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明朗开始学女人样屁股一扭一扭的往里屋奔去,苏怡捂着自己的眼睛,靠着门努力让自己不要昏倒,也用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塞在自己嘴里不要尖叫出来。
这事看起来太不靠谱了,苏怡回过神来开始摸出手机打给钟原和张伟军,好歹这两个人都与明朗有一点关系,快点把明朗捉到精神病院去。
钟原与张伟军都到的时候,明朗还在那里用道姑的身份对着一条粉红色的三角内裤做愤恨状。
天啊,你居然有这种东西,还有花边,你实在太淫荡了,连青楼女子都比你要懂羞耻三分,还有这个。
他拿起一个黑色的蕾丝边透着很多洞很性感的胸罩,做昏倒状:难道不是为了勾引男人,你为什么不用布把它给绑平。
苏怡在一边看着自己被他用手撕破的那些内裤,心疼的都滴血了,全是名牌啊,全都毁了,那哪里是什么神经病啊,简直就是魔鬼,要不是自己估计打不赢那个内裤终结者,她真的会为了悍卫她那一堆内裤,和明朗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生死大决战。
钟原开始是吃惊,后来是震惊,最后才是哈哈大笑,然后被苏怡给暴打在沙发上,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哈哈,他变女人了,他居然变女人了。
钟原捧着被打肿的半边脸,一边笑,一边倒抽冷气,然后又偷偷的跟苏怡说:你既然没有男友,要那么好的内衣裤做什么?多浪费啊!苏怡被气的倒在沙发上,捂着眼睛说,快打120,叫救护车来给我把这两个人拉神经病院去。
张伟军也看不出为什么自己这个不合格的师弟,会出现这样的现象,但他心里隐隐有一点怀疑,似乎明朗不像是见鬼,而是,自己的师博曾经也这样怪异过。
他开口问:请问大师叫何名字?什么大师不大师的,我就是一介道姑,你是梵尘那老和尚的徒弟吧!明朗在那里兰花指小伸,表情很女性化,但实在太讨打了。
请为道长占着明朗的身子有何贵干?张伟军已经很肯定这是鬼上身了,奇怪的是这个鬼似乎一点恶意也没有,而且和自己好像很熟悉。
你以为我愿意,还不是这个长得奇难看无比的小光头把我给唤醒,叫我来救这个长得像妖精一样的女子,早知道是救这样的人,还不如让她被鬼给杀了。
明朗气呼呼地把小嘴给张开。
苏怡从沙发上跳起来说:神经病,谁要你救?谁抬你出来了?你犯病了,不要犯得这么有理智好不好?张伟军安慰了一下倒霉透顶的苏怡,对着那娇滴滴的明朗说:请问道长有什么心愿未了。
哇,心愿未了!装道姑的明朗跳起来说道,我有什么心愿,我能有什么心愿?我是一个道姑,总不能嫁给一个和尚吧,这太不合规矩了,我不要。
三人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又弹了回来,然后做了解样,原来这个道姑的心愿是嫁给一个和尚。
天啊,这也太乱七八糟了,张伟军握着双手无可奈何。
上身的鬼如果是有恶意的鬼,那么大家就等着帮那个被上身的人收尸好了,如果是遇到这种没有恶意,而且做调皮状的鬼,那还是完成一下心愿就可以离开被占有人的身体,明朗现在做自我抚摸多愁善感的怨妇道姑状,然后开始说:如果我没有遇到他,他也没有遇到我,如果我们都没有遇到,那么,我们就没有了这样的故事,这个故事是……突然在明朗的身体里冒出一个男声:老婆娘,你已经出来够多时间了,快把身子让给我。
一个女声尖叫道:才出来一会儿,就要赶我回去,你下次再也别想求我做事。
你以为我想借你的身子?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长的有多丑,还光着头,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和尚了,我一看到和尚就想吐。
那你还占着我的身子做什么?看来这个是真的明朗,苏怡在一旁不信地摇头:疯了,全都疯了,鬼上身,一定是我鬼上身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多看看,是啊,时间到了,我也待不住了,真难受,做鬼也不容易,鬼上身一回也这么伤元气,我要去保养一下了。
那女声懒懒地说。
喂喂,你说,你到底干掉那个女鬼没有?明朗着急地问。
那个不屑的女声又说:没有,让她跑了。
你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让她跑了?我真是蠢,让你出来做什么,难道是用我的身子来泡仔啊!明朗这个时候举起自己的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脸,然后大叫:我让你乱说话,我打烂你这张臭嘴,我是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坚持的纯洁道姑,泡什么男人,你当我是什么人。
明朗的脸疼得抽筋,大叫:别打了,姑奶奶,你也就只能上我的身,打坏了,你想出来玩都不行。
时间真的到了,对了,我看到那个女鬼似乎是溜到你们身边另一个女人那里去害人了,你们还是去看一看吧!然后明朗往后一翻,跌得很像特技演员,半天才爬起来,已经是鼻青脸肿,一起来就说:巫婆道,你这个白痴,这么重要的事情拖到这个时候才说,快,我们快去找易平安。
所有人都没有动,只是用一种打量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明朗知道自己现在不被信任,但也只能努力地让别人信任了:你们看,我能自己发神经把自己打成这样吗?这都是那个梵音老和尚在死前告诉我的方法,说如果我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就可以喊他的老情人帮忙。
所有人开始大跌眼镜,尤其是张伟军,任谁听到自己当和尚的师父有一个老情人都会很不爽,而且是不爽到想打人。
明朗一看这个样子,就说:我们可不可以边走边说,这个故事非常长,但我现在真的赶去救人,那个巫婆道虽然很难缠,但是道术真的很高,我试过几次都很灵,她说女鬼要去害我们身边的女人,那易平安就有危险,相信我。
大家似乎还没有动身的意思。
明朗马上加了一句:的士费我出如何?表情很小心,很肉疼,但也很无可奈何。
立马所有人都狂奔而下,谁都在关心着易平安,看来,真是一群财迷啊!在出租车上,大家都用一种很逼视的眼神看着已经被打成猪头的明朗,尤其是苏怡,如果明朗这个故事没有能解释清楚,那么,那一大堆的名牌内裤被毁的账,明朗就是卖身也没有办法还上。
明朗感觉到压力很大,命运真是捉弄人啊!就算是当了和尚也不见得一定能逃得开往事轮回,明朗长叹一声,开始诉说起梵音和尚与巫婆道姑那一段千古奇情。
易平安回到自己的家里,闲着无事,当然是打开电脑。
她上次被那个视频给吓到过之后,就不怎么再上网,不过,人有的时候就是忘性大,时间长了什么事都不记得了,不要说什么看个恐怖的视频,就算是真见鬼又能怎么样,难道就因为看到一次鬼就不走夜路了?没有这个道理,电脑照开,网照上。
上了网后,易平安还是有一点小心,生怕又弹出那个视频女鬼来,看别人用头发把自己给吊死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但一切都很正常,慢慢地随着MSN、QQ等聊天工具的打开,网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她就放松警惕了。
说得正在兴头上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网友发来一个QQ视频请求。
有些人喜欢对着别人秀自己的容貌,如果是平时,易平安对这种人一点也不感兴趣,会直接关了视频请求,可是,这个网友发来请求的同时还发来一句话:下一个是你。
易平安毫不犹豫地点了接受,视频小窗口慢慢地清楚了,是一个长得很普通的女子,她似乎刚洗完头发,长发两边放下来显得很是诡异。
她低着头打字,随着视窗的亮起来,她猛地一抬头,两只眼睛呆呆地看着屏幕这边的易平安,平安的心狂跳起来,那样的眼神是如此熟悉,上次的视频短片里那个女子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易平安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她拿着鼠标的手发抖得厉害,想关掉网页,却怎么也关不了,鼠标一下子失灵了。
她跳起来把电源线给拉断,别的网页一下子全黑了,但是,那个视频小窗却还是那样清楚,黑色的屏幕里显得格外明亮,恐怖至极,那女子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冷笑。
平安的心都已经跳到嗓子眼了,她狂往后退,不敢去动电脑,想从房间里逃出去,腿却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冷意从背后一阵一阵地袭来,她几乎快要昏厥过去,却又还是那样清醒地盯着电脑屏幕中间那一块有光的地方。
那个女人,用十分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想叫,却看到那个女子慢慢地开始用手梳头,虽然慢,却充满了力量,五指伸开,一下、两下,就那样盯着易平安梳着自己的头,头发被扯下来,指甲开裂,血一点点地泌出。
易平安想捂住眼睛,却动不了,只是哑着嗓子摇着头说:不要,不要,会死人的。
那女子却怎么都停不下来,手指甲已经一片片掉落,却一点痛楚的表情都没有,她把头发分成两股,慢慢地缠在自己的脖子上,易平安想到上次看到的那个视频短片,那女子就是这样把自己给窒息而死的。
那女子开始用手猛地一扯头发,舌头一下子就吐出来了,她痛苦地拼命扯着自己的长发,像着了魔一样,而眼神却又是那样的残酷与冷漠,脸色也是慢慢从红到紫,最后变成了死人一样的黄,手垂下来,头也低下了,头发两边散开,遮住了脸。
易平安几乎要被吓死了,眼看着有人这样活生生地用这么恐怖的方法死在视频直播里,而且还是在断了电源的情况下,她用力挣扎,想提起一丝力气跑出去,生的欲望是如此之大,就在她稍微能动弹一下的时候,她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是一声女人的叹息,是那样的痛苦与充满怨恨。
她不敢动弹,怕惊动了身后的东西,房间里充满了腐烂的香气,她看到那个已经在视频前死去的女人手指开始在桌面上移动,似乎在摸什么东西。
有一片冰冷在脖子上慢慢地滑动,像蛇贴着女人赤裸的身子在缓缓上滑,易平安的眼泪哗哗往下流,她喊不出来,动不了,而脖子上仿佛有一双冰冷的手,把一缕线一样的东西缠了上来。
她问自己,难道就要这样死了吗?脖子开始缩紧,像有一根绳子在无形中拉紧着,她喘不过气来,却无能为力,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她放弃了反抗,静静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可是,心里却突然跳出一个影子,一个男子歪着头,带着酷酷的头巾,眼睛认真地盯着自己说:施主,你确定我不帅?这时,她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呼唤着:明朗,明朗,你怎么还不来?明朗在出租车里开始用非常戏剧化的表情讲故事。
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恩爱的青年男女,哟,谁打我的头?明朗抬起头来。
臭和尚,你现在是演莎士比亚舞台剧吗?用的是什么烂表情。
苏怡火道。
我只不过是想深情一点,可以突出一下这个故事的主题。
明朗的脸上满是委屈。
猪头,行了,快说下去吧!钟原看不顺眼了。
明朗反击道:猪头,谁是猪头?你是叫你自己吧!出租车司机居然在这个时候不知趣地回过头来说:和尚大师,你比较像猪头,你看你被打的。
所有人都怒视着司机,然后异口同声道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准插嘴。
就这样,故事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还是断断续续地被大家给明白了。
梵尘和尚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帅小伙,但这一点,明朗和张伟军都不肯相信,宁可承认是师父自己审美观有一点的问题,但明朗的故事版本开头,就是梵尘大师年轻时一个非常帅而且超有女人缘的帅小伙。
一个非常帅而且超有女人缘并且很受异性欢迎的这么一个男性,为什么要出家当和尚呢?他又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挫折,据说还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如果不出家当和尚,很可能和徐志摩、林语堂一样,变成一个有知识有个性还很痴情的文化墨客。
他为什么要出家呢?原因就出在那个巫婆道姑身上。
时间往回再走一走,就来到了一个繁华的县城里,县城依山傍水,是个运茶叶的交通要道,茶商带旺了这个县城的经济,这个小县城里总是飘着淡淡的茶香。
在这里谁也不会不知道茶三爷的公子——良成。
良成是这个县里数一数二的败家子,他家里非常有钱,而他又非常的大方,所以,身边总跟着一帮混吃混喝的家伙。
人处于这种环境下,很容易就变成了恶少,良成本性不是很恶,无奈老爹晚年得这个独子,而且家里钱又多得花不完,慢慢地他就被培养成了一个恶少,横行乡里,成为县城一大公害。
在电视与小说里,这样的恶少一般会被一个武功高强的家伙给打成肉饼,成为一个倒霉的配角,但良成的运气却非常的好,从来没有什么人来把他打成肉饼,主要是那个年代武功高强的人都去卖艺了,闲着无事也不会来教训良成这种恶少。
他就那样横行着,直到遇到一个会捉鬼的老头。
恶少的改变居然是从老头开始。
良成是在偶然的机会下看到县城里这个号称为神算的老头捉鬼,那种姿势充满了霸气,那种感觉非常的到位,做恶少实在是太没有意思了,不够酷,也显得不够特别,良成总得有一点理想,他的理想就是捉鬼。
这个捉鬼的老头收了这个徒弟,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他胆大,胆大不怕鬼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而像这种视捉鬼为人生目标而装酷的人,那老头实在是从来没有遇到过。
没有遇到过的东西一般都是好东西,老头收到这个徒弟,果然天资不凡,学得比任何人都快。
可是,人聪明也会遭到一定的打击,老头有一个女儿,排行老四,小名叫四兰,名字可见个性,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女强人型,看到后来的恶少都比自己学东西来得快,心里很窝火,天天找良成吵架。
当然,电视和小说里,凡是吵架的一男一女都会变成情侣,这一对也不例外,良成当恶少的时候何曾被人欺负过,现在被一个女人欺负未免感觉很特别,特别不知道定位的感情,我们都可以统称为爱情。
反正良成也不是很懂爱情是什么,但他却感觉被四兰骂特别开心,典型的被虐狂倾向。
四兰也在骂人中享受了快乐,两人经常在一起吵架,在别人的撮合下,两人也半推半就地订了婚,所有的亲朋好友已经开始准备结婚之夜大闹洞房了。
而这美好的一切,都被两棵树给破坏了。
四兰的家门口有两棵树,一棵是桃树,另一棵还是桃树。
四兰与良成有一天练完了画符,闲着无事,各靠在一棵桃树下聊天,那是一个初春,小草刚刚从地上冒出了头,清风还带着一点寒意,天空是纯正透明的蓝,远方有柳枝吐着小黄芽,这是多么美好又快乐的时光,多么适合谈情说爱。
但是,偏有一对恋人要进行下面的谈话。
你看那边的桥真漂亮,水也很好,一会儿我们过去玩玩,嗯,我这棵桃树先开花,我的树比你的树大。
这是女声,是四兰先挑起这场战争,为什么她不直接过去看水,而要转到桃树上来,这真是一个宿命的安排……良成恶少脾气还是不改:有什么了不起,我这棵看起来精神,一定比你的先开花。
我的一定比你先开花,你看这一朵,都要开了。
我的先,我的就是比你的好,你看我靠的这一棵,这朵就已经开了一半了。
屁,你眼睛瞎了,这叫开了一半,还只有一点点花苞,怎么可以和我靠的这一棵桃树相比。
屎,不要以为你多会几招捉鬼就了不起,我这棵一定会先开。
良成怒了,他今天比试又输给了四兰,虽然他天资聪颖,但入门时间还是太短,技术上比不过别人,心里一肚子气。
臭狗屎,你不相信,我就和你赌,我的桃树一定先开。
四兰已经暴跳如雷了。
好,赌就赌,谁怕谁,乌龟怕铁捶。
良成也当了真。
如果我的桃树先开花,你就输了,你输了就要去当和尚。
四兰信口开河。
良成立马答应:好,如果我的桃树先开花,你就要当尼姑。
两人对视半天,冷哼一声,就扭头走了。
那桃树可怜又委屈地立在风里,似乎被这一对情人的杀气给震呆了。
第二天一大早,只见那桃树下呆立着一个男子,过路人都看到了,以为良成傻了,看个桃树开花不必这么投入吧!又不是诗人,搞什么情调嘛!桃树终于开花了。
良成也真的当上了和尚。
他输了,在站在树下一上午后,忽然就直奔寺院,剃头当了和尚。
刚开始的第一天,他想逃,那赌约又没有说要当多少天和尚。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哗哗做响,却没有算到一个非常可怕的现实,那就是和尚,尤其是那些当主持的和尚,武功一般都非常高,而且很执著。
一个武功很高而且对佛法很执著的主持,是所有和尚的噩梦。
他非说良成独有慧根,终会成为一代宗师,与佛有缘,于是乎,良成被打。
再跑,拖回来再打;溜墙想走,拖回来踩着打;挖地道想走,钻出来跳着打,到了第七天,良成看到了寻他多日已经哭肿双眼的四兰。
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想跑了,就在这些日子里,他忽然得道,悟出了人生的真谛,全心皈依佛法,开始寻找人生大智慧。
如果四兰早来一天,这两棵桃树也只是一个美丽的情爱闹剧,但晚了一步就是晚,良成已经变成了梵尘和尚,而且不再执著于情爱,四兰失去了自己至爱的男人,一时间,她哭成了泪人,女人天性中的软弱完全暴露出来了。
但是,梵尘和尚却不为所动,四兰在痛哭之后,看着那和尚光头远去,忽然恨道:只有你会做和尚,我就不会做尼姑吗?于是,四兰准备跑去做尼姑,这个消息传到梵尘和尚的耳朵里,他却不以为然地说道:为何她要当尼姑呢?她的桃花是先开,没有输啊!消息又回传过程中,四兰本来是一腔子凄美悲奋,当消息传达完毕,像文件下载成功,打开来是这么一个结局,一腔子的爱成了恨。
呸,四兰站起来:谁要和那个臭和尚信同一个东西,我要当道姑,要完全地战胜和尚。
就这样,这个世界多了一个巫婆道姑,深恨和尚与桃花。
不到几年,她就在一次出去捉鬼的过程中被鬼给干掉了,而很多人称这一场道鬼大战为自杀式,说是四兰道姑已经没有了生活的意义,自尽而亡。
四兰死后,一股怨气不散,奔去梵尘和尚那里算账,梵尘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良成,再不和她吵架,她一个鬼待在梵尘身边,一吵就是二十年,而梵尘总是微笑对待,从不念经文伤她,也不会还嘴。
有一天,她也累了,说是去睡睡,还说,如果梵尘想她吵架的时候,可以让她鬼上身。
做道姑还是有本事的,传了梵尘几句口诀就不再出现。
梵尘和尚为了让佛法感化她,总是有开佛光的时候找她出来,但她总是趁机出梵尘的丑,打梵尘的脸,打到像一个猪头,但梵尘没有半点抱怨,一心渡她。
这就是为什么张伟军也时常看到梵尘师傅会有时候变成娘娘腔,而且神经分裂一样,想不到渡到梵尘和尚归尘还是没有渡化这个四兰道姑的半点怨气,出来的时候,还是一样的憎恨和尚,讨厌桃花。
梵音和尚死前把口诀传给了明朗,他想明朗继续渡四兰道姑,但是,明朗第一次试验成功后,却把四兰道姑视为驱魔工具,不过,好在明朗骨子里是一个闷骚型的男人,对男性的尊严看得很重,很不能容忍自己变成女人后的那种人妖样,而且把四兰道姑给呼唤上身也不是一件占便宜的事情,很有可能分分钟被自己打成猪头,像现在这个样子。
明朗继续说:我是真的不愿意把那巫婆道姑给叫出来,你看,今天又把我打成这样,而且还破坏我和苏怡那深深的僧俗友情,并且还想把毁灭内裤的罪强加在我头上。
苏怡白了一眼他: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不要你赔钱了。
可是,我也没有钱赔给你,要不你化缘给我一些,我再赔给你。
呸,你拿我的钱赔给我,那么我自己左手递给右手,不是来得更方便,何必麻烦你?明朗笑着说:那你就自己给好了,我就省点事。
苏怡气得要打,明朗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我也不想让那巫婆道姑上身,你想,她打我还算好,如果她哪一天心血来潮,想练《葵花宝典》,把我自宫了,那我可怎么办呢?我的人生就没有意义了。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很暴怒,一个和尚还要什么人生意义,自宫不自宫有什么大的影响?明朗坐在车上,正准备分辩,被别人一把拉出车子,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易平安的楼下。
他刚一下车,就感觉到一股浓浓的香气,那香气里透露的全是诡异的味道,他与张伟军同时皱眉,大叫一声:不好,出事了。
房间里的景色已经慢慢地模糊了,易平安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了,她这个时候的脸色非常可怕,带着一点诡异的微笑,就这样盯着电脑。
明朗冲上来,门是锁的,拼命拍也没有人开,扭头就问张伟军:带枪了吗?带了。
此话刚出口,只见明朗一把抢过枪,对着门锁就是一枪,门锁被打得稀巴烂,对面的邻居本是探头看热闹,一看到动枪,立刻就把门关得紧紧的,一边关一边说:这年头偷东西也用上枪了?张伟军只好扭头安慰:警察办案,警察办案。
这边,明朗已经冲进去了,只有钟原与苏怡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那一幕实在太像007了,没有人想到明朗会用枪。
苏怡后怕地想,如果他真是神经分裂,一会儿拿枪出来,给自己这么一下,那么还有让他还内裤的必要吗?明朗冲进房,就看到平安正用手紧紧地卡着自己的脖子,已经卡得奄奄一息了。
他从身上摸出那包护身符,做天女散花状,飞快地往易平安的身上一撒,易平安一声惨叫,嘴巴泌出了鲜血,掐在脖子上的手立马松掉,人往前一扑就要倒下。
明朗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她的脸苍白得可怕,隐隐看到了一股黑色从眉心中蹿散开去。
平安,你怎么了?苏怡上前拍着她的脸,看起来她像死了一样。
不过,易平安却又睁开了眼睛,她向上看了看,看到了明朗,微微地一笑,然后说:你终于还是来了。
明朗的心像被针刺到了一样,痛得缩成了一团,她那长长的微微上翘的睫毛,还有那失血的唇,还有那几乎一模一样的笑容,淡淡的,带着一点悲伤与不舍。
他猛地把易平安搂在怀里,然后说: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再也不要离开我。
钟原在打电话叫救护车,张伟军在看有没有罪犯留下的线索,苏怡已经跑去找药,房间里只有平安与明朗,紧紧地拥抱。
这一个拥抱是那样的悲烈,明朗的手紧紧地搂着怀里这个女人,是的,那样的场景又重现,有一个女人就是这样死在自己的怀里,不,平安不能死,噩梦不能再重现了。
平安在温暖的拥抱中再次昏倒,她是强撑着一口气,等着明朗的到来,有很多东西,一直要到死去之前,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就在那个时候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和明朗吵架,看到明朗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调笑会那样的生气,居然心甘情愿地待在鬼吧里当服务生,这一切,都是因为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爱上了这一个不能爱的人。
真是一份可怜的爱情——一个准备投身于事业的女强人,爱上了一个和尚。
这个世界有很多爱都是不被成全的,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明朗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在病床上熟睡的易平安,她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受的惊吓太大,现在打了镇定剂,还在安睡。
看她的眉心中有着太多的痛苦,她现在这个样子,实在太像那个人了。
明朗闭上眼,那痛苦的一幕又重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那一把剑上还沾着血,那个女子在自己的眼前慢慢地倒下,那剑刺穿她的身子,她的手想努力地抚摸自己的眉心,就那样举着。
血从她的胸口流出,流了一地,流到自己的手中,像是最伤人的毒,一直就痛到自己的心里去了,痛到了灵魂。
刺那把剑进去的手,正是自己的。
明朗望着自己的手,再也没有勇气去想往事,他是那样的难过,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手纹。
