那我去看看她了──話劇彩排有進展么?我是配角,不清楚。
當天我一定會去觀賞的。
晴美微笑。
那么,改天見。
失陪了。
橋本彬彬有禮地說,然后邁步。
晴美正要進去之際,橋本喊住她。
請問這個──嗄?掉了。
不是你的嗎?橋本拿在手里的,乃是晴美買給竹林明的雜志。
哎呀,是的。
沒留意到。
多謝。
晴美接過雜志走進醫院中。
她再一次走向竹林明的病房途中,驀地赫然。
說不定……這本雜志是剛才從太平門跑開的途中遺失的。
換句話說,橋本欺騙自己──他可能看到她逃跑的背影。
然后看到她正向門口走來,先把雜志蔽在毛衣里,裝作是剛剛在那儿撿到的樣子遞給她……那是巧妙的欺騙法。
晴美不禁搖搖頭。
──走進病房時,竹林明正在整理床單。
哎呀,不能起來呀。
我來幫你弄。
啊,晴美姐姐──對不起。
不好意思為這點小事叫護士……傷口惡化就糟了。
來,躺下──小心哦。
竹林明慢慢橫臥在床。
晴美幫她蓋毯子。
怕你無聊,我給你帶雜志來啦。
還有水果……不好意思。
需要什么就說一聲吧。
片山先生也這樣說了。
咦?他來過了?嗯,還有石津先生、福爾摩斯,以及片山先生的未婚妻……晴美有點不安地說:有沒有發生什么騷動……嗯,一點點啦。
果然。
人那么齊,不可能什么也不發生的。
我叫他們別常來好了。
使你的傷勢惡化就不好啦。
把他們當細菌看待似的。
沒有的事。
瞧我精神好多哦。
竹林明笑道。
──橋本君來說了什么?晴美問。
竹林明有點困惑的樣子。
橋本學長──他來過?竹林明反問。
嘎?沒有來這儿?我沒見到他。
我一直醒著的……是嗎?听哥哥說他可能會來……算了。
大概有事不能來吧。
大家都忙吧。
又要准備演戲。
說的也是。
在正式演出前,你應該可以出院了。
在那之前捉到凶手就好了。
竹林明的臉上浮現不安的神色。
交給我哥哥辦,沒問題……盡管我想這樣說。
不過,有我和福爾摩斯在,一定能把凶手擒來給你看。
晴美強而有力地說。
聊了一會儿,晴美站起來說:好了,家里有三只待哺動物,我要回去喂食啦。
當然,椅子已換過新的。
三只?福爾摩斯、妞儿和我哥哥。
晴美微笑,揚揚手。
我改天再來。
再見……竹林明在床上目送她。
等晴美走出病房后,水口聰子一直站著,目送她走向電梯去。
見到晴美走進電梯,門扉關上后,她才輕輕叩門。
請進。
听見竹林明的聲音,聰子似乎畏縮了一下,終于打開了門。
──水口學姐,你來啦。
竹林明高興地說。
……抱歉,難得你在療養中……怎么說這個──來,請坐。
竹林明有點擔心地注視聰子。
發生什么事?嗄?聰子有點愕然。
沒有──沒什么呀。
她快口說道,在椅子上坐下。
我來找你商量的。
關于劇本的事。
她扶好眼鏡,把已經起皺的劇本擺在床上。
彩排如何?竹林明問。
嗯,很順利。
當然……聰子的說法有點迫不及待似的。
竹林明更不安了。
發生什么事?告訴我。
你在擔心什么……沒什么。
微不足道的事。
真的,當著演戲大事面前,那些只是不足挂齒的小事。
簡直是自言自語。
竹林明拿起聰子顫抖的手。
振作些!發生什么事?告訴我!沒什么,真的沒有……聰子宛如拉得太緊的弦斷了似的,掩臉啜泣,眼鏡掉在床上。
竹林明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
聰子趴在床上,壓抑聲音繼續哭泣……OCR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