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绝看他,是啊。
他不是人,他是曾祖碧丹伦所驭的八条灵蛇之一。
曾祖伦饲育巨蟒,与其通灵。
最终得驭八条灵蛇,最强的那一条,便是他,云宁扬!曾祖过世之前,将他放归,许他自行修行。
并且让他吞食其它七条灵蛇以助完成形体。
但有一个条件,便是要他,为碧丹家后世驭灵嫡系完成七件大事。
他答应了,并且一直遵守。
第一件,便是帮助他的祖父突破驭关,祖父驭饲蜘蛛,驭关难过,险些丧命。
由他相助,突破关口,自此百毒不侵。
第二件,是帮助他的父亲……,他一想起这件事,心内狂血便会沸腾。
他的父亲给了他血肉,却害苦了他。
第三件,便是助他逃离缀锦。
第四件,便是帮他擒获妖狼刹寒夜哥,令他灵力大增。
还有三件,你要我做什么?宁扬看着他出神的样子,知道他又想起过去:我答应过伦,帮他后世七次。
以赎我吞食七位同类的罪孽。
如今你已经在凌佩呼风唤雨,业已经找到聚灵咒的寄体,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想要什么?你看的出,她是寄体?倾绝看着他。
她气息时缓时继,并不是因为累的。
而是因为,她曾经受到数次致命重创!如此还能好好的活着,没有聚灵咒,又怎么可能?宁扬执了杯,微微笑了眼角:倾绝,七年不见,你却温和了。
他会关心人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但是倾绝,他若是关心起人来,才是奇闻!所以我来找你。
倾绝轻声说着:你有法子吗?让她脱离聚灵咒而不身死?宁扬低语。
或者在我突关之后,医治我体内的狂血。
倾绝接着说。
她若从来没有受过过重的伤害,聚灵咒离体也是无碍。
不过现在,很难!宁扬凝着外头深浓的夜色:至于你,我当年就说过。
你天生有狂血,若是再急于求成,要去驭夜哥。
便阳寿不久。
他微微倾向身向着倾绝:不如,让我帮你别的事吧?比如,杀了墨虚坚。
如果你不解气的话,可以先杀他的儿子。
让他白发送黑发,晚景凄凉,生不如死。
他表情平淡一如。
我说过,我要亲刃仇敌。
倾绝微微的扬眉:他儿子前些日子来找我,让我放了。
哦?宁扬淡笑:为何?他身有法血,其力更胜乃父。
只不过,他禁封自己的力量,让自己变成一个普通人。
倾绝微倪了眼:他初出茅庐,倒也算的上有智之人。
你想逼他重驭,彻底的毁灭他。
无论从心智,还是从力量。
都要完全的压服他!宁扬笑起来,媚眼流波,令人痴迷。
你这么做,是出于报仇的快意,还是,出于男人的妒嫉?他笑的更是开怀。
哼,这么些年。
你倒是挺了解人的心的。
倾绝淡淡的笑,微长的眼尾略是飞扬。
却是看不出内心所想。
我看你是二者皆有。
你一定是把那个小子狠狠的羞辱了一遍,然后把他毫发无伤的放走。
你就不怕他自此一蹶不振?他是墨虚家的独子,一直被人捧在手心。
听说现在是朝中的红人,连皇上,都不介意他是驭灵者的后代,而对他多方重用。
一个这样的人,定是从小没受过任何雨打风吹的。
宁扬依旧是一脸的淡笑。
一蹶不振,他就不配成为我的对手。
更何况,他还有个老子。
那老头这些年可从未放下他的鸟。
这次能查到我头上,必是他老子从旁相助。
他一定会再来!倾绝的手指,轻轻抚弄着青花瓷杯,低声说着。
你凭什么认为他会再来,或者会保慎重,他会直接让老头子来。
宁扬明知故问,笑意满满。
故意要逼他说出来。
他当然会再来,因为……倾绝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小小的满足了他一下: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但是说话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手指加力,捏碎了那小小的杯盏。
哦,愁可相同么?宁扬故意拉长了声音,愉快的说着:愁也,仇也,更结的深了。
我要你治好她,让她离了聚灵咒也能照样好好活着,这样自然最好。
倾绝显然不想将这话题再延深进去,转了话锋言归正传:你刚才只是说难,但并不是不可以。
要想治她,必得遍寻世间奇宝。
但你不见得能等。
宁扬收了笑意,凝眼看他:我没记错的话,你下月就满二十五!而你突关,必要在这半年之内完成。
突关之后,你便可与夜哥心意通达,他便可随叫随到,成为你一生的忠仆。
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先赢他。
夜哥是妖狼之首,你要胜他,需要引发狂血才能逼出你最大灵力。
我若要医治你,需得等你半年关成之后,但那时,狂血已经浸入骨髓,回天乏术了。
