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北大街鑫镶道。
车子停稳当,车夫在外头轻轻说着:二位,这条金镶道,好店铺多的是。
二位慢慢逛,小的这厢就在这里候着可好?多谢。
宁扬撩开厚厚的棉帘子,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一会给他捎点好茶,我保证,你们还跟以前一样!他顿了一下,轻笑:是比以前还好。
小白愣了,看着他的背影。
一时间,也轻轻笑了起来。
她跟着跳下车,刚走了几步。
突然看到路边有一个小小的摊子,木架上悬着各色的簪子。
虽然还是下午,但因为天气太寒冷,生意很是清冷。
更是何况,这条街上,贵铺林立,实在不是一个摆摊的好地方。
地上都是未消的残雪,这个摊子正守在大药铺广和堂的房檐下,悬垂着长长的冰棱泛着晶莹的光。
房壁四周的雪已经积成冰状,一支支色彩各异的簪子在风中摇摆不定。
小白看到角落悬挂着的一支乌银梅花簪。
独朵梅花,让她不由的想起府里的浅芳阁,千株梅树争相竟放,朵朵相簇格外娇美。
相较起来,这支簪就显得格外的孤独!她慢慢走过去,伸手去触摸那细细的冰凉。
打工算不上精致,花瓣也是粗糙。
镂旋也算不上齐整,却是悸动了她的心房。
这簪子很配夫人您呢,只要六钱银子。
一个苍老沙的声音讨好的响起,让小白不由的抬起头。
看到一张堆满笑意的脸,是个老迈的男子。
皱纹如刀般深刻,纵横在他地脸上。
原本高大的身材已经佝偻了起来。
眼睛眯着,因长久的风吹而失掉了光茫。
混浊而沧桑。
稀疏斑驳地眉,似与那焦黑的肤色混为一体。
嘴唇早已经干裂爆开,乌紫着。
他拢着手。
黑色地旧袄已经要挡不住凛冽的严寒,微微顿着脚。
以使自己保持着一点点的热度。
头发如枯草一般随意挽起,别了一枝细木棍。
他看着小白,因她挽髻所以称她夫人。
他裂着嘴,扯出笑意,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这样的表情。
让她似曾相识。
六钱银子啊!她微微开口,心中却有些微痛。
那,您看着给个价!银地呢。
他以为她要还价,急急的说着。
边上一串串,小白才看清,是木制的,绘着花,包了一层银。
因为风一吹,左右摆摇的厉害。
不像这个有质地感。
西市。
还是西市生意好些。
只是太远了,走过去,都闭了市了。
他微叹。
紧蹙的眉夹满了苦楚。
忽然觉得话扯远了,忙又说着:真是银的。
不是包银。
您看看。
您再看看!自家打的,前儿卖出过一根。
说好呢!我买。
小白点着头,突然觉得想哭。
自家做簪的,却戴不起簪。
自家裁衣的,却穿不上棉。
或者自家是做面地,自己却吃糠。
他们都能活着,而且不惧风霜侵袭。
是因为,他们懂得生命的珍贵。
死是最容易的了,而活着,则更是艰难啊。
边上突然伸过一只手,指尖掂着一块碎银,足有二两半还多:给!这声音让小白地眼一下瞪的滚圆,忙抬起头来看。
倾绝,是他!他竟然跑出来了。
他穿了一身水蓝色地云绣边绒袍,外套开襟白色暗绣氅袍,立在她地身侧,有如一株挺拔的大树。
他周身团地银灰色光茫,有如张开的树荫,给她最安全的依偎之所。
让她一时间,简直就要哭出来。
这,这…….老者看着这块银子,乱摸着浑身空空的口袋,艰涩的还未开口。
倾绝的声音已经淡淡而至:甭找了。
说着,丢在小台板上,小白拿了簪子,觉得肩膀微紧。
便不由自主要跟着他走。
等,等一下。
老者忙忙叫着,拐出小摊位出来。
跚了几步,不敢伸手拉他们,只顾叫着:夫人留个地址,小的把零头送过府去可好?倾绝回过头去,微眯了眼看他,忽然说:南街双铜里的惜缘馆,你可认得?认得,认得。
他一听,急急点头,口中念念重复:小的,小的最迟后儿,不,不,明儿就送去!簪子自己打的?倾绝问着:给你图样,帮我多打几个!不用带找钱了,当下定吧。
明儿个找我拿图就好。
是,是!谢谢,谢谢爷!小的明儿个一定到!他一听满面是喜,诺声不止。
满脸的皱纹似是舒展开来一般,连眼中,都有了光芒。
到了,就找姓云的。
掌柜自然知道!倾绝说完,便一扯小白,径自沿街而去。
你……小白看着他,一时忘记问他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他眼睛是紫色的,太引人注目了。
他虽然穷,但并不是乞丐。
他不需要我们的施舍。
倾绝知道她的意思,低声说着。
此时正处金镶道口,不过还好,因为天冷。
也没什么人。
但是……她看着手中的簪子,就连她都能看出来,这手艺不怎么样,他一个遍识奇宝的人。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因为你喜欢,所以我才这么做。
他伸手拿过那支簪,轻轻插在她的发髻:梅花!你想家了。
他垂眼看着她,眼中却带了笑意:你不但想家,还想施舍他。
施舍,有时也是一种伤害。
所以,需要用一个无害的方法,才能皆大欢喜!不然,他反倒觉得受了羞辱,曲解了你的好意。
她抬头看他,眼中一直积蓄的泪水滚落下来。
施舍,她想救碎蓝的时候,是不是也带了这样的心理。
不想欠他是想让自己平衡,但是要去救他,是因为自己可怜他吧,那就是对他的施舍。
他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垂怜!有时可怜别人,也是伤害他们。
她从来没想到过这一点。
而他,却总是为她成全!我一直街口等你。
他回答了她心中的疑惑,伸手去她的眼睛:宁扬都跟你说了?我没怪过你。
从来没有。
她忽然说着:我是怕你生气,我不怕你揍我。
我只是。
怕你气坏了自己地……他一把抱起她来,让她未完的话变成一声低呼。