说过会重逢的,可是,他找了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再也见不到她?难道她永远都不会再原谅自己,连魂都找不着吗?如果不是那样的心灰意冷,又怎么可能去做和尚,就算真做了和尚,难道那万缕情丝就能这样忘掉?可是,就当他已经承担不起这样的爱时,这种回忆和思念已经快让他发疯了,却又要遇到一个和她一样的女子,这样的眉与笑,这样的生气与跺脚,这样的爱吵架,真和她一样。
他看着易平安,虽然不一样的容貌,却是一样的性子,一样的表情,难道是她的轮回?不不,这不可能,对平安不公平,她就是她自己,不是别人的影子。
苏怡提着煲好的汤过来了,明朗从往事里挣扎出来,坐在一旁看着苏怡,说道:我出去走走,你照顾她。
我看你还是留下来吧!我想她醒来后最想看到的人是你。
苏怡从平安对明朗说的那句话里,已经看出了一个女人对自己心爱人的所有执著与依恋,看出了易平安的深情。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明朗坚定地站起来。
苏怡发了脾气:是要去念经吗,大师?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真心做和尚,为什么不可以接受平安的爱。
是啊,你不提醒我都忘记了,我是一个和尚。
明朗的表情又开始变得玩世不恭。
你还是人吗?平安快死了的时候想的人就是你,她在那种情况下还要强撑着等你,你现在说的是什么话?明朗一回身:施主,她这样对我,那是她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和尚,除完了你家的妖魔,还要上山当主持,你知道,现在当主持是多么轻松又挣钱的一个差事,你不要阻了我的大好前途。
说完,他扭头就走,背影是那样的坚决与无情,可是,谁也没有看到他的手在发抖,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与无奈。
他实在是无法放开对死去的女友的执著,也不能装下别人的爱情,他不能误了平安,他的心不可能有平安的位置,这样下去只能害了平安。
长痛不如短痛,也许摆平了鬼吧的事情,就应该离去,回到山中去,继续过自己那平淡的生活,一天天,一年年,就那样地过着,他的世界里,不应该再有爱情。
苏怡气极,坐下来抹泪,狠狠地骂道:死和尚,臭秃驴,我恨死你了,无情无义的家伙,我再也不会要你到我酒吧里去,我宁可被鬼给掐死也不要求你。
她哭了一会儿,擦干泪,准备给熟睡中的平安的唇抹一点白开水,省得她唇干皲裂。
可是,苏怡看到易平安的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慢慢地滑落,平安的眼皮抖动,她已经醒了,而且听到了刚刚的那番话。
苏怡慌了,忙安慰道:平安,你不要想那么多,为那种人不值。
平安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慢慢把床单给拉上,许久才从洁白的床单下传出低低的抽泣。
苏怡傻眼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易平安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明朗一直都没有再出现,而是一直与钟原打理着鬼吧。
苏怡精心照顾着易平安,张伟军依然没有找到任何鬼吧被害者的线索,对于易平安这次差点被杀,也只能说是自己技不如人,没有办法破解。
钟原看着鬼吧里发呆的明朗,拍拍他的肩说 :你真不去接平安出院?明朗摇摇头,然后说:不是有你和苏怡吗?可是,你明知道我们去接都没有什么意义,她想见的是你。
但我是和尚。
钟原一掌拍在明朗的光头上,叫道:当和尚就了不起啊,别拿和尚当借口。
不是借口,我与平安是不可能的,何必现在又要招惹这么多情债呢?你已经惹了,现在还想逃。
明朗很委屈地站起来说:长得帅真的是我的错吗?钟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说:说真的,哥们,你当这个和尚当的一点也不像,干脆还俗算了,你难道不喜欢平安吗?如果不喜欢,那天你为什么那么紧张?明朗苦笑着说:就算是还俗,我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明朗静了一会儿,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心里可以装得下两个女人吗?一个人又能同时爱两个人吗?如果真可以这样,那么要‘一心一意’这个成语有何用。
钟原怔住了,他的脑子里忽然浮现了两个女人的样子。
一个是那个眼角有着小痣的梦中女子,一个却是苏怡,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问自己:难道我就可以同时爱两个女人吗?他的脑里乱成了一团麻,只能埋头苦想,再也顾不上明朗了。
医院这边,易平安麻利地收拾着东西,苏怡在一旁一点忙也帮不上。
苏怡本想劝劝易平安,可是,她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很欢快地收拾着行李,还说着要去哪里吃什么大餐,庆祝自己撞鬼。
苏怡苦着脸,看着她那个样子,说实话,她宁可看到易平安大哭一场,或者是忧伤地走在医院的长廊里孤单可怜的样子,也不愿意看到她现在这副完全没有任何事,而且还比从前快乐的样子。
这样,是不是装得太苦了?一个人的心里受了伤,还要在表面上活得更坚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个任务是不是太重了?平安却过来搂着苏怡的肩,然后说:别把苦瓜都挂脸上了,多难看啊!你想啊,这茫茫人海,能有几个人有机会看到鬼啊,更别说和鬼亲密接触了,这是多难得的机遇啊,和在女洗手间里遇到男外星人的概率一样低,你为我高兴吧!我怎么高兴啊,你差点丢掉一条命。
丢掉了又怎么样?你想,我要是死了,走到阴间,一地都是什么出车祸、得绝症、或者是为情所困的跳楼帮,一地的小鬼头,上来问我,新来的菜鸟,你是怎么死的?我一口就回答‘被鬼给掐死的’。
多有面子,多个性!可以镇多少鬼啊!苏怡带着哭腔说:平安你别这样,你要不高兴,就哭出来好了,你越这样我越怕,你可不能疯啊!我身边的疯子已经够多了。
傻瓜,我怎么会疯,那和尚不过是我众多暗恋者名单中的一员,我暗恋的人多着呢!比如周润发啊、周星驰啊、周杰伦啊,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
易平安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伤感。
你真这样想?平安苦笑一声:我不这样想,又能怎么样?难道我还能跑到庙里去,跪在他面前说,大师,我是来诱僧的,你给我诱吧!平安那假面一样的笑脸终于落了下来,她的声音低下来了:如果放弃自尊可以换来他的爱,我也不介意,只是,我现在做什么,他都不会接受,他不爱我,我看得出来,他的心里有另一个女人,我是无法取代的。
你怎么知道,他亲口和你说的?苏怡震惊无比。
不是,那天,我醒过来。
平安站在窗前,看着那遥远的蓝天,不让苏怡看到她的表情,但是她的肩却在发抖,很久后,平安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他抱着我,很紧张,很害怕,浑身发抖,但是,他叫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这个时候苏怡的心里浮起了一首歌的旋律,莫文慰的《他不爱我》,从前听着那沙沙的声音唱得很是悲凉:我知道,他不爱我。
现在想想,原来事实是这样的残酷,从爱上开始,就知道无望。
房间里静极了,苏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并不知道在看起来如此无情的明朗身上,会有这么一颗痴情与执著的心,他看起来是那样的乐观开朗,从来没有任何阴暗的地方,可是,他的心里却有这么巨大的痛苦。
易平安这时回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她笑了一笑,惨淡的,像一把刚割下来失去生命孤单的水仙。
明朗不愿意在鬼吧里住,也许是想到如果遇到易平安,两人之间会很尴尬,他跟在钟原后面蹭住去了。
钟原很不情愿,却也没有办法,毕竟明朗天天在他耳边说自己已经什么邪气入骨之类的鬼话,吓得他也一阵阵的背后发凉,带着明朗这么个会捉鬼的家伙也跟请了一个李连杰级的人物当保镖一样让人安心。
易平安拒绝了苏怡的邀请,还是回了自己的家里,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怕鬼了,一个失恋的女人,是与恐惧无缘的,她现在就像是一个无头女鬼,失去了灵魂与心,失去了爱情与幻想,她还怕什么?苏怡很难过,这个时候乔致轩又及时出现,天天夜里带她出去散心,两人关系已经进展得非同一般,苏怡已经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明朗天天还是在那里玩鸽子,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而那小白鸽已经完全背叛了张伟军,成了明朗的宠物。
而且明朗还天天在小区里转来转去,极少回家。
鬼吧里少了这么多尽力做事的主力,一下子生意也冷清了不少。
财迷苏现在只顾谈恋爱,也顾不上生意了,虽然乔致轩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露过自己的身份与财力,不过,凭苏怡对金钱的敏感度,一下子就知道乔致轩绝对是大富大贵之人,跟了这样的人,还愁什么酒吧上不上市,再说了,女人还是恋爱大过天。
明朗救了平安,本是一件英雄救美的好事,可是,却一下子让大家的关系冷到了极点。
这种僵局里最苦的就是钟原,他不如明朗那样放得下,又不像苏怡那样投入爱情,而且还要打点鬼吧的生意,里里外外,忙来忙去,偶然定了一下神,就看到那盆昙花又开了。
小屋里,充满了香纸火烛的味道,一个老太婆轻轻地擦拭着一个镜框,对着里面的人说:儿啊!你再等等,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拿到青丝,找到救你的方法了。
镜框里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长得那样的神清气爽,带着淡淡的笑,短短的头发微竖着,黑白色之间透着英气逼人。
这老人正是七婆,七婆开始念咒,一会儿只见三根香的青烟里,隐隐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脸,那脸上的小痣那样的明显。
迷住钟原的魂,想办法让他去鬼吧里找出青丝来,我们时间不多,再不成功,我就毁了你的花根,你别忘了,如果不是我养你在花里,你还只是一个孤魂野鬼,连个依附的地儿都没有,早就被别的恶鬼吞得烟消云散,但我养你不是白养的,你再不做事,别怪我无情。
七婆的脸扭曲了,在火光里显得十分的恐怖。
那烟中的女子像是被刀刺了下一样,猛地抬起眼睛,看了一下七婆,慢慢地又低下头去,脸上充满了无奈与痛苦,她点了点头,消失不见了。
明朗又在钟原家里面晃,好像真的做了人家的贴身保镖一样,钟原一眼看到昙花又打花苞,就很奇怪地对正要出门溜达的明朗说:难道这是一个月开一次的花吗?又要开了。
明朗回过头来,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可是,又找不到真正的理由,只是无缘由地讨厌起那盆花来。
这花真难看,养这么一盆娇贵的花做什么?整天半死不活的,看着也闷气,丢掉算了。
明朗发表意见。
钟原大怒:哇,姓明的,你别给脸不要脸,这可是我的家,我愿意怎么养都是我的事,我就是养一只恐龙你也管不着,这花这么好,你审美观暴掉了吗?明朗托着小白鸽,出了门,一边走一边扭头就说:我不姓明,你这个猪头,而且恐龙就算搞得到,你也养不起,再说了,那花只有你越看越好看,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嫁给那盆花好了。
钟原不理他,说了一句:灭绝师弟,你是六根都灭掉了,而我,我还是比较有情调的。
明朗回头白了他一眼,骂一句:变态恋花男。
虽然他隐隐感觉到不安,却还是走下楼了。
钟原正想追出去打他,却听到一声细响,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转头去看,那昙花的花苞最外一层的花瓣真的在他的目光中缓缓张开,第二层、第三层花瓣也从从容容、舒舒坦坦地向外舒展。
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花瓣洁白如蝉翼般透明,当两叶花瓣一左一右张开时,整朵昙花形若翩翩起舞的梦幻仙子,在美丽而寂寞地舞蹈。
淡黄色的雄蕊在花瓣的依次绽放中出现了,这些雄蕊簇拥着的是一条细嫩的花芯。
那清淡而沁人心脾的芳香,正是从这条花芯上散发出来,在花朵周围袅袅娜娜地飘逸。
钟原想去叫明朗,可是却不忍心打扰那花的静静绽放。
在这时,任何的声响都是不应该有的。
钟原早就屏住了呼吸,甚至想埋怨自己的心跳。
他傻傻地坐在床上,眼睛紧紧盯着那朵开放的花,眼睛发酸了都不会挪开。
她最初的舒张就是她进入凋零的开始,她积聚了无数个日夜的美丽在一夜之间尽情释放。
也许,更多的时侯,她只能在暗夜中独自芬芳,没有人去分享她的瑰丽与典雅,人们还来不及看到她的容颜,她的生命就已经终结了。
钟原心里涌出深深的哀伤。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愿意用一切去换回昙花的盛放。
脑中某个角落有个细小的声音告诉他这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他全然不顾。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真的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甚至是用生命去换也在所不惜。
那朵凋零的花朵如此楚楚可怜,他定定地望着它,眼前却映出了刚才梦中的那个女子的脸。
那样一张美丽的脸上,却有一颗如此凄美的泪痣,有什么事情让她如此伤心呢?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哪里。
他只记得昙花开得美丽的淡然,看到那张脸,忧郁的脸在枯萎的花朵上微笑。
你愿意换回花开吗?哪怕用尽一切也在所不惜?脑里有一个声音在问,轻柔而温暖,正像是那个女子。
我愿意。
钟原听见自己回答。
脑中另外的角落中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叫:别听!别相信!他摇摇头,想避开这个声音。
我愿意。
钟原听见自己又说了一次。
许久,钟原才回过神来。
他颓然倒在床上,一闭上眼睛,那个女子的面孔和盛放的昙花就在他眼前浮现,终究合在一处。
那个女子的发香和昙花的香气混在一起,都似乎还留在自己的鼻端,那个梦却已远去了。
钟原久久没能入睡。
明朗早上起来,发现钟原状态不太好,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用手探了探钟原的额头,还有一点热。
明朗不放心地拍了拍钟原:怎么样?能不能上班了?不去了……我在家睡觉。
你去吧。
钟原迷迷糊糊地说。
翻了个身,后背对着明朗。
那好吧。
明朗转身去洗漱。
不放心地回头,看见钟原后颈上什么都没有,才略微有些放心。
他想了想,又找出朱砂画了两张符,贴在钟原的床单上。
明朗刚刚洗完脸,就听见有人敲门。
打开门,看见苏怡站在外面。
死小子,起来上班了!苏怡一进屋就掀钟原的毯子。
不去。
难受。
钟原眼睛也不睁,顺手又拽回毯子,蒙住头。
还病着吗?苏怡又掀起被子,摸了摸钟原的额头,亏你长这么高大。
别赖了,起床上班就不难受了。
说了不去了,别烦我。
钟原不耐烦地拨开苏怡的手,又扯过毯子蒙住头。
算了,他不舒服就让他在家歇着吧。
明朗过来劝。
咦?还长脾气了?苏怡有点生气,干脆一下子抽掉钟原的枕头扔在地上。
你起不起来?我说了不去就不去!你不就会扣我工资吗?我不干了行不行?你还有点别的什么本事吗?钟原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对苏怡大吼。
你……苏怡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狠狠地盯着钟原,突然间眼眶盈满泪水。
她转身大步走了,把门狠狠地摔上。
关门的巨大声响吓了明朗一跳。
钟原,你没事吧?不至于这么大火气吧?钟原自顾自地把枕头捡起来,依然埋头大睡。
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啊……明朗装作老成的样子摇着头自言自语,出门追苏怡去了。
听见明朗关门的声音,钟原掀开毯子,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发呆。
刚才对苏怡的态度是过分了一点。
好久没看到苏怡哭了。
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呢?……算了。
谁叫她不识相,给她点教训让她自己反省一下。
他的身上还有些软绵绵的,懒得动。
钟原也知道这不过是找借口。
真实的原因是,他还是在想着梦中那个忧伤的女子。
昨晚虽然睡着了,可是做了整晚的梦。
梦的内容都不记得了,不过每个梦里都有那个女子,一颦一笑,仿似就在眼前。
钟原恨不得就这样做梦下去,永远都不要醒来。
梦是虚幻的。
可是又有什么不是虚幻的呢?钟原对自己说。
依稀见到那眉梢眼角的哀伤,轻描淡写却又摄人心魄。
不知是什么让她如此忧伤?如果能让她开心起来,一切都不重要啊。
那个闲如风、雅如云、淡如菊的女子啊,你怎会有这样的悲伤?钟原闭上眼睛,想重回梦乡与她相会,可是却久久不能入睡。
他有些烦躁,正想坐起来,却听见熟悉的声音:你是在等我吗?那个轻灵的声音,不正是在梦里听到过无数次的吗?钟原睁开眼睛,梦里的人正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
她一袭白裙,衬得容颜如玉,眼角那一点小痣,给这张清丽绝伦的脸更添了几份艳丽。
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钟原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的脸涨得通红,心里的千言万语却一时全堵在喉咙,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那女子轻轻地笑了,一时眉梢眼角全是笑意,竟好像淡淡地飘出来,让房间里顿时充满了清新的芬芳。
一笑倾城就是这样的吧。
钟原的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她向钟原伸出一只手,钟原愣了一下,伸手轻轻握着她的指尖。
他不敢太用力,生怕弄痛了那份美丽。
那个女子拉着钟原起来。
钟原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重量,轻轻地就漂浮到空中。
视线出奇的高,低头去看,床上还躺着一个人,闭着眼睛微微打鼾。
那个人……那是自己!这……钟原一阵迷茫,却丝毫不觉得害怕。
她的手仿佛有种使人安心的力量,指尖的温度让人觉得踏实。
钟原相信,只要握着这只手,去哪里都不是问题。
那个女子好像也明白了钟原的想法,对他微微一笑,向窗外飞去。
钟原被她拉着,随着也穿出窗口,飞翔在天上了。
看着地面上的人越变越小,高楼大厦也变成火柴盒那样大小。
他穿过云层,脸上感觉到一点潮湿。
云层上的阳光明亮刺眼,白云像一望无际的草原。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像天生就会飞翔。
他试着慢慢松开了一个手指,一个,再一个,他终于放开她的手,发现自己真的能飞起来了。
他闭上眼睛,阳光仍然透过眼皮照进来,一片金红。
不知身在何处,突然响起《彼岸花》的旋律来。
慢慢的,空灵而缥缈,却像是从心中传出来。
看见的……熄灭了……她碰了碰他的手。
他睁开眼睛,随着她向太阳飞去。
飞翔在云层上,从云层的空隙能看见地上的山脉。
钟原突然觉得自己开阔了,生老病死的痛苦再也不用放在心上。
他就是世界,世界就是他。
开心吗?她问。
开心。
他答。
怎么会不开心呢。
跟我来。
消失的……记住了……他们开始下降,穿过云层。
地面的景色钟原从没有见过:那是整片的红,一条蓝色的带子横贯其间。
越来越低,钟原也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一条河,两旁红色的平原一望无际。
在他们终于落在河边的时候,钟原才看清,刚才看到的红色,原来是整片的大地都开满了红色的花。
我站在……海角天涯……钟原小心地落脚,怕踩伤了那些花。
花并不大,大红的花瓣微微地向外卷曲着,周围又有向内伸出淡红色的柔软细枝条样的花瓣来,像是一个编制精致的托盘,托出一簇灿烂的火焰。
这花没有叶子……钟原轻轻地说。
他慢慢地蹲下来,凑近观察这奇异而美丽的花。
听见……土壤萌芽……这是曼珠沙华。
她淡淡地吟道:彼岸花。
开彼岸……不见叶……不见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他转过头。
风吹拂她的黑发和白裙,一幅绝美的画。
她眼角的哀伤又重新出现,像是乌云投射在她脸上的影子。
等待……昙花再开……生生相错……为什么?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因为不舍得……她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舍得吗……钟原的声音也小下去了。
把芬芳……留给年华……两个人一时都静下来了,就这样看着满地的曼珠沙华。
那些花像是有生命似的,摇曳出一阵阵的异香。
彼岸……没有灯塔……钟原才想起自己站在河边。
那条河几乎不为人察觉地流动着,却有着执著而不可阻挡的气势,似乎从亘古以来,就这样缓缓地流淌,即使在永远之后,也会这样的流淌下去。
河水不知有多深,刚才在空中看到的是蓝色,可是站在它旁边,才发现居然是黑色的了。
河水不很宽,但是对面岸上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雾,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
乳白色的雾浮在红花上面,只能偶尔看到几个影子隐隐约约地移动。
钟原静静地看着这黑水、红花和白雾,恍然不觉时间的脚步。
我依然……张望着……天黑……刷白了头发……紧握着……我火把……喜欢这里吗?不知过了多久,钟原听见她问。
喜欢……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隽永的美丽,就像昨晚开放的昙花啊。
钟原这么想,却又马上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转瞬即逝的昙花……怎么能用来和她相比呢?很喜欢昨夜的昙花?她像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很喜欢……钟原也不知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么说太没有创意了,可是他却找不到别的词句。
她就像是磁石,把他的一切语言都吸走了。
他来……我对自己说……如果昙花盛开不败,你会开心吗?会开心……你会用拥有的一切去换昙花的盛开吗?她眼角的哀伤更深了。
会……我愿意用一切去换你不再哀伤,用一切去换你的笑容。
即使是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不害怕……我很爱他……她慢慢走过来,拉起他的手。
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轻轻地握住,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了钟原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微笑。
她缓缓向前走去,迈进河里,却站在水面上。
她回头望向钟原:我们走吧。
钟原举步向她走去。
她无论去哪里,他都可以和她一起。
他也能在水面上走过去的。
他正要踩进河水,却猛地看到水里的倒影不是自己,是另一个人,像是那天那个跳楼的男子,钟原仿佛看到了慢镜头重放,那个男子冷笑着到了自己面前,他诡异的微笑,然后用那死人一样的手指着自己说:下一个是你!接着胸口猛地一痛,像被火烧一样,他觉得胸前像是被火车撞了一下,周围的一切急速地退去,大地、云层、城市、窗口……床。
钟原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一个梦。
这真是一个梦吗?钟原摸着胸前,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他的手指摸到硬硬的一小包东西,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是明朗送给他的护身符。
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
他又躺倒在床上,心还在怦怦跳个不停。
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刚才究竟出了多少汗——现在一身黏糊糊的难受,床单也潮乎乎的了。