那就是说,我连五年都等不了了。
倾绝的指尖有些微微发颤,低声说着。
照你现在看,还能再等五年。
半年之后,不知道还能等多久。
宁扬说着:我要医治她,就要先寻药引。
就要去月耀国寻老参之精,到缀锦龙禁海去找鱼龙之血。
这两个东西我没把握能在半年之内找到,况且,这二者皆属强灵,如果已经提前被人驭了,那就更需要时间。
他微叹了一口气。
这两样东西,我可以驭夜哥去找。
倾绝低语:比起你一人找来,可省些时间。
驭它找药?宁扬摇头:你虽与它通灵近八年多,但它现在未必事事肯听你的。
就是因为,你不曾真正赢过它。
在它心中,并未把你当作完全的主人。
宁扬说着,站起身来:算了,我既应过伦,自然会帮你。
既然你执意要我做这件事。
我应了你便罢了。
明日待我诊了她的脉息再说吧。
不行的话,我再想其它办法。
他看出倾绝神色之中有了倦意,便说着。
赶来这里,或者不会觉得太累,但是,没有什么好消息,任谁也会觉得疲累了吧。
行,先这样吧。
倾绝说着,便朝着后面的拱桥而去。
这里的房子建在涧边和周围的矮山上,楼阁之间都以拱桥,悬梯相连,将自山顶的山涧围在当中,引进院池。
两侧两个悬阁,有观台相延,拱桥相连,穿涧而过。
夏日流水潺潺之时,倾桥而下,别有风姿。
小白跟倾绝所住的楼阁,在东面的矮峰上,错落着一幢小楼。
没有人过来引领他,他对这里已经很熟悉,虽然很多年没来,但一切都是如故。
倾绝行上楼来,一路的轻纱慢舞。
宁扬喜欢纱,遍寻各地的好纱来。
软红绡,碾凌罗,翠天青,很多稀有颜色的都能找来,悬在楼廊间,兜起淡淡的光晕。
他一路脚步很轻,心里却忖着,她睡了吗?他想她睡,她很累了,第一次骑马,便骑行了千里。
还总是绵延不平的山路。
但他,却又希望她没睡。
他不缺有人等他,他回府不论多晚,都会有人等他。
但是,等的意义,他心里明白。
因为怕他,所以等他。
但是她呢?会等吗?会因为怕他,而等他吗?或者,因为别的?他正胡思乱想着,却因她跌落眼底而一下大脑变成空白。
一切的猜测,看到她的一霎,全变成一股暖意。
她没睡,正坐在桌边,手里是他的氅,刚才上来的时候,那是裹在她身上的。
她正在补衣服。
她一向不擅行针的,动作有些僵硬,但却很认真。
光笼在她的脸上,给她添了红晕,让她的眼波,晕着一团团的光。
她手里没有绷子,只能用手撑着那破损的一角,努力的填补着那开裂的部份。
路上枝茎密布,这袍子太长,很容易会刮到。
她下手很慢,每一针,都努力延袭着曾经的纹理,将细细的黑绒线,一点点的填进去。
他慢慢走过去,看着她倚桌的侧影!一时间,竟不忍心出声去打扰她。
他甚至沉迷在这样的景致里,有种时光错位的感觉。
她微微低头,正看到他投下的光影。
然后,她抬起头来,看到他正盯着她看。
她有些着慌,手下便飞了针,一下子正戳在她下面托着的指尖,她微抖了一下,手指不由自主的回缩。
但下一刻,她的手,已经被他握在手中。
他轻轻啜去那渗出的血珠,抚过那细微的小小伤口,看着她:不是很累了吗?为什么不睡?他明明很希望她等他,但是,现在看到她了,又非常希望她去睡觉,因为他很担心她。
人呐,真是非常矛盾的生物。
她被他的动作吓着了,但他却做的出其自然,让她的心里,又暖洋洋起来。
她微微动了下,看没办法从他手中撤出手来,便乖乖任他握着:我把衣服都收拾好了,放在床边的柜子里。
这小楼里什么都有,小丫头引她过来,告诉她各屋的用处,便让她自便。
这样她反倒自在了多,她轻轻说:喝茶吗?还是先洗……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低下头,吻住她略有些颤抖的红唇。
他抱紧她纤细的腰身,感觉着她在自己的怀抱里变得温软。
我去洗澡,你去睡觉。
他放开她,抚过她滚烫的面颊,低声说着。
那,小白给您更……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让他直接给抄起来了:去睡觉,谁许你只穿一件罩衫就在这晾着了?你把那点热气全散了,一会怎么给我暖被窝?他说着,眼底却有了笑意。
他将她丢到床上,拉过被子把她裹严实。
他笑着,径自给她下了帐子,说着,便向澡间而去。
他的脚步轻快起来,刚刚与宁扬闲谈时候的低落又被她一扫而空。
她可以改变他的心情,很轻易的,真的可以。
她是暖不热被窝的,充其量,也只能把自己身下那一小块地方暖的微温。
所以,在他回来的时候,被窝里头还是冷冰冰的,他一把将她搂过来,把自己的热力给她。
他知道她没睡着,因为她僵着象块小铁板。
明天让宁扬给你诊诊脉,我们得在这里住几天。
他低头看她。
给我诊脉?她睁大眼看他,一时有些不明就里:他是大夫?嗯,好大夫。
他轻笑:让他给你瞧瞧。