现在是在大街上,虽然人少,但不是没有。
立时便有奇怪探究的目光直投了过来,吓得她什么感叹都忘光光。
伸手撩了他胸前地襟袍就往里扎。
她知道挣扎没有用,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把脑袋蒙起来不见人!典型地缩头乌龟,缩起来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回去吧,太冷了。
会冻坏!他轻笑,大步流星就向着刚刚等着宁扬跟她的车那里走。
宁扬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紧追了几步跟了上去。
也想一并上来!倾绝手臂一挡:车里坐不下!谁说的,可以坐下!宁扬一听,突然隐隐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扭过他地手就想往里窜。
太冷的。
他才不要在街上闲逛。
这会子他不能化形,走路对他太残忍了。
还没买茶呢!倾绝一手抱着小白,手肘一弯。
五指出奇灵活的扣住他的腕脉向外推去:还有药!打发小二去买!宁扬不吃这一套,眼尾一扬:我告诉你。
你别想念完了经就打和尚。
把我扔在这里。
我都没地方雇车去!我就是这个意思。
倾绝连推带搡就把他掀到一旁,一脚便踏上车去。
吩咐车夫:回去!让。
让他上来吧。
缩头乌龟感觉到周围空气变暖,终于开始发表意见了。
不让,让他自己回去。
倾绝守着车门,死活不让宁扬上:坐不下!她又不占地方,你再不让我拆了车谁也别坐!宁扬跟他卯上了,这边车夫吓了一跳,忙搭口:我说,二位爷,小的可没招惹您们吧!犯不着连小的吃饭家伙都砸了吧?!趁这当口,倾绝一脚就把已经登上一半的宁扬给直踹了下去。
车夫怕他真拆车,感觉车身一轻。
马上快马加鞭,一溜烟便跑出一大段路去!刚才装大善人,你这厮骨子里就是个混蛋!宁扬气得呼哧带喘,叉着腰在那骂街。
惊得周遭本来想围过来看热闹的一哄而散。
他正怒着,忽然一个人不知死活的拍他地肩。
找死啊!宁扬一肚子气没处撒,回过头来就想一记老拳招呼。
对方吓了一跳,连退三四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看着宁扬的脸,此时这张俊俏的面容在他眼里无疑夜叉:大,大爷,小,小地有,有,有车!宁扬一怔,一抬眼,忽然看前面巷口露出一个车尾檐来。
是哟,大白天的,倾绝也不可能跟鬼一样窜过来。
更不可能让鬼目灼带他飞来飞去。
肯定是坐车来地呀!这个王八蛋,刚才为什么不说?故意地,就想让他出丑让小白看笑话。
他想跟她和好就拿他当猴耍!奶奶的!亏他之前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知道了他多少隐私。
还是让他算计了!那个车夫见他神色不定,古怪地表情,站在那也不动窝。
本有心掉头就跑,无奈还是硬着头皮说:大,大爷…..又怎么了?宁扬冷哼着,瞥了他一眼。
这家伙不是一般的胆大啊,竟然还敢来搭话。
大爷,您不坐,不坐也没关系。
大冷天的,他却出了一脑门子汗:不,不过,能,能不能把来的车,车钱,结,结一下!宁扬脸都要绿了,他指着早已经没有影的方向破口大骂,形象全无:混蛋,我下次再帮你当和事佬。
我就是吃屎长大的!两人回了客栈,小白坐在暖暖的房间的饮茶,一边看着他绘图样。
他擅泼墨山水,但没想到,工笔画也是很好。
细致精巧,只绘了轮廓,已经感觉有灵气溢生一般。
我以后再也不随便自杀了。
小白憋了半天,来了这么一句。
你以后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倾绝微微带笑,流露出一丝温柔的味道。
他触笔轻灵,指尖修长,看他握笔的时候。
会有一种与往日不同的书卷气息袭来,不带煞气,皆是恬然。
你戴的耳环是他的吧!他专注于纸上,突然开口。
当他们之前重新又溢满这种温和自然的气息的时候,他也可以平静的与她交流了。
不是刻意压抑,而是自然释放。
宁扬很会劝人,或者说,宁扬这个身份很好。
不会让她有迫力感,所以,他才让宁扬去说。
说出来,比他的效果更好,因为他带的目的性太强了。
纵然小白简单无二,同样也可以隐隐感觉到。
宁扬去说,最好不过!小白微怔,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
这五天来,他们之间话少的可怜。
弄得她也无心梳妆,坐在镜前眼前都是空茫。
根本没有注意到耳朵上的事,也从来没碰触过那里。
她触到那小小的环,一下脸有些变了,忙不迭的伸手去摘。
戴着吧。
挺好看的!倾绝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丢下笔,伸手去抚她的脸颊。
感觉是一片火灼。
不知道是不是刚冻的。
我知道是你让宁扬来找我的。
我明白你的心!她突然说了一句很有内涵的话。
让他忍不住微微轻笑:你明白我的明白。
你不喜欢,我就不戴。
她看着他,认真的说。
耳朵上没有了,心里也没有了吗?他拉过她的颈,如此近的距离,让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气息。
让她的心,不由的狂跳了起来!看着你,就没有了!她老实巴交不改,他却笑出声来。
慢慢贴近她,吻上她的嘴唇:那就看着我吧!他抱着她,突然觉得相思如涛浪汹涌,他浪费了五天的时间啊。
让他的心,已经痴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