钟原翻身下床,胡乱穿上拖鞋,打算去冲个凉。
在他身后,昨夜开败的那朵昙花无声地掉下地去。
钟原解下颈上的护身符放在一边。
自从明朗给了他这个东西以来,他每天都随身带着,只有洗澡的时候才会摘下来。
钟原本来并不是一个很迷信的人,不过自从那晚看到奶奶以后,他就暗自提防起来。
这种事,以防万一也是好的。
钟原放水冲凉,一边还迷迷糊糊地想着刚才那个梦。
很美的梦啊,除了最后那一点以外。
大片的红花,缓缓的河流,多美的景色。
她站在花间的样子,真是人比花娇啊。
彼岸花。
开彼岸……不见叶……不见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梦中的声音又浮现出来。
生生相错……因为不舍得吧……是不是渡过了那条河,就能和她在一起了呢。
钟原默默地想着,迟钝地冲着身上的泡沫,心里只想着那片火红原野上纯白的她,那幅绝美的画。
夜深了,明朗才回来,他看到了钟原,一下子就惊呆了。
这绝对是非常恐怖的脸色,像是将死之人,他伸出手去摸钟原的印堂,入手冰凉,他真的被吓到了。
印堂凉,人要亡。
这句话语他不可能不知道。
钟原这是怎么了,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请出四兰道姑。
钟原还在拍明朗摸到自己额头上的手,说:我又不是从断背山上下来的,你摸我做什么?明朗已经换成了女声,接口道: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好色淫荡,怎么会被花鬼缠身。
钟原往后一退,结巴着说:四兰道姑,明朗又让你上身了?什么上身不上身的,明朗那小子,本是除魔四大门派中的一个正宗传人,却因为受重创失了本领,不然,他通灵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哪里要我这么费力地上他身。
现在明朗的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他,他还除魔门派,四兰道姑,你好金庸味。
行了,我上来的时间有限,让我帮你除去缠着你的花鬼吧!说着明朗开始手心画符。
钟原一看,原来四兰是真来除鬼的,他害怕了:你不是当真吧,表情这么严肃,你要除的人是谁?这盆花,和你梦中的女子。
四兰道姑工作的时候很有气势,说话很简单明了。
钟原一听,抱起花来就猛地冲出门去了,他知道,解释没有用,求情没有用,说再多也没有用,那四兰道姑的符已经画得差不多,只要一拍,自己的梦就被拍碎了。
他绝对不可能会相信,那个梦中女子是来害自己的,哪怕是鬼,也是好鬼,她不会伤害自己。
他跑得很快,明朗在后面狂追,但一会儿就被远远地给抛在后头,不见了钟原的踪影。
明朗一个人站在树阴下,想了一会儿,一个女声问:他跑哪里去了,那小子要往鬼门关里跑,我也没有办法。
明朗的声音出来了,怒道: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么小的一个花鬼也摆不平吗?现在怎么办?四兰尖锐的声音:你还有脸来怪我,如果不是你从来都不运动,我哪里会跑不过他,你问我怎么办,我问谁?明朗气极了,也没有办法,只好往苏怡家里跑去。
苏怡一听这个消息,吓得两腿发抖,浑身无力,嘴里直说:怎么办才好?她手足无措地拉着明朗的衣角,求着明朗说 :四兰道姑,你救救他。
明朗不知道说什么 :四兰道姑已经过时间了,走了,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靠你?完了,完了,钟原这次死定了。
明朗开始打电话叫易平安与张伟军,两人很快赶来,听到了这个消息都不知怎么办。
平安与明朗自那天后第一次见面,情况紧急,两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一刹的拥抱仿佛只是在梦里发生。
平安瘦了很多,显得更加清秀,她抱着已经急成一团、不知道方向在那里乱转的苏怡。
苏怡的嘴里一直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钟原要怎么办?平安安慰着她,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在苏怡的心里钟原有多么重要,虽然平时两人吵架吵得要命,却在关键的时候可以为了对方的安危吓得掉魂。
明朗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两个一点法术都没有的女人,和一个当过和尚却绝对连半桶水都算不上的师兄,这回真没有任何办法了,四兰道姑又只能一天出现一次,但钟原的情况是没有办法过今天了,只能靠自己了。
明朗的眼神一坚定,直往楼下奔,后面的人跟着追,明朗边跑边回想着钟原从前无意中说的话:花是楼下那个七婆送的,就是那个屋子的老太婆,我当然要精心照顾啊!答案一定在老太婆那里,他一定要救到钟原那个家伙,不能再让伙伴死在他的面前了。
钟原抱着花跑得飞快,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他气喘吁吁的,放下怀里的昙花,一边擦汗一边想道:幸好我上学时练过短跑,不然还不一定能跑过那个变态和尚,居然要把你给毁了,我是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他想了想又说:管你是人是鬼,是妖是魔,你就是你,我一定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伤害你,所以,你不用害怕。
那花听了,花朵轻轻地动了几下,不知道是不是钟原的幻觉,只是,他感觉头一昏,就倒头睡去,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迷糊中,只感觉有人拉着他的手,轻轻唤他的名字,睁开眼,那女子的脸就映入眼帘。
正是那个脸上有泪痣的女子,钟原一把拉住她说:你快跑吧,有人来捉你了。
你,你不害怕!傻瓜,我说过要保护你的,你跑吧,那人很厉害的。
那女子看了他久久,然后什么也不说,就拉着他腾空而起,在街道上空低低地掠过。
钟原看到下面有很多人看他们,心里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
他仔细辨认那些人的脸,寻找着他认识的人。
他看到明朗、张伟军、安离弦、洛美、朱时珍,他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脸上是嫉妒和羡慕的表情。
他还看到了苏怡,她还在向他大声叫喊着什么,可是他完全听不见。
看到苏怡,不知怎的,他的心微微跳了一下。
他想飞到苏怡身边去,听听她在说什么,可是手被轻轻一扯,那个女子就带着他飞快地飞上云层了。
深蓝的天空上,繁星点点。
钟原突然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只觉得自己是在星星的海洋里遨游。
星星们眨着诡秘的眼,似乎触手可及。
他伸出手去摸,真的摸到了一颗小星星,柔和的橙黄色,只有乒乓球那么大小。
那颗星星想逃开,可是却慢了一步,钟原早轻轻把它握在手中。
他虚握着拳头,橙色的光芒从指缝里透出来,星星发出微微的嗡嗡声,好像是想找个地方逃出去。
他笑着,把它拿给她看。
她仔细地从他指缝里看,微微笑着,凑近了过来,在钟原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钟原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全身都麻木了,兴奋的电流在全身上下蹿动。
不知何时他松开了手,重获自由的星星连忙向远处飞去了。
钟原的目光追随着逃逸的星星,却看到远处的星星们组成了一张脸——发着光的苏怡的脸。
他有点诧异。
可是还没等有进一步的动作,那个女子已经拉着他又飞下云层,向那片花的海洋降落下去了。
开满花的原野还是一样,那条河也亘古不变地流着。
钟原抬头看,想看到那星星拼成的脸。
可是天上什么都没有,像是凝成固体的黑。
钟原有种错觉,觉得天在缓缓地下降,终将落到地上,把一切挤成齑粉。
她站在河面上,对他招手:来啊。
她还在向他招手:来啊,我们一起过去。
笑靥如花,把所有的曼珠沙华衬得都没有了颜色。
钟原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她站在水面上,没有激起一丝水花。
水从她脚下平静地流过,水面映出她的倒影来。
一步,又一步。
只要和她一起跨过这条河,就能在一起了吧。
不知怎的,钟原突然想起苏怡来:想起幼儿园两个人争一个橘子,打得彼此号啕大哭;想起小学时钟原背着两个书包,气喘吁吁地追着跑远的苏怡;想起大学的时候两个人考试作弊,结果考试双双挂了红灯;想起苏怡在公司辞职回家,扑到他怀里大哭,说有个老男人对她毛手毛脚;想起一起装修酒吧,结果被淋了一身黑漆,长了满身的小红疙瘩;想起苏怡给他背上擦药膏,手指的轻触居然会如此舒服。
跨过这条河,大概就什么都没有了吧。
钟原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着。
来啊。
她站在水面上,像开在水里的水仙花,曼妙地舞动着倒影。
只要和她在一起,失去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钟原又走了一步。
再一步就会站在水面上,握着她的手了。
他看着她,对她笑着。
她看着他,眼睛里的笑意隐没了,却显出急迫的神情来。
钟原望着她的眼睛,突然有点犹豫起来。
那个眼神倒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钟原一瞬间脑子里掠过过去的回忆,猛地想起,那天晚上看到楼下走过的一男一女,那个女子在黑暗中投来一瞥,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当时就是这种感觉。
钟原一阵恍惚,不由得站住了。
过去的一幕幕飞快掠过,这片大地的花香倒像是能勾起人的记忆呢。
这是曼珠沙华。
他听见记忆中的她说。
曼珠沙华……等等!曼珠沙华?钟原突然想起以前在鬼话论坛看过的帖子,以前看到过这个名字。
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
一般认为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
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
黄泉路……那么,现在的所在,不就是传说中的三途河吗?死去的人要跨过的河流?那个男人坠楼死了。
现在的自己,也要死去了吗?有声音在说,死不是最美好的事情吗?永远没有痛苦,永远不会伤悲。
可是,却依然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说:你死了,有人会伤心,苏怡会哭。
钟原停住了,他想着:是啊,我今天才惹苏怡哭,我不能再惹她哭了,我死了,谁帮她打理鬼吧的生意?她很笨,需要我照顾。
那女子还站在水面上,俏生生地飘浮着。
那样近却又那样远,仿佛触手可及却仿佛永远也碰不到她的一片衣角。
她还在微笑,对着钟原招手。
可是钟原却分明看到,她的眼中一点笑意都没有,却仿佛有泪光闪动。
钟原全身颤栗,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怎么选择,是选择生,留在苏怡身边,还是选择死,陪在这个女子身边。
他抬起头,只有铺满整片大地的曼珠沙华在迎风摇曳。
她那洁白柔嫩的手指却闪着白骨般的光泽。
何去何从,他在这个时候明白了明朗的感觉,选择是何等的难,一个人的心里怎么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也许,马上,他就要知道答案了。
明朗冲向小屋的时候,那小屋远远地看时本是有灯的,在明朗一踏进门的时候,灯就灭了。
黑暗像刀一样袭来,明朗往后一退,同时惊叫道:七星锁魂阵。
黑暗里有声音传来,苍老又刺耳,像有人在耳边用刀片刮着铁皮,吱吱做响,让人联想到阴沟里的老鼠。
你是柯家人吗?能认出这个阵来,看来有一点道行了。
明朗的心一痛,再也不想听到柯家人这些字眼了,他已经被这些东西累了半生,失去至爱,他摇摇头说:不,贫僧法号明朗。
哈哈,真有意思,柯家人不驱鬼除魔,却跑去当和尚,莫非你受了重创,失去了柯家人的能力?那声音像是洞悉一切。
你到底是谁?苏怡在后面喝道,不管你是谁,把钟原交出来,不要装神弄鬼的。
黑暗中,有一点烛火从远处亮起,有人拿着灯走近,越来越近,他们看到的是一个苍老的妇人,她不像是人,像是藏在暗处的死灵,她的脸枯得像死人已经腐烂掉的皮肤,但她的眼睛却是那样的歹毒。
哼,装神弄鬼,小姑娘,口下积德,你的心上人应该已经死了,你要找他,我也可以送你一程。
随着老太婆的目光一转,明朗脱下手里的佛珠对着苏怡打去,两人的动作几乎是同时进行,但明朗因为近,所以,佛珠动的快,在苏怡的胸口闪了一道金光,只听到哗的一声,一只露着白骨的人手在那金光中散去,不然那手就已经插在了苏怡的心脏里。
只差一秒,苏怡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杀,大家都被吓出一背的冷汗,不自觉地往后一退。
明朗没有动,但也没有往前进,那老太婆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哭又像是笑,表情那样的诡异,在烛火中显得更像是鬼魂。
真不愧是柯家人,哪怕是失去了功力,也知道这七星锁魂阵是硬闯不得的,是的,别说你没有功力了,就算是有,你的道行也闯不进我的七星阵,你们柯家也就那点本事,我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那老妇一脸的不屑。
那你为什么缠着钟原,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虽然是普通人,但他可以接近青丝就已经不再是普通人,我要取他的灵魂为我所用。
青丝?明朗一脸的不解。
你当年是半桶水吧!什么也不懂,算了,我也不愿意和你柯家人结下梁子,你走你的,我过我的,今天你闯不进来,我也不想出来伤你,你如知好歹,就立马走,现在去,你们的朋友还有个全尸,如果晚了,可能连尸体都找不到完整的了。
那妇人笑得实在可恨,但明朗一跺脚,拉着另外几个人就往外跑,自己是斗不过,但可以看出她也不想出来,仿佛是在守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且真斗起来,自己虽然不是她对手,可是,她想轻轻松松地要这几个人的命,估计也没有这么容易。
七婆看着那几个人的远去,又看了看手中的烛火,像是自语一样道:式儿,你要下手快一点啊!钟原站在河边,看着那个女子。
他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怔了一下:式儿。
式儿,真是一个好名字,我也想跟你走,可是,我还有一些东西放不下。
式儿的脸一下子就黯然了:你是舍不得苏怡吗?嗯!你为什么不害怕,你明知道我不是人,也明知道我要带你去死。
看着你就感觉很孤单,很寂寞,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会很心疼你,很想可以多陪陪你,哪怕我救不了你,也帮不上你,但我真愿意付出一切,让你不这么难过。
钟原望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
值得吗?为了我这么一个要你命的人。
那女子的手轻轻地颤抖着,那河水是那样的墨黑,她没有影子,身后是大片大片盛开着的花,一朵朵都像是要活出最后的绚烂来,尽情地开着。
没有什么值不值,想这样做,所以,就做了。
钟原似乎不以为然。
可是,你还是不愿意过来。
式儿的脸是那样的痛苦。
钟原低下头,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是,我真的不能再让她哭,我已经为你让她流了一次泪,我不想再伤害她。
式儿的脸上有一行血泪,缓缓流出,慢慢地说:你心里爱的还是她,虽然你说愿意和我走,愿意保护我,愿意让我不孤单,可是,你的心里还是最爱她,因为,在伤害面前,你选择了伤害我来保护她。
钟原不能言语,嗓子已经哽咽,半天才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式儿却露出了冷笑:如果我硬要拖你过来呢?在我的幻境里,你也无力反抗。
钟原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也绝不会反抗,这是我欠你的。
式儿一听,怔了一下,还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她要拉他过河,到达死亡的对岸,这样他就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失落,他的心里就不会再有别的人,两人就可以永远拥在一起相互取暖,她就再也不用忍受那深入骨髓的寒冷,那样漫长没有边际的黑暗,她再也不会害怕什么。
他和其他的男人都不一样,他是真心地疼她,不被她所迷幻,真心愿意爱她的人。
她不能放过他,像溺水的人不能放过最后一根稻草一样。
钟原看着她由远至近,一步一步地走着,水面平如镜,她踩下去,没有半点水波涟漪。
当命运的双手开始展开,他是无法反抗,但他却在那一刹明白了自己的心,其实一个人的心里真的不能同时爱上两个人,我可以喜欢你,疼爱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但我却只能爱她。
明朗冲出七婆的小屋时,苏怡已经失去理智了,她像已经疯了一样,在漫无目的地乱跑,平安根本拉不住她。
明朗站在那里,想了想,平安提醒他道:上次,钟原不是说过自己就是下一个吗?明朗猛地大叫:还没有死,还有时间,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这下几个人又开始飞奔,直往小区的一栋楼上跑。
就是在那栋楼的天台上,前不久才自杀身亡一个男子,钟原曾经指给明朗看过,告诉过他自己是在哪个天台被男人暧昧地指着说:下一个是你。
那男人不是自杀,是被鬼勾引,钟原应该也在那里。
很快就到了天台,果然借着微微的一点月光看到天台边上站着一个人,站得那么危险,再往前走两步,他就会掉下去。
苏怡尖叫着往前冲,被张伟军一把拉住:别去,小心惊动了他,就完了。
明朗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而在钟原的眼前也看到有式儿一步步地往前靠近,近了近了,都要接触到手指了,钟原浑身僵硬,式儿已经要拉他入河水了。
钟原?钟原?明郎轻轻叫他。
钟原半张着眼睛,两眼无神,根本不搭理他。
明朗凑近仔细看钟原的眼睛,他的瞳孔放大了,反射出一个小小的明朗的脸来。
明朗觉得不妙,轻轻拍拍钟原的肩,却发现肌肉紧绷,触手冰凉,仿佛有一道冷气冲进自己手指尖。
明朗心头一惊。
这是……入魔!他大叫钟原的名字,想把他叫醒,同时用力扳着钟原肩膀,想把他拉回安全地带。
谁料钟原却像扎根了一样,任明朗用力推他,却纹丝不动。
明朗心知不好,算一算,钟原被那花鬼缠身已经这么久了,现在没有出事已经是奇迹,再拖下去,就麻烦了,除了用力击打钟原,却一时也无法可施。
钟原又向前迈了一步,缓慢却不可阻挡,竟把明朗挤到天台边上。
明朗回头看了一眼,五层楼的距离下面是草坪。
掉下去也没有什么吧……一瞬间,明朗的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
接着悚然一惊,自己也着魔了不成?他马上收摄心神,再不敢碰钟原。
钟原又向前走了一步,手已经扶在了天台的栏杆上。
只要再一步,他就会越过天台,走入到夜色中去了。
明朗下定决心,咬住自己舌尖。
既然无计可施,只好用最后一招了。
爷爷的样子浮现在脑海里。
这一招一定要小心使用。
放出所有阳气,不留一点余地,一瞬间元神出窍,很容易引周围野鬼入侵。
不仅如此,你和被鬼附身之人手足相触,如果一击得胜,打得荡然无存也就罢了;可是如果道行不够,很可能引得反噬,其后果不堪设想。
柯家人里,你算有天分的,可是从小就被惯坏了,唉……明朗明白爷爷的叹息。
但是现在,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呢。
他从小贪玩,加上家境优裕,宠还来不及,哪还舍得让他花心思修习家传法术。
他虽然天生聪明,但从不肯下苦功,学到的只不到父亲的十分之一,更别提和爷爷相比了。
现在自己的那点法术,只能在一个月中的某几天才能发挥。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日子,只好兵行险着了。
明朗只有在心中求柯家列祖列宗保佑了。
他默默念动口诀,用力咬破舌尖,抓住钟原的手,猛地吐气开声:破!一口血喷到钟原木然的脸上。
明朗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从双手钻进来,直通到心脏。
他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凉的手重重地捏住,血液一下子全都涌到脑部,眼前一黑,瘫倒下去了。
钟原在一瞬间睁开双眼,只见所有的景色都不见了,而自己的手被另一个人给一把握住,有温热的东西溅到自己的手上,式儿像被火烧一样缩回手,悲伤地看他一眼,就慢慢地被拖走了。
钟原的身子立马被人抱住,一回头正是张伟军,自己正站在天台上,只差一步就掉下去,结果会是粉身碎骨。
苏怡扑了过来,扎进钟原的怀里瑟瑟发抖,半天都哭不出来。
而易平安已经抢去抱昏倒过去的明朗,入手像最冷的冰一样,冷得平安打心底里凉了起来,她本能地想放手,但却不自觉地抱得更紧。
明朗有这点暖气传来,稍好一点,慢慢睁开眼,看了一眼平安说:快放下我,我已经被阴气所浸,被那花鬼反噬,她极阴寒,你别抱了,会损你阳寿的。
明朗挣扎着想离开平安的怀抱,却被平安紧紧地从背后搂着,她的脸贴在明朗的脖子上,那脖子那样的冰冷,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千年寒冰。
她埋着头,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拥抱,如果不是在这个关头,她怎么有勇气又有借口去抱着明朗?她以为自己没事,不过是平常失恋中的一次,好普通,虽然难过,可是,伤口总会好,心里再痛,也有一天会麻掉,等麻掉了也就习惯了,会忘记的。
但今天一看到明朗,她才知道,这一次自己是玩真的了。
对一个和尚,而且还是一个不爱自己的和尚,动了最真的感情,平安除了贴着他的脖子苦笑还能干什么?明朗无力挣脱,急得要命,口不择言地说:你放开吧,我不会喜欢你,我们真的不可能,你这样做没有什么意思,喂一条狗也好过对我好。
我愿意,关你屁事,我愿意喜欢你,你管得着吗?平安在背后一边流泪,一边低低地应道,她既然无法逃避这种强烈的感情,也只好坚强地面对。
真的会损你阳寿,我自己会好,我们柯家人不会被这种阴气所伤阳寿,你们普通人不行的。
明朗强撑着说了这句话,却一口喷出鲜血,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从前那场恶战里受到的重伤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好过,今天勉强又动用这么危险的法术救钟原,已经是新伤带动了严重的旧伤,那才是致命的。
他眼前慢慢地暗了下去,他心里知道,如果没有平安那一点阳气源源不断地送来,自己随时都可能断命,可是,平安多抱自己一分钟,就会多一丝危险和灾难,他感觉到她已经冷得发抖,虽然强撑着说笑,但声音已经变了。
明朗的心开始微微地疼,因为自己不能保护平安,还让她陷入危险,付出这么多,她贴着他的时候,他为什么会在某一个时刻恍惚,想时间就这样停住,再也不用承担那么多的思念与痛苦。
像是在沙漠里行走太久的人,猛然遇到了一口清泉,就想停住,不愿意再继续那艰难的行程。
钟原这边情况也不太好,受花鬼拖入幻境的时间太长,虽然已经被救了回来,但身体却虚弱得不行了。
苏怡拿起手机就准备打120,但张伟军制止了她:没用的,送医院没用,我们应该马上回法音寺去,明朗与钟原的情况都很危险。
回去,回去有什么用?法音寺的主持都这个德性。
苏怡指着已经缩成一团的明朗。
张伟军很严肃地说:千万不要小看了法音寺,它可是一个千年古寺,虽然名气不大,但是,除魔的名气在外,我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看中了这个家伙当主持,但,除他之外,法音寺里我的师兄都要比他强很多。
苏怡一脸的不相信。
真的,他现在是被阴气所伤,在寺里可以有佛法至刚至阳去治疗。
苏怡看了一眼已经昏过去的钟原说:他也要去吗?张伟军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报复她刚刚轻视师门之仇:他现在只是身子太虚弱了,应该是要输一点葡萄糖,现在的医院更适合他。
苏怡为难地看看钟原,又看看明朗,她现在只能照顾一个。
张伟军哼了一下:别看了,很明显你只想照顾钟原,这么偏心连瞎子都看得出,快送这个家伙去医院吧,我和易平安送明朗去法音寺好了。
好,我这就去医院,不过你们怎么去法音寺呢?怎么去?只能是坐火车去了,开车应该不安全,我不可能一边照顾明朗一边开车,苏怡站起来,感觉到了钟原已经呼吸平稳,她对着张伟军一击掌,然后说:放心,这里就交给我了。
