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星言带着金池回到东府给二老敬茶。
然后,放着她们娘两个闲话,自己随着坚来到鸟房。
鸟房,其实也是一个大园子。
与一般的宅园没有什么不同,池塘,假山,楼阁,亭院。
但星言知道这里的不同,一进了这里,他就可以感觉得到。
鲜血的味道!他站在塘边,看着柳吐新绿,塘水面上,游着几只闲适的鸭。
塘心的小亭边,栽了几株桃,此时花正灿烂。
一丛丛的浓粉,上面还缀着未干的清露。
坚着一身灰色的丝绒长袍,腰间有银丝带绊。
略花白的发此时梳的齐整。
上面系着悬金带扣。
他此时眉目凝深,双唇紧抿:昨日你喝的太有些过了。
爹是怕我慢怠了公主吧。
星言微微一笑,指尖轻扣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一弹而入塘心,激起一层层的涟渏:爹爹放心好了,儿子娶都娶了,不会在这时拖后腿。
娶了她,再慢怠她,不是更引得皇上不快么?卑鄙就卑鄙吧,彻底一点也好。
他再不要当那形似神不似的游商了,看似精深的计谋,只求表面。
便会更容易暴露。
这一点,是倾绝教他的。
做个温文的好丈夫,这个角色扮演起来,比游商要容易的多!要做,就做的更逼真,逼真到,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我知道你要开禁,是为了给她一条活路。
不想为父亲自动手。
坚背负着手,多少年了,他们父子没有这般倾谈过了。
说实在的,这些年来。
我已经对她丧失了耐性。
我明知那东西就在她的眼中,却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她掉半滴眼泪。
甚至,连一丝哀伤的神情也没有。
坚轻轻的说着:不过,既然我已经把她交给了你,无论你如何处置。
我都不会再有任何意见。
但若是把她交给别人,则是万万不能。
星言接口道:爹想说的,是这句吧。
不错。
坚笃定的点头:当时皇上遇刺,却丢了她。
我就知道,下手的人,要的不是皇上,而是她!她在我府中已经七年多,一直隐密非常。
现在把她翻出来了,可见那人定是深解缀锦之人。
只是想不到,碧丹家,居然还有活的。
哼,人算不如天算。
爹找到她时,不也没想到,七年都拿不到聚灵咒么?星言轻牵出一丝笑意,眼中却是冷凝:爹爹不用再说了,让它出来吧。
言儿,你驭我所驭,是方便些。
比起你再寻新灵,的确是一条快捷之路。
只是,那血骊已经与我通灵三十多年,你若要继我所驭。
现在固然方便,但日后将有驭关,你得突关胜它。
你禁封已经十年,为什么一定为了要保她的命,而与自己过不去?坚看着儿子,声音有些痛楚,他不敢想的太深,但又不得不去想:难道说,你,你真的……我见了他,就知道,他驭灵年头已经不短。
我再寻灵物,都不及血骊之强。
就算血骊……我要有必胜的把握,就得冒这个险。
我不想要她的命,一开始我就说了。
我也不想让爹爹再驭灵。
星言看着他:难道说,爹爹舍不得它?坚叹息,微微的摇头,他慢抬起手来。
掌心微翻,指尖拂动之间,掌中便有黑气突泛而上,日光之下,氤氳而上。
在空中渐浮起一道六角悬图:墨虚荡于夜,通灵我自知。
法血得继世,与尔相执持。
魅眼泛千波,含笑百花零,与我共生死,相知于此时!他双掌猛然相握,浮图悬突入眉心,他双眼猛然大张,衣衫鼓风而起。
池畔身旁绿柳,细枝乱摇,黑气弥漫周身,突然,他口一张,一声大喝:骊儿!随着他的声音,自他口中,一道黑色吞吐而出,与之同时,在塘的另一端,在那一排房舍之内,同样弥漫出一道黑雾。
