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予鼓励她,告诉我,我想知道,我现在对你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不是吗?蔺芷顿了顿,回到位子上坐下,酝酿着怎么开口: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不可能自杀,没有原因,只是感觉,是这种感觉促使我回来替她查案。
我们一块儿长大,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你将她埋在地底下,她也会爬出来咬你一口,这样的人,绝不会自杀。
后来我看到那组照片,更加坚定了我的这种想法。
在我们长大的地方,我的老家,怀孕的女人通常会在手上系一条红绳子,目的是为了保护胎儿,两根线头此消彼长,是胎位不稳的人借以伤害母体为代价来保全胎儿。
虽然她并不喜欢小孩,但看得出来她很在意肚子里的孩子,为此她更不可能会自杀。
舞姿临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我接的,在电话结束的时候我听到一串铃声,开始我以为是电话铃声,虽然我不敢确定,但我还是在她说再见之前就挂掉了电话。
后来我着手调查这个案件,知道现场只发现一部手机,当然也不是丰悦酒店的座机,我试过门铃,也不对,所以我怀疑当时是不是有其他人在现场,是那个人的手机铃声。
直到后来,我在余经理那碰到一个调皮的小孩,因为乱按他人门铃而被训斥。
自然是每个房间的铃声都不一样他觉得稀奇才会一个个去试,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丰悦酒店的门铃是随机变换的,在铃声库里,我终于找到了我想要的那串铃声。
如果说之前的一切假设都是靠感觉靠推测的话,我是在这个时候才真正确定了我的想法,有人在她临死之前找过她,是这个人导致了她的死亡。
然而却找不出任何监控记录,也没有客房服务记录,案子一定有蹊跷。
是你先挂的电话,所以你觉得是你害死了她,如果当时你晚一分钟挂电话,便能知道来人是谁,一切也就有可能改写。
蔺芷看着他,重要的是我帮她找到了凶手。
好吧。
斯予耸耸肩,凶手是我。
那么我们换个话题,为什么你会被认为有幻想症,又为何会远走他乡一年多?你今天问题很多,凭什么以为我会告诉你?斯予笑笑,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很不公平吗?你对我的身世经历了如指掌,而我对你却一无所知,虽然查到这些对我来说不难,但我想听你亲自说,就当是对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慷慨吧。
蔺芷皱了皱眉,轻哼一声,一副很不以为然的口气,刚从警校出来毫无实战经验的女警,爱上成熟、睿智、机警、风趣而又对自己关怀备至的男上司,再没有比这更老套的故事了。
只因对方有家室,妻子还是局长的千金,出了名的秀外慧中,自然这段关系就变得见不得天日。
最后东窗事发,温驯的小白兔也能变成凶恶的母老虎,男方一句话敷衍了事,几年的感情,眨眼间沦为一场空想,女方倒成了人人怜悯的对象,再没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
斯予看着她,嘴角依旧含着笑意,却是分外的苦涩,他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下一秒一个起身,笑得格外灿烂,怎么办,我似乎有点不想死了。
我的要求很高,如果蔺警官早能像现在一样,少一些盛气凌人,我也许会多考虑你一点。
蔺芷也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不这么嬉皮笑脸、满口胡言,我也许还能多看你几眼。
你之所以一直不去理会叶奇炽热的目光,是因为从他身上,你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虽然痛恨,但却无法抛弃?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曾经的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这么说并不公平,每个人都需要经历过失败才能成长,你却因为自己已有的失败,而夺去了他成长的权利。
你就是凭这收买了他的心?蔺芷轻哼一声,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斯予在身后道:我不知道我哪错了,似乎总是无法讨你的欢心。
你知道我讨厌说谎的人,你敢说你从来没对我说谎?斯予苦笑,是的,我有过。
那次我知道你在门外,我说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我骗了你,我的兴趣全在你身上。
蔺芷有些慌乱,迟疑了几秒,但却并没回头。
