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庭逸走过去的时候,她已站起身来,投入到他怀里。
大白天撒娇,因何而起?他笑着搂住她,关切地看着她。
炤宁勾着他的颈子,笑,因为良心发现,意识到了嫁给你的诸多好处。
骗谁呢?师庭逸低头,抵着她的额头,我方才瞧着可不是那么回事。
说说,怎么了?嗯……炤宁皱了皱鼻子,明日,我请顾大夫来给我把把脉,还要求她给我个秘方,让我今年之内就能有喜。
你说什么?师庭逸立时拧了眉。
你这是什么脸色?炤宁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心,看准了我生不出孩子么?成婚之前不就说过这件事了?师庭逸忍耐地看着她,加重了语气,你当那是小事?就凭你这从小病歪歪的身子骨,出了岔子怎么办?不准胡闹!她倒是敢想,方才说什么?今年之内就有喜?他同意了么?顾大夫的医术可是万里挑一的好……闭嘴。
师庭逸黑了脸,什么事我都能由着你,这类事你休想。
要是不听话,那就先分家各过两年再说。
要孩子?他不奉陪,倒要看她怎么要。
……炤宁嘴角翕翕,心里有笑意,又特别感动。
这件事,她不该用不着调的态度跟他说。
这下好了,把自己给踹沟里去了,怎么才能爬上来?师庭逸见她神色拧巴地厉害,不忍心了,温柔地拍着她的背,给她摆轻重:我记得,父皇有两个嫔妃都是因为难产殒命——生儿育女之于女子,是要将性命拼上去的。
江宝儿,这种事你要是敢胡来……我自认管不了你,不碰你了总行吧?炤宁咕哝道:可你不是说要随缘么?可你随缘么?哪个混账说的要讨劳什子的秘方?师庭逸没辙地看着她。
他不明白,她怎么会为这件事钻进了牛角尖并且全无走出来的意思?你也没随缘。
炤宁低下头,抬手戳着他心口,你挑着日子,为的是不让我有喜——梁居士的书,我看了。
那又怎么了?师庭逸这才留意到梁居士的著作就在书案上,等你身体好了再打算孩子的事。
现在自己都还傻兮兮的,居然好意思要孩子?……炤宁啼笑皆非,你别数落我了。
我起初是想三言两语让你知道我怎么想的而已,没想为这种事拼命,谁承想,把话说偏了。
我就是要你知道,往后会好好儿调理。
她笑盈盈地看着他,等到调理好了,我们就抓紧要孩子,好不好?师庭逸的眉宇舒展开来,好。
之后却又道,顾大夫给你调理的法子、开的方子都要让我知晓。
到底是被她方才的话吓到了,担心她明里一套暗里一套。
记住了。
炤宁乖乖地点头,明如秋水的眼睛看住他,不会瞒着你胡来的。
要我发誓么?自然不用。
师庭逸唇畔逸出笑意,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了吻她的唇,我们宝儿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我看得出来。
随后拥着她落座,将她安置在自己膝上,跟我说说,今日忙什么了?炤宁依偎着他,把今日诸事讲给他听。
至今还有很多人津津乐道于她吝啬言语,其实她在亲朋面前,尤其在他面前,有时候话唠得厉害。
师庭逸听到她对待桑娆的态度,莞尔一笑,随后跟她说了关于南疆总督的消息。
这类事,她可以瞒着他,他却不会瞒着她。
炤宁思忖片刻,你作何打算?若是没人捣乱,南疆总督是一步好棋。
他说。
炤宁笑得眼睛弯弯,要是有人捣乱,也是我,可我怎么舍得再惹你窝火呢?师庭逸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先看看情形,有了详尽的打算之后,再跟你细说。
有些事情,她不方便或是不愿意跟他细说,没关系,他可以将自己的打算对她和盘托出,她完全同意的话再施行。
好。
炤宁抬眼凝视着他。
想想年少时的他,几时对任何人这般忍耐、退让过?而自她回京到如今,他一直如此,没有限度地容忍甚至纵容着她。
那一场离散,已成为他此生的梦魇,他在用所有可以做到的方式弥补着她,以无言的方式。
她勾紧他,凑过去,轻咬了他的下巴一下。
师庭逸。
她唤他的名字。
嗯?我爱你。
她说。
该刹那,似有星星点点的骄阳光芒落入他眼眸,他双眼变得分外明亮,闪着璀璨的光芒。
她柔声道:我对你不好,但是你要知道,我爱你。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师庭逸紧紧拥住怀里的妻子,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
没有任何人能够如她,原谅他的意气用事带来的长达三年的磨难;没有人能在历经人世寒凉荒芜之后,仍然愿意选择站在他的身边。
那不是她的率性而为,不是她非嫁他不可,只是因为她选择了顺从自己的感情,只是因为她的喜欢与深爱。
炤宁会心一笑,越霖哥和景林一样,在我心里,都是不可失的兄长、知己……我明白。
