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骨破裂,多处骨折,腹腔受损,失血过多,多处擦伤……独自待在电梯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像是看准了时机一般,这些字眼扑面而来,仿佛死去的舞姿又回到她眼前,将她紧紧包围,要她窒息而死。
1相思成梦依旧是富丽堂皇的丰悦大酒店,每次进来时蔺芷却总能感到一股股慑人的寒气迎面扑来,让人呼吸迟钝。
似乎是太多的金色使气氛骤然沉重,无数的金色闪耀着,使偌大的大厅显得异常明亮,富贵逼人,却也异常冰冷。
与前台服务员打过招呼之后,蔺芷只身到了79楼,出了电梯,抬头便看见两个方向标,左边是总经理办公室、股东会议室,右边是客房79001室与79002室。
没有丝毫犹豫,她转身向右边走去。
很宽的走廊,有一米八至二米宽,左右呈之字形,每隔二米左右便摆着一个中型盆栽,样式并不重复。
两面的墙上挂着一些仿造的油画,大概位于两个盆栽之间,不过却是左右对称的。
大体是一些抽象画,对艺术蔺芷并无多少的了解,但单看油画的质量,仿造得还是不错的。
头顶的灯光呈昏黄色,但可见度也算不上太差,这个时间段并不是所有的灯都打开着,能看见角落里各种形状的阴影。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鞋底摩擦地板所发出的嘎吱响声,还有自己时隐时现的呼吸声。
要说害怕,蔺芷还谈不上,这种情形她见过太多,只是走在这里,让她想到一个词--窒息,仿佛四周围绕的不是这些漂亮的装饰,而是幻化的张牙舞爪着向她进攻的妖魔鬼怪。
又转过一个弯,在快要到达案发的79002号房间时却又鬼使神差地折了回去,如同她刚向这一边走来时一样,毫不犹豫的,大步向总经理斯予的办公室走去。
门是虚掩的,蔺芷正准备倾身敲门,却无意中从门缝里看到一个人正趴在办公桌上,背部有规律地起伏着,似乎是睡着了。
从身形及发型上来看,应该就是斯予没错,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看见其他人。
原本抬起的手放了下来,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轻轻地推门进去。
出于职业习惯,蔺芷还是快速地扫了一眼四周,而后才来到办公桌旁,皱着眉冷冷地看着熟睡中的人。
这个人到底有多少种面孔,蔺芷特别想知道,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风流、轻佻,还是杂志上描述的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又或是职员眼中聪明能干、深得人心的上司……又或者,一切都只是假象,太多的假面具只是为了隐藏真实的内心。
蔺警官,难道没人告诉你,这么盯着一个人看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吗?只见他轻轻一笑,半开玩笑地说出这句话,然后才睁开眼,慢慢抬头,挑着眉,一脸玩味地看着蔺芷,刚刚还在熟睡的人顿时又换成了另一副面孔。
若刚刚还是人见人爱的天使,那么现在便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撒旦,明明一脸的友好亲近,却让人心生畏惧。
你是什么时候醒的?蔺芷不经意地向后退了半步,而后问道。
你进门的时候。
为什么不吱声?我正在思考问题。
蔺芷冷冷地看着他,你在装睡误导我。
斯予笑了,从椅子上起来,给蔺芷倒了一杯水,一边走一边还不忘调笑,我还以为是蔺警官打扰了我的睡眠,原来是我的错。
蔺芷皱皱眉,早已领教过他的油腔滑调,也知道自己该沉住气,不应与他纠缠,只好转向另一个话题,你都是一边睡觉一边思考问题的吗,斯经理?不是,只是有些问题在清醒的时候想不出答案,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梦中。
那你想到了没有?如果你迟来几秒的话也许就想到了,你知道的,梦里的时间通常都过得很快。
而后顿了顿,示意蔺芷随意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回到办公桌,扬眉道,我梦见舞姿了。
哦?她说了什么?蔺芷问,表情难得的玩味。
我发现你很爱用陈述句,哪怕是在提问别人,这是警察的通病吗?斯予笑着说,看到蔺芷变了的脸色,只得赶紧作罢,我只是提个建议,这种习惯不太好,特别是对于一个女孩子,你知道的--你像是在说教,只是很可惜,我早已经过了读书的年纪。
好吧,不说这个。
在梦里,她什么也没说。
他皱着眉,似是很艰难地在回忆着,下一秒却又是一副恶劣的笑,不过下次我可以帮蔺警官问问关于案件的事,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你以前从没问过她。
对我她不一定讲真话,对警察我想她会有所畏惧。
