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渐黑了下来,山谷中业已经燃起星星点点的灯火。
这南北两头都是大镇,这座山早已经被开发,伐木种果,有些平缓谷地还有星罗的田,山中建了不少房舍,但大多是为了收期看园田的。
不过还有少量大户之家在这里建庄苑。
所以,天一黑,山中的灯火便点亮起来。
与山下两边的大镇密集的灯火相辉映。
在山顶的碧婉园,此时灯火通明。
遥望过去,有如顶端一颗明珠。
这是北山镇最有钱的大户所建的别墅,而此时,小白正在正堂的床榻上。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了这里?明明在桥上看水跳舞,其它的事,竟然有如失忆。
她此时正坐在榻上,只顾瞪着一双大眼看着面前的人,她的后背紧紧抵着墙,手指无意识的缩紧团结着。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浓髯炬目,眼光如电,四方脸,鹰勾鼻。
一身灰色长衫,腰间还系了一个很大的皮制水囊。
他身形很高而宽阔,有如一座小塔般立在她不远处,正盯着她看。
她脑子此时已经泛了空,双耳,鼻孔里还淌着血,眼角也有些微微的泛血滴,此时映在她一张惨白的脸上,格外的醒目。
她嘴唇微微的抖着,血丝沿着嘴角一点点的渗着,她的眼却不知躲闪的直盯着他看,半晌,她突然开了口:姐姐,你怎么抓我?这是她打从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却听得面前的男子微微一凛,他不由的侧身看着旁边:她能看见你?可不是?边上的空气中却突然响出声音来,是一个女子娇美如铃般的声音。
随着那声音,一个人在他边上慢慢显现出来,先是身躯,柔若无骨,再是双腿,有如踏梅。
然后是长发,飘摇如丝,最后,是脸。
丰颊浅芳,眼如桃花,柔唇轻暖,笑意勾魂。
她完全赤裸,双腿修长,丰胸细腰,臂如蛇绕。
然后,便有丝丝缕缕盘上身,一层一层的掠上她如凝脂的肌肤,水色的裙袂在飘摇。
小白并不惊异,因为从头到尾,她都看到那个女人一直站在他的身边,甚至可以看到她衣服的颜色。
她一直看着她,湖心中起舞的是她,逗弄起茶水的也是她,她当时就是这个样子,在向着她轻轻的笑。
小妹妹,怕我了?那女人扭着腰肢来到床边,斜倚着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眉眼间流露出万般风情,拂笑间无限姿容:瞧,又流血了。
她向着小白伸出手去,那一滴滴的血珠便脱离小白的皮肤向着飞来,飞落到她的指尖,然后便有如水气一般蒸发的无影无踪。
哼,她的灵罩竟然把你都给顶出来了。
身后的男子轻哼出声,虽然略带了怒意,声音却有如水般柔,与其外貌完全的不相符。
急什么,凝烟。
她回转身看着他,眼中却是温柔:我们先在这里躲些时日,回了月耀,再作他想。
这里户密人多,他就算找,也得找个几天。
要我说,我们就该遁水西去。
留在这里,还是昭平地控的范围。
凝烟听她说着,不由松了语气。
他们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在小白面前言语,浑然当她是空气。
在他们眼中,她是死的,只是一张未开封的符咒而已。
小白根本也动不了,她可以看到有水在她全身绕环,如绳索一般让她毫无挣扎的能力。
别忘了,从这里直到余平,都是昭平掌辖。
而这条河,再向西百里,汇入荡云湖,再往西,便无水路。
她柔声说着:倾绝驭关在即,他不见得出的来。
但他身边的凌霜,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这小丫头丢了,他八成会沿水路找。
搞不好,狼也都出来了。