摇摇荡荡,在空中形成一只鸟形。
那鸟在塘心一旋,波浪便翻涌而起,两只戏水的鸭惊叫着浮掌乱扑,那鸟在空中旋飞,逐渐形成实体。
绿色的羽翼,鲜红的头颈,黑色的勾爪。
长长的尾有如一只孔雀,碧绿的长翎在空中飘摇。
它引颈清鸣,其音低却悠长,有如泣诉的萧音。
它有着通红的眼睛,头顶上开赤色六角花印,在塘心渐旋渐起,身姿招展间,身形又在慢慢变化。
它越旋越近,在落地的一霎,竟已经成为一个盈盈的红衣女子。
黑气完全的散尽,她沿堤而上,一双微细的长眼,似还带着笑意。
两道细长的弯眉略略的飞扬,她微福一下,向着他们:坚,你叫我。
她此时的声音,一如刚刚那声的清鸣,如泣诉一般的迷人。
她或者不是绝色,但身姿如拂柳,声音若清歌,一笑一动之间,令人沉迷。
星言,我儿子。
坚看她的时候,面上突现温柔之色,眼眸凝深向她。
一如向着最爱的女人。
大公子。
骊儿微微向着星言含笑:我们七年不见了。
骊血魅,想不到,你已经化成人形。
星言面色有些微青,指间不由的握紧,发出清脆的声音。
坚,你要将我过给他吗?骊儿轻笑,却是看着坚:三年之后,驭关就为今日。
如何?我已经老了,骊儿跟着我,再不得曾经的荣光。
坚看着她:我将你继给他,一血之亲,如此可托。
将来骊儿更有作为,坚也不枉此生。
我与你通灵三十年,自然听从你的差遣。
她轻轻下拜:他承你的血脉,骊儿自当助他。
她转身看着星言:三年之后,你若能胜我,骊儿便是你的忠仆。
事事听从你的驭令,三年之内,骊儿愿意为你做三件事。
以报坚对我的恩情!也就是说,三年之内,你只肯听我驭令三次?星言看着她。
不错。
骊儿轻笑:因为坚,我给你三年时间,已经不短。
不必,不必再等三年,就今天吧。
星言忽然笑起来,眼眉微扬:我既然要驭你,就要当你真正的主人。
他说着,便回身向着院后而去。
坚听了一声大喊,眼瞪得浑圆:言儿,你莫要讲疯话!骊儿歪着头瞧着星言的背影,眼底却是玩味兴趣。
驭灵,需得亲擒亲养,通灵数载或者数十载,才可驭驾其力。
若要中途控制强灵,需有驭关,根据灵力的强弱,驭关年限不一。
她是坚亲自探寻五彩山璃而寻得的稚鸟,亲自养育,直至化形。
她与坚通灵三十年,所以,愿意接受坚的指派。
他可以无需任何代价便纵驭她三次。
如此,他居然还不满意!爹爹也信不过我?星言微微侧身,平伸出手掌对着坚:我若连一个化形只有两三年的灵物都对付不了,还凭什么再去凌佩?他微微笑着:校场见。
说着,他接着前行,再无停顿。
坚,你的儿子,很有意思。
她微微笑着:现在,你还要把我过给他么?他是坚唯一的儿子,动手之前,她自然要先问过坚。
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坚颤抖着手指,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许久,他轻叹:骊儿,去吧。
鸟房后院,一拢房舍,中间是一个大空场。
无任何装点,青石铺地,是这里的一方校场!星言立于场中,青衫微摆,发尾飘摇!他眉眼低垂,看着脚下的石板地,他的眼眸隐在他的浓睫之下,看不到他的神情。
大公子,你要如何比试?骊儿依旧是歪着头:你现在没有驭我,该可以唤出其它灵物来。
不知道,来的那个,是何物?她话音刚落,星言已经轻笑:我,还没开禁呢。
要开,也开给你!说着,手腕一翻,五指向下而压。
他身如鹤展,掌在下压的同时相抵结印,手落地间,自掌心突出浮线亮点,自中间向四周快速蔓延:两极天地,浮悬于心。