更何况,这是我第一次在梦里见到她。
是这样。
蔺芷淡淡道,不置可否的语气,而后接着问,在梦里她是什么样子?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妥,于是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很多人在梦里见到故人的情景都不一样,不一定是他最后的样子,也许是他小时候,又或者干脆是一具白骨。
我没看清。
但我知道那就是她,她就那么看着我,我知道她在对着我笑,我问她\'你在笑什么?\'她不答我,反而笑得更加开心。
他说得很平静,很认真,不像是在恶作剧,也收起了他一向调笑的嘴脸,只是语调并不悲伤,就像是很平淡地在回忆着一段遥远的往事。
蔺芷努力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她想要的信息,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蔺芷知道,要么是他太会伪装,要么便是自己真的误会他了,不管是哪一条,如此深藏不露的人,也绝非一般的善男信女。
只是这样?可我好像记得你曾经说过你跟舞姿的交情并不深,那么又怎么会梦见她,还跟她说话,甚至觉得她不会跟你讲真话。
斯予愣了愣,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了蔺芷一眼,然后缓缓道:所以人们总说,梦是相反的。
看不出来你也信这些。
斯予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学着蔺芷的语气语调:是活人都信。
而后看了一眼手表,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抢在蔺芷发怒之前说道,快中午了,我请蔺警官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聊。
蔺芷看了他一眼,随着他的前进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多谢了,不过很抱歉,我另有安排。
斯予停下手上的动作,而后又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原来一直以为没有人能拒绝我的请求,还真是多亏了蔺警官,让我更深刻地认清了自己。
我不认为这是请求,而且,似乎你必须学着习惯。
那么我送蔺警官去搭电梯。
蔺芷没有拒绝,跟着他去往电梯的方向。
蔺警官确信不需要去舞姿的房间看看?等电梯的时候斯予回头问道。
因为蔺芷始终保持与他半步的距离,这时候亦是如此。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没去看过?蔺芷疑惑地紧盯着斯予,进而演变成震惊,说出的话也完全是一副质问的语气,你房间有监视器?蔺警官多虑了,余经理的介绍没有错,这层楼是没有监控设备的。
斯予无奈地摇摇头,一副败给你的表情,仿佛在感叹自己怎么会遇上一个疑心这么大的人,却忘了对方是一名警察,只好进一步解释,在蔺警官进电梯时一楼的工作人员就已经打电话通知我了,所以我推测你应该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到她的房间,然后再来我的办公室找我。
所以你有心装睡骗我!也许我只是真的想睡觉了呢?蔺芷冷笑,是的,而且把门半掩着,好让别人知道你上班有多勤奋。
好吧,我说实话,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电梯门开了,斯予把蔺芷轻轻推进电梯里,一边说着,一边按下关门键,虽然是玩笑,但梦是真的。
再见了,蔺警官!你怎么--2好坏参半你怎么会知道我一定会去找你?!蔺芷从来没觉得像现在这么沮丧过,话只喊出了一半就被关在了电梯里,这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被人主宰,那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她一直觉得斯予这个人不简单,现在更是加深了这种看法,她感觉他在算计自己,而自己却毫无招架还手之力,仿佛是他在导演着这一切。
这种心情一直保持到出了丰悦酒店的大门,这时她接到了叶奇的电话。
有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
一个一个说。
好的是档案材料我拿到了,还是原件,坏的是档案并不齐全,而且还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但登记处并没有记录。
蔺芷想了想,而后道,二十分钟后老地方见。