这一刹,她感觉这个像是半老头一样没有什么用的人,这个时候特别像一个伟大的男人,敢于担当。
张伟军也看了她一眼,感觉这个贪财的老板娘这个时候特别的讲义气,可以做一个好哥们,他暗下决心一定要保护好明朗与平安,安全地将他们送达法音寺。
黑夜虽然很长,可是,有这些人的友情与关心,这个夜就不会太冷太凄凉,也不会让人感觉永不着边际。
钟原挣扎了一下,醒来后,看了一眼苏怡,笑了笑,问:明朗好吗?苏怡没有出声,钟原扭头看了看明朗,断断续续地说:臭和尚,谁要你救,把自己伤了,能好吗?明朗装出不屑的样子:什么伤到,不过是皮外伤,当然能好,你现在才是半死不活的,我就应该任你死。
快点好,我们还要开门做生意,少了你这个拉客的不行的。
钟原坚定地看着他。
明朗点点头:我一定会回来的,你放心吧,你不要比我早死就是了,不然我们酒吧就少了免费服务生了。
钟原又困难地说:我的花呢?还提花?你为了这花都差点死了,现在还惦记着。
花怎么样了?钟原着急地问。
死了。
张伟军捧着那盆花过来,果然那本是绿意丛生的花,现在已经完全枯黄,花已经掉了下来,像滚着一个无头尸体。
钟原坐起来,嘴角泌出鲜血,手已经发抖,她真的死了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她,他感觉心里一阵刺痛,手握着花就往后一扑,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那花被扯出了土,大家都惊奇地看到,那花并没有根。
无根花,断肠草,死亡的路上开的最多的植物,一时间寒气就慢慢地包围上来,苏怡与张伟军都不说话,看着那盆如此诡异的花。
七婆的小屋,像是永远在地狱里一样,散发着淡淡的死亡气息,七婆拿起一个植物的根茎,一拍桌子,下面的画符与摆着的活鸡都在一时间冒出了鲜血,她把手一挥,就把那植物的根茎丢到正在燃烧着纸钱的火盆里,刹间,屋里传来一声女子惨烈的尖叫,像被火烧到一样。
七婆淡淡地说:没想到你会背叛我,我这么多年来,为了你做法杀了那么多男人,才得他们的阳气,保得你不魂飞魄散,你居然会忘恩负义。
我没有,我没有。
那声音尖叫着分辩道。
没有,没有你刚刚为什么不杀了钟原,把他的魂带回来?七婆的脸上有一种恶毒的光。
我来不及动手,他就被那臭和尚给救了。
是来不及动手,还是舍不得动手?我看你是看上那小子了,根本就不舍得杀他,那么多时间里,你根本没有杀他的意思,最后就是那臭和尚赶过来,其实也没有你快,你是故意放他生路的,别以为我在这里不知道,我在七星锁魂阵里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还敢说谎……那声音已经慢慢变弱,奄奄一息:求求你,干娘,你放了式儿,我没有看上他,我真的是来不及,我还帮你做事,我帮你去杀他,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这一次原谅式儿,是我错了。
七婆一挥手,火盆的火立马灭了,她拿起那个昙花的根,声音阴狠:你可不要忘记了,你的根在我的手上,你再有反意,我立马毁掉你的花根,让你永世不得超生,去吧,那小子对你有意,你要再杀他,也不是一件难事。
只听那女子的抽泣声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不见,只留下无尽的空虚。
明朗脉搏紊乱,面白如纸。
张伟军不让易平安再抱他,不然的话,还没有撑到法音寺,就得先死掉一个普通的女子。
平安本是不肯,但是,张伟军非常坚定地说他只能照顾一个,如果连易平安也出事的话,他的本领就不够用了。
于是,易平安索性买了四张软卧,包下了一个隔间,和张伟军两人轮流看着明朗。
还好时间不长,只要一夜就到了。
上了车,明朗就陷入昏睡,呼吸一时急促一时平静,偶尔还浑身抽搐一会。
平安心急如焚,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她猛地想起身上还带着护身符,忙摘下来挂在明朗的脖子上。
护身符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作用似的,明朗的神色安静了下来。
平安又帮他掖了掖被角,擦去他额角的冷汗。
这个动作好像惊动了明朗,他突然抓住平安的手不肯放开,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不要死……不要走……血,都是血,不要,不要死。
平安愣了一下,马上就猜到这大概是怎么回事。
她把另一只手覆在明朗的手上,柔声说:我没死,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就在这里,你安心睡吧。
张伟军帮明朗又盖了一床被子,也轻轻拍着明朗:我们都在这里,你放心吧。
明朗这才叹了一口气,渐渐睡去,手也慢慢放开了。
平安坐在张伟军旁边,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话,只好说:我去洗脸。
拿着洗漱用品出去了。
平安刷完牙,捧水浸湿了脸,涂了洗面乳在脸上,闭上眼睛细细地擦。
明朗表面上嬉皮笑脸玩世不恭,但心里却明白得很。
他刚才喊的不要走,一定不是自己,那个女人,死了吗?她的手越来越沉重,自己怎么可能争得过一个死人,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的位置是那样的重,重到他快要死了,也只记得那女人的样子。
平安的眼中慢慢地流出了眼泪,她只好闭上,不去看,不去想,给自己打气说:没关系,没关系,他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我只要看着他好就是了。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难受,会痛得喘不过气来,难道真的没有关系吗?平安摸索着找到了水龙头,打开,只觉得有丝样顺滑的东西慢慢流出来。
她的头皮猛地一紧,那种东西,不会是头发吧。
她想睁眼,却觉得脸上紧紧的,气都喘不上来。
伸手去摸,眼睛鼻子和嘴都被头发缠住了。
平安撕着缠在嘴上的头发,头皮的剧痛也顾不得了。
她的脑子一下子变得出奇地冷静,上次的事一下子全都浮现出来。
走出去。
走出去。
平安对自己说。
走出去就没事了。
她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才走了一步,火车颠簸了一下,她一下子跌倒在地板上。
脚下果然也堆满了头发,她的手脚马上全被缠住了。
三十秒。
平安飞快地估计了一个数字,这是能够保证意识清醒的时间。
如果两分钟内没有人来的话,估计就会昏过去,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如果五分钟内还没有人救的话,就死定了。
上次是被明朗救下的。
现在明朗自身难保,还会有谁来呢。
这下子完了。
平安对自己说。
无论如何,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希望。
她拼命地在脑中叫着:明朗!救命!一时都不敢停下。
明朗……明朗……救命……她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了,觉得心里似乎有一个自己在冷笑。
眼前掠过一些片断,最后竟然是明朗的笑脸。
张伟军在一旁坐着,看着对面的明朗,打着手机,想和王队联系请假,可是,明朗突然从床上掉了下来。
张伟军把手机扔在床上,打算扶起明朗。
明朗全身僵直,牙关紧咬,好不容易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来:平……安!张伟安刚想安慰他,突然全身一凛,扔下明朗夺门而出。
平安眼冒金星,肺几乎要炸了,能感觉到嘴里有了丝丝血腥的味道。
突然一口久违的空气一下子冲进肺里,眼前一阵明亮,只看见一张满带着关切神情的脸。
张伟军已经把她拉出了洗手的地方。
平安撑了一阵,缓过气来,小声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别让明朗知道,别让他担心。
她多想大哭一场,可是,只要一哭就会惊动明朗,她实在不愿意再让明朗有一点压力和负担,不愿意让他难受。
张伟军好容易劝住平安,草草抹了两把脸,回到小隔间里面去。
明朗还在地上躺着,双眼茫然地寻找,嘴唇微微翕动着。
平安还是手脚发软,张伟军勉强把明朗抬上床,安慰他:没事了,平安已经没事了,你安心睡觉吧。
说了好几次,明朗这才不再翻来覆去,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平安正呆坐在床上,蜷成一团,眼睛盯着明朗,还在不住地发抖。
张伟军取了一床被子给平安围好,倒了杯热水给她。
明天就没事了。
他安慰她。
平安点点头,捧着杯子吸了一口热水,眼泪却又流了下来。
苏怡看护着钟原,他躺在病床上,手上扎着输液针头,脸色苍白,已经打了镇定剂,又睡过去了。
钟原已经没事了,苏怡正在想钟原昏倒前拿着花的样子,原来他心里喜欢的人是一个花鬼,看样子真是个痴情种了,可是,自己为什么这样酸酸的呢?为什么会不开心呢?为什么不想恶狠狠地嘲笑他一番呢?她看着钟原,最后,慢慢地问自己:为什么感觉这样的空虚,身体仿佛被抽空了。
钟原要出事的时候,她心里根本没有想过乔致轩,当时她的脑子里只有钟原。
难道自己的心里一直有钟原的位置?那么,乔致轩又放在哪里?她拍着自己的头,困惑地想,为什么自己非要遇到这种事情,居然会不明白自己的感情,看来人最难懂的真的就是自己。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趁着钟原还在熟睡,准备出去走走,好好地思考个清楚,现在她只要面对着钟原,就无法思考。
她出了医院的大门,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
不知道走了多久,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逛到一条幽静的小街上。
小街很窄,居然还是石板路,石头缝里伸出青草,石头的凹陷处染着青苔,一直延伸到两边的矮小房屋上。
街两边开着各式各样的小店,每一个都好像很有历史的样子。
怎么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呢……苏怡想着。
这条街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
苏怡逛过了几个卖民族特色服装的时装店、一个药材铺和一个食品店,突然觉得一阵恍惚。
大概是阳光太强了吧,要是带伞就好了。
苏怡一边想着,一边闪进旁边的一个黑乎乎的小店。
店里很清凉而且昏暗,让人有种错觉,觉得夜晚就要来临了。
苏怡花了一点时间才调整好视力,发现这是一家古董店。
店里靠墙排满了个古色古香的深色大木柜子,柜门上镶着玻璃。
中间堆满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只留出两条窄窄的过道。
这地方让人不能不小心翼翼,因为一转身就会碰翻什么。
店里好像并没有人,非常安静。
苏怡小心地挪着步子,看柜子里陈列的东西。
一个柜子里装的是戒指,又一个装满了簪子,还有一个则是各种玉制挂件。
金属都有着陈年的灰暗,仿佛已经渗了进去,再也擦不出来;玉却一块块地鲜活温润着,色泽和质感与新玉绝不相同。
看起来倒象是饰品店了,苏怡嘀咕着。
觉得没有什么好看的,因为她不喜欢这样古老的东西,看起来暗暗的。
苏怡转身向门外走,眼角却瞟到一排手镯。
她突然改了心意,认真地一个一个看过去,视线凝固在最后一只手镯上了。
那是一个半圈白色半圈红色的手镯,上面浮雕着细致的鸟儿和花朵的图案。
手镯的边上嵌了极细的金丝,嵌在图案的凹陷里,给手镯带来了些灵动的气质。
小姐,看中了什么?我帮你拿出来仔细看看?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怡倒吓了一跳。
她急转身,碰到了一个唐三彩的花瓶,直往地上坠去。
苏怡正要叫,却见一只手轻松地在空中捞住了花瓶,然后轻轻地放回原位。
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头发半秃的老头,正微笑着看着她。
小老头个子不高,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胖胖的肚子裹着一件老头衫,穿着大短裤,光脚穿一双塑料拖鞋,手里还摇着一把大蒲扇,一副与世无争、自得其乐的样子。
啊呀,对不起。
苏怡心叫好险。
如果刚才打碎了那个花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呢。
没关系,店里地方小,挤挤碰碰也正常,不用放在心上。
小老头笑眯眯地摇了摇蒲扇。
看中了什么?我拿出来给你慢慢看。
嗯。
苏怡慢慢地给小老头挪出地方来,指着那些手镯说:我想看看那个手镯,镶金丝的那个。
小老头从腰上解下一大串钥匙,挑了一个打开柜子,用两个手指轻轻地捏着一只镯子拿出来。
不是这个,是那个一半白一半红的。
苏怡更正他。
小老头好像呆了一瞬间,马上又圆滑地笑起来。
这个象牙镯啊……他用一块红丝绒托着,宝贝似的捧出来。
苏怡跟着小老头走到柜台前,看他把那手镯放在一块白色的垫子上,然后打开一盏射灯。
苏怡仔细看那个手镯。
手镯宽约三分,断面接近半圆形;大概是年代久了,透出温润的光泽来,像常在手中摩挲的玉一样的光泽。
那白色的一半不是纯白,隐隐透出一点温暖的黄来;那红的一半却是血一样的深红,丝丝缕缕渗到那白色的一半里,浑然一体,看不到任何接缝的痕迹。
是血象牙的。
老头在旁边介绍。
血象牙?苏怡沉浸在那手镯的光泽里,无意识地轻轻重复着。
血象牙是象牙的根部,很少见。
这个镯子有一半是红的,也是比较稀罕的了。
噢。
苏怡应到。
她盯着手镯上面精雕细刻的花鸟,觉得那花的叶子很眼熟。
这个手镯很衬你呢。
苏怡轻轻地抚摸着那个镯子,一种润滑又深厚的感觉传过手指,麻到心里去。
她把手镯用两个手指轻轻捏起来,举到眼前细看。
手镯里面极光滑,边缘隐隐透光,能看到一点花纹的暗影。
多少钱?苏怡听见自己说。
那声音听起来遥远又陌生,像是在录音机里听见的自己的声音。
这是我一位老朋友的。
小老头竟还叹了口气,本来我想留着做个纪念,不过你一眼看中也算有缘。
难得你喜欢,我就便宜点卖给你吧。
老头说了一个绝对超过苏怡心理承受力的价格。
另一只在哪里?苏怡想冷笑,丢下一句有些杀伤力的话,然后转身离去,可是却听见自己这样问,好像脑子里有另外一个人在用自己的嘴说话一样。
她还是凝视着那只手镯,那手镯边缘上反射的光好像凝成了一个有形有质的米黄色光球,在缓缓地滚动着。
已经给一个客人购去了。
小老头摇摇头,好像很抱歉的样子。
只有这一只,错过了就没有了。
我的钱不够。
苏怡终于觉得这句话是自己说的了,虽然声音还有些陌生。
没关系,你喜欢,我来付。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时间苏怡惊呆了,回过头去,惊奇地叫道:乔致轩。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乔致轩,她这些日子都很少与他联系,而苏怡与乔致轩一般都是晚上在一起约会,从来没有白天见过面,有时候苏怡都会怀疑他是一个男鬼,或者是一个外星人,只能在晚上现身。
但是,白天的乔致轩,比晚上更帅,更有魅力。
苏怡不禁暗地里叹了一口气,这种男人,一直是苏怡的梦中情人类型,为什么梦中情人一定要和自己身旁一直存在的男人PK呢?这种PK又不会有什么名号,以为是快乐男声、加油好男儿选秀吗?背后那个一直在装神弄鬼的老头,立马就变了副样子,弯下腰来,喊了一声:乔董,真没有想到你有时间来我的小店,真给我们小店面子。
乔致轩笑了一下,对老头说:这手镯多少钱?乔董,你喜欢还要说什么钱,来来,你要不嫌弃,这就拿上。
小店老板居然白送,还带着一点生怕进贡给主子拿不出手的意思。
乔致轩却没有拿,只是说:前些日子拿了你这里的一只镯子,准备送人,可是,思来想去,还是一对比较好,今天又来看看,没有想到,要送的人居然也喜欢,正好一块儿送。
乔致轩回过身来,对着苏怡摸出了一个盒子,红绒丝布,打开来,正是那个手镯,与柜台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苏怡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了,一切都太戏剧性了,和乔致轩在一起,总是感觉生活中充满了无数的惊喜。
难道,她与乔致轩才是上天注定的一对?不然,为什么总是转来转去,最后都要遇到,缘分让人如此难以捉摸。
她接过手镯,小店老板那羡慕的眼神可以把她给烧出几个洞来,嫉妒之情比情敌还要甚。
乔致轩到底是什么人,会让那么势利的小店主一时间转变如此之大?两人慢慢地走在小巷里,苏怡的手上戴着那个镯子,走了几步,她歪过头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他要那么巴结你?这条街都是我的,我已经收购下来准备建个楼盘,那小店老板我已经许诺给他一个更好的店面,其实都只是钱做怪,我在你面前就只是乔致轩,至于我的身份并不重要。
乔致轩淡淡地说,是的,他从来不提钱,也不说自己的身份。
可是,我想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苏怡今天会这样的固执。
乔致轩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递来一张名片,很简单的名片,没有那么多花哨的图案,丰富的色彩,只是那纸张的质地非常好,苏怡只低下头看一眼名片,就呆住走不动。
只见她张大嘴,慢慢地抬起头来,名片掉了下来都没感觉,隔很久才说:你就是雅宏的董事长?乔致轩笑而不答,在他眼里,这也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虽然已经是城中最富有的人,但这与爱情有什么大的关系?他是那种从来不四处吆喝自己有多少钱、多少房、多少车、多少女人的那种男人,他已经不需要像雄孔雀一样,用这些身外物装饰自己来吸引女人,也许太多的女人会爱上这种男人,但这些都不是他嘴里的谈资与骄傲,他的眼里只有眼前的这个女子,他为她找一份礼物花了太多的心思,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与以往不同。
苏怡被彻底地震住了,被这样优秀的一个梦中情人爱着,总不免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钟原心里喜欢的是那个花鬼吧!应该不是我,苏怡在心底里安慰自己,这次偶遇乔致轩,让真实的他显露在她的面前,得知了乔致轩的真诚,她终于放下心来,缘分也许就是这样安排的。
她有点遗憾地想,她与钟原终只能是知已,一直都在一起,却总是错过,他爱我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爱他的时候,他有了别人。
有一种人,只有错过,从没遇上,但是,久了,也就麻木了,习惯了,可以再爱人了。
明朗与平安一行人已经到了法音寺,寺里一片冷清,主持不在,连和尚们都偷起懒来。
和尚一偷懒,上香的人也不愿意来了,法音寺与明朗一样,散发着非常懒散的气质。
易平安指着那些三三两两在一旁聊天的和尚,目瞪口呆地问张伟军:就靠他们救明朗?只听有女声出现:这小子怎么伤得这么重,哇,他是新伤引出了旧伤,看来要挂掉了。
易平安不用扭头,就知道四兰道姑趁着明朗体虚已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就自个儿跑出来占着身子玩,她很气愤地对着已经很娇滴滴的明朗喊道:你不知道他现在这么虚弱,还跑出来用他的元气,会害死他的,你这个老巫婆。
哇,用脚指头看也知道你喜欢他,居然这么帮他说话,我是感觉又回到了法音寺里,才跑出来怀怀旧。
四兰道姑一点也不体谅平安的心情。
怀什么屁旧,梵尘和尚,用得着你怀吗?平安现在对任何伤害明朗的人都是用阶级敌人的仇恨来对待。
四兰道姑更是厉害:你还不是追和尚都追到庙里来了。
这句话引来了那些闲散和尚的注意,他们都纷纷打量着平安,又在暗地里想,难道是自己这么帅,居然有人追到这里来了。
更有和尚脸上露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还有人居然在那里念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之类的话。
易平安的小宇宙爆炸了,狂叫道:负个屁啊,怎么一庙和尚都这个德性,和明朗一个样,看来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没有会治病的?一个小和尚从水井边转过来,看样子只有七八岁光景,他一出来所有的和尚都收回了自作多情的表情,而是很认真地开始各做各事,一副修行人的样子。
张伟军看到那小和尚,也很尊敬地喊了一声:师叔。
四兰道姑一看那小和尚就喊:静业,你管不管你这一庙的假和尚了,看看梵尘死了后,你们都成什么样了,早就叫你们转行当道士,又不肯听。
而易平安睁着大眼睛,看着那个小和尚,怎么看也不相信这个看起来很想去捏一把小脸蛋的双眼皮闪啊闪啊装可爱的小家伙居然是师叔级的人物。
谁家的娘这么狠心啊,这么可爱的小家伙不送到星光大道上去唱几首,而放到这里来当和尚,真是没有天理,没了人性。
静业一搭明朗的脉,对着那些假装做事的和尚喊了一声:扶明朗主持去厢房休息,我很快就来。
静业转身往寺里走,来了几个强壮的和尚,把已经半昏迷的明朗扶进去,四兰道姑一看惊动了静业,也就知趣地从明朗身上沉下去了。
平安看着静业拿着佛珠目不斜视地进了厢房,然后关上门,把自己与张伟军关在外面,很气愤地想拍门,张伟军拉住了她,然后说:静业师叔很厉害的。
可是,他这么小,怎么会是师叔?你知不知道活佛转世?我也知道很离奇,但静业师叔真是转世之身,他生下来刚会说话,就说自己是寺里的人,一定要回来,父母不舍但最后也相信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所以,送他到寺里,幸好这寺里还有一个他,不然的话,不知道被明朗闹成什么样子。
张伟军叹着气。
平安的嘴很夸张地张大着,结巴着说:你是说这么卡哇伊的小可爱身体里装着一个死老头?不要说死老头啦,这是我师叔。
张伟军气愤地说。
好吧,就算他是你师叔,但为什么非要占着这个小可爱的身子?说过了,不是占,是转世。
那为什么不找个丑一点的人转世呢?这么可爱的小童星,就让这老不死的和尚给毁了。
张伟军抓狂的声音传来:不是不肯死,已经死掉了,但又转世了。
哟,明白了。
平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种宽容,张伟军虽然知道女人难缠,但这么难摆平的女人还是第一次遇上,看到她终于懂得的样子,感觉到很欣慰,不过,平安后面的那句话终于让他华丽地吐血了。
但那老和尚为什么不肯死透,还要出来转世摧残我们祖国儿童那大好的花朵。
平安很不解地看着已经气得要昏倒的张伟军,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正在这个时候,静业小可爱和尚出来了,虽然平安已经知道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七老八十或者更老的秃顶老师尚,可是,看着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她还是母性大发地跑了过去,温柔地问:明朗怎么样了?静业看起来有一点累,不过他还是抬起头用坚定地眼神回答:没事了,我刚刚帮他驱了阴气,他不过是旧伤有一点麻烦,这些阴气还伤不到他什么,现在已经睡着了,养几天就没事了。
哇,你真是太可爱了,太像天使了,太纯洁了。
平安一时找不到好的词来赞美这个小和尚,抱着他,就在他那可爱的光头上亲了一下,小和尚居然不动声色,等平安放他下地后,只是缓缓地离开,看也不看平安一眼。
平安正在那里难过,小和尚淡定的声音传来:我才不是老不死的和尚。
哇,平安的脸上立马一黑,好记仇的和尚,这么看不开的小气和尚,真的是转世高僧?好怀疑,好不可信。
明朗第二天就能下床走动,连平安都不得不佩服那转世和尚。
明朗恢复后平安也放心了,心情大好,食欲大增。
有个小和尚送来了简单的午饭。
只有米饭和素菜,但光是味道,就已经让人食欲大动。
明朗向他道谢,那个小和尚只微笑着施了一礼就走了。
明朗和平安狼吞虎咽地吃着,觉得味道出奇的好。
这两天一直劳心费神,现在吃到这些饭菜,幸福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吃过午饭后,两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明朗已经能走动了,想到后山散散步,平安一听真是求之不得,终于可以和心爱的人单独相处,说不定还可以占占这个光头的便宜,哇,她还没有吃过和尚的豆腐,趁着明朗还虚弱,说不定可以把他给怎么样了,到时候对他负责就大功告成。
眼前已经闪现出明朗衣冠不整在那里哭哭啼啼,而自己却豪爽大笑,拍他肩说放心,我会负责任的场面,摇头,打住,再想下去要喷鼻血了。
上山容易,风景也迷人,山也不高,转一会儿就回来了,平安一直想对他伸出自己的魔爪,但迟迟还是没有勇气,只好认命,垂头丧气地跟在明朗身后。
二人顺着来路往回走,发现院子的小铁门已经锁住了。
明朗大声喊叫,等了好久也没有人来。
明朗想跳墙出去,那墙却很高,而且光溜溜没有抓手的地方。
平安劝他在寺里跳墙不好,明朗才死了这条心,又拉着平安想找一个后门出去。