待我们到了余平,那里人户稀少,如果他已经先行封关,我们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等他自己先乱找一通,我们可以自此去京城,从京城往西再行出关。
过了今晚,倾绝会出来的。
凝烟低声忖着: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是不是?她笑着:过了今晚,他就是个疯子。
还能像以前一样吗?他得到这小妮子也时间不短了,也不一样没得着聚灵咒吗?不是急于一时的事。
她纤纤玉指搭上他的肩:你现在是北山镇的崔庄主,有户有籍,是堂堂正正的凌佩人。
没有强灵来,根本不会查觉异样。
她回眼看小白:至于她,我用水气掩住她的气味,就算是狼,也闻不到。
只要耐过这两天盘查,我们就可以大摇大摆,拉长了队伍上京去了。
静柔,你真是我的知音!凝烟垂眼看她,一脸的溺宠表情。
小白听着他们说话,他们在说倾绝,在说她的相公,他们说他是疯子。
她看这两个人更像是疯子。
那个女人是水,她知道。
她告诉过菊姐姐,却没人相信她。
她奋力的扭着手,想挣扎着跑掉。
除了很多年前,她被朱君府的人折磨的时候她跑掉过。
上回在暖池,倾绝往她身上倒酒的时候,她想跑掉过。
这次,是她第三次想要逃跑。
而且,这次的意愿是那般的强烈。
这两个人没打她,也没蒸她,她甚至都没觉着一丝疼痛。
但是,她不想在这,她想跑。
她想跑回去,她想找她的相公。
别乱动,小妹妹。
不然,会流更多的血哟。
那个被唤作静柔的女子突然开口说着,她并没有看小白,但小白看到了,盘缠在她身上的水丝缕缕的,似要拱进她的鼻孔。
要不是怕弄坏了灵咒,真想把她眼珠子抠出来。
静柔轻轻说着,声音如容颜一般的妩媚动人,但小白听了,却一阵阵的发寒。
嗯,她的眼睛好麻烦。
看人直勾勾的,让人不舒服。
最重要的,竟然还能瞧见你。
凝烟轻哼着:傻子跟疯子,本来就是一家。
我看,他们倒是般配的很。
说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自己这个话题格外的有趣。
他二个月前到了北山镇,杀了那里大户崔东岭,占了他的宅子,用了他的身份,他可以用水,蒙骗人的眼睛,也可用水,掩盖血腥的气息。
他纵水杀人,无声无息,最是稳妥周全。
训练有素的强兵都难以抵挡,更何况,一些普通的百姓。
他喜欢这个别苑,风景独好,清幽高远。
而且,视野辽阔。
你们两个,一个呆子,一个自命不凡,我看,更般配些。
屋外院子里头,突然响起慵懒轻柔的声音,似是非常悠远,又如在耳边呢喃,虽然轻,却是直入耳膜。
如针一般直刺进来,让两人原本笑意满满的脸,登时僵直了起来。
那声音刚落,忽然咣一声巨响,整个楼阁如要倾倒一般轰动不绝。
再下一刻,在他们面前,已经歪倚了一个青衫的男子,正看着他们,微微的笑着。
那一声巨响,是面前堂屋四扇折门齐齐断飞之音,半面墙椽已经半塌,他正倚在那破败的大洞边上,却犹如歪靠着精致的花屏一般悠闲得宜。
你是什么人?凝烟生生的后退了两步,直瞪着他低问着。
驭了这么多年灵,连我是不是人都看不出来。
让我说你什么好?宁扬微微抬眼,看着他,确切的说,是看着他的身后。
静柔在声音一出之际已经隐化形体:我看不到你,却能感觉到。
但你,却感觉不到我,这说明什么呢?对,说明我不如你。
你化形的年头,更长过我。
静柔的声音在空气之中回荡,但她依旧是轻笑:是我们错算了,倾绝还有你这样的帮手。
但是,没有用。
随着她的言语,小白突然悬上半空,她的嘴是张着的,但她没有半点声音。
她甚至连动都没动,就那么向上而升。
宁扬看到她的身体有如被万千丝线勒紧一般,衣服收皱起来,绽破开来,皮肉涌出血丝,那血,顺着无形的丝线环绕,然后消失。
小白觉得嘴里被塞满了,好像涨饱了水一样的满当当,她根本一言都发不出来。
她觉得有东西在勒她,将她直勒向空中,她感觉到疼痛了,但并不足以疼痛到昏溃的地步。
有血流出来了,但那血好像很快又不见了,好像被那勒缚她的东西给吸收了一般,不见了。
