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言与萧亮被押出了凌佩荡云关,昭平王吩咐十天,他们就真的被十天送出了关口。
一路在囚,却没人为难他们。
星言一直缄口不语,面色惨灰,总是呆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心。
那晚之后,他如同换了一个人般,僵了,硬了,木了,傻了。
萧亮不知道他那晚出了什么事,为了隐藏身份,他们住在贩子聚集的远平馆站里。
但是,当晚馆站就被布控,所有人都被赶到大街上。
然后,星言跟他,就被押送了!那晚他本想跟着一起去的,但星言说只是查探,然后再寻良机。
只是查探,那,不小心还是被擒了吗?但为什么只是遣送,为什么他们没有丝毫查问?而且,星言私闯王府被拿了,竟然也是毫发无伤,只是遣送?那个王爷,什么时候这么宽待人起来了?他们之前是想扮成马贩的,但缀锦的马种与凌佩相差甚远,而两国近几年关系交恶,早已经封了边贸。
他们根本没办法再带太多其它货物进来冒充货郞。
他们潜进来之后,见京里有不少游商。
扮成贩牲的,而且是月耀国的骆驼,就算是面孔生,也不会有人起疑。
那么,究竟是哪里不对了?他们跟着一同被遣出境的各国散闲之人一起,挤挤拥拥,推推搡搡的出了关门。
萧亮从未坐过这么破的车,而且像牲口一样挤了满笼,一路上,吃的馒头硬的简直可以砸死人。
汤里漂着的都不知道是个什么破菜叶子,泛着一股子酸气。
晚上冷的很,挤草堆,脚趾头都要被冻木了。
他简直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罪都给受了。
出了关,萧亮有些忍不住了。
一路上,星言根本一言不发,人整个有些呆呆的,问什么都不答。
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你丧什么?这次不是有惊无险么?咱们再潜进去就是了。
反正都知道她在哪了,你发什么怔呢!萧亮盯着他:她不是活的好好的吗?而且瞧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下回再好好布划布划,不愁劫不回来。
星言怔而不语,面色铁青。
墨虚家的大公子,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游走朝堂,进退相宜。
呵,真是天大的讽刺。
布划周详,心细如发?笑话啊!他每一句话都在打击他的自信,每一步都在挫败他的尊严。
他故意让他与遣送的逃民一起回来,让他坐烂车,让他睡茅草,让他吃猪食。
他要告诉他,所谓的思虑细缜的大公子,只是一个娇生惯养,鼠目寸光的井底之蛙。
他之所以会那般与他细细道明,根本就是句句在刺讽他。
他只用言语,就可以打败他。
他把他盘剥的一丝不剩,让他知道,他根本就是狗屁!他若想杀他,只是反掌。
他无需亲自沾染血腥,只要把他送给长庆帝就可以。
哼,他根本连杀他都不屑,他根本一个回合都不配跟他斗。
他在他的面前,只是一个没长齐牙的毛孩子,凭着一股子傻劲,光着屁股就敢向他挥拳头,除了让他嘲笑,根本就一无是处。
他现在已经无法分辩,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那些所说的,关于小白的,他已经不能确定了。
他已经没有自信,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那天在街上看到的,并不是小白。
而是一个,长的跟小白非常相像的女人!他故意告诉他,他是碧丹倾绝,他是曾经的云州碧丹家的人。
他是让他回去告诉父亲,他是让他驭鸟前来。
他要借此一败缀锦,他要图的,是缀锦的万里山河。
他毫不隐藏他的图谋,而他呢?就必须按照他的计划去做。