你是主持,对自己的庙都不熟悉啊!平安抱怨道。
我只做了几天,而且这一带已经算是禁区了。
看过少林寺吗?禁区是不准进的。
明朗分辩道。
少林寺没有看过,不过日月神教的禁区我是知道的,你是明教徒啊!平安开始和恢复力气的明朗吵架。
两人吵着吵着就走偏了,来到一个院子前面。
那院子很大,一眼望去都是郁郁葱葱的叫不上名字的树木。
他们沿着墙一直走,始终左边是白墙,右边是树木,中间两米宽的泥土却寸草不生,像是故意留下来的。
走了一会儿,他们迷失了方向,不知道是在朝哪个方向走了。
明朗心急,不禁抱怨起来,平安安慰他,突然看见远处像有一道小门,忙走过去看。
那是一扇装上了铁栅栏的月门,早已经生满了铁锈,用很粗的铜链子绕着,门上有一把老旧的大铜锁,也满是铜绿。
透过栅栏望出去,满眼尽是绿色,当中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着不见了。
明朗大喜,冲上去试着拉那把锁,没想到竟很轻松地就打开了。
两人出得小门,打算绕到大殿去,但是走了一段,发现这个院子有一段就建在悬崖上,是说什么都绕不过去的。
气馁之下,他们只能沿着那条小路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这条小路又险且陡,两人走得十分吃力。
平安终于受不了了,吵着要回去,明朗却还想坚持一下。
平安决定不理他,回身向山上走,刚走了两步,就听明朗一声大叫,回头刚好看到明朗摔下山道的身影。
平安忙一路跟过去,看见一路上草木被压弯压折了不少,不由得愈发担心起来。
那个坡很陡,幸好没有什么石块之类,否则明朗一定是凶多吉少。
平安一路拉着小树,跟着压过的痕迹往下走,好不容易才下到明朗身边。
明朗躺在一个小土丘旁边,灰头土脸的,神志倒还算清醒,正在尝试着站起来。
平安用尽力气才把他拉起来,自己向后退了一步,却踩塌了一块土,一只脚陷到地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试着把腿提起来,放在地上。
活动活动,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没事吧?明朗问她。
我没事,你没事吧?脑袋上好像撞了一个包。
明朗答道,揉揉头,却掉下好多土来。
平安看了直想笑,开始转移话题。
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刚才踩进去,有点软软的。
明朗小心地往那个洞前面挪了挪。
这不会是个坟吧?平安脸都白了。
你不要吓唬我啊,我胆小。
说不定有人在捉你的脚,哇,僵尸级别的尸体呢!明朗继续吓她,就算是坟又如何,出来个鬼现在的他也可以对付。
平安吓得直往他怀里钻,趁机开始下手占便宜,还没有得手,就被明朗推开了,平安的脸上露出了性无能,冷感,同性恋等乱七八糟的表情。
幸好明朗没有看到,而是伸手去挖那个坑,像是找自己藏了几十年的嫁妆一样。
下午两点钟左右正是最热的时候,明朗满脸渗出汗来,和灰尘混在一起在脸上划出一道道小溪。
他往洞里看了一眼,刚才平安踩破的好像是一块席子,日久年深已经腐朽了,被踩出了一个大窟窿,暗黄的纤维枝枝杈杈地支棱着。
太阳刚刚有点偏西,阳光恰好照到那个洞里,隐约能看清是一个黄色的包裹,大概有一本杂志那么大。
他拣了根树枝,伸进去捅了捅,见没有动静,才轻轻地把它提出来。
平安在旁边看着,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明朗把那个包裹放在地上,她才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那个包裹大概不到两寸厚,外面包着的好像是布,已经烂得差不多了,轻轻一撕就能撕开。
里面是深褐色的纸包,紧紧地包裹着,有棱有角。
这是油纸,防水用的。
里面大概是什么怕湿的东西吧。
平安本有点卖弄地说。
打开看看?明朗问她。
平安看看四周。
这里都是树林,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家的样子。
身边的那个小土丘,看起来形状倒真是像个坟一样,可是墓碑什么的都找不到,是自然形成的也不一定。
谁在这里埋东西了呢?看起来年代久远,可能早就被人忘记了吧。
阳光正好,给平安也添了些勇气。
打开看看吧。
那东西却是一层包着一层,紧紧地裹着。
明朗小心地一层层打开,平安蹲在旁边帮他把一张张油纸整理好。
眼见得包裹越来越小,都快只有手掌那么大了,却还是一个油纸包。
平安手里拿着厚厚一沓油纸,不禁开始纳闷。
这里面不会只有一张小纸条吧?上面写着‘挠挠’?明朗也听过马三立的相声。
这荒山野岭的谁会开这种玩笑?边说着,又打开一层,里面却还是一个油纸包。
或者是藏宝图?平安继续猜测。
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你以为现在是在看金庸小说?省省吧!这里很灵异的,不过这种想法倒适合财迷苏。
又打开一层。
是本书。
明朗终于揭开了最后一层,手里是一本书。
月白封面,白线装订,已经开始泛黄,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样子。
别动别动!平安学过文物保护,知道时间长了纸会变脆,忙提醒明朗。
她站起来,把那沓油纸塞进明朗手里,双手轻轻捧过那本书。
但觉触手绵软,才放下心来。
那本书怎么都不能算大,大概只和平安的手掌差不多大。
封面和封底是稍厚一些的硬纸,封面上有几个写得很好的隶书字,正在黑油油地闪闪发亮。
平安一眼就认出来了。
《渡孽经》。
打开看看,说不定是和尚把封面换了一下,里面藏的是二十四春宫图。
平安凑过来,打算伸手翻书。
明朗用手拨开:就知道你小时候爱干那种事,现在还不行,回去再看吧。
为什么?得找个平的地方放好,才能打开。
明朗解释,这本书不知道多少年了,说不定还是文物呢,里面的纸说不定早就碎了,如果丢了,找都找不回来。
现在先包好,免得强光加速氧化。
平安点点头,看着明朗又把那本书包好。
两人开始慢慢找到对路的地方,回到庙里。
说这本书是文物,别轻易翻动,其实这只是理由之一。
明朗隐隐有点不安,真正的理由他没有告诉平安。
这个东西似乎非常有用,而且他有一种感觉,自己一定用得上它,这东西出来得如此诡异,难道真有这么烂的情节来无巧不成书让自己一下子就踩到一本古董书,如果有这么幸运,为什么前辈子他总倒霉。
不像,像是这本书在一直召唤他,他们刚才的迷路,好像就是为了这本书。
可是,这书到底有什么用?回去得好好看看。
那本书被小心地放在明朗房间的桌子上,他小心地轻轻翻开第一页。
书页薄却柔软,字体小而清晰,虽然有点泛黄,可是怎么看也不像马上就要碎掉的样子。
平安也轻轻捻了捻书页。
竹纸。
竹纸?竹子做的?嗯。
质量上好的纸。
陆游说这种纸‘滑、发墨色、宜笔锋、卷舒虽久墨终不渝、惟不蠹。
’明朗向他解释。
噢。
平安听得一头雾水,那么……那么,这本书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总之不是现在的。
看看再说吧。
平安也好奇地凑上去看,只见通篇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得她叫苦不迭。
我才发现我这么多字都不认识。
我比你好不到哪去。
明朗合上书,我差不多都认识,可就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怎么办?交给寺里吧。
好像是经书一类的东西,可能是从寺里流传出去的。
明朗认真地把那本书包好,轻轻放在桌上。
不过我现在就是寺里的老大,当然是放在我这里。
平安鄙视地看着他,知道他已经起了独吞文物的野心。
天色昏暗下来,不一会儿又有个小和尚送了饭菜过来,问什么也不回答,只是用一种五星级酒店的行李生的那种微笑看着他们。
怎么搞的嘛!问他好像没听见似的。
平安一边大口往嘴里扒拉着饭,一边抱怨。
说不定是不方便说。
明朗不知为什么好像有点恹恹的样子。
对了,你看到没有,他头上没有香疤!会不会是假和尚?平安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跳起来。
坐下好好吃你的饭吧。
明朗懒懒地说。
谁也没规定现在的和尚必须得有香疤。
现在大部分寺庙都不烫香疤了。
你看我,不是也没有吗?是吗?那是因为你头不圆,烧的不会整齐,看起来不酷的缘故吧!平安想了想。
真是懒得跟你说。
明朗长叹一口气,放下筷子。
梁武帝礼佛,大赦天下,把所有犯罪的人都送去当僧尼,才在他们头上烫上香疤。
佛教协会早就通过决议,和尚受戒时烧香疤因有损身体健康所以废止。
不过还是有些人自愿烫香疤的。
这样啊。
平安听得半懂不懂。
你真厉害。
我要睡觉了。
这几天一直都没睡好。
她把碗里的饭都扒拉到嘴里,伸了个懒腰向自己房间走去。
当然,我好歹还是个和尚啊!明朗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又落到了那本书上。
自鸿蒙初开天地混沌中有巨人盘古是名……明朗打开那本书,在灯光下细看。
总觉得这本书出现得有些蹊跷,看它被重重包裹的样子,一定不是随便就被埋在地下不见天日的,应该是待后人前来发掘。
那么现在既然已经拿到了,这本书有什么用呢?《渡孽经》,如果直接解释的话,应该是超渡罪孽的方法吧。
明朗小心地一页页翻过去,浏览着内容。
其实这本书的大部分内容他都能看得懂。
盖渡孽之法有七曰感之曰由之曰动之曰怀之曰痛之曰灵之曰迫之……没有断句的古文还真是麻烦。
盖渡孽之术有七……明朗越看越气闷。
他索性不看了。
透过窗纸看到外面的月亮,月色正朦胧,唉,看来小时候老师逼着学古文是有好处的,现在后悔有什么用,继续研究啦!明朗果然是独吞了那本《渡孽经》,平安虽然有抗议,但一想到他是主持又没有办法,何况明朗迟早会是自己的人,东西也迟早会是自己的,哇哈哈,为什么有人走过去会说做白日梦的人居然还会流口水真难看之类的话?难道是说我吗?等到明朗气色大好完全如常后,平安飞快地跑前跑后地照顾,表现得特别像贤妻良母,四兰道姑还是不顾明朗的死活,硬要上身,要和易平安聊家常,易平安对着变成女人状的人妖明朗总是心里不能接受。
虽然说,爱一个人要爱他的全部,但不等于非要爱上他身的那个变态女巫婆道姑,那个道姑一看到她就会和她吵,非要让她承认和尚没有一个好东西,在四兰道姑那深受打击的心里,凡是和尚都是坏的,连带着,凡是光头都可恨,再进一步发展,凡是像光头的,比如说灯泡啊、西瓜皮、足球都是该死的。
明朗和平安之间也相处得很好,经过了天台上那一场拥抱,易平安反而不用压抑住自己的感情,人都已经丢到这个分上了,索性多丢一点。
明朗回来后,又有很多女香客来上香,看来他又开始发挥了鬼吧里拉客杀手的功能,女香客总是用色迷迷的眼神打量着包头巾的帅气主持,时不时求他解个签什么的,声音都是娇滴滴的,恨不得能滴出水来。
这时平安就会杀过来,用一种这个和尚我订了,你们都别想再打什么主意的眼神死命地杀伤着那些女香客一颗颗诱僧的心。
明朗看到这情景,总是会说:女施主,你把香客们都赶走,小庙没有人上香,经济会走下坡路的,留条生路吧!容易,还俗吧!你这个死光头,戴着头巾做什么和尚,不要留在这里害人了。
平安笑眯眯地凑上去。
别打我主意,我才不上你的当,我慧根足得很。
慧根足?要那么多慧根做什么?你以为是树根可以砍下来当柴烧?明朗睁大眼睛:平安,我以前一直认为你只有潜力做八卦记者,没有想到你口才如此好,真可以做政客了。
平安跳起来往外跑:哇哈哈,你终于不叫我女施主而叫我平安了,等着吧,你迟早会爱上我的。
她的身影在寺里蹿来蹿去,快乐得像一只得到了一堆胡萝卜的兔子。
有声音在边上响起:她真的很可爱。
明朗一回头,看到是静业师叔,也点点头,脸上带着一点忧郁。
你也看出来了?静业问。
是的,越来越严重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平安施主体内的邪气,我也化解不了,很厉害,而且你也说了,那个什么七婆居然会七星锁魂阵,我也没有把握能破。
小和尚叹了一口气。
七星锁魂阵算个屁,你们寺不是有《渡孽经》这玩意儿吗?明朗忽然用非常女性化的声音开始人妖化旅程。
四兰,你又出来了。
静业,你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上辈子做和尚还没有吃够素,这辈子还要来当。
四兰道姑又开始攻击。
明朗在身体里干着急:巫婆,你也不能趁我身体不好,制不了你,就天天往外跑,人家会以为我变态的。
四兰不以为然:你本来就很变态,我只是听到七星锁魂阵感觉有一点怀旧,就跑出来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什么七婆用七星锁魂阵做什么呢?启动这个阵会损阳寿,她到底想做什么?明朗想了想:她好像说是要青丝。
这时,静业与明朗的脸上同时出现一种极度震惊的表情,明朗暗地里想,用两个人的身体进行三个人的谈话,场面果然很诡异。
平安也过来了,她看出这些人的表情有异。
你是说青丝?能让静业这转世和尚动容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是啊!明朗点点头。
那个七婆真的找到了青丝,哇,我也要去抢。
四兰道姑在明朗的脸上显出了强悍的表情。
平安拉了拉明朗的衣袖,偷偷地说:刚刚四兰道姑做的表情好烂,真是有损你酷酷的形象。
明朗苦笑地看着她,她真是花痴到了极点,都什么时候,还在那里注意着心上人的形象问题。
到底什么是青丝?让你们这么一副发情样?易平安不屑地看着静业与四兰道姑。
静业还可以坚持一会儿,四兰道姑已经做出准备抢青丝的样子,她很神秘地说:时光倒流,你可以永远年轻,而且可以改变过去,你要不要?好科幻,搞得跟时光隧道似的,切,哪里有这种机器猫的时光机?我也要坐回去。
平安满脸的不屑,然后猛地醒悟过来,做出一副非常惊恐的样子,抬着头,热切地看着四兰道姑,问道:你是说,可以回到过去,改变命运?你有时候智商还是蛮高的嘛!四兰道姑承认了。
天啊,真有这东西,那我还在这里干吗,马上看一看这期的六合彩号码,再回去购它个几百张,那不发死了。
易平安做出那种立马要去青丝身边的表情。
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情,据说青丝是强大的怨灵聚在一起而形成的用仇恨打开空间的通道,可以回到过去,但是只有一次机会,也只可以改变一件事情,而且能形成这种空间通道的怨灵往往非常强大,怪不得七婆要用上七星锁魂阵。
静业的表情很苦,可以滴出苦瓜水来。
平安却很雀跃:哇,改变过去,太牛了,这简直是科幻片中的终级武器。
明朗好不容易抢到话语权:你傻了吗?这事摆明了非常危险。
静业的眉头锁得紧紧的:是很危险,如果不制服怨灵就进入这个通道,就会被仇恨吞掉,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魔不魔、妖不妖的怪物,而且把青丝拿到手,也要牺牲很多人的命,如果真的让那七婆用上青丝,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那我们打败那老太婆就是了。
一个老太婆而已,我们人多而且力量大,还青春无敌。
平安笑道。
四兰不屑地说:别以为年轻就了不起了,七星锁魂阵为一个非常古老的邪阵,一般要很多人的死灵做供品,一旦开始启动会损伤启动者的寿命,一般没有人会用这个损阵,而且一旦阵摆成,就会不停地杀人取死灵,直到完成布阵者的心愿为止,估计青丝也逃不了。
那有什么法可以破?不知道为什么,明朗今天显得很怪,他听了青丝之后,就开始沉默了。
《渡孽经》啊!四兰的嘴巴朝静业了:就你们这个破庙里的镇寺之宝。
啊!平安立马张大嘴巴,这也太巧了吧,那本破经书不是正在明朗手上,她正想说,却发现明朗已经捉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摆了摆指头,意思是不要讲。
她正奇怪,却听到明朗问:怎么用呢?说了也没用,就那本破书还被这些不成气的和尚给搞丢了。
丢了?镇寺之宝也能丢。
平安觉得很奇怪。
和尚做事不行的,不如我们道士,反正是丢了,至于怎么丢的我也不知道。
静业一声不出地转身就走,就剩明朗在后面问:怎么用,是不是念念经就行了?四兰道姑见时间到了,说了声再会,一抱拳就下去了,明朗呆呆地立着,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平安想问明朗为什么不说出《渡孽经》的事来,但看他那一副发呆的样子,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个小和尚走过,不屑地说:主持,要注意形象啊!在佛主面前还这样暧昧,是不是不妥?平安回过头去凶那个看似嫉妒的和尚,骂道:暧什么昧,没见过美女配帅哥啊?当和尚了不起啊,就不可以泡妞吗?再回头,明朗已经走开了,背影显得心事重重,平安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是哪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包围着她,她感觉很头疼。
城市还是那样的喧哗,钟原呆呆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苏怡提着饭从外面进来,钟原回过头去淡淡地说:是那个大款送你回来的。
什么大款,他算什么大款,比尔•盖茨级别的才叫大。
苏怡不好意思地分辩。
自从苏怡对钟原说了乔致轩的身份,又和乔致轩双双出现在病房里,送了一大把花,那花就像是毒药一样把他毒傻了,看来有一些人天生和花无缘,他是不折不扣的见花死类型。
钟原沉默了半天: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快了,就这两天吧!酒吧的生意如何?这个,还行吧,你也不用急着回酒吧!把身体养好是正事。
苏怡小心地陪笑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面对钟原特别心虚,像是那种抛弃初恋情人去傍大款的拜金女,内心总是感到莫名的内疚。
但是,转过头一想,她和钟原真的没有什么,既没有告白也没有山盟海誓。
乔致轩自从在苏怡面前公开了身份后,就开始用地道的王子泡灰姑娘式的老土做法开始和苏怡好上了,苏怡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爱财的心感动了上天,给自己抛了这么大一个凯子,天啊!有时候在享受上流社会应该享受的生活的同时,她也会问自己,难道自己仅仅是受金钱的引诱而看上了乔致轩?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让她着迷的是乔致轩身上那种成熟的味道,懂得、珍惜是男人最好的美德。
乔致轩懂得她、珍惜她,已经够了,虽然面对钟原总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但钟原醒时第一句话是问那盆花,她无法容忍自己爱的人心里还有别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宁可不爱。
乔致轩与苏怡不再是那种暧昧的感觉,他牵她的手,走在派对酒会上,她穿真丝礼服挽着他的手,已经是正式的男女朋友。
乔致轩吻她的唇,是那样的缠绵徘恻,她感觉到很幸福,哪怕这幸福只有一刹那,那也很好了。
所有的花,没有开就已经凋谢;所有的泪,没有流,就已经干涸。
苏怡与钟原才是那一对隔河而站的情人,永远地对视、守望,却无法握着手,那条河,已经是绝路。
钟原变了,变得很沉默,总是呆呆地看着那一盆已经死去的花,花已经枯萎,但他不舍得丢弃。
依然还在痴心地浇水,希望有一天会有奇迹发生。
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晚上入睡,钟原听到有人在自己身边低低地抽泣,他起来茫然地四处看去,却没有人影,而脸上落下的泪滴,还是那样的冷,像结着冰的刺,生生地刺入了他的心。
他坐起来,对着黑暗说:式儿,是你吗?你是不是还没有死?那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式儿,你是不是很害怕?别哭了,我来陪你就是了。
钟原站起来,呆呆地往窗户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这些日子,真的很想你,苏怡已经不需要我了,她过得很好,我应该下来陪你。
他的身影在黑暗里越来越模糊,就要跃出窗台。
但有人影从后面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他。
不要跳,不要死。
是一团冷入骨的寒气,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说:式儿,你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没有事。
不要死,我们拿出青丝交给七婆就好了,她会放过我们的,我不要你死。
那团寒气慢慢地围上来,包着钟原。
钟原闭上眼睛,怕一不小心就感觉不到式儿的存在,他的心里生疼,不知道要怎么办。
你和七婆是什么关系?我是她养的花鬼,因为我的花根在她的手上,所以,她一定要我听命于她,不然就会打得我魂飞魄散,我已经为了她杀了不少人。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回来。
钟原转过身,温柔地拉着式儿的手,那手像一块冰,握得重了,怕会碎掉,握得轻了又怕会消失,握得刚刚好,却又怕在自己的手里融掉。
这是一份怎样的爱情,在这个世界里它似乎无处容身,无论怎样都是错的。
式儿的眼神很美,那一颗红色的小泪痣在黑暗里显得更动人。
她坚定地说:我陪你一起去取青丝,然后求七婆放了我,不然,我们就毁了青丝。
好,怎么样都可以。
钟原拥着式儿。
式儿静静地依偎在钟原的怀里,许久才问:你现在了无活下去的意愿,难道真的全是为了我的缘故?还有别的原因吗?钟原不语,眼前浮现出苏怡和乔致轩一起牵手从医院走廊离开的情景。
原来以为的不在乎,会是这样的心疼。
易平安在寺里百无聊赖,准备晚上又去踏方丈大人的房门,虽然晚上女施主钻到方丈房里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因为方丈是那个包头巾的桃花眼明朗,那么事情就很正常了。
平安从窗户里跳到明朗的房间时,明朗已经在另一边窗户看着她。
你总是这样子,我当和尚的清誉会让你全毁了。
明朗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很冤啊!平安笑着说。
明朗拍拍窗台:当然冤,我什么也没有做过。
我可以帮你洗冤。
平安进了一步。
怎么洗,你是包大人?如果我们做过些什么,那你就没有冤情了。
平安娇笑。
喂,易大记者,你现在做的可是诱僧之类的可耻行为,要负法律和宗教责任的,再说了,你做这种表情,真不适合。
明朗把脸移到月光下,眼神显得很深邃,像月光下的海一样,让人迷醉。
平安跑到窗户边想打他,却被他一把拉了过去,两人就靠得那么近,平安一下子感觉空气都凝结成一团,窗外一片月色下的松林,露着那隐隐的银光,听着明朗的呼吸声,感觉一切都像是仙境。
平安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的脸红极了,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不敢回头看明朗,明朗也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继续扭着头看着那片寺外的风景,像是千年没有变化,只见证人世。
平安,你有没有恨过我?明朗的声音很低。
什么?平安抬起头,遇到明朗那星月一样的眸子,心一慌,忙摇头。
可是,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刀一样,一点点钝着割平安的心,那颗心已经在慢慢地渗血,而那个女孩依然面带微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没关系,我自愿的。
平安笑着说,转移了话题:今夜的月色真美,如果可以永远这样美就好了。
她心里的话是,如果可以永远和他坐在这个窗前,看这一片松林的月色,那么,人生就这样静止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明朗伸出手去,只见那一手的月光温润如玉,明朗慢慢地把手合上,移到平安面前。
送你一样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掌,在黑暗里,手掌中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平安定眼一看,居然是一个月光发夹,就是自己第一次遇到明朗的时候,头上夹的那个卡通发夹,上面的机器猫实在太可爱了。
居然是用月光做成的发夹。
太神奇了,平安抬起头,看着明朗:怎么做到的,月光怎么可以留得住?我当年学法术没有用过功,不过这种花哨的术法倒是学了几招,准备留来骗女孩子的。
明朗歪着头笑了。
那骗到多少个?还来不及骗,她就走了。
明朗这句话说得极为苦涩,像是生锈的铁钉从身子里一颗颗拨出。
你爱她?嗯。
有多爱?明朗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窗外,两人都没有说话。
平安实在忍不住眼泪,她忽然发现忍眼泪原来比死还要难受,心疼成那个样子,还什么都不能说,她在发抖。
她跳下窗台,若无其事地拍拍明朗的肩,然后往回走,她现在是真实地感觉到,这个时候的明朗心中,只有那个已经逝去的人。
