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芷再叫门时,守门的人甚至不再为她开门。
如果是在国内,她可以翻墙而入,但这里是加拿大。
她知道这条路是行不通了,然而她还并不想放弃,她千里迢迢地赶来,不能一无所获就回去。
忽然,脑中闪过刚开始着手调查这个案件时,叶奇给她的资料里的一张钟慕伟的近照,是一家媒体蹲点拍到的,蔺芷觉得她似乎该效仿一下他们的作风。
然而,蔺芷在他的花园外守了几个小时,翘首白头望眼欲穿却是连钟慕伟的影子也没见到。
最后连斯予也好奇了,忍不住过来找她。
斯予见到她的样子,忍不住揶揄:我以为是有人迷路了,却不知道蔺警官还有这样的潜质。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
蔺芷拍拍身子从地上站起来,表情严肃,你也知道,我无其他的路可以走,他肯定知道些什么,要不不会连面也不见。
斯予不置可否,却也只能陪着她在那里疯狂。
那个是不是他?斯予突然叫住蔺芷,你看三楼阳台上,斜躺在躺椅上,穿着白衬衣的那个人。
也许我们该换个位置。
蔺芷看了一眼斯予所指的方向,绕道去了花园的另一边。
蔺芷将包里的文件倒出来,拿出一沓卷成一个圆筒,充分确定了之后才回头告诉斯予,是他。
又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你说我在这里叫他他听不听得到?斯予耸耸肩,也许能,也许不能,得试过才知道。
但有一点我确定,不管他听不听得见,我们都会有麻烦。
蔺芷没有理会他,而是皱紧了眉,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蔺芷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斯予,将纸筒递给他,皱着眉像是在努力回忆,那么长时间他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
我只在一种地方见过这种眼神。
哪里?斯予轻声问她。
疗养院,精神病疗养院。
斯予听后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表情错愕。
蔺芷知道他的意思,毕竟她自己也不太确信。
他进去了。
片刻之后,斯予说。
蔺芷回过神来,再看时,阳台的躺椅上已经没有人了,窗帘也被拉了起来。
他自己进去的?蔺芷问他。
斯予将文件还给蔺芷,肉眼看来是这样,也许他已经知道我们在看他。
蔺芷看了他一眼,斯予也在看她。
好吧,是我多想了。
蔺芷冲他摆摆手。
而后弯腰收拾好地上零散的文件,转身往回走,我们下次再来。
也许下次我们该带个真的望远镜来。
斯予笑着道,跟了上去。
是个好主意。
蔺芷面无表情地回道。
2祸不单行回到入住的酒店门口,斯予停了下来。
我先接个电话,酒店打来的。
你先进去。
他说。
蔺芷点点头,转身刚好碰上了一个门童,于是顺手将他拦住。
蔺芷问他:我有一个朋友,住在私人区,我与他闹了点误会,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进去跟他解释一下。
这对我很重要。
你可以直接打电话向他解释。
门童这样跟蔺芷说。
蔺芷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劝自己沉住气:他不接我电话,否则我也用不着做这么多了。
我从国外来的,只想挽回我们的友谊。
门童告诉蔺芷,那么你最好等你们和好之后再去找他。
而后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之后,又加上一句,可能这边的情况你并不清楚,但我还是要说,在私人区闹事是自找麻烦。
蔺芷轻笑,原来在他人眼里,自己已成了恐怖分子,难得斯予还会与她朝夕相处。
她诚恳地对门童点了点头:多谢忠告。
蔺芷转身再看斯予,只见斯予还是立在那里半天未动。
手里举着电话看起来动作僵硬,而且她似乎并没听见他讲话。
蔺芷皱了皱眉,口袋的手机也响了,不过她并未理会。
因为她看见斯予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她也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一个对于什么事都运筹帷幄的人,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让人害怕。
