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时,草木初发,但依旧春寒。
星言陪着母亲坐在东院主屋的卧房里。
这里一直漾着浓浓的药香。
芜清跟静桐领着小丫头陪着,屋里静的很,只有水滴钟乳雕摆不时的滴滴嗒嗒。
这些日子,府里一直压抑。
人人都是一脸忧色,静桐更是已经坐立难安。
芜清自小入宫当宫女,在情绪上更能控制,但星言看的出她内心的恐惧。
他看着母亲已经熟睡,如今,她若想好眠,只能依靠药石。
半年的光景,已经瘦的脱了型,眉头紧蹙着,表示她并无好梦。
绛州校营,已经被京里派来的方临接管。
而这里,除了阵诀营,大部份守府的兵马都是校营的人。
萧家为表明态度,一早已经让萧亮主动向皇上请辞。
皇上顺水推舟,彻底卸了萧亮与他在校营的兵权。
好在萧亮自小从武,与这些京中武官略有交情,常趁阵诀营换班的时候来探看他。
其他校营的人,有时也会睁之眼闭之眼。
这与星言之前慎谨做人,口碑极佳是分不开的。
如今墨虚家落到如此田地,京里难免唏嘘,营里也多有为其抱不平。
只是碍于上头,不敢再言。
谁在这个时候为他们说话,也只是讨圣上的嫌。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能做的人情,也只能是在监管的时候好生相待,如此而已了。
星言慢慢站起身来,向着芜清与静桐招招手。
将她们唤到过堂外的厅里来,这些天来,他一直如故。
与之前意气风发,花团锦簇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倒不是说他因为预见了今天的结局,而是自他上京开始。
已经心知肚明。
风光无限也好,落魄飘零也罢。
都非是他所求,而是圣上给的。
所以。
在他看来,没有分别。
酉时阵诀营换班。
校营今天地守卫是我的旧识。
萧亮晚上会来,你们收拾一下,扮成小厮跟他走吧!星言看着两人,直截了当的说着。
公子!静桐一听,一下略急了起来:公子不要我们了吗?她们也是星言地娘子。
但依旧习惯称他公子。
这种情境你们也看到了,我总要为你们找一条活路。
星言看着静桐:跟他走吧,他会帮你们安排。
也省得白白赔了性命!公子,皇上就算要满门抄斩,也要有个理由。
公子为官慎谨,不曾有错。
在朝中地方,都受人爱戴。
芜清怔愣了半晌,咬了咬牙说着:就算皇上要秘密处置,我们也是公子的人。
断没有先行跑掉地道理。
静桐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只顾颤抖着点头。
每点一下,眼泪便落下一颗:当初没有公子。
静桐与母亲,早不知身死何处。
公子…….星言看着她们。
眼瞳微微的凝缩:这法子其实也很冒险。
但至少有个机会!那一起走吧,公子。
一起走。
好不好?静桐忽然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抬着头低语着。
我走了,他们一定要紧追不舍,娘亲重病在床。
我们走不远!星言给她一个安慰的轻笑。
这点他早想过,他地血骊是可以分身,但六体不能相离太远,无法分头分向。
静桐与芜清是内眷,面生的很。
她们也不是驭者,走了往人堆里一扎,他们找也难。
但他不一样,他不能凭一时的冲动,搞得家破人亡。
那……静桐还要再说。
忽然听外面一阵骚动,星言已经感觉到了,外面幻阵紊乱,夹杂的还有一些异样的灵罩之气。
声音越来越大,连带这后院都越加听得分明。
有马嘶声,叫嚣声,兵戈声。
静桐与芜清登时吓得脸黄,静桐已经抖的不象话,整个人都快瘫到星言的身上:有,有…….皇上不会动作这么快吧,今天晚上就要处置他们?她有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甚至于,连她想说什么已经分不清了。
这边坚已经急急冲了过来,与星言四目相对。
那一眼,已经让星言明了。
就算是皇上派来的,也不能坐以待毙,当然不能,绝对不能!他们还没说话,忽然一道影子呼一下闪了过来。
星言眼疾手快,猛的向坚身后拿去,他动作奇快。
以至于静桐与芜清双双一个趔趄,同时跌倒在地。
星言手中聚气,五指猛然一缩,一把便锁住对方地颈肩。
他一触手,心下已经有些发怔,伸手一拉。
将来人一下拖到他面前,他这方才看清,但一看清,眼睛已经一下瞪得滚圆。
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登时堵了满心,连带他的言语,都变得异常磕磕绊绊起来:小,小,小白!他话音一落,手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芜清与静桐听了也是大惊,这个名子,已经一年多没听到过了。
不是公子以前颇得宠地屋里人吗?而看星言的态度,就更让她们吃惊了,公子就连接到封府交权命令地时候都没这么惊慌失措过。
惊慌失措,唯有这个词,才能形容他此时地样子。
坚也怔住了。
小白几乎是贴着他过来的,但他竟然未觉,是啊,血骊已经不再属于他。
而他也多年不曾领兵,老了啊!是我,是我!小白被他捏得牙咧嘴,跳着脚叫着。
星言一时惊觉,忙不迭地松手。
