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颈后有一个细小的朱粒,原本是像一颗痣一般。
但是此时,已经微微的拱了起来,连带着她颈后出了一道血线,密密的沿着她的颈椎一直向下。
那是她法血禁封之地,他不知要如何帮她封咒,只是知道怎样延缓她的法血泛滥。
他手间的银针向着那细小的突起刺了下去,她微颤了一下,却是没出声。
随着他的针刺,一滴浓红若黑的血珠直渗了出来,还未完全渗出,他便用小瓶接了,挤着她的肌肤,让那血珠一直滚到瓶中,一滴又是一滴。
他直到那突起渐渐又平下去,又有如一颗细小的平痣一般,血线也慢慢的变淡,直到完全看不到。
他很快的收了瓶,在桌上的香炉里添了一把香叶。
用浓袅的草叶味掩去极淡的血味。
这才,长长的松一口气。
疼吗?他轻声问她,用棉布沾湿了水一点点擦她的耳孔,还有她脸上的血渍:睡一会吧?不疼。
她撑着要起:小白得下山去。
你睡一会,我带你走。
他摁住她:你受伤了,我给你上药。
哎,哎。
她一听这个,忽然整个人一蜷,脸腾的一下涨红了:不,不用了。
他怔愣着看着她嫣红的脸颊,一时间竟有些意乱情迷,他看着她拱起的小小身躯:你,你怕羞?他微微的,竟然笑了起来。
连他都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他竟然想笑!她以前脑子是空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故意让她脱衣服,她伸手就去解扣子。
把他都给震住了。
但是现在,她竟然有了小女儿态,扭捏之间,凭添了妩媚。
他不强去扯她,伸手给她盖上被子:那你睡一会,要是再流血,还是得上药。
送我下山吧。
她侧脸向着他,眼黑黑的,却是蒙着一层东西一样,透不出光来。
看得他心底一阵阵的抽痛。
我带你回家。
他突然说着,他指的是缀锦,指的是东爵府。
而她,听岔了,她听他说,遂点了点头,回家!让她心安的字眼。
她乖乖的闭上眼,虽然饿,但她更累。
他坐在她的身边,一直看着她的样子。
她,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她的身体不再是硬硬的一块小铁板,有些温软了。
不再是形销骨立的模样,虽然瘦,但有了线条。
她的皮肤光洁而白晰,手指也再不是枯干的有如一个老妇。
她的脸比以前红润而丰泽,虽然受了伤,但依旧可以看的出来,她得到很好的照顾。
她的衣衫是昂贵的丝帛,脚下的鞋还有精美的花纹,上头带嵌着明珠,颗颗都圆润晶莹,虽然现在破破烂烂的。
看到她,他便知道,那日在凌佩的京城,看到的,正是她。
做的不错啊,碧丹倾绝。
为了得到聚灵咒,真是什么招都用上了。
他比父亲更精明,更懂得,用什么方式摧毁人心。
他对她好,让她投降到了极点。
比用严刑而言,更让她无法承受。
于是,她乖乖的掉眼泪,乖乖的将聚灵咒交给他。
然后呢?就把她丢在这荒野,让她自生自灭吗?看着她眼角残余的血痕,他不由的握紧了指节。
聚灵咒,聚灵咒!就为了这个东西,害死了多少人?让她受了十八年的罪,让她,一直在黄泉。
她现在没了聚灵咒了,她成了弃子,她没立时死去,他便再不顾管她了。
他伸手轻轻的拍她:小白,我会救你。
你要撑住,我带你回去,我找药医你。
他在心里轻语:没了聚灵咒,你以后就可以安心的当你的小白,再不会有人打扰你。
他轻轻拍抚她,看着她渐静的睡颜,让他,一时痴了目光。
睡了?萧亮看他出来,低声的问着:还能救吗?也没细看,气息还算稳。
星言慢慢踱到他的身边,这里是一大片桃林,此时已经结了青青的果。
天狗那厮,要是抓了倾绝。
我们就可以平安下山,直出凌佩!不能的话……萧亮低语着。
我就让骊儿带我们走。
星言看着山顶的方向,从这里,已经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的动静了:前题是,倾绝把天狗给宰了。
宰不了呢?明天一早,就要搜山。
现在放灵物出来,那帮制驭的人会知道。
我们现在进退两难。
萧亮微叹:谁成想,他又弄条大蛇来。
连天狗那厮都不敢硬上,愣拖到现在。
他们肯定会两败俱伤。
凌霜会保周全,不会在晚上搜山,一定会等到早上。
这一夜,看他们打到什么时候。
星言微忖:我们等吧,再等几个时辰。
他看浓黑的夜空,看着天上的明月,看着稀淡的云,密密的星。
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呢!还好他遇上了小白,他一路都在想,要如何不着痕迹的把她带回来。
是老天帮他吧,她没了聚灵咒,天狗自然不会再怀疑之前他所说的话。
他在皇上面前,也有了交待。
用天狗去对付倾绝,无论谁死,对他都有好处。
除了倾绝,就是除了缀锦的大患。
除了天狗,他就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的驭灵。
我刚才看她眼睛不对,瞎了?萧亮忽然说着。
没有,刚失了聚灵咒。
眼睛一时脱了膜,回去可以治的。
星言微叹:罩门是可以移动的,但她不会驭灵,十几年来一直在眼睛那里。
所以一失了,就对眼睛有影响!现在到了倾绝的身体里,更难拿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屋里头有动静,他整个人一下子就窜了回去。
连萧亮都吓了一跳,捂着心口低叫着:你屁股着火啦。
星言根本不理会他,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听见。
星言一掀帘子,正看到她捂着鼻子坐起身来,仰着头向着上面。
因为她仰头太猛,一下子头磕到床头,发出咚的一声。
他一步就跨过来,一眼就看到床头上有血,被子上也有。