这个人的甜言蜜语、信口雌黄她早就见识过了,不是吗?2今非昔比开庭的那天清晨,蔺芷再一次见到西装革履的斯予,风度翩翩的样子宛若从油画中走下的人物,如若不是手上的那副手铐,会让人觉得他是去参加选举而不是上法庭接受审判。
远远看见对方,两个人都停下脚步,一个笑得云淡风轻,一个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
最后蔺芷先一步走上前去,想说点什么,对方却是赶在她之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什么都不要说。
斯予说,声音分外温柔悦耳,给我一支烟。
蔺芷看了他一眼,依他所言,什么也没说,点了一支烟给他。
斯予只吸了一口就停了下来,微微皱了下眉,似乎对这味道并无好感。
看到蔺芷额前凌乱的刘海,很想帮她捋齐,再看自己双手不便,却是不由得苦笑。
最后他说道: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希望你能明白,死者已矣,纵使你做得再多也仍旧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也许凶手,也许真相,并不是我们能给他们的唯一安慰,尊重他们的遗愿,努力完成他们未完成的事,这才是更重要的,也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相信我,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
蔺芷依旧什么也没说,虽然她很想反驳,为什么到了今天他还在为自己开脱,她很想让他收起他的花言巧语,很想说他再这样狡辩只会让她更加瞧不起他。
然而此刻看来,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她似乎已经开始预见今天之后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这种情形她不是没有见过,唯独这一次,显得格外的沉重,明明是罪有应得,但她却无法从他身上看到一丝恐惧以及悔恨。
那总是堆满笑意的脸上,为何让人看了如此苦涩?斯予对不远处的狱警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了,最后对蔺芷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改掉你那对人总是爱理不理的坏脾气,还有戒了它。
接着扬了扬手上的烟头,一个瞄准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然后躬身上了警车。
直到警车走远,蔺芷才回过神来,晨间的风带着一丝寒意让她不由得拢了拢外套,却是连随身打火机掉了也不自觉。
听到响声才反应过来,刚想弯身去捡却是不由得愣在当场。
刚刚斯予扔烟头的动作仿佛还在眼前,打火机就在脚边,甚至还未来得及捡起。
脑子里来回放映的是舞姿以及霍筠妍死后的照片,一幅幅如同快退之后的电影一般在她脑海中展开,让她应接不暇。
蔺芷感觉自己有些颤抖,掏出手机却哆嗦着无法打开,她需要紧紧地握住拳头才能阻止这种抖动。
最后,她迫使自己拨通了叶奇的号码。
你现在在哪?蔺芷有些急躁地问道。
刚出家里的大门,正在去法院的路上。
对方答道。
等一等,你先别急着走,回去帮我找样东西,舞姿还有霍筠妍死后的现场照片还有详细记录,我急着用。
我这就过去,在你家楼下等你,你找到后马上下来!叶奇还想问点什么,蔺芷却已经挂了电话,虽有疑惑,但是还是毫不迟疑地转身上楼。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蔺芷如此慌乱的语气,直觉告诉他,一定出了什么大事,才能使一直处变不惊的蔺芷也慌乱成这样。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等不到电梯,叶奇只好一路小跑下来,刚出公寓楼便看到匆匆迎面赶来的蔺芷,一面把资料给她,一面气喘吁吁地问。
汗水打湿了他的白衬衫,这是他母亲专门为他第一次上庭准备的。
蔺芷来不及回答他,找了一个早点摊,稍微擦了一下桌子便把文件袋里的现场照片一股脑倒出来,分人物左右排好。
随着照片的排列,她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最后几张她甚至只是扫了一眼就又全都装回文件袋里,急匆匆赶到停车的地方。
这个时候她才看见一旁的叶奇,想说点什么,却又支吾着口齿不清。
叶奇一看表,离开庭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应该没问题。
于是不容蔺芷迟疑便将她推进车里,自己坐上驾驶位。
去哪里?我送你。
3峰回路转自地中海回来后,蔺芷第一次踏进丰悦酒店。
没有了斯予的丰悦酒店明显混乱了许多,因为一些报纸杂志的大肆宣扬,从某一方面说,也影响了酒店的声誉,生意每况愈下。
以前这个时候大厅里该是人潮拥挤,而如今,却是只有寥寥数人勉强撑着场面。
现在丰悦酒店当家的是前公关经理关心眉,虽说不是泛泛之辈,却也是迫不得已才临危受命,接下这苦差事。
毋庸置疑,这一团乱摊子肯定是比她的玫瑰园难以打理。