终于,她忍不住问他:怎么了?斯予抬头看着蔺芷,茫然的表情仿若尚在混沌之中,顿了顿,而后道:那个饰演舞姿的,就是那个与她长得很像的Lisa刘,在丰悦酒店跳楼自杀了。
就在刚才,同样的地点,第79层,用的是与舞姿同样的方式。
蔺芷也有些愣了,快速地眨了眨眼,以此来确定自己的状态。
我们一起回去吧。
一段死一般静寂之后蔺芷说。
你还没见到钟慕伟。
蔺芷叹了口气,似乎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蔺芷转身时接起了电话,不用看也知道,如此不屈不挠,又是在这个时间打来的,一定是叶奇。
你得有心理准备。
叶奇这样跟她说。
不用说了。
蔺芷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我会马上回去。
你先过去,最好能由你负责。
叶奇显然正在开车,蔺芷听到了那边传来的汽车鸣笛,如同它的主人一样急躁,我还来不及说,郑队已经过去了。
我现在也正在过去的路上。
好吧,等我回来。
蔺芷挂掉电话。
情况很糟吗?斯予问蔺芷。
蔺芷摇摇头,一边说着一边走进电梯,应该说情况从来就没有好过。
斯予苦笑,我的也一样。
我能想象现在丰悦酒店的情形,必定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余经理在向我抱怨,早知道就让他早些走了,我也是有心无力。
也许在舞姿之前,我就该把79层封了。
是个好办法,但是你可能不知道,一心想死的人,意志强得你拦也拦不住。
蔺芷说着,在走廊分手之前转身询问斯予,十分钟,门口见?没问题。
下飞机之后,蔺芷告诉斯予,你先过去,我还要先去个地方。
我也是,我还不习惯两天穿同一套衣服。
蔺芷吊着眼将他打量了一遍,当然,你代表着丰悦酒店的形象,虽然丰悦酒店现在岌岌可危。
而后直接上了一辆出租车,话中不无讽刺。
谁说不是呢。
斯予耸耸肩道,虽然蔺芷早已听不见。
3成者败者蔺芷赶到丰悦酒店,门前自有忙得焦头烂额的斯予,那些媒体的围堵追踪、业内的质疑与股东们的压力,应该够他忙上一阵子了。
不知他的天堂理论,这次还能不能救他。
蔺芷也不希望他最终落得成也舞姿、败也舞姿的结果。
舞姿一直跟我说,丰悦酒店是她的天堂,只因79层离天堂最近,只是我没想到她会这样极端。
也许我们该祝福她,不管她用了什么方式,至少在她觉得,自己已得到解脱……那些痛彻心扉的言论仿佛还在耳边,随便一份旧的报纸也能找出一两版相关内容,现在再看时未免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但是当时斯予却是凭它赚取了无数人的热泪。
天堂,亏他想得出来。
那么如今,不知道他如何来圆他为舞姿编织的那个美梦。
蔺芷特意绕过斯予从侧门进入。
平时寂静的79层终于也难得热闹一次,进来丰悦酒店之前,蔺芷也曾留意了一下,后面广场的警戒线已经撤了,地面也都打扫得非常干净,除了刻意营造出的温馨舒适氛围,已经看不出有人自杀过的痕迹。
79层虽然未拉警戒线,却也不比广场差多少,蔺芷一路走来,碰见的全都是熟面孔。
当然,看见蔺芷,他们大多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呆愣在那里,直到遇见叶奇。
你终于来了。
看见蔺芷,叶奇赶忙迎了上来,全然忘了之前蔺芷对他的嘱咐。
蔺芷也知道今后是避免不了,也就不再回避。
边走边将凌乱的头发束起,而后戴上白手套,情况怎么样了?初步推断是自杀。
蔺芷停了下来,满屋的狼藉让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是Lisa刘砸的,我想你可能需要看看,所以让他们暂时先别收拾。
叶奇解释道。
她喝酒了?这倒没听说。
有什么好看的,将这些东西都收了吧。
蔺芷踢了一脚地上舞姿的相框,面无表情地说。
而后转身对叶奇道,接着你刚才说的。
按照导演的说法,他们的戏已经快要杀青了,当晚是最后一场。
计划里Lisa刘只用拍几个面部特写就可以了,其他的都由替身演员完成,但是Lisa刘坚持说她状态不好,不想再拍下去。
你也知道,79层的租金并不便宜,多停留一天便多一天的花销,于是他们吵了一架,甚至找来了制片人。
最后,他们达成共识,戏一定要在当晚杀青,但是她可以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酝酿感情。