血正顺着她的手缝往外流淌。
他一手拿了一块净布就摁住她的后脑勺,托着她的头。
她感觉到他的手力,捂着鼻子,闷哼着:少爷,我把床弄脏了。
没事,脏了就脏了。
他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嘴里却轻轻的说着:别动,我给你擦擦。
他一手托着她,另一只手去拿药盒:你流的血稀的很,是不是水灵拱你了?他看着手缝间滴嗒的血滴,有些发淡,似是残余的水渍,混着她的鲜血。
那水,能变成人的。
她一手捏鼻子,任他在她的脑后动作。
她刚睡着,忽然觉得鼻子又痛又痒,手一摸,觉得有液体出来了。
她怕流得哪都是,想坐起来仰头,结果坐猛了,一下子又磕了头。
现在疼不疼?他帮她把头包好,那里脆弱的很,本来就受到过重创。
现在没了灵咒,稍微碰一下就血流不止。
也不怎么疼。
她本来就能忍痛的,这些疼,她还可以忍。
放开手,让它流出来,流出来就没事了。
他伸手去握她的腕,看一手的血渍:你现在眼睛瞧不见,有事情你就叫我。
他一边擦一边低语,看她手上还有擦伤,衣服也破了个七七八八,枝条子割的血口子也左道子右一道子。
我还是给你上点药吧,现在让我哪找个女人来帮你弄?他握着她的手腕,还是那么细,好像稍一用力就会折断一样的脆弱。
他不由的轻轻的说着。
他当然不会对她硬来,虽然她带着一身的伤口,让他难过非常。
不,不用了。
她微微的一挣,没挣脱。
有些微颤,却依旧坚持着:少爷,下山了,有菊姐姐她们的。
他心底微恸,看着她:你,过的好吗?这阵子?明明知道她一定会说好,但还是忍不住问她。
很久以来,一直想与她这样静静的聊几句,但那时的她。
根本无法自如的与人对话,她只会接受命令,只会遵从命令。
现在,她终于可以与他聊天,但她的改变,却不是因为他。
他无法说清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他是该喜悦,还是该悲伤?他们都对我好。
听他这样问,她轻轻的笑了笑。
她的笑容,让他的心底,更是五味杂陈。
会笑了,还是笑的如此自然,纯净的不含一丝的杂质,澈净的有如清泉。
却,也不是因为他。
他为她手臂上的伤口涂上药膏,丝丝的清凉泌入她的肌肤。
她的鼻腔已经不涌出新的血液,他抺去她鼻下的血渍:小白,我该早些来的。
是我,太没用了。
他实在有些难以控制,他不想跟她说这些话,不想增加她的负担。
但是,看着她,还是让他忍不住了。
他实在想,拥她入怀,告诉她,他一直在苦苦的找寻她。
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到她,不是因为聚灵咒,而是因为她。
她微怔,有些不解,却不知如何应对。
为什么要早些来?为什么说没有用?她听不懂,想了想,她向着他的方向:少爷是大官,少爷很有用的。
呵呵,小白。
我真想像你一样。
他微笑起来,笑意却是苦涩。
隔了快一年,他们才相见,不对。
是他见到了她,而她,却看不到他的样子。
小白现在瞎了,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忽然说着,声音低了下来。
她以后什么都做不了了,写不了字,也绣不了花了。
她,才是越来越没有用了。
没瞎,能治好的。
他压抑着自己奔腾的情感,扶着她慢慢的侧躺下去:很快,你就又可以看到东西了。
他坐在她的身边:你饿不饿?我找点东西给你吃吧?他看着她尖尖的小脸,拼命在找一些可以让他平静下来的话题,他心底翻腾的难受,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竟然也是如此的脆弱。
他竟想抱着她大哭一场。
一听他说这个,她顿就觉得饿了,一直都没吃东西,连吓带哭,又被人扯来拉去。
天上飞的怪东西,地上跑的野兽,都让她吓得魂飞三里外。
然后黑麻麻的走山路,又碰上乱七八糟的人,她的脑子里快被这一天的事填得爆掉了。
饿,她其实真的饿了。
他看着她嘴角微微的牵动,就知道她是想吃东西。
他拉过被子重新裹上她:外头有饭,不过是剩的,我得热一热去。
他摁着她又欲起的身子:别乱动,一会好了叫你。
她怔仲的愣了半晌,听到他这样说,少爷说给她热饭?他是少爷,他从来不干活的。
但现在,他要热饭给她吃。
她忽然轻声说着:少爷,你不讨厌小白了吗?他的身子一僵,整个人有如冻住一般,听她这样说。
他只觉心口突痛了一下,有些压抑不住的出声,声音竟有些微扬:你认为我讨厌你?他声音的变化令她整个人缩了一下,他摁着她被子的手明显感觉到她抖了一下,霎时觉得自己语气有些变了。
他微微的蹙眉,坐在她的床边:为什么这么说?他看着她僵怔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去触她的眉头,想平展开那细小的微皱。
少爷讨厌小白,才会把小白卖掉。
她听他问,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她不会在心里先想这话该怎么说,只是直白的表述的她心头想的话语。
他怔怔的看着她,看着她有些灰白的脸,明明已经怕了,还是说出口来,那是因为她简单。
但看她这缩头缩脑的样子,跟以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愣样已经判若两人。
微扬的声音,就会令她瑟缩不已。
她不知是如何被人摆布成这般模样,她刚才的话还在耳边轰轰作响,他把她给卖了?这让他额间的青筋不由的微微暴跳。
他在心里突然冒出一句粗话来,跟他所受的教育根本已经是大相径庭,碧丹倾绝,你这个乌龟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