她推开门,准备离开,就在她踏出房门的刹那,身后传来明朗的声音。
我可以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那么的爱。
平安这一夜一直都在哭,她哭得很伤心,虽然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的眼泪,就那样静悄悄地落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朗今天要这么明白地对自己说出他的心意,他是在委婉地让自己死心,不要再对他有什么感情上的奢望。
可是,她早就没有什么奢望了,只要能在他身边,就这样装成没心没肺永远不会真受感情伤害地爱下去,就可以了,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要送自己那么珍贵的月光发夹,却又要和自己说那么冷漠的话?那样的话,像是,像是……诀别。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她的心一下子就凉下去了,一定有什么不对劲,这些日子明朗一直怪怪的,自己却没有注意到,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会这样子?她正想站起来到明朗那里去问个明白,有人影从门里钻过来,根据平安这么丰富的见鬼经历,她一眼就可以断定钻进来的是鬼。
问题是,什么鬼可以到这种佛门圣地来的。
那鬼一出声,平安的心就落地了。
喂,泡和尚的,你那小情人和尚跑了。
是四兰道姑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
易平安来不及和她争什么叫泡和尚的,也来不及吵什么叫小情人,这句话用人类的语言表达就是:明朗跑了。
跑哪里去了?平安隐约感觉到自己担心的事情要来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把我封了,那家伙好歹是柯家的人,用法术让我不能再上他身,然后就趁夜跑了。
四兰一想到自己被封,太难过了。
趁夜逃跑,他干什么去了?四兰道姑有点担心地说:我怎么知道,我不能上他的身,就来叫你去追他回来,反正我看得出他旧伤还没有好,没有养好伤就这样出去,是很危险的。
平安拿起衣服:别说了,我们去追吧!追什么,你怎么追得上?还是把那个静业给叫上吧,让他去追,他比较有本事。
四兰提醒道。
平安一想到那个小可爱和尚,就不禁有点冒汗,难道这一个大人加上一个鬼,都比不上那个小卡哇伊和尚吗?有人敲门,然后一个身影又闪入,平安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寺的安全也太让人担心了。
闪进来的居然是静业,只见他小小的个子站在灯下,一脸的忧国忧民,配着他那孩子的脸,实在是太不和谐了。
老东西,你知道他跑了?四兰对所有的和尚都不客气,但对着一个孩子叫老东西的感觉还是很奇怪。
知道,刚去追了,没有追回来,没想到他带着伤,跑得比兔子还快。
静业叹了口气,平安这才注意到静业一身的尘土,看来是追得蛮紧,也没有追上。
哼,你以为你们和尚就厉害了不起?他毕竟是柯家人,就算是伤了,想躲也还是躲得掉的。
平安小心地插嘴:明朗到底跑哪里去了?看样子,好像要回你们来的那个城市,不过我就没弄明白,他一个人回去干吗?静业摇摇头,继续说,如果,他想去除掉青丝,凭他现在的能力也不可能,除非……除非什么啊!平安急得要跳墙了。
除非他有《渡孽经》,不过也不可能,这本经书已经遗失很多年了,可能毁了。
静业再长叹一口气。
平安一下子全明白了,这一刹心肝是透亮的,什么事情都已经理出头绪了,怪不得她总是感觉有一种不安包围着她。
这种不安已经完全转化为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实。
她一屁股坐下去,眼神痴呆,四兰在她面前晃了几下鬼爪,只见两行清泪从她脸庞慢慢地滑落,那样的伤心欲绝,整个世界都被她给遗忘了。
如果,他不是去找青丝呢?如果他不是去除魔卫道呢?半天,平安才艰难地说,那声音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在一旁已经被吓到的四兰与静业都不敢出声。
我怎么这么傻,还以为他要《渡孽经》去做学问,我真是白痴,他早就盘算好了,他要去破七星锁魂阵没有错,可是,他的目的不是为了除去青丝。
平安站起来,整个人都和纸糊的一样,摇摇欲坠。
她一字一句地说:明朗他是要得到青丝,改变过去,救回他最爱的人。
是的,她怎么这么傻,他今天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其实就是诀别,他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他带伤,他手上的武器,只是一本半懂不懂的经书,他知道是九死一生,机会很渺茫,所以,他说了最残酷的话,告诉自己不要太伤心。
明朗,那个傻瓜,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也要得到青丝,去救那个死去的女孩。
易平安很羡慕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因为她已经完完全全地得到了明朗的心,明朗那句:我可以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那么的爱。
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要用行动来证明。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用,明朗不管是生是死,他的心都不会为自己而停留,或者只有默默地祝福才是最好的帮助。
平安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她感觉自己像狂风中的一棵小草,不知道会被带到何方,没有人需要,也没有地方可停留,她帮不上忙,她只不过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人。
不管,他是不是和尚,是不是学法术的,是不是明朗,都注定与自己无关,他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平安就这样站着,面前还有一个和她脸色一样差的人。
那就是静业,他这下有一点急了:你是说他拿到了《渡孽经》?平安点点头。
静业坐下来,也隔很久才说:他根本就不会用《渡孽经》,而且他也根本就不知道那本书早已经不能再用。
都是我不好,为了寺里的名誉一直没有和他说这件事情,是我害了他,看来我还是被执著心所坏,没有看破业障。
平安和四兰都奇怪地看着他。
有了《渡孽经》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四兰有一点不屑,难道,他有这本经书保护,还有什么可以伤害他?唉,静业停了一下,他艰难地说:这件事情,关于我寺一位高僧的往事,本来我不想提起,可是,既然那本书又再出现,证明那高僧的怨气仍然未了,这还得从这本《渡孽经》的故事说起了。
唐会昌二年(公元842年),武宗令天下僧尼中犯罪和不能持戒者尽皆还俗,行咒术、妖术者同禁,私人财产全部充入赋税徭役,仅京城长安一地就有3459人还俗。
会昌四年七月,敕令毁拆天下凡房屋不满二百间、没有敕额的一切寺院、兰若、佛堂等,命其僧尼全部还俗。
法音寺建寺已久,又是禅宗正宗,自是不愿毁寺还俗。
几次劝说未果,刺史李让从节度使处调五千军马来围攻法音寺。
法音寺当时有僧众三百余人,但人人争先,竟半年围攻不破。
会昌五年三月,敕令不许天下寺院建置庄园,又令勘检所有寺院及其所属僧尼、奴婢、财产之数。
四月,下敕灭佛,规定西京长安只能保留4座寺庙,每寺留僧10人,东京洛阳留2寺,其余节度使的治州共34州留1寺,其他刺史所在州不得留寺。
其他寺庙全部摧毁,僧尼皆令还俗。
李让退军山下,令放火烧山。
法音寺本是土木结构,这一烧之下尽皆损毁。
李让强令僧众还俗,违者杀之。
众僧无一听从,霎时血流成河。
方丈盘膝坐下,缓缓曰:此井乃是菩提达摩所掘,若法源寺灭,须得掩此井不见天日!手指寺中一口深井,瞠目而圆寂。
李让大怒,命将僧众尸体扔去填井。
那井却像无底洞似的,扔尽尸体也未曾填满。
李让恐方丈谶语成真,令将残砖烂瓦、房椽大柱等都扔了进去,却依然没有一点声息。
李让无奈退兵,令军中严守消息。
李让三个月后暴卒。
第二年唐宣宗继位,开始重修佛寺,再铸金身。
故事讲到这里,平安做暂停的手势。
你的意思是,有一个将军从前把这个寺里很多和尚的尸体都丢到了一个井里。
是的。
和《渡孽经》有什么关系?本来那本经书是我们寺的镇寺之宝,但是,随着那次毁寺之后,那经书就下落不明,后来,重建寺庙的时候,从那口古井中再次挖出一具尸体,正是那个遇害的方丈,那经书就在他怀里。
静业停了一下,然后淡然地说:从此后,这本经书就已经没有了除魔作用,而成了一本怨气而化的灾难书,谁念上面的经文,就会被经文给缚住,直到送命。
为何会这样?因为那本书已经沾染了三百僧人的怨气,那怨气已经大到可以毁掉这个城市,所以,后来的主持把这本书给悄悄地藏了起来,没有人敢动它,久而久之,就下落不明,真不知道明朗怎么得到的。
平安急得一把抓住静业:你是说,明朗如果读了经,用来对抗七星锁魂阵,不仅不能赢七婆,还会死。
会赢,但他却会死,《渡孽经》如果用上了,七星锁魂阵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静业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大的起伏,在平安的耳朵里,却如炸雷一般。
他会死,明朗会死。
平安很久才接受这个现实,那本书不能用,用不得,她一定要阻止这事发生。
四兰晃在她面前挡住她的路,对她说:慢着,你不能去送死,你可知道明朗是什么人?我不需要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他不能死。
平安坚定地回答。
如果明朗会死,你只会比他死得更快,他没有出家前曾经是柯氏驱魔家庭的唯一传人,因为前几年在与一个非常厉害的怨鬼的一场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女友,才心灰意冷地做了和尚,就算他现在有从前的旧伤在身,可是,他与你仍然不同,他有驱魔血统,你没有,你去,只会死得更快。
四兰看着平安这副顾不奋身的样子,知道这等于飞蛾扑火。
平安从来没有听过明朗出家前的事情,但也不在乎了。
四兰见她如此决坚,只好喊道:明朗的前女友,是为了他才死的,他是不可能爱上你的,你真不用去送死的。
平安晃了晃身影,这样的语言她听了多少次呢?多少人要和她说,她才会死心呢?她没有出声。
静业拉了拉四兰,让她不要这样伤人的心,可是四兰却不管不顾地说:好,你非要送死,我也不拦着你,我只让你看一个东西。
只见四兰的手一合,一个光影从掌中溢出,静业一见就低呼:你这个身子,怎么可以强用幻境之术。
就在这个时候,平安就感觉面前模糊起来,隐隐有人影在动。
那是一个女子手里抱着一只黑猫,对着面前的男子说:二二拍,你不是不怕猫吗?那个男子正是明朗,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并没有沧桑,也没有剃头,只有真正的时尚与朝气,明朗望着那个女子,笑容里都是情意缠绵。
女子并不是特别的美,却有一种让人一看就喜欢的亲切笑容,她总是抱着一只黑猫,和明朗为了朋友在奔波。
明朗与她是生死与共的,明朗在危险的时候,也会不管不顾的回头去找她,她抱着猫,跟在明朗后面,天生像是应该这样的站着。
不需要有亲吻与语言,谁都能看得出明朗与她的深爱,他们一起走在医院里、小路上、村庄中。
后来那个女子瞎了,明朗守在她身边要做她的眼睛。
但即便是这样卑微的要求老天都没有答应,上天没有成全这对有情人,明朗被魔缠身,亲手用剑一点点地从那女子的后背刺入。
平安可以看到那女子那十指紧握着明朗的臂,强忍着痛,却一脸的微笑,那样的笑容里是无怨无悔,就是死在明朗手上,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她用自己的死,换回了明朗的生,但却偷走了明朗的心,偷得那样的干净那么的彻底,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留给别人。
是的,明朗是不会爱上自己了。
但是,平安仍然坚定地推开门,飞快地跑出去。
她一定要追上明朗,不管自己能不能救回他,她都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死。
他爱不爱她无所谓,可是,只有他还活着,她才有活下去的意义。
张伟军将明朗与平安送到法音寺之后,即返回开始着手查七婆的资料。
好不容易才从那一堆发黄的资料里,找到这个老太婆的过去,一拿到手,就拿去给已经出院的钟原看。
钟原家里没有苏怡,张伟军很奇怪,这一对小情人不是感情很好吗,怎么刚出院,苏怡就不陪他了?张伟军问:苏怡呢?她也要听一听吧!为她安全着想。
钟原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此刻正在西餐厅里与乔致轩吃饭的苏怡,正笑靥如花地看着乔致轩那帅气的脸,听他讲一些商场上的笑话。
他虽然那么有钱,在商场里打拼了这么多年,却总是可以把商场里的争斗说得和四格漫画一样的搞笑。
在服务生的眼里,这一对璧人是这样的赏心悦目,男人看起来帅气多金,女的又那样的娇媚可人,更难得的是,那男人总是无微不致地照顾着那女子,一切都那样自然。
一点也不做作。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苏怡的电话响了。
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后就接起电话。
苏怡,我是张伟军,我已经找到了七婆的资料,现在在钟原这里,你快过来一下。
苏怡的笑容一下子就不见了,变得很紧张,站起来就对乔致轩说:我要回去一下,钟原找我有点事。
乔致轩也跟着站起来说:我送你。
不用送,你吃饭吧!我打的就行了。
苏怡拒绝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让钟原看到乔致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东西,所以才会这样。
乔致轩的表情却有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认真:那么,你今晚能来吗?今晚?帮你补过生日,我本来想给你惊喜,已经布置了一个很大的派对,可是,看你这个样子,我想还是应该提前告诉你。
乔致轩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苏怡这才感觉到自己冷落了乔致轩,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钟原的时候,她就会失控,乔致轩也看出了这一点吧!她忽然感到很抱歉,自己的心为何总是分成两部分,怎样才能平息下来?好在乔致轩给了她足够的时间,也很尊重地退了一步,任她离开。
只是那目光里包含着太多的不舍,她走了几步,又退回到乔致轩的面前,轻轻地吻他的嘴角,那带着干草一般清香的嘴角,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晚上,等我,我一定穿最漂亮的衣服出现。
乔致轩笑了,那目光里绽放出一种光彩,他仰头望着她,把她那洁如白玉的手翻了过来,在上面轻轻地写上三个字。
苏怡走在西餐厅外面的阳光下,左手是紧紧地握着的,她慢慢地把左手在眼前展平,就见到那三个字。
那三个字是:长相守。
这是一个古老又非常简单的誓言,也是最难的事情,他要与自己长相厮守。
乔致轩是一个很内敛的人,他不会说我爱你、我喜欢你、我想你之类的话,可是,他的长相守已经表明了一切。
他是那样地爱她,害怕失去她,所以,才会用誓言来表明自己的心意。
苏怡心乱如麻,如果不能处理好自己与钟原的关系,又怎么能与乔致轩长相守?她用力地一甩头,这些感情上乱如麻的事情放一边吧,先去看看张伟军这个大警察小神探又找到什么猛料,她心里还是惦记着平安与明朗,如果能把这些鬼事给解决了,她真想能大家坐下来,一起吃吃烧烤,喝杯啤酒,说说笑话。
最好是明朗那个变态还了俗,与平安这个痴情傻女配成一对,而自己不用去选择到底是乔致轩还是钟原,就这样不急不慢地过着,开着鬼吧,挣着小钱,云淡风轻,有时间可以把酒吧丢给这些朋友,自己去去西藏,逛逛丽江,苏怡的眼角已经有泪花闪出,这样的生活多好啊!可惜自己却再也回不去。
张伟军见苏怡过来,打开灯。
昏黄的灯光下,拿出一个黄色的档案袋,档案袋那牛皮纸都已经旧到破了很多洞。
他很郑重地抽出里面的几张纸,对着钟原与苏怡说:我查到你们那个酒吧,从前是做洗头店的。
他停了一下,然后说:那个店很不吉利,开店没有多久,就常有女人在里面失踪。
钟原与苏怡都瞪大眼睛。
当时租下这个店面是因为它很偏又有些诡异阴森,与鬼吧的气氛不谋而合,最重要的是还很便宜,可是,很明显不是洗头店,而是一个仓库。
那洗头店出了事,房主就把店给改了,做成仓库的样子,好租给不知情的人。
张伟军摇摇头,奸商!赤裸裸的大奸商。
到底出了什么事?和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苏怡有些摸不着头脑。
张伟军很小心地坐下,然后说:大家有没有想过,在鬼吧过夜的人是不是都遭到了不测?苏怡一想到平安和自己的遭遇,猛点头,如果不是因为有明朗和这些朋友的帮忙,就是有一百个自己也已经死得只有一把灰了。
钟原说道:当然,只有平安和苏怡没有死,洛美、安离弦、朱时珍都死了。
这一切是否都与头发有关?张伟军很认真地问。
是啊!这个时候,张伟军拿出一张纸,正是一个房间的建筑图,他小心地说:这是从前那张理发店的布置图,来,我们来看看。
说着,他引着着苏怡来到鬼吧的卫生间内,然后指着那张图纸说:你看,能看到什么?苏怡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图纸,钟原从边上抢过去:行了,谁都知道以你的智商是不可能看懂的,我来指给你看。
这里放椅子的,钟原对照着图纸,在鬼吧里指划起来,直指到自己站的地方,说了一句,这里是顾客洗头冲水的。
然后他弯下腰,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水龙头,笑着说:财迷苏,你这个水龙头估计还是从前理发店留下的,舍不得钱换个好看的。
这个不好看吗?八成新,浪费钱做什么?张伟军的脸色非常难看:如果你稍稍大方一点,可能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张伟军走了出去,倒了一杯酒喝,他的脸色有一点苍白,然后说:这个洗头店,从前死过人。
切,好老套,哪个老房子都可能死过人,就算是不死人,也可能下面是坟场,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苏怡不屑地说。
到底出了什么事?钟原接着问。
说来话长,你看过《做头》没有,关之琳演的。
张伟军居然问出了这句话。
不可能吧,你居然还看港产片,而且是情色的。
为了查这个案子,我才去看的,是管材料新来的小妹说我们这个案子像电影《做头》的恐怖版,我才看了,果然相似。
苏怡大叫一声:行了,吊人家胃口已经吊到我胃痛了,还不说。
于是,在这个慢慢昏黄下来的鬼吧里,一个异常诡异的恐怖故事浮出水面。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理发店混着一些卡拉OK,像杂草一样不知不觉中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生长,洗头、做头、按摩开始流行,只有那些极开放又极有钱的富家女子,才能去装修高档的发廊里享受。
这个世界永远都不缺有钱又美丽的女子,但她们却宁可放弃城里最好、最豪华的发廊,跑到一个非常偏远的理发店里,只是来洗个头,为的就是当时那个店里最有名的服务生——叫林南。
林南是个孤儿,他不仅身世惹人爱怜,他眉目间那种淡淡的脱俗气质和他身上散发出的青春气息都让人无法抗拒。
他的存在,像是在一片雌性动物生存的原野里,走过一头健壮又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的小鹿,引来一阵阵的骚动。
女人们因为他帅气纯洁又带着迷惘眼神的外表而被征服,被他那一双灵巧地在头上打着泡沫、像有魔力的手给下了迷药,个个都意乱情迷。
太多女子排队在等着他洗头,而他却从来都是准时上班下班,不为任何女人加班。
小朵是等着洗头的女子中平凡的一员,她迷上他却是无意,无意走进这个店,无意洗了一次头,而这种无意却注定了一场悲剧,她无望地爱上了这个男子,像冰山一样的男子。
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他洗头时,十指在她的发端打转的那种温柔,而这样的温柔和酥麻,却是太多女人都能共同享受到的。
在头发冲水的时候,她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他整张脸,她躺在那张小床上,头放在水盆里,仰望着他。
他扭开水,温暖的水从头皮上滑过,像梦境一样,那个男子从不看她,只关注她的头发,那也是她最美的地方,那长发乌黑发亮,在水里泡着的时候,像水中浸了上好的墨饼,随水温缕缕散开,书画着另一种人生的美丽,像是中国水墨画,隐在纸中,神在其外。
但这样的享受时间太少了,林南总是很快做完一个,然后又为下一个等了很久的女子洗头,其实,无论他洗得多慢,女人们都会嫌快。
他不笑,也不说话,只有十指在女人的头皮上抚过像情人的吻一样。
小朵每天从城东跑到城西只为了看看林南,三个月下来,连一句交谈也没有,像小朵这样普通又没钱的女子,在林南的等候者里显得特别的寒酸,她总是被排挤到最后,但她喜欢等到最后,因为最后一个的话,店里就只有林南与她,她听着林南的呼吸,感受着他指尖的触摸,就已经满足了。
那个雨天,林南那里的人特别多,轮到小朵时已经下班,小朵不知所措地看着林南,她知道林南是从不加班的,不管多美丽的女子求他,他都不会动心。
于是小朵拿起了雨伞,深情地看了一眼正在收拾店里杂物的林南,这时别的店员都走了,林南无家可归,所以只能睡店里守店。
小朵看着他的背影,准备离开,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她站在小店门口的屋檐下,雨滴溅湿了她的发。
有一个方格手帕递过来,素棉干爽,小朵回过头去,只见林南并不看自己,只说:进来吧!小朵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就进了店里,店门关上了,林南站在她身后说:头发湿了,要洗一洗吹干,不然会感冒的。
然后,就在小朵的头上打上了泡沫,小朵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流,巨大的幸福把她吞没了。
她的爱情太卑微,不用对方回应,也不需要对方的温柔和眼神,只要他存在,她就能爱下去,爱到了泥土里,开出心灵之花。
而现在林南居然和她说话,虽然不多,虽然依然冷漠。
她闭着眼,任眼泪从眼角流下,颗颗无望又孤单,滴滴痴情又绝望,但就这一刹,她已经可以天长地久。
那指尖只为自己而游动,他的指甲仿佛有毒,她已经被爱情击倒,见血封喉。
但,爱从来都是,既能让你上天堂,也可以送你去地狱。
水温越来越烫,小朵忍不住轻呼出声:林南,很烫。
我知道,可是,头皮烫麻了就不那么疼了。
小朵猛地睁开眼睛,林南已经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刮胡刀,站在她面前,眼睛直视着她,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直视她。
他笑了,原来林南的笑是这样的催魂动魄,小朵忘记了怕。
其实,我一直都不想对你动手,因为我一直都喜欢你……他停了一下,手伸向了小朵的秀发:……的头发。
林南,你要干什么?不要害怕,一会儿就不疼了,等烫麻了,头皮剥起来也快很多,而且你也不会那么难受。
你要杀了我?不,我只是想收藏你的头发。
林南站起来,对着小朵天真地笑笑,然后拉开墙面的一个暗柜,整个墙里都是头发,一颗颗带着头发的头皮,那样整齐地摆着,一样的青丝秀发,互相纠缠,身子死去,怨灵不息。
这就是爱的代价,这就是爱上魔鬼的代价。
小朵背后寒气四起,她想坐起来,可是,因为躺在冲洗头发的小床上,想坐起来的时候,头发已经被紧紧地绑在了水龙头上。
那水已经是开水,水气全都弥漫了上来,小朵没有了眼泪,她不需要眼泪,整个世界于她都是沙漠,泪水早在她的心里干掉。
她望着在眼前晃动不停的灯,忽然想:原来真的烫麻了就不知道疼了。
那灯摇晃,世界摇晃,突然一地的血红,美丽的从来都不是爱情,而是地狱。
苏怡站在鬼吧的洗手间里双腿不停地发抖,强笑着说:张警官,你不是开玩笑吧,你说的一定不是我这个鬼吧的洗手间吧!张伟军的表情已经写明了,就是你的这个洗手间。
那,不是这个龙头吧!苏怡还是不死心,要她马上接受这么恐怖的故事,她的心里会有阴影的。
所以说,让你换个水龙头。
张伟军叹息着说。
苏怡再也忍不住了,一想到自己在这个洗手间里洗手,无数次地扭开这个水龙头,就恨不得把自己的手都给剁了。
她尖叫一声,狂奔出洗手间,钟原与张伟军对视一下,也感觉背后冷冷的,任谁知道这个故事后还待在这里,都不会舒服,感觉到阴冷如蛇。