然后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资料还在,只是照片没了?蔺芷看着手上的资料,也不由得轻笑,你给我的不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而是两个消息都是好坏参半。
资料虽然拿到了,但既然人家肯放心给我们,说明它的用处已经不大了。
照片不在了,至少让我们知道有人动过它,说明我们并不是在做无用功,舞姿的案子一定有问题,我们的方向没有错。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到底是谁动过这份资料。
我问过资料室的人,其他的资料都完好无损,一直以来门窗也未有破损的现象发生,应该不是遭窃。
照你这么说,是内贼。
我查过登记处,没有关于这份档案变动的记录。
最近一次到访的,是重案组的人,拿走的是刑事科的档案。
那么近期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人去过那里?不知道。
如果不拿走资料,一般不会留下记录,更何况每天内部串门的人也不少。
叶奇想了想,然后问道,副局长算不算?也幸亏叶奇进去时匆匆忙忙,刚好撞到了从里面出来的副局长,本想着必定会挨训,谁知副局长比他更匆忙,头都没抬就急匆匆地向楼梯间去,连电梯也不坐。
现在仔细一想,怕是做贼心虚也不一定。
你说呢,一个快要退休的人,不在家里摆弄花草逗逗宠物,去那里干什么。
可是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
有证据也没有用,难不成找他对质,像他那样一生都严格要求自己的人,说他犯错谁人会信。
更重要的是,他早已不过问这些了,就算是他也必定是受人所托,问题是,谁才是托付他的那个人,能让他甘心去冒险的必定不是一般人。
我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要拿走那些照片,照片上都有些什么?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你觉得剩下的人中谁最可能拥有当时的照片?叶奇愣了几秒,努力掩饰着脸上的不情愿,悠悠道:丰悦酒店的总经理,斯予。
可他会给我们看吗?就算有他也可以说没有,我们又没有证据指证他。
如今也只能试试了,希望他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也与我们一样渴望找出真相。
过了一会儿,见叶奇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蔺芷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再坐会儿。
并不抬头,语气也是一贯的不经意。
叶奇点点头,起身便要走,想想似乎觉得不妥,又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道:郑队好像知道你回来了?顿了一会儿,暗中观察着蔺芷的脸色。
对于警队的传闻他自然是不信,但还是忍不住试探。
蔺芷依旧是不动声色,连头都没抬,只是淡淡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叶奇看了也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失望,只好继续说,他还说既然回来了就早点回去,销假得你亲自去了才行。
蔺芷顿了顿,终是不耐烦地合上手上的资料塞进手提包,没好气地说,告诉他,我的事,不用他来管。
另外,别让他知道我们在调查舞姿的案子,能瞒多久算多久。
而后便推门出去了。
叶奇一个人对着面前的两个杯子,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想着她这样的反应是不是自己所期望的。
而桌上的两个杯子,一个是满的,一个却已经空了,满的是蔺芷的,空的是他的。
与她较量,自己从来只会是输的那一个,这点叶奇早就明白,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3生亦何欢时间是下午的六点整,手表的指针刚好排成一条直线,天边的地平线勉强还能看见最后一缕夕阳,此刻看来觉得格外的柔和,却也不免透着一股凄凉。
蔺芷选在这个时间再次来到了丰悦酒店,看着电梯里不断攀升的红色数字,脑子里盘旋的是档案上记载的那一条条伤检报告。
头骨破裂,多处骨折,腹腔受损,失血过多,多处擦伤……独自待在电梯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像是看准了时机一般,这些字眼扑面而来,仿佛死去的舞姿又回到她眼前,将她紧紧包围,要她窒息而死。
蔺芷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不是恐惧,不是痛苦,更谈不上怀念。