过来的路上蔺芷已经差不多稳定了她的情绪,又大体看了一遍那些文字资料。
现在要做的,是要确定她的猜测,她知道如果一旦猜测成真会有怎样的后果,但她不敢去想。
不自觉地,汗水已经湿了她的鬓角。
车子还未停稳,蔺芷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跳下车去。
她的这一举动吓坏了叶奇,但是他什么也不敢说。
现在的他只感觉蔺芷就像是一根紧绷着的弦,随时一碰便会断裂,他不敢冒险,只能紧随她进入丰悦酒店,确保她不会离开自己的视线。
在蔺芷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之后,叶奇挡在了她面前,而后说,我陪你上去。
语气不容置疑。
蔺芷扫了一眼他的装扮,而后快速地摆摆手,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道:不,你去法院,那里才是你今天的主场。
可是--不用说了,照我的话去做,我自己的状态我还清楚,那边结束后再打电话给我。
就这样。
蔺芷说着,来到酒店的前台,抓住一个女服务员便这样问道:告诉我,你的身高,体重。
叶奇远远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时间,心有不甘地离开。
女服务员被蔺芷的这般阵势吓坏了,但好歹还是认识她的,也知道是她将自己的总经理送上了法庭,虽有不愿,却畏惧于她的身份,哆嗦着报上答案。
蔺芷摇摇头,不对。
而后又继续问下一个,再下一个,直到勉强找到一个自己稍微满意的,才带着她来到顶楼。
随行的服务生打开79002室的门,蔺芷无心理会那些被霍筠妍损坏的摆设是否已经恢复完全,径直来到东面的窗边。
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踮着脚向外看了看,还觉得不够,一步跨上窗台。
旁边的两人显然被她的这一举动吓住了,却也都只是苍白了脸不敢出声。
一分钟之后蔺芷从窗台上跳下来,上下扫了一眼面前的女孩,能脱鞋吗?女孩看了一眼蔺芷,又看了看旁边自己的同事,苦着脸,小心翼翼地脱去了脚上的鞋子。
蔺芷围着她转了一个圈,突然一个转身,胳膊抵向女孩的下巴卡在颈部,将她推向窗沿,女孩吓坏了,本能地抓住蔺芷的胳膊,失声尖叫。
身高上的些许劣势让她失去平衡,向后倾滑,若不是蔺芷手上力量还在,怕是已经跌倒在地上。
对不起。
蔺芷松开了手,将女孩扶正,又向一旁的服务生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看看,自己则又陷入了沉思。
蔺芷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面前仍在失神的女孩,虽然也知道有些为难,顿了顿,还是问道:能上窗台吗?刚刚有些恢复过来的女孩这会儿慌了,眼泪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哽咽道,我……我恐高。
蔺芷先一步上了窗台,而后向她伸出了双手:相信我,闭上眼睛,你会很安全。
女孩看了一眼旁边的服务生,对方也是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她知道是逃不掉了,纵使已经腿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
你,过来一下。
蔺芷指着一旁的服务生而后道,手伸出来,抬高,你自己想想,以你现在这个姿势,如果想要一次性成功地把她推下去,应该会在什么部位使力。
对于蔺芷的这个假设,旁边的两人都不由得脸色泛白。
却也只能以为蔺芷是在考验他,勉强比画了一番,而后试探性地问道,腰部?腰部?腰部。
蔺芷说不清意味地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
最后将女孩的手交给那名服务生,让他扶着她下窗台,自己则闭着眼转向窗外,无力地向后轻轻摆手,你们下去吧。
4不速之客叶奇打来电话:斯予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供认不讳?蔺芷冷笑了一声,她总是以为像她这样的职业,这样的经历,什么人没见过,却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真有这等不怕死之人。
听到敲门声蔺芷回过神来,做了一个深呼吸,收起情绪,看向来人。
我好像不认识你。
蔺芷大略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青年,在脑中过滤一遍,而后道。
对方笑笑,我听说前段时间你在找我。
蔺芷皱皱眉,将来人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黑衣黑裤,并不常见,感觉却不算陌生,你是那家名叫甲壳虫酒吧的负责人?正是。
但是确切地说应该是前负责人。
蔺芷道: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我找过你那么简单吧?对方精明一笑,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而后递给蔺芷一盘录像带。
