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星言还记得去年的十五,府里是如何的车马喧嚣,华灯如昼。
上上下下,锦绣非常。
那时他心系小白的失踪,无心观赏。
但是,时隔一年,已经天上地下,九重相别。
风光,已经不再。
门庭凄冷,萧索的不仅仅是因冬意,还有人心。
他们已经足足五个月没有出府一步。
外面所发生的事,他也所知寥寥。
除了萧亮,还不时前来探看之外。
其他的人,早已经巴不得与墨虚家有多远离多远,生怕惹祸上身。
对此,他们早已经看透,习以为常。
府里人都是各怀心思,恐惶不定。
皇上下令封府禁出已经很久,天心难测,风云突变。
奴才们也都怕,主子一朝势倒,祸连其身。
中秋前昔,皇上突然召金池回宫。
说太后思女成疾,想借中秋团圆家合。
原本该是星言携公主一同上京,但皇上之前派他去边州办事,他一时根本赶不回来。
公主上京之后,天星天煞很快带了阵诀营的人来,将东府封了,让星言也暂时回府待诏。
这事情来的太快,也非常突然。
坚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俊则当时说去龙禁海玩,定是让天星等人有所查觉。
密奏上京!星言年初上京之时路上翻车血溃,估计已经引人怀疑。
七月的时候又大病不起,更是让皇上起了疑心。
宁枉勿纵,皇上如果猜疑到星言头上,接下来他所做的事,已经不难理解了。
名为待诏,实为软禁。
坚知道。
要处置他们,必要有个说的过去的罪责。
星言居官甚谨,一向尽责。
而他已经闲赋多年。
与世无争。
皇上一定也觉得难办,所以迟迟未决。
后来又过了不久。
萧亮买通守卫,进来跟他们说。
凌佩昭平王跟王妃,在月圆之夜离奇失踪。
而漠原也遣来密探,说愿与缀锦两面加击,借此刮分凌佩。
朝堂之上。
半数主战,半数主张按兵不动,以观虚实。
但皇上年轻刚武,霸图之心不绝。
缀锦经过休养生息,兵强马壮。
而凌佩这些年来,一直强封关贸,禁阻通商,阻挠民生,实在也于缀锦发展无益。
便生了图西之意。
皇上派遣数员大将。
挥军向西。
估计也正是因此,皇上一心想战,所以暂且将他们的事搁置了。
但战局不算顺利。
南泱洋十三关十分强硬,战势始终无法分明。
坚也不是没想过。
趁机向皇上请命。
愿为先锋。
身先士卒。
但他转念一想,此时皇上对他们猜忌已深。
定不愿他们再掌兵权。
况且,就算他曾经为先皇连连胜战,十分骁勇。
但毕竟年事已高,难提当年。
就算抛开驭灵不谈,他是良将,但已经得不到皇帝地信任。
至于星言,他一向是文职,此时更不可能为用。
他也想过,趁守备疏防之时,举家外逃。
以免皇上想好的罪状,到时再走,便来不及了。
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太多,轻晚连惊带吓,卧病不起。
又怎么受得了奔波。
况且他们可以去哪里呢?叛国出逃,更是落了口实。
凌佩现在与他们为敌,就算昭平王失踪是真。
他余党仍存,根本不会容他们。
西迟与月耀虽然表面中立,但依旧不会为了他们而再得罪缀锦。
天下之大,却是找不到一个容身之所。
而他,当年也曾经答应先父,一生都要捍守祖宗宅地,绝不逃离。
若是逃了,又有何颜面见地下地先人?当年他没走,而现在,他却走不得。
他只是后悔,是他,害了星言的一生!花厅暖阁,廊外风景依然。
挂了各式地灯笼以应佳节之景。
小厮丫头依旧各忙各的,却是静的吓人。
除了簌簌风声低呜,再无半点声响。
坚一人独坐厅里,桌上摆着暖盎,温着一壶酒。
南国的冬,不似北地严寒,却是格外潮冷。
这里没有雪,只有纷扬的冷雨。
如冰霜一般,落在人身,冻上人心。
辛辣地液体,居然不能让他回暖。
绒绒的暖裘,依旧让他颤抖。
他听得廊道脚步声响,知道是星言。
他没有抬眼,只顾将一只空杯自盘中拣出,放到桌的另一侧。
你娘睡下了?他轻轻问着,执着壶,添满那细小的酒杯。
爹爹也早些休息吧。
星言慢慢走进来,坐在另一侧的软椅上。
本想劝父亲少饮,而自己,却忍不住拿起杯来。
一饮而尽。
你怪我吗?坚微抬起眼,看着他削尖的下巴。
他瘦了,记得他归来之时,翩翩而至,眉眼带笑,气度如风。
那时紫苏开的格外好,溢得整个花厅流芳。
俗话说的好啊,花无百日香,人无千日红。
白夜,碧丹,墨虚。
无论是什么样颜色,无论多么耀目生辉,金光之下,都黯然失色!坚微咧着嘴,轻轻的笑着:四朝,不到四朝地时间,便可以让驭者土崩瓦解。
数百年的代代相传,终是灰飞烟灭。
如果爹爹不贪慕权贵,可以平常心处之。
如果爹爹不去联系旧部…….星言指尖一紧,杯碎裂开来。
他话说了一半,终是压制下去。
算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因为你姓墨虚,正是因为这样的姓。