只是,这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意识到,那个人真的已经去了,已经与她存在于不同的空间,再也无法相遇。
曾经,她不止一次地诅咒那个人,然而如今再来看以前的那些怨恨,却是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电梯门一开,蔺芷立刻跨步出去,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到活的世界中来,等不及要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只是此刻第79层的环境并不比电梯里好上多少,一样的静寂无人,一样的冷清。
就像是高处不胜寒,酒店的豪华、厚重的装饰,在突显它与众不同的同时,也隔开了它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空荡荡的走廊里,依旧只听得见蔺芷匆忙的脚步声以及她渐渐急促的呼吸。
在舞姿的房门前时,她放慢了脚步,深吸一口气,找到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间的轮廓还在脑子里,蔺芷并没有急于开灯。
最后一缕夕阳已经降落,夜幕开始降临。
借着这白天与黑夜交替时的最后一点亮光,蔺芷细细观察着这间房间,一边看一边思索着,是什么,让舞姿这么为它着迷,选择这里作为她的专属根据地。
墙壁上舞姿的大幅照片还留在那里,属于她的猖狂而毫不含蓄的笑容,透着对世人的讽刺与嘲弄,那股唯我独尊的气势,仿佛全世界也可以不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也终究敌不过一个情字,不是吗?蔺芷冷笑一声,透着不屑。
为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混小子,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便嚷着要死要活,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猖狂。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赢的永远不会是已经死去的那一个。
客厅里的那缸热带鱼仍旧在孜孜不倦地冒着气泡,在鱼缸里那盏夜视灯的照耀下,泛着湛蓝色的光芒。
此情此景看来,是有些诡异的,看它们游得那么轻松自在,不知它们能不能感觉到,它们的主人早已经离它们而去,已是阴阳相隔。
出乎意料的,蔺芷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少了刚刚的急躁与压抑,更多的是轻松。
当她第一次看见舞姿的档案,她是有些激动的,纵使类似的报告她见过太多,但却还是忍不住腹中翻涌。
这就像是你知道一个人已经死了跟你亲眼看见他死在你面前,那两种感受必定是截然不同的。
突然,她就想来现场看看,毕竟这里是舞姿停留最多的地方,也是离她灵魂最近的地方。
蔺芷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停留太久,一时兴起的热情,只够燃烧到她研究完这缸热带鱼。
随着时间的推移,房间的光线也越来越暗,温度越来越冷,待在里面实在谈不上享受,纵是知道这是平常人可能一辈子也没有资格进入的地方,也不够让她到流连忘返的地步。
倒是她转身准备离去时,阳台上的响声,让她震惊不小。
房间里还有人?这是蔺芷的第一感觉,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是有人,凭她的警觉性,不可能直到现在才发现。
然而,她却是真真切切听到了那个响声。
她不自觉地微微皱起眉,远远地看着,并没有盲目上前,也没有急于去开灯,等了一会儿,轻声问道:是谁,是谁在那里?并没有人回答,由于光线的原因,加上还有厚重的窗帘挡着,也看不清阳台上的景象。
月光照进来,在窗帘上投下一个阴影,却是一闪即逝。
是你,舞姿!是你在那,是不是?蔺芷忍不住脱口道。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不由得一惊,她当然不相信鬼神,然而潜意识的想法却是由不得她。
还是没有人回答,房间里静得可怕,本来还滴答作响的壁钟这会儿也已经听不见声响,仿佛时间很配合地在这一刻停滞了。
被窗帘隔开的两个人像是在互相斗法,比着谁更有耐心,谁更能沉得住气。
蔺芷知道那里肯定有人,终于,她忍不住上前,想要拉开窗帘,却碰到了另外一只手,虽然只是那么轻轻的一下,却是蚀骨的冰凉,让她不由得一颤,想要抽回却反被握住。
蔺芷一下子愣住,多年锻炼出来的胆量还不至于让她失声叫出,却也是一身冷汗。
她并没有挣扎,而是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颤抖,继而屏住呼吸,缓缓地抬起另外一只手,慢慢地拉开窗帘。