蔺芷看了他一眼,那张似笑非笑仿若洞察一切的脸让她并无好感,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现在没有这个心情。
我觉得你还是看看比较好,没准你会感兴趣。
蔺芷瞟了他一眼,将录像带前后翻转来看了一遍,虽看不出有何特殊,但她还是打开了房间的电视机。
录像播放的过程中,蔺芷依旧是顶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颇有一股宠辱不惊之势。
蔺芷就那么保持着她那副亘古不变的姿态直到录像播放完,而后起身,关机,拿出录像带,动作一气呵成。
将录像带交还给来人时她说道:你应该拿去法院,而不是给我。
对于蔺芷的反应对方是有些意外的,但还是笑道:斯予拒绝让我去找他,那我只能来找你,我听说这件案子由你负责。
录像只有一份,现在我把它给了你,至于如何处置也随便你。
虽然他有的时候有些讨厌,但我还不想他这么早就下去陪舞姿。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对方耸耸肩,我怎么可能知道。
而后又换作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了谁,但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斯予斯予,只斯给予。
再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名字。
蔺芷没有接过他的话题,而是重新问道:你们认识多久了,看上去你好像很了解他。
对方怡然一笑,颇似斯予的风格,我们初中时就是同学,他是出了名的特优生,我是远近闻名的学校霸王,这样的两个人也能做朋友,那些老师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更可笑的是,我们俩竟还一路相互扶持上了大学。
大三那年,他辍学进丰悦酒店,我便跟着辍学混街,照样还是兄弟。
蔺芷倒不觉奇怪,必定是各有所需才有如此必要,又何必大惊小怪。
对方也不反驳,对于蔺芷话中的讽刺更是毫不在意,相反还透着一丝的赞赏与得意,继续自己的话题,我帮他解决外界的骚扰,让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他的乖乖牌,他帮我完成家庭作业,让我无后顾之忧。
他会好几种笔迹,甚至是我父母的签名,连他们自己也分辨不清。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他想学坏,世界都该乱套了。
那么该庆幸的是他懂得洁身自好,还是你影响力不够?对方先是一愣,而后一阵大笑道,有点意思,一半一半吧。
难怪他说他遇到了对手,今日一见,倒是不虚此行。
蔺芷没有发表评论,而是转向另一个话题,既然你们如此熟悉,那么对于他的未婚妻舞姿,你了解多少?对方看了一眼蔺芷,笑得邪气而意味深长,你知道的这些倒让我觉得你跟他的交情不比我跟他的交情浅。
再看蔺芷时依旧是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要搭话的意思,只好耸耸肩,继续道,舞姿是我跟他唯一的分歧,我受不了她的大小姐脾气,他事事都要以她为中心,斯予对她百般放纵,千般依顺。
他甚至想要娶她,我当时想说他是不是疯了,那样的女人,最多不过是个摆设,除了弄得天下大乱她还会什么。
但是他一意孤行。
他们在地中海订婚时,甚至只有我一个人做见证人,虽然我也很不想去,但是没办法,兄弟是要做一辈子的,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和气,不值得。
蔺芷轻哼一声,对于他的那一套理论嗤之以鼻。
你可以很不屑,但我还是要说我跟斯予的关系不是你们能够理解的。
所以你尊重他的选择,哪怕知道他是主动寻死。
对方皱了皱眉,显然并不赞成蔺芷的这个说法,这么说有点不公平,我们虽是兄弟,除了建议,我无法干涉他选择过怎样的人生,他不是不能自己脱罪,而是他选择了现在的这种结局,我也相信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如果他因为此事丧命,除了帮他完成他的遗愿,其他的我什么也不会去做。
蔺芷看向他,少不了的咄咄逼人,但你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不是吗?为了成全你们的兄弟道义,所以你就把难题交给了我。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他,你难道不知道我跟他的立场是对立的,是我将他送上了法庭,现在你又叫我去救他,这不是很可笑吗?不,你误会了,我无心为难任何人。
我只是觉得既然由你来负责这件案子,那么至少你该有权知道这些基本的线索,这样才能有助于做出正确的判断,不是吗?而且我想我已经说过,录像带只有一份,怎么做都看警官你,斯予不会说什么,我更加不会。