他不得不做,除了驭鸟,他还能用什么来压制他?除了驭血骊,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救小白?碧丹倾绝,他必会不惜一切的得到聚灵咒。
小白的命,在他的指尖,岌岌可危。
他照着做,便是将墨虚家陷入不退之境,不照着做,一旦碧丹倾绝聚灵咒得手,便成不死之身,更是要即刻挥军南下!他已经成了过河的卒子,没了退路。
子勋,你说句话行不行?你发了十天呆了,你丧了十天了。
他究竟是把你怎么样了?萧亮的暴性子拱上来了,一把捏了他的肩:他没发现你的身份对不对?他以为你只是个偷儿对不对?偷儿?星言终于出了声,眼眸却失了往日的光彩:他会把毛贼只遣出境吗?还是从缀锦墨虚家的贼?你说什么?萧亮低吼出声,眼一下瞪如铜铃:他如何得知的?我要驭灵,我要开禁。
他轻轻哼了一声,低低的说着。
你疯了?当年皇上怎么收拾的白夜家,你忘记了吗?萧亮捏着他的肩一阵乱摇: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为什么还放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宰了我们?他要的,不仅是你我的命。
他还要缀锦,所有人的命。
星言说完,浑身如同卸了力一般绵软。
他哪有那本事?皇上身边有制驭强阵,就算他可通灵,又怎么能攻入我缀锦之中?他要逼你驭鸟,你若开驭,皇上一旦得查,恩宠尽失,杀头之祸便要临门。
这几个月,他若从白夜手中得到聚灵咒,又怎么会安于在此?你能不能冷静下来,我们再布划……萧亮的话还未说完,便已经被他生生打断,他一向谦和,就算别人的话听起来再刺耳,他也会静静的听完。
他一向是如此尊重别人的。
但是现在,他生生的打断了,不仅如此,他甚至一把推开萧亮的手臂,然后,便怒吼出声:还要布划吗?要布划成什么?你可知道我们的手跟别人有什么不同?骆驼如何来分辩好坏?如何做生意才算图利,商家的表情要如何才能逼真?星言一叠连声的冲出口来:再布划多久,我们才能成功的不让人分辩出来?那小白呢?她要如何活在他的手里?他满身戻气,根本不怕沾染血腥!他手段狠毒,他为人残忍,他是嗜血的禽兽。
他,他是紫眼的!星言觉得心脏快要爆开的疼,眼前一片昏溃:我爹早就知道,掳走小白的。
根本就是一个驭灵之人。
就算我不驭,他也要驭。
他与我,本来就是不可分割。
我们其心不同,最后,也是殊途同归。
我此番前来,带不走小白。
我爹一定会驭鸟而去,与其如此,不如我去。
子勋。
萧亮看着他,他一向自视甚高。
他出身名门,又是独子,百宠千娇,受人呵护。
他才华横溢,文武双修。
姿容清俊,风度翩翩。
是,他从来没有受过打击。
而这一次,是对他精神上的挫败,意志上的磨灭。
他还没有陷入疯狂,他还可以有着清晰的条理,已经不错了。
碧丹家的人?十年前,先皇族灭了碧丹。
没有想到,还有漏网之鱼,还是一个,紫眼的。
星言颤抖了手指,看着自中指尖延下的一条血线,一直延伸到他的腕根。
他曾经发誓再也不用驭灵之术,要让驭灵,自他始,从墨虚家断了根。
他以后只当一个普通人,做他的官,过他的日子。
但是,还能吗?碧丹倾绝,他从缀锦逃到了凌佩。
凭借驭灵之术当上了凌佩的昭平王。
他还找到了小白。
拿不到聚灵咒,他会把他满心的怨怒都发泄到小白的身上。
小白,小白!他还说要照顾她终老,给她一个可以生存的角落。
但是,他如今遇到了一个生平最难对付的敌人,除了驭灵,他还能用什么样方法去解救她?父亲一定会用血骊直接杀了小白。
他的耐心早就磨尽了。
与其让父亲这样做,不如由他来驭。
你真要驭灵,就不能不娶公主。
萧亮颤抖了声音低语着:她是你最后的保命符。
皇上与她一母所生,对她宠爱非常。
真是到了最后……星言听着,他心里头明白。
真是到了最后,事迹败露了,公主,就只能借着公主救他们全家。
我娶。
他轻轻的说着,这两个字,说出来,心,就应然而碎开了。