其他的人出去了,只留她一个人待在房里,门被反锁。
没多久,他们听到里面传来打破东西的声音,你知道的,这些东西都很贵重,虽说买了保险,但要真出了什么事,丰悦酒店那还是不好交代。
他们敲门,但是没人应,不一会儿就连动静也没了,他们担心又出什么纰漏,就找来丰悦酒店的人把门打开。
进来时就已经没看见人了。
他们分头找了一圈,最后还是有人无意去窗边看了一眼,接着就是尖叫……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蔺芷沉默了一段时间,而后问:通知她家人了吗?没有,连她的经纪公司也不知道她家人是谁,无从通知。
蔺芷停了下来,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就签下了?他们只顾赚钱,哪还管那么多,现在尸体还在停尸房里放着。
蔺芷不再说什么,再开口时却是问:是谁想到去窗边看看的?是她的助手,刚刚还在这里,公司派她跟着一些人过来善后。
叶奇说着,而后扫了一眼屋子,指向另一边,她在那里。
蔺芷远远打量了一遍叶奇所指的女孩,胖胖的,不谙世事的样子。
蔺芷走到她跟前,问:你为什么会想到去窗边看看?女孩怯生生的,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他们公司的人,可能怕说错话。
事实是怎么样就怎么说,这有什么难的。
蔺芷催促之后,女孩不敢再迟疑,那天中午,她就站在窗边,我拿盒饭给她,她也不接,只是问我怕不怕死。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就没回话。
那时她还笑我,说舞姿都不怕,我怕什么,她就不怕。
然后就没理我,也没吃饭。
后来我跟导演说过这事,他让我随她去,别理她,我也就没怎么注意,谁知道她真就--说到这,女孩停了下来,可能还心有余悸。
蔺芷问她:你跟导演说的时候,是说她不吃饭,还是说她不怕死?都说了。
她经常不吃饭,可能是嫌饭菜不合胃口,也有可能是在减肥,因为她经常问我她是不是比舞姿胖。
好了,谢谢你。
你去忙你的吧。
蔺芷舒了口气,再抬头时,却是看见了另一个人。
本是意料之中的事,然而乍一见,却还是不由得一愣。
对方也看见了她,同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立在了那里。
4留名青史刚从外面进来的叶奇发现了气氛的不对劲,顿了顿,小声对蔺芷道:我刚才就想告诉你--算了。
蔺芷打断他,而后用力舒展一下眉头,迎上前去。
你回来了?对方问。
蔺芷轻哼一声,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对方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蔺芷身后的人吸引去了目光,继而绕过蔺芷上前去,伸手迎合:斯经理。
郑队长。
斯予倒是一派熟络。
一边握手一边颇带嗔怒地看了一眼蔺芷,可能还在埋怨她刚才上来时没有叫他,不过蔺芷并没理会,只将头转向另一边。
今后一段时间内可能又要麻烦斯经理了,虽然从来不是什么好事,但我还是想说,跟斯经理一起合作很愉快,能有斯经理这样的--话没说完,却被蔺芷打断。
她走到郑希和跟前,而后告诉他说:我想你还没收到通知,但是这件案子由我负责。
郑希和有些无奈:你刚回来,对这边情况并不了解。
可是我觉得,对于这件案子没有比我更了解的人。
你说是不是,斯经理?蔺芷毫不示弱。
斯予颇为玩味地看了一眼两人,而后耸耸肩道:好像是这样的。
对于斯予的回答郑希和有些意外,又看了一眼他跟蔺芷,想说些什么,却被电话铃声打断,他先接了电话。
很简短的通话,上级告诉他,有重要的案子等着他处理,这边让蔺芷处理,而他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与蔺芷发生什么争执,只能无奈地离去。
待他走后,蔺芷看了一眼一旁眉飞色舞的斯予,道:看来你的心情好像不错。
斯予挑挑眉:不赖。
媒体方面都应对好了?斯予一派轻松:差不多了。
哦,我倒想听听。
很简单,我告诉他们,具体经过警方还在调查,在警方未公布死因之前,丰悦酒店不会做出任何声明。
如果她真的是自杀呢,你不可能再告诉他们,这也是Lisa刘的天堂吧?没有那么严重,她终究不是舞姿,没有那么高的关注度。
每年都会传出一两个为舞姿自杀的人,Lisa刘仅仅是长得跟她像而已。