蔺芷讽刺地一笑,你们的确是兄弟,连那副伪圣人的面孔也如出一辙。
对方并不恼,相反痞痞地一笑,学着斯予的语气:谁说不是呢?5处心积虑甲壳虫酒吧的负责人带来的录像带显示:酒吧当晚有个DJ大赛,而斯予是在为获胜者颁奖之后才离开,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是晚上十点五十。
除非他有汉密尔顿的车技,否则怕是无法及时赶回,更何况还要上楼杀舞姿。
时间,地点,一切跟他之前的口供完全吻合,他并未说谎。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之前他说过的话:他说,我们是朋友,如果不算我高攀的话。
他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因爱生惧,无爱亦无惧。
他说,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便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为什么要这样做,想死也该找一个好一点的死法。
看守所里,蔺芷低着头,轻声对面前的人道。
斯予笑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该骗我,更不该在骗我一次之后,又骗我第二次。
斯予耸耸肩,一脸的无奈,看来我一定是哪又做错了。
蔺芷笑着摇摇头,缓缓道:窗台太高,太宽,如果她赤脚站在地毯上,想要将她推出去,根本不可能。
舞姿是正面向下着地的,也就是说如果是他杀,凶手只可能从背面趁她不注意将她推下。
以当时凶手与被害人之间的高度,为了确保一次性成功,常理之下他会选择从腰部向下使力,将人推出。
而这个动作会给受害人一个斜向下的力,这个力会促使她朝着脱离窗台前的那个方向加速,也就是斜向下靠里的方向,最终使得她落地的位置靠近墙角。
人在失去平衡的时候会有一个本能的伸手摆动的动作,无意识地自然下落则不需要。
不管是舞姿还是霍筠妍,现场照片显示中她们都曾有过伸手摆动的动作,也就是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至少在死前的瞬间她们都是有意识的,知道坠楼之后的后果。
霍筠妍是在有意识的状态下自杀的,那样的高度肯定需要一些勇气,所以她在跳楼的瞬间,会不自然地给自己一个横向的速度,就是这个速度使得她成抛物线的轨迹坠落,最终导致她落在远离墙角的位置。
可是最后的现场照片对比中,舞姿跌落的位置比霍筠妍的还要远,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她在离开窗台之前有着一个更大的横向速度。
而这一点对于站在地上双手高举的人来说是无法做到的。
也就是说,你有没有回丰悦酒店,她是否曾经下楼过,钟慕伟走后到她死前那段时间到底还有没有人上去过第79层都已不再重要,因为她只可能是自杀!斯予听后愣在了那里,想说点什么,但看着蔺芷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她这副模样,比起以前千年不化的寒冰样,更叫他担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虽然我很乐意相信,至少那说明我是无罪的,但是那只是你的推测,并不一定能成为证据,到时候--你还要骗我!蔺芷愤怒地打断他,你可以自己为自己开脱,你的作案时间根本不够,有那么多的人可以为你作证,你还要在这跟我说什么证据不够。
想死随时可以,犯不着兜这么一个又一个的圈,还是你觉得这样很好玩,看着我被你耍来耍去很好玩。
斯予也急了,他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蔺芷,像是临近着崩溃的边缘。
但他只能极力安抚着,用着此刻看来最苍白无力的语言,或是誓言。
蔺芷,我发誓,我从来没这么认为。
蔺芷摇头,她已经不再相信他的话。
但她还是想知道原因,所以她只能看着他,像是乞求一般,一字一顿地问他:告诉我,那么处心积虑地一心求死,究竟是为了什么?怎么我感觉我一点也不了解你。
斯予停在那里,笑得格外苦涩,不是我不想说,但我真的不想再骗你。
蔺芷看着他,突然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而后重重地点点头,一派决绝地离开。
斯予没有试图留住她,只是深深地吸上一口气,无力地闭上眼。
6纠集成结蔺芷从来没有如此沮丧过,一直以来,支撑她走下去的信念是她知道舞姿不会自杀,所以纵使千般万般不乐意替她查案,她也还是坚持了下来。
而现在的一切仿佛在告诉她,她就如同一只被蒙了眼睛的驴子,可笑地在原地打着转,却还自恃聪明。
她仿佛听到了舞姿嘲笑她的声音,那种声音,穿过毛发直入筋骨,那种挫败,如入十八层地狱。
她甚至已经预见,当这一切公之于众时该是多大的一个笑柄,不过这些似乎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并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也不在意别人怎么评价、议论这件事情,她只是无法忍受自己被当做小丑愚弄了这么久,她的想法、她的推理一瞬间从天人之作变为自作聪明。