眼却盯着她的样子。
他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的信已经送出去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的等待。
已经让他的心沉落谷底,也许是他估计错了,也许是他病急乱投医。
倾绝根本不会来。
但是,但是就在他已经绝望的时候,她却出现了!风一样的,展现在他的面前,饶是他再是算的精细,也无法去做这样的想像。
这,这根本不能想像啊!我相公带人把阵诀营的人引开了,你们快走吧!小白顾不得叙旧。
一把将他推回到屋里去:你地骊儿,不是可以带走好几个人吗?快走吧。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来?你怎么,你怎么进来的?星言根本没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伸手一把拉过她的手臂。
一再地确认这不是梦境而是真实,但是,太不可思议了。
就算阵诀营让人引开了,还有校营的兵马在外院,她怎么进来地?再说吧。
你们快走。
趁着天黑,外头也没阵诀营的人了。
你们一路向泱洋关去,会有人接应你们的。
到了昭平,可以先住在府里。
我相公说了,保你们无事!小白急头白脸低叫着。
正说着,忽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星言一把将她扯到身后。
来人是校营的新任副督统,他远远地看到星言与坚在屋里站着,便拱了手:阵诀营张大人说了。
二位大人不要离开后院。
说着,手一挥,所带来的校营驻兵便四散而立。
守在院内。
有劳了!星言的手还在微微发颤,外头刚才异样的灵罩之力一闪即逝。
但是阵诀营在外针对他的血骊而建的火岩珑幻阵此时浮淡了许多。
分明是有人干扰!这里离外院要过花园和几个偏厅。
所以他不能确定情况。
但看校营的人已经进来。
估计是阵诀营的人在外与倾绝纠缠。
坚还算回神的快,伸手把门闭了。
小白!在他印像里,这个小丫头就是一根小竹杆,愣头愣脑,好像心智不全地小笨蛋。
无论如何不能跟眼前这个人论!要我们去凌佩?与自投罗网有什么分别?坚静了下呼吸,脑中却是急转。
不管这小丫头凭什么本事进来的。
他总觉得,把性命交托给倾绝,那就跟交给死神没什么两样。
不,比交给死神更凄惨。
你们到了凌佩,也有血骊,我们都在外头。
你们也有发挥!小白突然叫着,说完了,缩了下脖子:我相公,我相公说的。
坚这边还要开口,星言指尖已经微动,额前血印微灼,血骊地声音已经从远远的母亲地内厢那边传了过来:星言?她地声音虚软,外面火岩珑之阵对她影响很大。
她一直缩在内厢,以鸟型静养。
此时星言开血令她化形,让她也有些错愕。
这边声音一出,她的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闪了过来,静桐与芜清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顾瞪着眼在那发傻!带我们走!星言看着她:我继血给你,冲出去!他低头看着小白:他是要我也把你带回去吧?虽然他实在好奇她怎么也来了,但现在已经没时间说这些。
我不走,我去龙禁海。
小白推他,由于紧张,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我相公让我往龙禁海的方向跑,他会在路上找我。
龙禁海?星言蹙着眉:为什么?他给我找药。
小白低语:星言你快走吧,我相公答应过,他不为难你。
夜哥在泱洋关等你们。
她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加了一句:小破去京里了,你别着急。
他会把你娘子带回来的!小破?他微忖,此时血骊已经凌空化形,在房里打旋:外罩破了,要走趁现在!星言看着坚,忽然低语:爹,你带娘跟她们两个走。
我们凌佩见!说着,他拉着小白:你跟我过来。
说着,他拉着她往西厢后廊那边跑去。
星言!坚低吼了一声,狠狠攥了拳。
但没时间了,他很快的跑向东厢,一把将轻晚从榻上抱了起来。
屋里的小丫头已经吓得瘫软,他顾不得太多。
抱了昏睡的轻晚便向外跑,一边吩咐静桐跟芜清:快,上鸟背。
她们不止傻了,根本连动作都做不出一分。
这是什么鸟?还有七只,一彩六灰?而且赤目翠翎,又如此巨大。
世上有这样的东西吗?她们恍神间,忽然身子一轻,被两只灰色巨鸟径直抓了起来,轻轻一扬,已经甩上半空,继而落在背上。
这动作一气呵成,骊儿在中间,她负着坚与轻晚,有些吃力。
两边两只左右相护!坐稳了。
她轻叱,轰然旋飞展翅,身型暴增起来。
一下将整排屋门连带一半房顶,直掀上半天高去。
轰鸣声不绝于耳,外面登时人惊四起,纷纷挥刀带刃,蜂涌而至。
血骊双翅大展,额前红光四溢,引颈而啸。
径直凌空,一下又拔高数丈,夜幕之中,身形渐飞渐小。
大群的兵勇追在她的身后,布网拿箭,这些东西是阵诀营要求他们必备。
想不到,真是有怪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