斯予看着蔺芷不屑的表情却是不由得笑了,以你的想法,我该怎么做?告诉他们丰悦酒店的底层有一种磁力,吸引着她们往下跳,这样便再没人敢来丰悦酒店了。
蔺芷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继而转向了一旁的叶奇,我看到你刚才急匆匆地出去。
叶奇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拿出一盒录像带:剧组导演派人送来的,看上去挺急的。
什么东西?斯予也有些好奇。
叶奇撇撇嘴,说是看了就知道。
斯予看了一眼蔺芷,那去我那边看好了。
然而录像播完,两个人却都愣在了那里,蔺芷先回过神来,拿出录像带交给叶奇,拿去辨认真伪。
从斯予办公室出来后,斯予迎了上来,怎么样,情况很严重?蔺芷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是自杀,她自己打开摄像机,将整个过程拍了下来。
是不是蓄谋已久,不得而知,不过看她的样子,没有丝毫的畏惧。
若是电影真的能上映,倒不失为一部传世之作,只是名垂青史的,永远不会是她。
名垂青史、为后人所记住的只会是舞姿。
因为后人关心的是舞姿的生平被重拍过几次,更传奇色彩一点,饰演她的女演员中有人不堪重负,假戏真做,追随她而去。
至于具体是谁,最多一笔带过。
一切虽在情理之中,但乍一听到,斯予还是忍不住有些意外,那现在该怎么做呢?等验证结果,不过十之八九假不了。
蔺芷说着,再次来到79002号房间。
Lisa刘有怨,蔺芷第一次在日本酒吧里见到她时就知道,但究竟是多大的怨恨,要让她把房间砸成这样才能解恨。
客厅里的玻璃制品,除了角落里的鱼缸,其他几乎是无一幸免的。
蔺芷想着,来到鱼缸旁边,问斯予:这缸鱼舞姿养了多久?一年多,中间有些鱼死掉了,是她后来补上的。
蔺芷轻哼一声,小声道上一句:这女人,连鱼也养不活。
刚想转身,却被鱼缸吸引住了目光,皱了皱眉,拣来一根横条在缸底捣了一圈。
怎么了?斯予问她。
没什么。
蔺芷说着,不着痕迹地将一个东西放入口袋。
与斯予一起下楼,走廊上斯予一边走着一边回头与蔺芷说话,却不料撞上了抬着大幅舞姿壁照的工作人员。
撞上了总经理,他们免不了停下来道歉一番。
这是要抬到哪去?蔺芷问他们。
送去修。
斯予代答道,能修复的话最好,不能修复的先堆着,都是舞姿生前很喜欢的东西,总不想扔掉。
想要恢复房间以前的格局是不大可能了,但只能说尽量吧。
他们抬去楼下是乘货梯吗?斯予笑笑,难得她还惦记着这事,是的。
干吗不从那边过,非得绕这么远走这边,从79001号房间那边过去,那边应该有楼梯呀?斯予摆摆手:可能他们都习惯了吧,都从这边上来。
蔺芷不置可否。
那些人倒也识趣,抬着照片便要朝另一边下去,却被蔺芷叫住。
等一下。
蔺芷蹲下身子,就着手机的亮光看着照片的下角。
这里好像有行字。
这样你是不是就能像记住她一样记住我。
这不是舞姿的字。
斯予说。
蔺芷赞同他的看法,继而拨通了叶奇的号码,钟慕伟的绯闻女友中,有没有姓刘的?没有。
母亲姓刘的呢?这个也不太清楚。
你好好查一查,凡是与姓刘有关的,朋友也可以,又或是之前跟他传过绯闻后又突然失踪的。
蔺芷挂掉电话,再看向面前的舞姿巨照时,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难得她不是唯一一个深爱钟慕伟的,看样子他害人不浅。
魅力大也不是他的错。
同为男士的斯予颇有些无奈。
5君心我心与斯予分手之后,蔺芷回到之前住的那个郊区小旅馆。
知道蔺芷还住在那里,斯予跟叶奇都有一些意外,但蔺芷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需要搬走的理由,做亏心事的不是她,她无惧无愁。
现在旅馆当家的是从前女老板的女儿和女婿,他们的孩子已经几个月大了,经常在半夜哭泣,蔺芷早已经习惯。
总比一点声音没有要好些,她总是这样想。
对蔺芷,他们倒都很客气,虽然这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因为出了那样的事情,旅馆的生意并不好,除了一些远道而来不知道实情的,其他的人,大多对这里敬而远之。
正因为这样,他们辞退了一个小姑娘,只留了一个偶尔帮忙给他们带带孩子。
所以蔺芷有时会想,他们之所以留下自己,很可能只是为了增加点人气。
毕竟这间旅馆从外面看,已经看不出一丝生气。
路过隔壁房间时,蔺芷突然想起方美人临走前的嘱咐,这么多天,一直在四处奔走,却是今天才想起来。