你拉着她,还顾得上你的主人么?宁扬轻笑,忽然手风一扬,脚下未动,身形却绵软如柳,旋绕而出。
身体在不停拉长,腰身竟然拧了一整个大圈,一绕之下,其人已失。
其形已变,一条苍翠大蛇,直向着凝烟而去。
蛇灵。
凝烟低喝出声,急惶之间脚下急退,但他毕竟也算身经百战。
临危倒也不算太乱,他腰身一转,手风一挥,腰间旋着的水囊便突出一股水柱,一上便逝,在他面前罩起一团水光大罩。
而小白,却突然向下掉。
宁扬的身形直拱到他的面前,生生被围罩顶住,直突得离的脸仅有几分毫厘之间。
凝烟指尖乱动,水罩突起而成尖柱,他手掌一推,弹出无数水钉,四散乱射,直将房顶打穿了无数透明窟窿。
宁扬身形一转,便直向小白而去。
之前他只是虚招,取凝烟只为逼回静柔助他。
他长尾横扫,大屋瞬间倾倒一半,他身形绵软,拧而乱旋,一下将小白自空中捞了过来。
与此同时,小白哇的一声发出了声音,因蛇身的旋紧而将水缚逼断,全部化成水滴,兜头淋了她一身,她口中是一大腔水,此时和着血一起呕了出来。
哗哗的水往外淌,那水刚一现形,马上又形成一道水线,绕向凝烟全身,此时已经触目可见是水流,一圈圈向上而绕。
小白原本是落汤鸡,全身衣服瞬间又一滴水不剩,全飞了出去。
屋椽断梁乱倾,宁扬一得了手,马上旋身而飞,他在空中又化身为人。
他一手挟着小白,掠在空中。
在四周皆响起静柔的声音:蛇灵,你化形时间是比我长。
但是,这里水气丰沛,你走不了。
到,到处都是她。
小白被他挟在肘间,却突然说话了。
她已经被吓得半傻,基本上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刚才一拉一勒,一松一紧,一上一坠,全是任凭别人动作的羔羊。
那个云宁扬,那个好大夫,他竟然是条大蛇!这些东西根本已经超出她的认知,让她整个脑子已经变成空白。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竟然也发的出声音来,还在跟宁扬说话。
或者是想逃跑的念头已经充斥全身,或者是因为之前看倾绝与宁扬笑言相对。
总之,比起这条大蛇来,她更怕那两个人。
我知道。
宁扬微微一笑:你不用怕,你相公马上就到了。
他安慰着她,这四周全是水罩,他最烦跟这种瞧不见的东西打。
他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但现在溢的到处都是,他找不到主灵的位置。
之前他虚向凝烟,就是逼静柔将力量拉回来替凝烟挡那一下。
然后他有机会断其水力,把小白捞回来。
从凝烟带的那个水囊就已经可以知道,他将所驭的水灵,一直装在里面。
凡到有水之地,其力便会很强。
这山下是一分为二的渭广河,山上又草木苍翠,空气之中,水气很多。
那水灵一出,融入空中,凝而不动,四周全是灵气。
他的力量还没有强到贯通全河,遍及全山,但就目前困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凝烟一直站在下面一团废墟之中,他周身的水绕此时已经融入空气,他仰着脸看着宁扬。
十指已经交握在一起:你现在可以感觉感觉,她在哪里?他忽然裂嘴一笑,交握之间,两根食指轻轻一松,宁扬觉得四面风动,他猛然旋身一闪,掠向上去,刚上到一半,突然又歪飞而起。
飘摇如叶,但在他刚停留的地面,已经出现细密小小的坑孔。
他现在带着小白,不敢强突,要不然,小白极有可能变成筛子!宁扬突然把小白抱起来,在她耳边轻声问:你瞧得见吗?哪个衣服是有颜色的?他声音很轻,但静柔还是听的到,突然周围景致已经扭曲起来。
那是水雾罩游动而起的缘故:倾绝是你什么人?你要这样帮他?四面全是声音,随着声音的,突然四面皆是空气滤动之音,裹带着细细小小的向他们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