万法相依,攻克相抵。
制驭之阵,天罡地煞!他话音未落,周围已经旋起强气,在他身周,裹带着他的衣襟与长发,强气之间,于他身后,突然窜起一声强啸之音。
那声音裂人耳膜,摧人心肝!声音未绝,已经有一鸟冲天而起,一道明晃的红光,直直向着骊儿而去。
火岩珑!骊儿一声低呼,那鸟已经急冲至了眼前,一对圆圆的大眼,里面全是火焰。
双翅挥展之间,已经火灼。
她身形一蜷,已经化成血骊,引颈突飞,直上半空之中。
两只鸟在空中追逐,一红一绿,交叠上下而旋。
跟来的坚却只顾死死盯着星言:制驭之阵,你,你竟然……驭灵是与灵物心意相通,驾驭其力。
灵物越强,其主越强。
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室一边要仰仗驭灵之力,而一边,又十分的忌惮。
生怕其力无可制管,终至其心不足。
制驭,也因此而应运而生。
制驭之人,可结五行罡阵,召唤灵物天敌,以制其力。
与驭灵不同的是,制驭是只能对抗灵物的局限招法。
唯有灵物出现,罡阵才有用处。
对付的若是普通人,则毫无发挥。
这些人是对皇室权威无伤之人,不会因为其力的增强而伤害到皇脉根基。
国家军力强劲便可令其臣服,而他们,更可以帮助制约强灵。
比起驭灵的来说,更是无害的。
星言上京七年,自封其力,更得皇上重用。
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此时星言已经盘坐于地,十指不停结印,半空之中已经红光大炽。
火灼之鸟已经占了上风!火岩珑是血骊的天敌,专与血骊为食。
罡阵会因灵物而自发现出天敌以克,也正是因为此,皇室借这些人将驭灵者消除了大半。
对于驭灵之人来说,其力无可约制,终会成为患祸之源。
星言双指相扣,指尖不停相抵。
七年,他上京七年,除了陪太子读书。
就是研习制驭之术。
但是,他在面对倾绝的时候,没有使出来。
因为,在见他的一霎,他就知道,他的五行阵,根本克不了他!他不知道倾绝所驭的强灵是什么,但从他浑身所绽出的法血气息就能感觉到,他所驭的灵,是一个至少已经化形百年之上的强灵。
凭他七年的修为,根本无法克他。
到时他若放出阵法,无法制克他,反倒让他多知道一条关于自己的信息。
够了!坚忍不住出声大吼。
骊儿已经被它半吞,其力已经不继,鸣音已经哀苦。
连带他,已经觉得浑身灼痛,感同身受。
骊儿现在依旧是他的,他依旧与她心神相合。
他现在当然不能继血与自己儿子相拼,只能出声制止。
星言手掌绝飞,指尖松开,双臂同时像两边挥展。
一瞬之间,天上红光霎时无影无踪,烟消云散。
他长长吐气,慢慢张开眼睛,抬头看着骊儿在空中扑荡:你输了。
制驭之阵所出的灵物只是幻像,但对于敌方而言,就是实物。
所受的每一道伤,都是真切非常。
她喘息着跌落地上,四肢扑倒,面上还有鲜血,滴滴坠落:想,想不到……想不到一个驭灵的后人,会去练这个?星言站起身来,向下看着她:现在我开禁,你可愿意?骊儿愿意。
她仰着脸向着他,轻轻的说着。
星言拇指抵着中指,指尖用力,中指指尖,便滚出一滴血来,不偏不倚,正落在她的眉心。
一落而下,变成一道红光,直入脑髓深处。
坚浑身一抖,顿觉身体空泛了起来,扶摇无力。
骊儿,以后,不再是他的了。
指尖的血线,一点点回收,直至中指再无任何痕迹。
他微微的叹息,握紧了手掌,他看向坚:爹,儿子继你灵物。
从此之后,骊儿是我的奴仆。
说着,他向着坚,慢慢的跪倒:多谢爹爹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