你便注定,成为墨虚家地一颗棋。
自小起,习文从武,我对你管教甚严,从未像其他幼童那般,有无忧无虑的时光。
你十三岁那年,先皇要你入宫伴读,你因我回程路上,依旧采买女童。
一怒之下,一人独自出门而去。
也正是因此,你娘一直怪我,为什么如此狠心,把唯一地儿子。
送到千里之遥地京师!他站起身来,负起双手,背影却是挺直,并未回应他的话,却在喃喃自语:这许多年来。
你在宫中,因你处处小心,努力经营。
得到万岁垂顾。
让我们墨虚家,重得昔日荣光。
我知道。
这并非你所愿。
但你,依旧听了我地话。
哼,昔日荣光?星言轻哼出声,似是讥讽,似是嗟叹。
只是觉得。
酒入喉肠,皆是苦涩:爹,你可曾后悔过。
当年,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外逃?没有,我从未后悔过。
坚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当年的确是好机会,只是…….只是爹,放不下荣华富贵。
他涩然的接口,他不想这么说。
但事实已经表明。
他地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归家的时候,依旧还怪他。
不曾在圣上面前美言。
他从龙禁海大伤而回。
爹却趁机连系旧部,意图反扑。
来者是一个小小孩子。
爹却依旧如故。
冷血如此。
让他心寒彻骨。
对,我放不下荣华富贵。
放不下我的权势,放不下我地鸟。
坚看着窗外的灯笼,风中摇曳地红光:当年,三家共佐当朝,风头一时无二。
墨虚家,自缀锦建朝开始,便驻守绛州。
世代为皇家保卫边境。
自先祖开始,忠臣良将,数不胜数。
我们是为人臣,但同时,我们也是驭者。
驱驭灵物,纵生强力,不仅为皇室出力,更是为了我们墨虚代代相传的法血荣耀。
当时京城白夜,云州碧丹,各有强驭层出不穷。
三家自有协定,各沿其力,各收其徒。
彼此切磋,共同进步。
我们为人臣,自当保家卫国。
我们为驭者,自当延展其力。
这二者,本来绝无冲突,三家也一直和平共处。
星言看着父亲,他突然提起过往,让星言有些奇怪。
但不由得,又静静的听了下去。
因为,他父亲,从未如此详细的向他说这些事。
缀锦三朝之后,三家法血,各有长短。
但因驭者横生,除三家之外,依旧崛起不少偏门邪派。
他们横行江湖,致生祸乱。
皇室之中,渐渐对驭者生出非议。
认为我们力量通妖邪,行歪门之道。
直到因三家结合众力,炼出聚灵咒这样的东西,更是对我们百般猜疑,信任渐无。
制驭也因此而生,原本是演练先天罡术地方式,以幻术成形加以蛊毒成力。
皇室渐渐召纳这些人,大肆推行制驭之术。
力量之争,渐渐成了朝权之争。
坚轻轻说着。
聚灵咒,究竟是何物?不是白夜家的吗?星言一时纳闷,不由开口相问。
究竟是何物,我也不知道。
因为从你爷爷开始,就没见过。
坚摇头:我只是知道,怀有聚灵咒者,会受大创而不死。
是一种以法血汇力而成的保命灵咒!聚灵咒并非为白夜家独有,而是借三家先祖之力共同得来。
其中,汇聚了三家共同的法血。
聚灵咒一出,是轮流由三家保管。
每隔五年,便转投另一家,以此循环不绝。
坚轻叹出声:我听父亲大人说过,聚灵咒真正的秘密,正是封存其中。
要后人用自己的力量与智慧,自行解读。
如果哪家可以解开,便归于他。
如若不然,五年之后,便转投另一家。
这么做,是为了提升三家后人的力量,为了保证正统驭者的地位。
同样,也是为了让优秀的法血,得到继存。
聚灵咒生出地年头甚早,开始,三家按照约定,每人保存五年。
但是后来,因制驭的出现,驭者的混杂。
让大家都惴惴不安,而破坏这个协定地,便正是白夜家的子孙!因为白夜家独吞聚灵咒,从而让另外两家产生忌恨?那又跟皇上有什么关系?星言听住了,轻轻问着。
对,白夜家独吞聚灵咒,拒不归还。
五年之期到后,本该交由咱们家保管,但当时白夜家地领导者,白夜悟龙。
他诸多推辞,一年又一年,根本不肯交出!你爷爷一怒之下,便联合碧丹家,向当时地兴泰帝弹劾白夜悟龙。
也正是这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坚惨然一笑:皇上早就忌惮三家之力,只因年代久远,根蒂深固,难以捍动。
你爷爷与当时的威远大将碧丹继宣,说白夜悟龙奉行自家法血,研出不死之药。
却不上供圣上,以求独享。
要知道,世代地帝王,炼仙求长生者不绝。
这本密奏,根本就是说白夜家心存反意!皇上密授让他们二人代天密查,如有反意,可先斩后奏。
这个密折,便是一把利刃。
揭开了三家自相残杀的序幕。
皇上是借刀杀人不假,但他们,甘为刀俎的原因,当然是因为白夜家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