她的自信心顷刻倒塌,她找不出自己那么长时间所做的事的意义。
自己推翻自己,是更可笑还是更可悲?而且,对于舞姿,她心中始终有一个结,本来已经打开,现在却又纠集成结。
这个结血淋淋地摆在她的面前,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她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置身事外。
斯予并没等到蔺芷公布她的发现,而是用自己的方法离开。
他不想她被人冠上反复无常的头衔,一个驰名中外的律师的精彩辩驳,总比等她自己推翻自己的结论要好。
而此刻,他就在丰悦大酒店79002室的门外看着她,看着她坐在那让人闻风丧胆的窗台上,面无表情地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终于他忍不住了,尽量像他之前那般轻松地笑着道:我原来一直不知道香烟的魅力比我还大,我进来这么久了,却无人答理。
蔺芷没有回头,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而后将它从窗台抛下。
她说:你以前问我,临死之人在想些什么,我是不是没告诉你,其实我是知道的。
在叶奇之前,我也带过一个徒弟,刚刚毕业,满腔热血,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
出任务之前,有人问他怕不怕死,他说他不怕,将军需马革裹尸,能为国捐躯是他的幸运。
那个时候我就在他旁边,我们都知道他不行了,他自己也知道。
他看着我,张着嘴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后来他干脆放弃了,不再试图说话,甚至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时,我看见了他眼角的泪水,他在流泪,在恐惧,在后悔,他还那么年轻,他本来可以不冲在最前面的。
你知道吗?那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完,怎么擦也擦不完……斯予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她,最后连他也不忍心再看了,只能转过脸去,学着她坐上窗台。
蔺芷接着自己的话题,声音空洞无力,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她说:舞姿临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我接的。
她跟我说,她觉得人生很没意思,她很努力地做了那么多,却无人真正理解。
她问我,我是不是早当她已经死了,如果她死了,我是不是就能原谅她。
我告诉她,你想死就去死好了。
谁知道她真的就死了。
斯予皱着眉,他想阻止她,让她不再说下去,抬起的手却怎么也放不下去。
因为他知道,他无法抚慰她,她最需要的,却也是他最无力的。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是那么的薄弱。
蔺芷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自己的话题:她从小就那样,唯恐天下不乱,临死也要搅出一潭浑水,让人不得安宁。
撒谎,偷东西,欺负别的小孩,什么样的事她没干过,不是没受过教训,可她从来不知悔改。
所以她就算一辈子那样不知好歹、肆意妄为,我也不会奇怪,因为她就是那样的人。
但我没想到她会死,我是那么地了解她,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自杀。
斯予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相信我,她的死不是你的错。
蔺芷看着他,一脸认真,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每个人都是为自己而活的,我不需要为任何人的人生负责,更不需要为任何人的死负责。
别人也一样,每个人都是这样,都是自己在活,唯一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只有自己。
在选择面前,人总是自私的,这个我一直都知道。
斯予苦涩地笑着。
他知道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蔺芷心里的那个结已经形成,那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开的。
他只能期待时间能解决一切,就像带走舞姿的死亡一样,带走这所有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