4死亦何苦是我。
窗帘拉到一半,有一个声音缓缓道。
站在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丰悦酒店的总经理--斯予。
此刻的他,完全没了以往的轻佻,只剩下一脸的严肃古板,就连讲话也不再是那一贯的调笑语气,更像是掺着几分冰冷。
手背渐渐已经能感觉到传来的温度,大活人就在眼前,一切都证明刚刚不过虚惊一场。
蔺芷只能快速地调整好自己的心跳与语调,吞了吞唾沫,道上一声,斯经理!你在害怕,你害怕什么?此刻斯予的眼神是蔺芷从来没有见过的,在这样的夜里,仿佛利剑一般,闪着寒光,将人的伪装层层剥开,直射其内心深处。
蔺芷恢复心神,二话不说,恨恨地抽出手,插回口袋。
说话的口气也变成她一贯的凌厉,只是这次多了几分愤怒,怎么会是你?为什么你在这里,却一直不出声,还要故意吓人,这样很好玩吗?斯予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她,为什么你会以为是舞姿?蔺芷也不甘示弱,我在问你,为什么明明在那里,却一直不吭声?为什么你会以为是舞姿?为什么你一直不吭声?好吧,我认输,我不问了。
斯予笑着,打开了阳台上的灯,背倚着栏杆,斜眼瞟了一眼蔺芷,一派的休闲模样,与你面对面交锋,我总是不如你。
虽然是斯予先投降,但听到他的话,再想到自己刚刚的表现,蔺芷的怒气不降反升,我希望你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斯予耸耸肩,你真的要听?好吧,我从头招起。
我在阳台看夕阳,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谁知道刚醒来就感觉房间里有人,我想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贼敢来我的地盘撒野,谁曾想是蔺警官。
你可得明鉴,我一直都是良好市民,万不能因此被安上袭警的罪名。
你!蔺芷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看他笑得一脸灿烂却又无法发作,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斯予制止。
嘘,你过来。
蔺芷被他带到阳台,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月亮,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就在耳边,我只知道这里的夕阳美,却不知道这里的月色更美。
我原来一直不知道舞姿为什么那么偏爱这里,现在看来她还真是懂得享受。
听着斯予软软的笑声,再看他认真的样子,是那么的陶醉,仿佛连他也融入了夜色之中,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
连蔺芷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早有成见在先,只怕就算是如她这种石头般顽固不化的人,也早已被他收服。
月色是美的,一点一点地洒在身上,轻柔舒适,朦胧而又可爱。
高度隔离了喧嚣,剩下的是清新与宁静,纵使高楼大厦、滚滚红尘就在脚底,却仿佛挣脱了世俗的约束,获得内心的安宁。
一样的景色,很多时候是因人而异的,在蔺芷看来是寂静中透着诡异,在斯予看来,却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只能说蔺芷太缺少这种花前月下的细胞,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受过诅咒的房间里,还是在刚刚那么尴尬的气氛下。
她知道自己不够镇定,这让她很不自在。
你说一个人死的时候,会想些什么?斯予突然问她,一副不经意淡然的模样。
想着怎么才能逃脱不死,想着立遗嘱,想着身家后事,怎样风光大葬。
斯予轻笑,不是每个人都像蔺警官这么理智。
古人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其实其中的含义恐怕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真正明白。
不等回答又继续道,以前舞姿也爱在这里看夕阳,一看便是几个小时,我不知道她在看些什么,只知道那个时候,她是陶醉的。
其实我们都不够了解她,不是吗?只有想要死的人才能真正知道他自己临死前的想法,不是吗?蔺芷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下次我碰见这种人,会代你问他,又或者下次你再梦见舞姿,可以直接问问她,这种事情她最清楚。
斯予笑笑,颇觉苦涩与无奈,叹口气,直起身子,夸张地伸了一个懒腰。