大家又围在一起,苏怡正在那里灌酒,让自己镇定一点。
我一定要和那个房东拼命了,这么恐怖的故事居然没有和我说。
苏怡大骂着。
就算是当时和你说了,你又会信吗,你只会说,多好,真是鬼吧的一个卖点,可以用这个做文章,让大家都来洗头,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钟原对她的性格了如指掌。
苏怡没有出声,半天才问:都是这个龙头惹出来的祸吧?张伟军摊开一张白纸,在上面画出两个圈,一个里面是洛美与安离弦,另外一个是朱时珍,他点着洛美与安离弦说:这一对,一定是在这个龙头下洗过头,因为是情人过夜,所以,免不了要洗洗。
苏怡与钟原有一点不好意思,张伟军却大咧咧地又点了一下朱时珍:在鬼吧里过夜后就被杀,因为是夫妻在这里过夜,也可以推断是洗过头。
还有平安,平安也是这样被追杀的,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这里过夜,要找什么证据,后来才遇到了明朗的。
钟原接道。
苏怡拍拍手说:照这样,都是因为在鬼吧里那个杀过人的龙头下洗头,才会惹上鬼,才会被杀,可是,为何钟原也守过夜却没事?我是守过夜,可是我从来没有在那里洗过头,我不喜欢在家之外的地方洗澡。
钟原分辩道。
我知道,你有洁癖啊!不过就是比较花痴,才会被人家色诱。
苏怡酸酸地说着。
别吵了,你们还有心思吵?我现在可以推断,钟原是因为很接近这个水龙头而被七婆派的花鬼色诱,别的已经死掉的人都是因为在这个龙头下洗过头。
可是,苏怡又是怎么被缠上的?张伟军转过头来对苏怡说,你是最没有理由的一个啊!苏怡一想到自己的遇鬼经历就想破口大骂,现在转念一想,又是自己最冤,最没有理由被鬼盯上了,自己从来没有洗过头,也没有被色诱过。
她小声地说:难道是因为我比较凶,又或者比较有钱?两个大男人的眼光是不屑的,就这样也叫有钱?正在这时,门外走进一个人影,慢慢地溜到他们身后,探出头来说:我知道。
三人都同时跳起来,额头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这么诡异的时候,猛地有一个人头探到桌上,在桌上那摇晃的烛火下,看着那洁白的额头、明亮的眼睛、调皮的笑,真是让人恨不得猛扁。
明朗,你不想活了是不是?钟原最先回过神来。
苏怡扑上来,开始厮打那个探出头来故意吓自己的家伙,然后说:明朗,你这个臭和尚,我要烧了你的寺,毁了你的经,把你的光头刺上字。
刺什么,精忠报国吗?好酷。
明朗不以为然,他拖了一把椅子,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
你怎么回来了?平安呢?张伟军问道。
她……她还在寺里,不过我想她很快会来。
明朗脸色一暗,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苏怡不知道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看明朗的表情不禁为平安叹一口气,看来她总是所爱非人,要这个臭和尚去干什么都可以,就是要他变心去爱另一个女人比杀了他还难。
在这个时候,痴情的男人真是女人的公敌,太讨厌了!为什么就不能变通一下呢?他从前的那个女友有什么好,平安付出这么多,他却总用唐僧对待女儿国王的态度来对她。
张伟军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知道为什么苏怡也会惹到这些事情吗?哈哈,她长得漂亮,人家女鬼嫉妒吧!明朗笑着打趣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乱说。
钟原不满地说,找不到苏怡被追杀的原因,就很难救得到她。
明朗也不笑了,认真地说:放心,我保证今夜过了,一切都会结束的。
你怎么了?苏怡感觉他不对劲,但他却没有出声。
苏怡拿着那一袋发黄的档案开始看。
看了一会儿,她手边的酒杯突然倒了,酒洒了一桌,她马上去擦,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什么,你在门口,好,我马上来。
苏怡挂掉电话,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看几个男人,然后说:我今天还有约会,先走了。
她果然走了,跑得比兔子还快,明朗奇怪地看了一眼钟原,意思是怎么你还没有对她表白?钟原苦笑,回答是人家已经被有钱人泡走了张伟军夹在两个男人的眉来眼去间,感觉一阵肉麻,站起来准备走。
他一出门,突然惊呼一声:怎么会有这么多鬼东西,这里的环境污染太厉害了。
说完就走进了小巷,往家里走去。
明朗和钟原听到这句话,笑了笑,正准备说话,明朗却一下子站起来:不好,是她。
明朗从吧台跑到门口,就十几秒的时间,却已经不见了张伟军的身影,外面是像墨一样浓的雾,把路都给盖住了。
钟原在明朗身后嘀咕: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个时候起这种雾,真是污染太厉害了。
是七星锁魂阵,已经攻到了鬼吧门口,一定是来拿青丝的,哼,想得美,青丝是她拿得到的吗?七星锁魂阵?是七婆吗?钟原惊问。
是的,没事,现在她还不敢进来,还没有到阴气最重的时候,想抢青丝,还得等上一等,我先去救伟军,他这样贸然地进入七星阵很危险,我先去找他,你在这里等着,我会回来的。
明朗说完这句话,就冲进了浓雾里,钟原站在鬼吧门口,看着黑夜里那浓雾在自己店门口一寸左右的地方停下来,他打了个冷战,想退进店中。
一只手从浓雾里伸出来,拉到他的左手,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喊:式儿,是你吗?浓雾里,慢慢地出现了一个女子,浑身闪着磷光,像一只从地狱里浮上的天使。
她是美的,却也是凄凉的,她握着钟原的手说:我来了。
这次我们是不是可以不分开?钟原回过头去,看着她背后的浓雾滚滚,她单薄脆弱,像一片雪花,马上就会落地无声地消失。
我们拿了青丝,七婆就会把我的花根还给我,我们就可以自由了。
好。
钟原毫不犹豫地与式儿一起进了鬼吧,直奔洗手间,到了那个杀人的水龙头面前。
钟原指着那个水龙头说:青丝就在这里,可是为什么七婆不能来取?七婆说,青丝是最厉的怨鬼所化的怨气积聚而成,一定要那个厉鬼已经恨到了毁天灭地,才有能力去改变时空。
改变时空?是的,七婆其实是想用这个去救她的儿子,早年已经死掉的儿子,可是,她又没有办法进这个鬼吧!这里有一个更强大的力量在守护着青丝,很难进来。
为何我们又这样容易?因为,现在外面有七星锁魂阵,所以,我们才能和那种力量抗衡,不过七婆说最近那种力量已经很动荡了。
式儿解释着。
钟原找到一个工具,拆下水龙头,只见那水龙头里长满了头发,往下拉,那头发也不停地往下长。
这水龙头已经有生命了,这头发是从它上面长的。
钟原硬着头皮伸手去拿水龙头。
头发全部被扯掉后,只见水管上面,有一颗晶莹透明像钻石又像冰珠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的左右根本没有头发,而且在水管里泡了这么久,却一点也无损于它的美丽。
就是这个?钟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珠,这么纯洁的东西,让人怎么也无法想像到它的邪恶。
是的,这就是那个怨鬼的最后一颗眼泪,就是因为有这一颗眼泪的执著,才会有青丝的魔力。
真不知道有多执著,才会有这样的泪,肯定是伤心欲绝了。
钟原想到了那个变态的故事,想到了故事中善良无悔的小朵,想到了被最爱的人用最残酷的方法杀死的痛苦,他光是想想,就几乎要崩溃了。
这个会不会是小朵最后的眼泪?她用了多少情,就得到多少的恨,只有那样的情,才能产生青丝。
钟原伸手去拿,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叫:不要,动不得。
钟原一回头,就看到了易平安,她看来是跑进来的,很急,满头大汗。
平安,你回来了。
钟原高兴地说,平安,别怕,式儿不会害我们。
明朗呢?他动了经书没有。
平安急着问。
什么经书?没有,他去找张伟军了,张伟军走失在七星锁魂阵里了。
钟原说。
平安出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还好,赶得及。
她想去拉钟原,可是,看到式儿,还是有一点怕,只是站在洗手间门口说:傻子,那青丝动不得,我已经在四兰道姑那里知道,这个东西怨气太重,只要你动它,就会被化成血祭,只有一个活人献上了生命,后来者才可以用它。
钟原的手已经到了那青丝的光芒边缘,听到这话,脸色一暗,看着式儿。
怪不得要找男人去拿青丝,原来是这样的,只是为了做祭品。
式儿的脸色更难看:不,不,七婆不是这样说的,她说,只要拿回来,我就可以和钟原远走高飞,没有说会伤害钟原。
钟原不知该说什么,式儿看着钟原的脸,绝望地说:你不信,你以为我骗你?没有,如果我死了,七婆可以给你自由,那么,死又如何?钟原不以为然地笑笑,手居然再往青丝上触去。
平安大叫:不!话音未落,钟原的手已经到了青丝上。
他早说过,他是可以为式儿而死的,看着式儿那张脸,他就忍不住心疼。
但是,他没有触到青丝,中间隔了一点点冰冷的东西。
他抬头,看到式儿比他更快地把手放在青丝上,她的手握住了青丝,这样,钟原去拿的时候,就只能触到她的手背了。
钟原的动作太快,式儿无法阻止,只好比他更快地先用手握着青丝那颗泪珠,她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他,开始,现在,将来,哪怕她魂飞魄散。
式儿拿青丝的那只手掌,有光慢慢地融化掉像雪人一样的式儿,式儿从那里慢慢地融化掉,眼看着就要消失。
钟原与平安都冲了上来,式儿往后退:别过来,青丝的怨气,我一只鬼化解不了,你们过来也是白白送死。
钟原不管,他往前冲,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他不要眼睁睁地看着式儿消失,平安死命拉着,但眼看要拉不住了,式儿拼了最后的力量,划了一个圈,钟原再也无法进去,只能在圈外看着。
钟原就那样看着她手握青丝一点点地消失,泪水模糊了他的眼,以至于他都看不清她了,看不到她的影子,看不到她的笑,看不到她最初的那个回头。
她从花中飞出,小痣在月光下像血泪。
她在梦里初现,隔河两两相望。
她用无望的眼神看着他,他是她唯一的温暖,也是她唯一的救赎。
她从背后抱着他,她再没有力量支撑下去。
她的手背那样的冷,她一直都生活在冰一样的世界里,阴暗,恐怖,受人摆布。
但她没有带上他,再多的苦,她自己去受,哪怕消失不见,也不要他受。
他已经痛得无法呼吸,被平安拉着。
式儿轻轻地说:不要哭,傻瓜,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你爱的是谁吗?是你,是你,从来都是你。
钟原已经泣不成声。
不是啊!你现在想死,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已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你不想活了。
式儿已经消失掉一半了,她已经虚弱之极。
你的眼睛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骗得过她,却骗不过我。
我从来都知道,你的心里有一个女人,比我更重要,你为了她想留在人间,你也因为失去了她,想离开人间。
钟原愈发难过:那你为何还要救我这个混蛋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因为,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是那样固执又无望地爱着你啊。
式儿说完这句话,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轻轻地用口型说:忘了我。
终于,她划的圈光芒消失,只有青丝浮在空中,那一颗泪,终是留了下来,可是,式儿却永远地不见了。
她爱过,痛过,现在却只求自己最爱的人忘了她,因为只有忘记,才可以更幸福地活下去,因为忘了,才可以追求自己的真爱。
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希望你幸福。
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钟原倒在地上,平安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女人像她这样在无望地爱着,爱得那样卑微,低到了尘土中。
明朗追上张伟军的时候,张伟军已经到了家门口。
你没有被七星锁魂阵给迷住?明朗奇怪地问。
我是闭着眼睛走出来的,根本没有看那些雾,我也知道是什么东西。
可是,你为何一定要回来?你明知道很危险。
鸽子还在家里,我得先放生,现在还有时间,不是还没有到最阴的时辰吗?张伟军笑着说。
明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真是的,害得我跑得好急。
哈哈,一会儿我对付七婆,你对付青丝,我们分头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张伟军认真地说。
明朗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用生命在说这句话,于是点点头,就先回鬼吧了。
明朗知道,张伟军一定会来。
张伟军站在窗边想了一会儿。
他点上一枝烟,抽了两口就摁灭在窗台的花盆里。
在屋里转了两圈以后,他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潦草的字句,压在桌子上的烟灰缸底下最显眼的位置。
随后他关紧煤气阀、水阀,打开鸽子笼。
鸽子还在睡觉,脑袋埋在翅膀底下。
打开笼门的声音惊醒了它,它探出头来,又黑又亮的眼睛盯着张伟军。
张伟军轻轻把鸽子捧了出来。
走吧,走吧。
张伟军喃喃说着,把鸽子向天空用力一抛。
刚开始时鸽子好像没有找到感觉,向地面坠去。
随后它张开翅膀,很快就飞进了夜色中。
张伟军望着鸽子飞去的方向,一轮圆月正照耀着鸽子小小的身影。
他转身回到房间里,把手机塞进衣兜,从枪套中取出手枪,退出弹夹看了看,又重新装回去。
虽然这东西可能没有什么用,可是带着总是能更安心点。
张伟军把手枪插回枪套,佩在身上,又环顾了一遍房间。
这套房子住了十几年了啊……张伟军看着那些旧家具。
桌子、椅子、还有简单的单人床,这些简单的家具都是自己做的,这里的陈设一直都没有变过呢……一直想有时间的时候再换一套家具,可是已经没时间了。
人就是这样,总想等着到了某个时候再做什么事情,可是那个时候往往不会来了。
身后传来风声,张伟军拔枪、转身,一气呵成。
正待要开枪,手指却在扳机上凝住了。
那只鸽子又飞回来了。
鸽子落在张伟军肩头,尖嘴在他的身上东啄啄西啄啄,仿佛刚出去散了个步。
飞回寺里去吧。
张伟军扭头跟鸽子说。
柔软的羽毛触着他的脸,很温暖。
鸽子好像没有听到,依然故我。
你是信鸽啊,怎么这么没组织纪律性呢?张伟军教训鸽子。
鸽子眨了眨眼,咕咕叫了两声。
张伟军想了想,从刚才写好的纸上撕下一个小纸条,卷成了一个小纸卷,塞到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竹筒里。
鸽子满意地叫了两声,张伟军只觉得肩上一重,随后又是一轻,鸽子已经穿出了窗户。
张伟军看过去,窗外的明月在眼睛里有些模糊了。
其实这个纸条的收件人已经死了,是他的妻子,她很多年前就病逝了,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自己的话,能不能在那边接自己,这次没有什么生还的希望,面对死亡,他像是要回家。
张伟军关好窗户,检查了身上所带的东西,把那条咒语在心中又确认了几次,走到门口,关上了电闸。
房间马上暗了下来,所有的东西都笼罩在若有若无的月光中了。
明朗他们如果有办法的话那是最好,如果没有的话,也只能奋力一搏了。
只希望这些日子找到的东西能有用。
张伟军打开门,最后望了望自己熟悉的住处。
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回来了。
无论如何,总有些事情需要人去做。
过了明天,就都没事了。
张伟军锁好门,向楼下走去。
楼道里面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一层一层地亮了起来。
苏怡正在一个大型的宴会上,那宴会是在露天举行,边上是一个非常大的泳池,三层的小楼在另一边,说不出的奢华气派。
乔致轩拉着她的手,两人在宴会上引来无数的目光,好一对金童玉女。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苏怡见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感觉很奇怪。
都是来给你庆祝生日的,喜欢吗?一个巨大无比的蛋糕被推了出来,苏怡被推到了最前面,她被这巨大的喜悦给惊呆了。
就在这时,乔致轩单腿下跪,拿出了一个很大的闪闪发光的钻戒,并不言语,这个时候,什么也不用说却比说任何话都更有力。
客人们都纷纷鼓掌,苏怡也含笑,她没有马上接过来,只是问:你将来会不会对我好?会的,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
乔致轩认真地回答,又半开玩笑道:还天天给你洗头。
洗头,苏怡也笑,她拿起戒指,很仔细地打量着,然后说:活在幻觉里也不错,对吗?她还在笑,可是,话却是那样的冷,那样的冰。
随着她这一句话,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改变了,那些正鼓掌的客人一个个地消失掉,而那华丽的宴会场,也慢慢地显出了别的样子。
苏怡静静地待着,等着这里完全的变样——变成一个坟场。
钟原与平安坐在吧台上,相对无言,等着明朗回来。
只见那个关于青丝的档案袋还在那里半开着,平安顺手拿出几张看,平安忽然指着一张照片说:怎么这么眼熟。
就是那个杀人魔林南。
钟原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两个人都呆了,平安和钟原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不是别人,正是乔致轩,虽然照片与真人有些不同,可是,毕竟是同一个人,仔细看,总能看出来的。
钟原站起来:不好,苏怡刚刚被这家伙接走了。
去哪里啦?钟原往外冲,他也不知道,但他却跑得飞快,因为他知道苏怡很危险。
他边跑边说:我去找苏怡,你在这里等明朗回来,不要跟过来了。
乔致轩和苏怡僵在坟场。
乔致轩站起来,脸上还是淡定的笑:怎么看出来的,我以为我做得很好。
是,你做得很好,只是,有两个地方还是露出了破绽。
什么地方,说来听听?第一,蝴蝶。
苏怡拿出一张纸,这是她装做不小心把酒杯碰翻的时候,偷出来的资料。
这是你在杀人现场留下来的蝴蝶,我现在应该叫你什么,林南,还是乔致轩?都可以,随你喜欢。
乔致轩淡淡地说。
这个蝴蝶,虽然和你送我的那只火蝴蝶一点也不相似,可是,我能看出是同一个人画的,因为是情人间的感觉,你骗不了我。
哈哈,真没有想到,是这个出卖了我,还有什么呢?乔致轩摇摇头。
苏怡的脸已经苍白透明,她的手在颤,她举起来手来,那只手腕上有一只手镯,另一只手递过一张纸。
那张纸是关于林南案子的一个审讯记录。
记录者显然没有把这事当成正经事,写得很有意思,苏怡在鬼吧看了很多次。
那纸的内容是审一个知情的老头的记录:机械厂曾经是一家国有大型企业,五十年代就已经建厂了。
那时候,我住在单身宿舍,隔壁是两口子,都是厂里的,还有一个小孩。
那女的叫董秀,长得挺漂亮。
她丈夫叫蒋鹏,是厂里出了名的刺头,接他爸的班进来的,在厂里宿舍住着。
那手镯是董秀的,董秀肯定是家里帮她找了门路才能进城当工人。
她家估计挺有钱的,我干这行的我知道,那手镯有年头了,值不少钱。
蒋鹏不学好,后来和厂里一个破鞋勾搭上了,这手镯董秀每天都带着。
后来蒋鹏偷了一只送给那个破鞋。
然后两人就整天吵架,整栋宿舍楼都能听见。
蒋鹏打老婆,打得很凶。
我去劝过几次,每次都被蒋鹏打得乌眼青,后来就不敢去了。
有一天,对了,那天满月,不是十五就是十六。
我在屋里正洗脚,就听见隔壁嘭嘭几声响,吓了我一跳。
后来我也没在意,没听见董秀又哭又喊,我以为没什么呢……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来,就听见有人喊杀人啦杀人啦,我出去一看,眼睛里插着一支筷子,惨啊,血流了一地,那孩子还在床下躲着,已经傻了,跟块木头似的全身都硬了。
董秀倒在地下,早就死了。
整个宿舍楼里乱糟糟的,所有人都来瞧热闹,后来直到保卫处来了人,才把我们都赶到一边去。
乔致轩拿着纸,手已经颤抖了。
这上面的手镯,就是我手上的这只吧,你看下面的图,画的多么的像啊。
苏怡笑了笑。
这只手镯后来找不到,应该就在那个孩子身上吧!那个孩子叫林南是不是?所以,你知道找到了手镯就找到了林南。
乔致轩已经恢复了镇定。
是的,所以,我知道我和你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
为什么?因为林南已经死了,不是吗?你早就已经死了,你为什么守在店里不离开呢,守什么?苏怡说得也很轻松。
你不怕吗?我现在什么都不怕,我已经不知道怕了,我的心,已经疼得麻木了,连怕都不知道是什么了。
你现在想干吗,想给我洗头吗?杀了我吗?苏怡的表情带着一点嘲弄。
你别这样,如果我想伤害你,也不用等到现在。
这么说,你是爱上我了?哈哈,所以,才送我蝴蝶和手镯?乔致轩看着她,两人不说话,苏怡一直在笑,她只能笑,一停下来,她的心就会碎掉。
既然你爱我,为何要从幻觉中醒来呢?乔致轩问。
苏怡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放不下一些东西,或者是人,你不想活在幻觉中,在你的现实中,还有更重要的人和事。
乔致轩笑着说。
谁?你心里知道。
苏怡后退,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心。
你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担心那个小花鬼,她已经死了,七婆除了欺负小鬼之外,没有别的出息,有我在,她就别想拿到青丝。
为什么你要和七婆过不去?为什么?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我爸本来很好,就是因为她,她学过几年法术,能蛊惑人心,操纵我爸杀了我妈,我爸后来也被枪毙了,我成了孤儿,哈哈,是的,可是,她不比我好,我杀了她的独生爱子,让她比我更孤单,更难过。
乔致轩扭曲了:我要给她希望,让她知道她可以改变过去,是我制造出的青丝,我选中一个最爱我的人,杀了她,于是有了青丝,可是,我就是要让那老太婆知道可以救活儿子,让她想尽办法却得不到青丝,要她永远痛苦,其实,我并不想现身。
他望着她。
我也很寂寞。
苏怡全都明白了,明白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在那个水龙头下洗过头却会被追杀,因为青丝的嫉妒,它对林南的爱一直在继续,自己是因为遭到嫉妒才招来了杀身之险。
这个时候,苏怡的手机响了,那声音在坟地里回响。
不用看都知道是钟原。
乔致轩脸色一变:我去杀了那小子,让你死心。
苏怡猛地抽出一串佛珠,举在他面前:你敢,我不会让你伤害他。
哈哈,还不承认你爱他,你看你急得脸都青了。
乔致轩的笑声很刺耳。
你别逼我。
逼你什么,我要伤害你心爱的人,所以,你想杀了我来保护他是不是?乔致轩的脸现在是真正的难看。
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鬼,他给苏怡的快乐也是真实而温暖的,如果这只是平常的三角恋那多好,但这里,却有凶杀,有怨气,有利用,有仇恨,我们相爱得太多,所以,纠缠得太痛。
总不能太太平平地继续下去,苏怡流着泪握着佛珠,一点也不退让。
就算前路是死,她也不会退让半步。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的轻松,在那纠结太久的情感重压下,她一直都喘不过气来。
原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苏怡正在与乔致轩僵持的时候,钟原已经寻来。
他没有地方可找,只能想到上次跟踪苏怡与乔致轩到过的坟场,看到火蝴蝶的那次,这是唯一的线索。
他一路跌撞,打着手机,远远就听到了苏怡的声音,看到只有苏怡一个人立于坟场中央,穿着华丽的晚礼服,在黑暗中,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苏怡的手里拿着佛珠,看到钟原远远地跑来。
苏怡,苏怡,快过来,我查到了,乔致轩就是林南,他不是人,我们快走。
他跑得飞快,在他的眼里看不到目露凶光的乔致轩。
他跑得那样的快,像是奔向生命里唯一的光与热。
刚开始找苏怡的时候,他的腿都是软的,吓得连魂都没有了,死也不过如此,可是这样地惊吓,这样地害怕失去,这样地惊恐着失去一个人,要比死让人难受上一万倍,他宁可粉身碎骨,也不要再经历在黑夜里的浓雾中寻找另一个人的感觉。
像是在地狱里奔跑,哪里都没有她的影子,哪里都闻不到她的体香,哪里都没有她的声音,光和影都被黑给吸走,连回忆都要被抽走,而自己是靠着回忆在活,没有了与苏怡的回忆,那么,活就成了炼狱。
他再也骗不了自己,式儿说得对,自己爱的人,从来都只有苏怡,不管自己再怎么不承认,但是,爱,却早已经生根发芽,早到自己都无从知晓的时候。