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明白。
那时,感觉疼痛,真是因为心碎。
而心碎的原因,那时,他才真正的懂得。
倾绝一直在京里过完整个正月,然后,便让凌霜带着人先回去。
而他,准备带着小白去另外一个地方。
皇上已经下旨,封小白为平康郡主,将她指给护国公。
许在京里划地建府,另赏珍玩,钱物,奴仆,侍卫等等若干。
原本是要带小白入宫谢恩,但倾绝连这也给她免了。
让她进宫,又要好几天缓不过来,天天脸上都挂着木,他看了心里头也闷的慌。
王爷,此行还是带几个人妥当些。
在东院的书房,凌霜低语着。
他们放走了墨虚星言,凡事要更谨慎些。
不用,人多了反倒麻烦。
你带着人先回去,我跟小白去就可以了。
倾绝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文卷,一边说着:劲轩把昭平行府的园子给小白了,我之前已经打发人回去通知了刘波。
那里鲜有人住,估计破败的地方不少了。
让他修缮的仔细些。
那京里划的宅地呢?凌霜问着。
照建就是了。
反正这里也小,日后来了,也不方便。
倾绝看着凌霜:回去之后,关内要严守,铁近那边不用我多说。
狼舍那头,看好就是了。
各州的奏报来了,你能办的就着人瞧着办。
不行,就压着等我回去。
这次他们能潜进来,我想走的不是泱关。
定是俞平那里出的,那里临着月耀边境,通贸的多。
你回去调人过去,守严了。
他随手拿着桌边的茶,浅饮了一口。
要论俞平统的罪么?凌霜轻声说。
先不用理他,等我回去再说。
省的狗急跳墙。
倾绝淡淡的扬着眉,他看着凌霜的眼睛,捕捉到那一丝细小的微光:我去瞧病,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想说就说,用不着压着。
这些年,凌霜已经自认眼底无悲喜。
还是瞒不过王爷。
凌霜轻轻的说,声音中掠出一丝微微的叹息。
我固疾已深,我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倾绝坐在椅上,微歪了身躯,眼底,掠出一点点悲意。
这一点点悲意,却让凌霜,颤抖了起来。
王爷,她现在已经王爷的夫人,自当要为王爷尽心尽力,哪怕奉上身家性命。
凌霜突然颤抖着说。
他一直不敢说这样话,但是现在,竟忍不住了。
他怎么会不明白凌霜的意思,她身上有聚灵咒,奉献出来给自己的丈夫,那是天经地义。
她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她的一切都是他的,包括她这条命。
我想要聚灵咒,但不包括她要为此搭上性命。
对着凌霜,他也不必隐瞒:我待她好,是我真心想待她好。
不是因为其它。
这次我去,能治最好。
若能不伤她性命又能取得聚灵咒当然更好。
若是不能治,而她聚灵咒也无法离体。
那么我死了以后……王爷。
凌霜忍不住低呼,他受不了这种交待遗言的方式。
人总是会死,就算拥有聚灵咒也是一样。
它能护你心脉,不能令你长生不老。
倾绝轻轻笑着:现在昭平有驻军六十余万,加上再调配各地,约可聚齐百万。
若实在无法,到时我会强突缀锦,与他生死相搏。
若我命丧,我把小白,托给你。
凌霜一下跪倒在地,眼底有泪光而现:王爷,若要战,凌霜自当同生共死。
缀锦有制驭法阵,我的驭灵之术会受到制肘。
到时胜败无可计量,我要你带着小白,离开凌佩。
他继续说着:我一直没有动缀锦,正是因为,一是忌惮墨虚。
二是因为制驭之阵。
本想着用聚灵护体,破其罡阵,以图缀锦。
不过,就算没有必胜把握,我也要在身死之前,一偿所愿。
唯一牵挂的,只有小白。
唯一可以托负的,便只有你。
凌霜颤抖,十指深曲:王爷所说,凌霜记下了。
王爷小心,凌霜,在昭平等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