我没有生病啊!她看着他笑得温和,一时也松软下来。
但你太瘦了。
以后生出的孩子都跟细竹杆一样怎么行?他抱着她:做我的妻子,不能瘦成这样。
她浑身不由的抖了一下,妻子?她脑子又有些泛木。
他看着她一脸愕然,勒紧她:你不想吗?你已经许给我了,不当我妻子,你想当什么?可,可……她怔怔的看着他,却吐不出一句整话来。
她想当什么?她从来没想过!她许了他了,但却从没想过要当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该是一个门当户对的名门淑女。
大家不都这么说吗?比如少爷,他以后就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来当妻子的。
像她这样的,能当一个通房的丫头就很好,如果可以有个名份,当个姨娘,就是最好的了。
以前嬤嬤就是这样说的啊。
皇上已经下召,封你为郡主。
那些奴才,东西,都是赏你的啊。
接旨的时候,你没听到么?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在京里得的地,比我的行府还大三倍呢!以后建成园子,多精致都有。
昭平里头,劲轩把园子给你了,我让人改呢。
赏我的?她晕了,真的完全晕了。
那些个车里的东西,那么多的人,给她的?都是给她的?那天那个公公,拿着黄绢说的文绉绉的话,都是说给她的吗?她一句也没听懂,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
只是瞧着他笑,然后她就跟着笑了。
可不是,都是你的。
你不是奴才了,早就不是了。
他抱紧她,吻上她的眉头:这样,你高不高兴?高兴?她何止是高兴,她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
她一直都像活在梦里一样,一直都是如此!她是小白,是一个奴才,是一个,为了讨一口饱饭,不惜性命的奴才。
她总是被人卖来卖去,她总是想,若有一天,有一个小小的窝,不用再挨饿,就已经很好。
后来,少爷给她一个梦,让她住在华丽的房子里。
她觉着,已经快飘到天上了。
再后来,她遇见他了。
她的新主人,她的死神。
他给她的,不仅仅是彻骨的疼痛,死亡的恐惧,还有,还有一个让她,根本无法再辩析的梦境。
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已经无法分辩了,亦或者,她根本也不想分辩了。
因为太美好了,美好到,她甚至已经忘记了那条小白狗,与她叫同个名字的小白狗。
要娶我当正头的吗?她忍不住开口问他,她觉得头顶上有一道雷,响得她头疼的很。
让她的思绪乱成一团,让她,再次去问他。
当然是正头的,你有当偏房瘾吗?他笑起来,开始逗她。
看她的脸红烫起来,他拈着她的下巴,正色看着她:回去了,拜了堂。
你就是昭平王的王妃。
你只能看着我,你的心只能给我,你只能信我。
他抱紧她:好不好?好。
她颤抖着,在他的引导下轻轻的低语。
她偎紧他,感觉着他给她的热量。
我以前打过你,你不许怪我。
更不能恨我。
他低低的说着,说这些的时候,也有些颤抖起来:以后,我都不会再打你。
而你,也不许怕我了。
她在他的怀里胡乱的摇头,她从来没怪过他,更不会恨。
就算他现在依旧会打她,依旧什么都不给她,她也不恨。
她只是觉得,那是她的命。
而现在,她更不会怪他,更加的不会。
睡吧。
你看,我本想等回府再告诉你,现在我忍不住都说了。
你的惊喜没有了。
他轻轻的拍她的后背:明天让宁扬给你好好瞧瞧。
你要胖一点,再胖一点。
他低低呓语般的说着,闭上了眼睛。
她该再胖一点,这样,以后如果没有他,她也能暖热自己的被窝。
其实,他多想一直陪着她,与她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在她学会像一般人那样思考的时候,他也不介意向她坦诚他的过去,让她知道他那些他一生都不想再碰触的回忆。
他还想帮她讨回那些血债,他的,还有她的。
让那叫骊儿的怪鸟,把曾经吞食她四年的血,一滴一滴的还给她。
当然,在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更多的,他希望能一直与她在一起,过一些平静快活的日子。
最好有几个孩子,不用再驭灵,不用再担忧自己的性命。
每天都很悠闲,不用再谋算人心,不用再争权夺利。
他与她一起结伴老去,一起共渡晨昏,最后,一起死去,睡在同一个墓穴里。
那样的生活,让他向往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