转过脸时却又是一脸的无赖,蔺警官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下班了还在查案?我记得舞姿死后,专门有风水专家分析过这里,说这里的窗户方向不对,容易让人疲劳伤感,特别是在晚上,蔺警官可要小心呢!听到他略带嘲讽的笑声,蔺芷的脸上又冷了几分,只在心里默默道上一句:就怕人们心中有鬼,你都不怕,我又怕什么。
突然有线索了,所以要来看看,是否是我忘了来这之前得先向斯经理报告一声?蔺芷有些赌气地问道。
那倒不必,蔺警官只要记得按时回家就好。
你说你有线索了,看来我得恭喜你,需要找些什么,也许我能帮你,这里我可比你熟。
不必了,如果觉得有需要,明天我会再来。
斯予耸耸肩,真可惜,我还以为可以有多点时间跟蔺警官一起欣赏月色。
这样也好,我们一起下楼。
内心的安宁也不过片刻而已,人终究要面对的还是他一直嗤之以鼻却赖以生存的世俗红尘,除非他能有舞姿的勇气,从窗台一跃而下,彻底解脱。
蔺芷心想着,收起心情,与斯予一起下楼。
电梯在到达57层的时候停下,蔺芷稍微往后让了让,等着人进来。
然而当电梯门打开时,外面却是空无一人,只有寂静的走廊里,偶尔灌进来的冷风。
电梯里的两个人互相望了一眼,各怀心事。
赶在电梯门关上之前,斯予按住了开门键,对蔺芷道上一句,电梯不好等,我们等等他。
而后向外边喊道:请问有没有人要下去?问了几遍也没有人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清幽的音乐,并不太长,有间隔的重复,像是手机铃声。
你的手机响了。
瞟了一眼斯予的口袋,蔺芷说道。
斯予笑笑,我还以为是你的。
可能是有人按错了,我们下去吧。
蔺芷皱了皱眉,倒也没再说什么。
5亦生亦死依旧是空旷无人的丰悦大酒店第79层的豪华走廊,依旧是周期性地从头顶飘洒出一些暖气,却不能够驱赶人们内心的寒冷。
这些环境怕是长年累月也不会有所改变,只是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给蔺芷的感觉都会有所不同。
第一次只顾着尽快赶到案发现场,早点投入案件,中途也没怎么留意。
第二次满怀心事,只想着早点理出头绪,心里自然是烦躁不安。
第三次又或是昨天,不提也罢,蔺芷觉得那是她人生最大的败笔,回想起来自己更像是被迷了心志,失了自我。
而这一次,终于可以细细观察一番时才发现,这里无处不透着一种渗入人心的萎靡、荒凉之气,这是哪怕四处可闻见的新鲜盆景所散发出的阵阵植物清香也无法掩盖的。
门是虚掩的,伸出了手,想想还是收回了,稍稍退后,向后倾斜着上身,轻轻伸脚踢开了房门。
屋里没有人,没有开灯,但因为窗帘并没有拉起,光线还算可以。
对这里的一切应该不算是陌生了,就算是闭上眼睛,也能在脑中形成那么一个大概的轮廓。
这些日子以来,周围摆设的位置也没有任何改变,像是统统都落地生根了一般,怕是舞姿的死,已经带走了这里的一切生气。
她生前,这里是她一个人的,如今她死了,依旧有人帮她守着这一切,她的人生也并不算失败。
想想斯予并没把这对外开放也是对的,这里的一切都只属于舞姿,别的人是适应不来的。
对于空气中的异样气息,蔺芷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灯打开,记忆中开关是在门的左边。
别开灯!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过头来,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印象里颇为胆小的余经理。
蔺芷没有说什么,把手插回口袋,对那人稍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招呼。
余经理的脸上也有些讪讪的,畏首畏尾,很是不安,想解释什么,酝酿了半天也没有开口,蔺芷便没有再看他。
蔺警官真是勤快,这么早就过来了。
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我,也许有些情况我知道得比较详细。
余经理有些讨好地道。
蔺芷点点头,毫无规律地四处看着,不经意地问上一句:隔壁也有一间房间是不是,我看只有这两间房标了门牌,应该也会经常有人住才对吧。
可否方便问一句,一般都是些什么人在住?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从我来到这以后就没住过人,钥匙在总经理那里。
余善堂来到阳台,拉开了那里的玻璃门。
是这样。
蔺芷跟着他来到阳台,说出的话却带有不置可否的语气。
是的,很多人都以为只有在这一层的房间才是最高级的,其实并不是这样,高也有高的坏处。
一些连带的服务场所比如海底餐厅、电影院、酒吧之类的都在比较低的楼层,舞姿小姐喜欢这里也只是因为这里的视线是全市最好的。
我们所有的房间都是不同的,会根据客人不同的喜好有着一些细微的差别,以满足不同人的需要,不管你来自哪个国家、哪个地区,都能找到你理想的房间。