当他看到苏怡那一刹,他狂奔上前,只想和她说: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手,再也不会逃避。
他有太多的话想对苏怡说,经过这么多的误会、磨难,这一对原本相爱的人,总是在爱情的门口徘徊,只不过是隔着一道门,却总是这样错过。
他在微笑,他决定了,就算门后是血海苦狱,也要和苏怡一起去撞开,就算是前路有再多的危难,他也不会再放手,不会再把她推给另一个男人。
钟原微笑着看着苏怡,不顾脚下的路,他往前扑了一下,就定住了。
不……苏怡拼尽力气尖叫一声,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然后就软软地倒在地上,钟原的胸口有一只手,冰冷如剑的十指正插进他的胸口。
乔致轩慢慢在黑暗里现形,他依然带着他那优雅如常的冷笑。
他那只抚过苏怡眉尖的手,现在正握着一个里面装着钟原全部情感的心脏,就是这颗心脏,让他不能完全得到苏怡的灵魂,也得不到苏怡全部的爱。
他轻轻地握着那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那个男人的眼神根本没有看着他,而是穿过他的肩,紧紧地盯着已经倒在地上的苏怡。
太快了,他还有来不及说的话,但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苏,总以为还有机会,总以为全世界只有我和你才能活得最长,总以为我们是不离不弃不会放手的,可是,我还是要先走了;苏,我抢了你最喜欢的橘子,弄脏你的衣服,扯你的头发,但我也为了你打架,为了你成长,为了保护你而变得坚强;苏,再也不能在你的身边当你的跟班,做你的出气筒,你半夜里想找人骂的对象;苏,从此谁送你回家,谁陪你落泪,谁帮你开酒吧的门,谁来爱你,用一生来换你一个笑脸。
太快了,我们总认为有太多的明天,所以,才这样地挥霍着青春和情感。
他苦笑着,有一颗泪慢慢地滑落,泪里倒映着一个女子的身影,这就是他的全部,也是他离开这个世界前能看到的唯一。
他的心脏已经不再会疼了,他支撑不住,跪了下来。
万能的主,哪怕你现在要送我去地狱,但可不可以,时间为我停一秒,给我一秒钟,让我亲口对她说一句——我 爱 你。
苏怡醒来的时候,旁边传来哗哗的水声,有热气腾腾的水气扑到了脑后,那样的烫,像是一团烧红的铁块在靠近头皮。
她试着挣扎一下,头发被绑得很紧,有温柔磁性的声音响起:醒了,别动,动起来头皮会很疼。
苏怡清醒了,钟原倒地的那一幕在她眼前不停地重演着,那不舍的眼神,那要说话的样子,那眉头结在一起,就那样心疼又无助地看着自己。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那样躺在那个小床上,等着开水漫过她的头皮,等着死神来亲吻她的唇,就像让钟原吻上一样。
眼前是洗头店的样子,边上是年轻时的乔致轩,那个模样的他,真是有迷死人不偿命的本钱。
他就这样看着她,低着头,看到了她眼神深处。
我只想给你洗个头。
苏怡完全没有反应,死而已,难道现在她的心疼还抵不过一个死?快点死,让她可以去寻到他。
你为什么不出声?不害怕吗?乔致轩的声音里有一丝无助。
她仍然没有反应。
我知道他死前想说的话是什么,我摸到他的心脏,我听得到,你要不要听?乔致轩挤了一点洗头液在她头上,十指就那样温柔地侵入头发深处,像能搅起灵魂的呻吟。
苏怡抬起眼皮,望着乔致轩,他是天使,也是魔鬼,他曾经是她最爱的人,现在也是她最恨的人。
乔致轩专心地给她洗头,苏怡终于开口:他……他说什么?你很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乔致轩冷笑着。
苏怡不屑地说:你不用告诉我,我一会儿自己去问他,麻烦什么,直接剥我的头皮就是了。
你就这么想死,死都要去陪他?乔致轩的声音有些发苦。
是,就是死也要陪他,不是陪你,你这个变态杀人狂,你杀了那么多人,自己也被逼到自杀,死了还是杀人,你现在如何,开心吗?苏怡笑,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一点也不在乎那已经慢慢涨上来的水,那水是那样的烫,但她却一点也不怕。
就算你杀了我,毁了我的人生,那又如何?我就是死,我也知道有人在前面等我,不会让我孤单一个人,我活的时候有朋友的爱,有他保护我,我死后也定不会如你一样的寂寞,上天入地,他都会找到我,我也会找到他,你以为你是神,你制造了青丝,你捉弄了这么多人,可是,我可怜你,我看不起你,你比我们都要可悲,你从来都没有爱。
乔致轩的手指开始用力地抓她的头皮,疼痛像刀割一样猛烈地传来。
你害怕了,你生气了,我说中你的心事了是不是?你活着的时候就是一具走尸,爱你的人都被你杀了,我不爱你,我告诉你,我恨你,恨你的无情、利用,恨你的残忍、凶暴,你杀了钟原,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你可以把我的头煮成肉汤,但是,你不会让我屈服,我恨你,我不会向你求饶。
苏怡笑着说,乔致轩叫了一声,抬起手来,十个指甲上都是鲜血,苏怡被搔到了流血,却还在笑,她是那样地蔑视着他。
苏怡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完全地忘记你,当你从来不存在,你不配我记得,你也不配存在于我的回忆里。
乔致轩被摧毁了,被她的眼神给摧毁了,就要把她的头往开水里按。
但是,他的手穿过她的头,直接按到了水中。
两人都大吃一惊,苏怡怔了一会儿,忽然大笑道:你忘记了,你只是鬼,你只是一只鬼,一只无能也无用的鬼,如果我完全地无视你,不在乎你,你就根本没有能力来伤害我,你伤害我都是利用我自己的情感。
就在这时,那个破旧的洗头店也在消失。
我知道了,你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是因为记忆,因为有人记得你,所以你才会存在,如果所有人都忘记了你,你就只能消失。
乔致轩摇着头,眼神里全是痛苦:不要忘记,不要把我抹去。
他停了停说:怎么样都好,恨我好了。
苏怡抬头看他,他正在与洗头店一起消失。
我的心里装不下两个人,我从前认为一个人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其实不可以,人的心很小,只能住一个主人,我容不下你,也不会记得你,你会从这个世界消失,这是我对你最大的报复。
她的头发自由了,那些开水都是幻觉,其实,她还是一直都待在坟场,随着这些幻觉的消失,她看到了钟原。
钟原正倒在一座坟边,胸口一片血淋淋,是被幻觉所害,他扑倒在了一根突出的树根上,那树枝正好穿过他的心脏。
他已经冰冷,只有眼睛还不舍地望着前方,像是要把那个女子记一辈子,最好下辈子也可以遇上。
苏怡扑了过去,抱着钟原,她摸着他的脸庞,周围俱静,只有两个来不及表达相爱的恋人,阴阳相隔,夜空里仿佛唱起了一首歌。
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但是有如果还是要爱你如果没有你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可惜反正一切来不及反正没有了自己我真的好想你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哪里?随着那哀怨甜美的歌声,随着苏怡的眼泪滑落到钟原的脸上,乔致轩已经被淡忘了,他不再存在于任何人的记忆里。
他在一旁轻轻地说:苏怡,你错了,并非任何人的记忆都可以左右我的存在,只有我爱上的人,才会危险,被自己所爱的人忘记,我才会消失。
苏怡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他已经透明至无形,可是,他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来。
其实,我想说的,和他想说的话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来不及说,我却不配说。
一句我爱你,并非只是说说而已,里面有太多的承诺,太多的责任,太多的保护,太多的真情,有真正的一生一世。
对不起,我陪不了你一世,还伤害了你,可是,最后被所爱的人所遗忘,原来真的会死。
苏怡跪在坟场上,抱着钟原,摸着他已经没有体温的手。
生命原来是如此的脆弱,她想着自己的任性,想着自己的伤害,想着自己所不珍惜的每一分每一秒,人活着的时候总是忘记了死,总以为很遥远,总认为轮不到自己身上。
她知道是自己害死了他,但她也无法再赎罪。
她低下头,亲了亲钟原已经冰冷的嘴角。
夜风如刀,嘴角是淡淡的血味,她孤单地抱着最爱的人,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平安站在鬼吧门口,坐立不安地等着,那黑雾也越来越逼近门口,最阴的时辰也差不多到了,她一个人站着,不知道往哪里走,她不能乱跑,进了七星锁魂阵就很麻烦,而且万一走失了,明朗回来怎么办?他还不知道经书不能念。
她就在门口痴痴地站着,她总是那样被动,除了等,真的没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也没有什么是她能做的。
总是明朗在做决定,她在等,她等他爱上自己,她等他回来,她在明朗的身后,等着他回头,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可是,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空,现在也只能继续等下去,只能等着救他,告诉他、阻止他不能动经书。
一个人的身影从浓雾中慢慢的出现。
明朗走近了,他走得很闲,像是在自家的花园里趁着雨后的玉兰花开,踩着湿润的草尖,薰着花香,找一片遗失的绿叶。
平安倚着门,像是在等心爱的人归家的女子,她的影子被鬼吧的灯光从背后射出,被面前的浓雾给吞噬,她安静地看着明朗,不发出任何声音。
明朗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从她身边走过,什么也没有说。
平安开口:收手吧,你这样和七婆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青丝达成自己的心愿,你可知道要活人祭才能启用青丝。
明朗没有动,还是直接往鬼吧里走。
平安再也撑不住了,她扭过头去跑上前,从背后拖住明朗的手:就算你是柯家人,可以用命打开青丝,也可以许下愿来,可是,你也不能说出真相,你也不能和复活的她在一起,你只能一辈子守着她,你不能说,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敢喊,她会恋爱,她会结婚,你们在街头相遇,而她都不认识你,你会幸福吗?明朗回过头来,目光很深,像海一样,他的嘴角动了动,像是笑:四兰都告诉你了?是的,她被你封了,不能再出来,不过她在走的时候,已经把青丝的情况全都告诉我了,打开青丝要用活人祭,就算是柯家人可以不死,但是,你一定也知道青丝是要付出代价的。
明朗点头,像是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那样轻轻地说出:使用青丝者,要在改变命运之后保守青丝的秘密,不能泄露半句,不然青丝就会失效。
他拉着平安的手坐下,像小学生一样面对面,表情带一点调皮:四兰就是喜欢吓你,不过就是,我改变了命运,她复活了,而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不能说,不能再靠近她,不能告诉她我多么地爱她,除了守望她,我什么也不能做。
平安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就算受这样的苦,你也愿意吗?你付出这么多,甚至可能是生命,却换来这个结局,值得吗?明朗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听过一首歌,这歌词说,这个世界因为有你,阳光显得很温暖,空气很香,你看过的风景,就是我一生的明信片,你踩过的石头,是我的鲜花,你看过的星星,是我的钻石,有你在的雨天,都是彩虹,连你走过的街都很明亮。
明朗睁开眼,眼里有一层水雾,他显得那样的无助。
她死后,我找遍了天涯海角,也找到了她承诺的三生石,但她从来不曾出现,我再也看不到彩虹,听不到音乐,闻不到香气,这个世界没有她,我真的很孤单,像黑夜里找不到家的人那样的孤单。
他站起来,对平安说:我愿意,也值得,只要她活过来,幸福地活着,就算是毁掉这个世界都是值得的。
平安再也发不出声音,她的心像坠入了无边的深渊,怎么办?什么也挡不住明朗,就算告诉他经文不能念,会死,又能如何?明朗就算是毁了这个世界,也要救他爱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停步?浓雾在一刹间攻入,七婆的笑声尖而刺耳。
你们以为青丝一定是你们的吗?明朗拿出佛珠,翻开那本掌中书,平安喊道:不要念,会死的,那经书已经被怨鬼所缠,你会死的。
明朗回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原来他是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这经书念不得,但他还是坚持,明朗说:我死了,你帮我许愿,让她活。
她,她叫什么名字。
明朗翻经书的手抖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温柔地,像是捧出自己一生最珍爱的宝物一样。
秦锦,她叫秦锦,请你一定帮她复活。
浓雾已经包围到他们脚边,七婆忽然大叫一声,只听到枪声响起,明朗看了浓雾一眼,法力一到,就看到了张伟军已经潜入了七婆的小屋,对着正在做法的七婆开枪。
明朗的眼睛湿润了,这没有用的,除了拖一点时间,最多可以分散一下七婆的心神,让自己的胜算大一些,张伟军绝对不可能是七婆的对手,他到了七星锁魂阵的中心,只要七婆一动念,他就会死。
而他就是要用自己的死,来换七婆的动念分神,让明朗趁这个机会除掉她。
他用自己的死,来换明朗的生,当他的脖子被七婆的锁魂咒掐住时,他分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师兄。
张伟军欣慰地笑了笑了,就在明朗的面前倒下了,尸体被抛出了浓雾,落到了明朗的面前。
七婆恨道:你们都要死,不要急。
明朗眼睛一闭,拿稳经书,当他要念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平安忽然飞快地往洗手间里跑去,她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她要拿到青丝。
她跑得很快,马上就要到了青丝边上,她不能让明朗死,那就让她死好了,她死了,明朗就能许愿,这样,他就不用死。
七婆与明朗本来是对峙着,看到这种情况,都大吃一惊,那浓雾化得更快,化成一把射出的箭头,闪着杀气,往平安的后背钉去。
都对青丝势在必得,怎么会容得有人破坏,这一击是用了全力,那箭快得无法可挡。
平安听得身后破空声大作,想回头,只听到一声轻响,有温热的血溅到唇边。
她睁大眼,看着明朗,看着贴在自己背部的明朗,他的脸似乎在一刹间被震住,眉头轻皱着。
她吓傻了,痴痴地低下头,看到一根箭头从他的胸前穿出,血染红了他的白色僧袍。
他张开双臂,像张开翅膀的受伤天使,用身子保护着平安。
平安睁大着眼睛,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动作,她只是呆呆地望着明朗胸前那流着血的伤口,那么多的血往外涌出,她用手捂住伤口,而那鲜红的血又从指缝里钻出,平安一边捂一边呆呆地说:疼吗?疼吗?是不是很疼?明朗开始念出了经文,胸前的浓雾做成的箭头动了一下,随着经文念得越来越快,明朗的血就越流越多,他被经文给反噬,但七婆的惨叫声也传来。
七星锁魂阵被逼了回去,开始反作用在七婆身上。
同归于尽的最后一招,玉石俱焚。
慢慢地,天地都安静下来。
明朗的双臂慢慢地合上,把娇小的已经单薄得像一张纸的平安拥在怀里,他叹了一口气,再也撑不住,把头靠在她的颈窝处。
这一个拥抱,她已等了太久,等到真的实现的时候都以为是梦里。
他再也不用装了,再也不用和自己去战斗了,再也不用逃了。
她钻出窗户,对着那个目瞪口呆的和尚骂道:臭和尚,别以为剃了个光头,就是大师。
她在吧台后调酒,他带别的女子来喝,她气愤地把醋当白酒递给他。
她坐在那里,等着死亡的来临,他踢开门抱着她。
她在寺里奔跑着,对着那些和尚说:我是你们的老板娘,把香火钱给交出来。
而他掩面而逃。
她抱着发抖的他:我喜欢你,我乐意,关你什么事?她在医院里转过头,那泪水却打湿了枕头,他躲在窗外的一角,偷偷地看着。
她坐在月光下,捧着发夹说:怎么做到的?那惊喜的脸,在那洁净的光芒下,像一朵正在绽放的花。
平安在他的怀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为什么?为什么?只差一点点,你就能拿到青丝,你就能许下愿,为什么要这样?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救我啊!!!你不是说可以毁掉整个世界吗?明朗,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明朗在她的颈窝里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扇到她如雪的肌肤上,他气若游丝。
我再也不愿意让自己所爱的女人,死在我面前。
一个人的心里,可以装两个人吗?如果装得下,为什么他会这样的痛?如果装不下,为什么他又会这样的傻?他抬起头,拼尽力气从平安的脑后拿起了青丝,青丝终于打开,泪珠像花一样地打开,明朗正要许愿,只见平安却一把捂住他的嘴,平安说:让我做你的守护天使,让我来许愿,让我来承受这一切,让我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生命已经到了尽头的明朗已经无力挣扎,他想阻止,却听到平安飞快地说出了心愿。
一道光从青丝中射出,就要改变过去了,他握着平安的手不肯放开,记忆如潮水中的沙滩上的字,就要被带走,他知道不管是生是死,自己都不会再记得这个女子,从此他连自己身边有一位守护天使都不会知道,而她却承担了他所有的痛苦。
可是,他不想忘,使劲地握着那只手,不管那光烧到自己眼睛里是怎么样的头痛欲裂,也不愿意放开,这一放就是永隔。
但她的手又滑又凉,好像透明的冰。
假如轻轻地握着,就会从手里滑脱,假如用力握着,就会碎掉。
假如不轻不重地握着,她就在手中慢慢融化了。
青丝,我希望一切悲伤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明朗得到幸福,我誓与你守约,永世不说。
这是谁的声音,为何会这样的熟悉?为何会渐渐地听不到了?有泪滴落,落地开花。
一个血色黄昏,这个城市里第一家鬼吧开场了。
来捧场的人很多,店主苏怡正和自己的死党钟原在吧台后忙。
只见有人过来点酒,钟原看了一眼,就叫苏怡说:快去,有钱人,乔致轩,我们城里最有钱的人,送上门来了。
苏怡看了一眼那个人,感觉有一点眼熟,像是在哪里看过,但又完全地不记得了,她懒得想,拍拍钟原的肩说:本小姐对有钱人不感兴趣,只喜欢你这种穷人。
钟原乐呵呵地去送酒,苏怡心里一热,就随手把放在吧台里准备拿来装修的蝶蝴标本,放在了酒盘里。
去,就说是我们开店的小礼物,让他笑纳,有钱人将来多带一点人来捧我的场就好了。
那酒送到了,乔致轩奇怪地拿起蝴蝶,像是有一个什么东西终于被送回来了。
前世欠的缘分,这一辈子可以还得很干净了。
乔致轩和苏怡对望一眼,什么也没有想起,只是遥遥相望点头一笑,然后那只蝴蝶就不小心被遗落了,像注定被遗忘的世界。
有男子包着头巾蹿到吧台里边,笑着说:美女,让我调一杯酒。
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人在后面喊:喂,柯良,秦锦在这里,你也敢泡别的妞,你小心头发长出来又被她给烧掉。
苏怡一看,那桌客人都是美女,其中有一个抱着黑猫的女子,更是明眸如星,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这个包头巾的男子。
那男子忙跑回去,分辩道:秦锦,你可不能听诗诗乱说,我哪里有泡别的女人,你下次喜欢烧头发,让你再烧就是了。
那桌更是笑得花枝乱颤,连抱黑猫的女子也撑不住地笑,举手打他说:猪啊,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去调酒吧,我知道你这个败家子会这招。
男子也笑了,握她的手,那种深情连旁观者苏怡看了都感觉到动魄惊心。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第一天开张,可是,偏这些人都让她感觉很亲切,让她很高兴,让她愿意去招呼。
有一个女子背一个大包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些人。
她看着这些人在幸福地生活,心里感觉很快乐,她没有上前去和任何人打招呼,他们没有的回忆,只有她一个人留着,她是青丝的供品,所以,永远不会忘记那段故事。
遗忘都不能让她拥有,所以,她看起来很落寞,钟原到了她身边,递上酒,看到她的表情,然后说:小姐,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她微笑,没有出声。
其实,她更想说,我叫平安,我们曾经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但她不能说,只要说出来,青丝就会失效,一切悲剧都会重新发生。
有我守着就好了,她站起来,准备出去,她的眼神并没有看那个人。
但走过抱黑猫的女子坐的那桌,那个男子正好站起来,两人眼看就要撞在一起了,平安僵住了,不知道如何反应,而男子不过只是淡淡地扭了一下身子,走了过去。
两人擦肩而过时,他虽然怔了一下,但却没有停下脚步。
我们在人群里相遇,你已经认不出对方,你身边已经有了最爱的人,而你就失去了对我的记忆,今世,我从没有遇过你,也不曾爱上你,所以,我连看都不能看你。
但为何我会有眼泪流下来?易平安奇怪地停下来,她抹了抹眼角,发现有一颗晶莹的泪珠儿在手心里,她奇怪地想,为何我要哭,原来眼泪是不听话的东西。
柯良笑着坐下,并没有看她,只看到脚下有一个小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个普通的发夹,上面是一朵小花。
他心里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又像是有很重要的人已经失去了。
他呆坐着,他的女友伸出手来,接过了发夹:是太阳花,很好看,谁掉的?一桌人摇头。
一定是柯良准备送人的,秦锦,你要管管他。
他啊,我才懒得管。
要不送他当和尚好了。
柯良笑着说:好,我当和尚,法号明朗。
吧台里一些人僵住了,正在倒酒的苏怡,正在结账的钟原,正在喝酒的乔致轩,正在抹泪的平安。
明朗,这个名字好熟,一定在哪里听过,可是,又没有这一段回忆。
柯良也怔住了:我为什么要叫明朗呢?哈,算了,喝酒。
苏怡倒好了一杯酒,钟原接过了客人的钱,乔致轩站了起来,平安出了鬼吧的门,只有一刹间,他们享受了一秒钟的异样,但马上就归于平淡,从此过上了自己的生活。
在茫茫的人海,我们谁能知道自己曾经与谁生死与共,对谁又曾相爱至深,愿意付出生命,也许只有一秒的交集,然后就散落天涯。
鬼吧里笑声如常,所有悲伤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个叫明朗的家伙得到了自己的幸福,从此遗忘开始。
鬼吧外,有一个女子伸手叫出租车,上了车,拿出纸笔,比划着告诉司机要去的地方。
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关于青丝的事情,也永远都不会泄露青丝的秘密,更不会让自己要保护的人受伤,所以,她选择了远远地守望,她选择了永远不再说话。
刚刚才摸着实体书的封面说实话,是引子吸引了我,大恐怖血腥了明朗,这个名字好熟,一定在哪里听过,可是,又没有这一段回忆。
柯良也怔住了:我为什么要叫明朗呢?哈,算了,喝酒。
苏怡倒好了一杯酒,钟原接过了客人的钱,乔致轩站了起来,平安出了鬼吧的门,只有一刹间,他们享受了一秒钟的异样,但马上就归于平淡,从此过上了自己的生活。
在茫茫的人海,我们谁能知道自己曾经与谁生死与共,对谁又曾相爱至深,愿意付出生命,也许只有一秒的交集,然后就散落天涯。
鬼吧里笑声如常,所有悲伤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个叫明朗的家伙得到了自己的幸福,从此遗忘开始。
鬼吧外,有一个女子伸手叫出租车,上了车,拿出纸笔,比划着告诉司机要去的地方。
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关于青丝的事情,也永远都不会泄露青丝的秘密,更不会让自己要保护的人受伤,所以,她选择了远远地守望,她选择了永远不再说话。
在那个一切都恢复正常的夜里,她吞下了哑药,从此再不能说话,连梦话都不会再有。
就只有一些爱与不爱的片段,就只有一些回忆的碎片,陪着她过一个个冷冷的长夜。
我就是那拾垃圾的小孩,你是我唯一想捡到的琥珀。
因为爱你,所以想保护你,就用尽我整个生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