好在房门依旧没有锁,地上都已经打扫干净,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那张略显突兀的沙发。
蔺芷不由得笑了,原来这就是她留给自己的额外的报酬。
难得她走得那么洒脱,却是连心头之物也都抛下,似乎是铁了心不再回来。
她是什么样的人,她的职业,她与旅馆男老板之间的故事,终究会随着她的消失而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
真是个怪人,蔺芷忍不住这样认为。
在这小地方潜伏了这么久,只为给心爱之人的失踪找出真相,然而当他的尸体真正被挖出来时,她却并不悲伤。
听到敲门声,蔺芷回过神来,是旅馆的新老板。
我做了一些饺子,也不知你爱不爱吃。
他是北方人,爱好这些。
谢谢,我--蔺芷本想拒绝,但是话到嘴边却突然改口,也许只是因为对方看起来是那么紧张、羞涩,那我就不客气了。
那个小姑娘也在,算上小孩,一桌也不过才五个人。
两碟小菜、一碟醋、一锅水饺,并不丰盛,但却异常温馨。
她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刚跟我爸结婚时对我很好,后来可能久了也就烦了,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
新老板这样跟蔺芷说,依旧是怯生生的语气,看上去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
她丈夫看了她一眼,可能是示意不要对外人说这些,她却只是对他笑笑。
蔺芷却很想听听,于是接口道:看不出来你父亲还挺花心。
对方笑笑,语气并不恼怒,他从来就很有女人缘,他以前总说就算死也要死在女人手上,却不料真被他说中了。
其实也不能全怪她,至少我知道她是真的爱我爸爸。
她刚嫁过来时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只是我爸爸后来认识了方阿姨,一心要与她分手,这才伤了她的心。
你不恨她吗?毕竟是她杀了你父亲,还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旅店。
蔺芷问。
对方笑着摇摇头,我爸爸都不恨她,我有什么好恨的。
好了,别说了。
她丈夫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却并不是真的责备,说完转过来对蔺芷难为情地笑笑。
蔺芷看着他们,难得地咧嘴笑了。
一对普通的夫妇,却也是难得的安于现状之人,蔺芷觉得这顿饭吃得特别的舒服。
回房间时接到了叶奇打来的电话。
他的朋友中父母都没有姓刘的。
最后与他传绯闻的叫霍筠妍,是个中日混血儿,刚从国外学成回来就去见了钟慕伟,听说是一起长大的,感情一直不错。
也是她惹得舞姿醋意大发,临死之前在丰悦酒店79层与钟慕伟吵了一架。
舞姿死后,钟慕伟去了加拿大,她也就消失了。
她的家人报了警,但是警方一直没有确切消息;她的家人甚至找了私家侦探,成效依旧不大,事情也就一直搁着。
通知霍筠研家人来认尸吧。
蔺芷说着,而后挂断了电话。
但愿君心似我心。
这是蔺芷在方美人与旅馆男老板的合照上看到的一句话,怕也是那人写给她的最完美的情书。
所以她才将那张照片保留了那么多年;所以她甘愿为他荒废自己最宝贵的青春;所以她更宁愿别人叫她方美人,而不是方敏君。
因为她觉得,方敏君只属于他一个人。
但愿君心似我心。
简单的一句话,自有说不完的心酸。
舞姿何尝不想这样跟钟慕伟说。
霍筠妍何尝不想这样跟钟慕伟说。
6真假难辨三四百米的高空,就算是跳下来也需要三十多秒的时间。
在这半分多钟的时间里她们在想什么,可曾后悔?可曾害怕?可曾哭泣?可曾留恋?蔺芷站在丰悦酒店后面的广场,稍一仰头便能看见第79层舞姿房间的玻璃窗。
静下心,她似乎能听见风吹过79层的窗户时带来的呼啸声,撕心裂肺,直冲脑门。
闭上眼,她似乎能想象出她们摔在她面前的悲壮场景:一片猩红,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终身难忘。
一个人,要有多绝望,才会想到自杀?蔺芷想着,轻哼一声,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
手机响了,是叶奇打来的。
录像带经过确认了,是真的。
霍筠妍的家人也已经来认过尸了,确认Lisa刘就是霍筠妍,现在正哭成一团。
那么,是不是可以结案了?结案吧。
蔺芷说着站起身来。