可所有的房间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舒心、舒适,我们的服务更是细致周到,去年的顾客投诉率几乎为零。
我想你也知道,近些年我们酒店在国内外的声誉直线上升,很多的人都是慕名而来,今年九月份我们酒店将被作为景点向游人开放,只要你买票,就可以去到酒店的顶楼,那里有望远镜,你可以看你想看的本市的任何一个角落。
现在可能会冷清一些,很多的计划还没有全面展开,到了下半年,可能我就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陪蔺警官了。
名人婚礼、生日宴、满月酒,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特别是年终的时候,很多知名的企业都会在这里举办年会,有的是惯例,有的可能要提前半年预约,他们觉得值,因为只有这里才是最气派的。
蔺芷弯了弯嘴角,笑得含蓄,却是转向另一个话题,为什么是建到79层就停了,不是80层,也不是78层?生意人必定是有些迷信的,而且我想肯定也不是资金的问题。
余善堂有些乐了,谁知道,也许就是天生讨厌8呢,总有一些人胆敢与天地叫嚣。
说是79层,其实没有那么多层,我们酒店逢4的楼层都省略了,前3层做成了大厅,现在看来,高度还是有些不够,总有人反映,大厅不够气派,现在改怕是不可能的,可能迟些会做一些小角度的改变,可以给人造成一种视觉上误差,弥补这类的缺陷,具体的方案总经理还没决定。
蔺芷不置可否,表情不多的脸上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她转过身来,余经理,谢谢你的介绍,可是我想请问我是否可以一个人待一会儿?嗯--似是面有难色,但还是一口答应了,当然可以,还请蔺警官看好之后帮带上房门。
一定。
余善堂走后,仿佛原本分散的冷空气一下子全都聚集到了蔺芷身边,将她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过了好半天,她才从混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转了个圈,扫了一眼四周,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东边那面巨大的玻璃窗上。
三月的阳光还算是明媚,透过光束的地方能看见空中漂浮的微小尘埃,是这里唯一还透着活的迹象的生物。
也许再熬几个小时,舞姿便可以看见黎明的太阳,也许便可以逃过这一劫,只是她终究没有熬过便去了,怕是这就叫做命中注定。
蔺芷心想着,一边往窗台靠近,不禁喃喃自语,想自杀的人都是傻瓜。
嘴里说着,便不由得在窗户上写了出来,带着丝丝的愤恨。
尽管人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但心里的怨却是一点没少,这么长时间以来,蔺芷也从来没有怀念过她,就算是查案,也是为了安慰自己的良心,帮她与帮任何一个路人没有区别。
正想着,却被渐近的脚步声扰乱了,仿佛刚刚浓烈的怨也转移了目标。
我说过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转过头,愣了愣,不由得脱口道,是你。
6地狱天堂前一秒钟还兴致勃勃的斯予这会儿也有些愣了,他只是无意中想过来看看,没想过会碰见蔺芷,更没想过会受到这种礼遇,没记错的话,这好像还是他的地盘。
好一会儿他才恢复笑脸,眉眼里自然是得体的带着浓浓丰悦大酒店斯总经理特色的愧疚,很抱歉,我没想到又是蔺警官,这下你一定恨死我了。
是我失礼了。
这会蔺芷也终于反应过来,于是赶忙道。
斯予眨眨眼,很大度地耸耸肩,尽管如此,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颇为尴尬。
舞姿说,这里是天堂。
斯予站在窗边,和蔺芷一起看着窗外的世界,突然间说道,看上去不像是在搭话,而是他的自言自语,嘴角带着一丝不明的轻笑,仿佛还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
可她却从这去了地狱。
蔺芷面无表情地说道。
虽然谁都知道是如此,但这样的话说出来,似乎更像是诅咒。
斯予不禁转头看了她一眼,倒也不像是责备,更多的是困惑,仿佛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蔺芷只好接着道:天主教义里面,自杀是种罪愆,会直接下地狱,上刀山下油锅,受尽各种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斯予笑了,好在她不是天主教徒。
蔺芷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在我的家乡,有的人相信死于非命的人是无法进入天堂的,就像她这样。
你是说自杀吗?他杀也算。
那横竖她是下定地狱了。
斯予摇头苦笑,双手插在口袋,转了个身,看向窗外,喃喃自语道:天堂,地狱,从来只在一念之间。