正准备挂电话,却是又想起点什么,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有个同学在做私家侦探吗?是有一个,不过最近都没怎么联系了。
叶奇说。
蔺芷顿了顿,而后道:你最好联系一下,我需要他帮我查点资料,有些东西,他们查起来比较方便。
什么资料?我迟些会有个同学聚会,到时候可以跟他说。
最好私下里说。
是关于钟慕伟的身世,他应该不只是一个普通银行家的儿子。
我之前也曾尝试过深入一点地调查他,不过并没得到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办好的。
叶奇说。
嗯。
蔺芷说着,合上了手机。
蔺芷最后抬头看了看丰悦酒店,正想离开却踩上了一块晃动的下水道盖板,差点失去了平衡。
皱了皱眉,但还是停下来将盖板扶正,正扶到一半,却在下水道里看见了一样东西,像是块手机电池,但她并不能确定。
尽管如此,她还是叫来了附近的除草工人,将它捞了上来,正是块手机电池。
蔺芷将它放到清水里洗净、晾干,手机电池逐渐显现出它原来的样子,虽有些锈迹,而且大部分的颜色也已经褪去,但蔺芷还是猜出了它的出处。
带着电池,蔺芷第三次来到那个地下车库。
车库里依旧只有那个年轻人,看见蔺芷他怯生生地不肯出来,可能他也知道他上次介绍的修理厂有问题,以为蔺芷是来找他算账的。
蔺芷并不着急,也不催促,随着他慢慢磨蹭。
终于,他知道是躲不过了,耷拉着脑袋,从控制室里走出来。
我知道我错了,但你别跟我们经理说,他会把我开除的,我好不容易才进丰悦酒店工作。
蔺芷扫了他一眼,轻笑出声,我为什么要跟他说?我只是路过这里,手机没电了,想问你借个手机用用。
我--他吞吞吐吐的,颇为防备地看了一眼蔺芷。
蔺芷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还是你的手机也没电了?可能是怕蔺芷为修车的事去斯予那里告状,他摇摇头,很不情愿地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交给了蔺芷。
蔺芷拿过手机,拨了一串数字,而后,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空旷的车库里响起了悠扬的手机铃声,蔺芷拿出自己的手机,将它展示给眼前的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舞姿。
年轻人慌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再看蔺芷时,完全是一副要哭的表情,我……我知道手机是舞姿的,但我是捡的,我真的是捡的。
我想过上交,但是我想,反正她也已经死了,用不上了,不如给我。
这手机真的是我捡的!蔺芷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在什么时间,在哪里捡的?就在舞姿死的第二天早上,我在前面的花园里捡的,掉在茶树上了,我一看还是好的,就拿回来了。
蔺芷皱眉看着他,不要试图对我说谎,舞姿摔在后面的广场,你却说手机是在前面花园里捡的。
年轻人也一脸委屈,可我真的是在那捡的!蔺芷不想再听他狡辩,大清早的,你跑到前面花园去干什么?我去那边取钱,要不再过一会儿车库就该有人来了。
出了车库,马路对面明明就有间银行超市,干吗还要绕那么远去前边的银行?我是先去银行超市的,但是那里的自动感应门坏了,我只好去前边的那间银行取。
蔺芷看着他,年轻人一见蔺芷看他赶紧低下了头。
自动感应门坏了?蔺芷继续问:有没有人替你作证?有的。
对方重重地点着头,我路过东面那间拐角报亭的时候,他们还问我,干吗跑那么快,不过我急着回来就没答理他们。
东面那边根本没有报亭。
现在没有了,以前是有的。
只是后来酒店要建广场,就把它拆掉了。
说着说着,见蔺芷在瞪他,不由得低下头去,声音也越来越小。
蔺芷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对于这种满口胡言的人,她不想再与他说下去。
她甚至在想自己以前怎么会认为他可靠。
你的话我自然会去求证,不过你最好不要对我说谎,否则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蔺芷留下一句话,然后走出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