话语中蕴涵的疲惫与哀伤倒也不像是作假。
这个时候蔺芷本该保持沉默的,可是凌厉的话语还是不经大脑就出来了。
在她看来,任何不守本分的人都是不可饶恕的,更何况是她认为的有意隐瞒真相的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针锋相对的机会。
只见她冷冷道:善恶也只在一念之间!纵是斯予怕也是有些心力交瘁了,但得益于长期修炼出来的好脾气,也只见他挑了挑眉,一副全力附和的模样,谁说不是呢。
见他并没有预期中那么大的反应,蔺芷只好换了一种方式,你好像很喜欢在这里怀念舞姿,一到这里,你说的话题大多是关于她。
斯予一脸夸张的惊异,我有吗?也许吧。
可是你不觉得,在这里,看着这里一切,会让你有一种错觉,觉得舞姿还没有离去,她一直都在你身边。
看着你,就像这些静态的物品一样,随便拿起一样,都让人觉得,那是舞姿要用的。
我倒感觉不出来。
对了,忘了问一声斯经理,是否方便在这里住下?斯予笑了,当然可以。
再看蔺芷的脸色,又不由得顿住,试探着问她,你的意思是,这一间?蔺芷满脸的理所当然。
斯予的笑有些牵强,却仍旧是和颜悦色,你不再嫌这里阴气重了?像你说过的,警察也会有些忌讳吧。
我一直不知道,做警察还有这么好的福利。
我自费。
斯予不再说话了,脸色有些微微难看。
蔺芷并不着急,也不看他,就那么不动声色地候着。
最后斯予还是开口了,蔺警官也知道,这个房间是舞姿的,还请成全我对故人的承诺,只要蔺警官喜欢,其他任何一间我免费提供。
那么就隔壁那间好了,79001号房,我看那间好像也没人住。
这下子斯予的脸色全变了,就连蔺芷也有些意外,她的初衷并不是有心要与人难堪,至少不是现在。
于是赶忙道:我只是随口说说,斯经理不必为难。
斯予满脸的无奈,我也很想满足蔺警官,只是那间房间的钥匙,我也没有。
这样啊。
是啊。
为了赔罪,今天我一定要请蔺警官吃饭。
这次一定不要再拒绝我,这里可再经不起任何打击。
斯予把手放在胸口,满脸得意的笑,恢复一贯的调笑口气。
蔺芷仍旧是没有太多表情,好在斯予也早已习惯,只当她是同意了。
在离去时无意中扫到蔺芷在窗户上写的字,不由得笑笑,只是下一刻笑容便僵硬了,这些自然是早已转身的蔺芷所看不见的。
你跟舞姿是怎么认识的?丰悦大酒店的餐厅里,蔺芷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闲聊着,不时瞟一眼左前边,那里摆着一本有关舞姿的过期报刊。
从餐厅入口处的报架上拿的,胡乱堆叠,蔺芷却能轻易抽出自己感兴趣的。
封面上血腥的画面自然算不上美感,不过谁让那时人们只关心是否劲爆。
蔺警官一定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样的话题吗,就不怕影响胃口?在解剖室里我也照样吃得下。
蔺警官还真是浪漫。
斯予夸张地耸耸肩,一副不敢恭维的表情,是在慈善晚宴上,我们同时看中了一枚戒指,互相叫价。
最后你买下来,送给了她?差不多吧。
斯予难得笑得腼腆,只是这种笑容出现在那张总是透着精明的脸上,看起来有些瘆人。
俗套的剧情总是这样演,也总有一些整天无所事事、臭味相投的人。
如果说以前的对话都只是暗地里的含沙射影,那么现在便是面对面的针锋相对了。
只是连蔺芷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开始,对他便没有多余的好感,似乎是职业习惯,对于太完美的事物或是人,总是心存怀疑的,毕竟此类的例子她见过太多。
斯予听了倒也不恼,反而笑着点头称是。
对了,还有一件事可能要麻烦斯经理。
蔺警官请讲,只要在下力所能及,绝对乐意效劳。
对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蔺芷顿了顿,而后道:我找遍了警局,也没找到案发后的照片,也没找到知情的人,但是我想也许斯经理这里会有一些,毕竟是在酒店里发生的事,可能会留下照片做档案或是记录。
这个我不太清楚,可能要去问问才知道,具体的随后会通知你们。
明明是冠冕堂皇的答案,说出来时却是一脸诚恳,这样的境界,一般人短期内自然是修炼不出来的。
蔺芷在心里冷哼一声,嘴上倒也不再多说什么,装作与他不冷不热地寒暄。
吃完饭,斯予一派绅士地送她到门口,见她开车来的,便没有再帮她叫车,态度却是一贯的谦虚礼让,没有丝毫总经理的架子,让人恨不得停下来向他敬礼。
上车之前,蔺芷不经意间顿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皱着眉,似是在冥思苦想,表情看上去颇为苦恼,她说道:你说你们第一次认识是因为争夺一枚戒指,我有点想不太明白,因为据我所知,她从来不戴戒指。
那么一定是我记错了。
斯予奉上一个夸张的满含歉意的笑,倒让蔺芷有些哭笑不得,预先酝酿好的那些指责、讽刺也都胎死腹中,便悻悻地驱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