他吻了吻她额角,语声温缓,他们是你最苦最难的时候陪着你照顾你的人——这些我一直铭记在心。
他们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为着你好的人,我都感激,心里绝无长真正的芥蒂。
不论来日是何局面,那些对宝儿肝胆相照的人,另一种角度来看,都是他的恩人。
大恩不言谢。
男人之间,偶尔争意气闹脾气不可避免,但有些默契是从最初就已达成。
不需言明便可有的默契。
炤宁听了末一句,心安了。
曾经,她是因为一段情缘一蹶不振的人,现在不是了,现在她将友情、亲情看得特别重,甚至于,遇到什么事,心里更偏向于韩越霖、景林、予莫,会不讲道理地护短儿,即便他们开罪的是他,她也要让他迁就忍让,当下不会愧疚,过后才会不忍。
于她而言,他们是寻常女子的娘家人一般的分量。
他明白,一直都在体谅,并且有了这样的承诺,这兴许比他善待她更重要,更让她开心。
炤宁勾低他容颜,亲了他唇角一下,随后一味地看着他,笑盈盈的。
傻兮兮的。
可是这样的宝儿,是这么的可爱、贴心。
他托起她的脸,低头索吻,轻柔辗转。
**韩越霖与夏泊涛携几名手下进到棠梨宫。
宫女瞧见了,行礼时俱是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知道韩越霖带着锦衣卫来这儿是为何事。
皇帝不都赐婚了么?棠梨宫最近都是喜气洋洋的,根本没什么事儿啊。
夏泊涛对宫女道:我与几名手下在外面喝杯茶就好。
韩统领有公事要与昭华公主说。
人家是迟早成婚的人,他们跟进去的话,不是摆明了去碍眼么?能躲就躲吧。
宫女连忙称是,一个引着夏泊涛等人走开去,一个则给韩越霖带路。
韩越霖进到正殿的时候,昭华公主正在做绣活,抬眼瞧见他,眼里有了些许笑意。
韩越霖唇角微微扬了扬,之后就开始煞风景,他将捏在手里那些画像放到桌案上,看看。
昭华公主瞥一眼,一时惊疑不定——那是炤宁画的东宫死士的肖像,之前好端端地放在她书房的暗格内,怎么会到了他手里?怎么回事?她摆手遣了宫女,正色问道,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的?这个有什么打紧?韩越霖强调道,你看看,有何不同。
昭华公主一张张看过去,才发现大半图像一侧都添了名字。
她看完之后,瞧着他,炤宁跟我说,这些人都是死人了,名字有无其实不太重要了吧?只有找到熟识他们并且愿意指证的人,才是关键……说到这儿,她双眼一亮,啊,是你们找到那个人了?嗯,总算明白过来了。
韩越霖笑笑地看着她,病情好转了,脑子也灵光了点儿。
……昭华公主剜了他一眼,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韩越霖倒是不急,侧目瞧瞧身侧的矮几,上面没有茶盏。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近前,抬手端起她身旁的茶盏,喝了一口,视线慢悠悠地落在她正在做的绣活上。
颜色清艳,绣的图案很清雅。
昭华公主却是张了张嘴,终究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倒是不见外。
他倒是也不怕她把病气过给他。
谁准你做针线的?韩越霖欣赏完之后,开始教训她,这种事累眼,跟你说了八百回,总也不听。
昭华公主心想,他绝对是有史以来最没王法的一个官员——好歹她也算是金枝玉叶吧?可是从相识到如今,他就没好好儿跟她说过话,能不训她的时候都很少。
她咕哝道:又不是整日里都做这些。
这是要给炤宁做衣服的,她生得好看,我想好好儿打扮她。
韩越霖听了,神色一缓,不早说。
随后抬手抚了抚她的面容,笑微微地瞧着她。
昭华公主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费了些力气才想起最初的问题:你倒是快与我说说啊,这些画像是被谁盗走了?又怎么借你之手送回来了?是景林。
韩越霖端着茶回身落座,将事情言简意赅地跟昭华公主说了一遍,末了道,我算是省了力气捡了个便宜——燕王叫他的人把高文照送到我那儿去了。
昭华公主啼笑皆非,随后很紧张地问道:四哥气坏了吧?这种窝囊气,也就景林敢给他受。
韩越霖笑道,不过没事,他心里有数。
景林也是为了炤宁着想,气一会儿就完事。
那还好。
昭华公主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倒是真的没想到,四哥能做到这个地步。
最早,他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霸道的人。
韩越霖莞尔一笑。
谁说不是呢?当初那个飞扬跋扈的四殿下,沙场上那个让敌军悍将闻风丧胆的元帅,能做到如今这地步,说出去谁会相信?炤宁终归还是有点儿福气。
他说。
那还叫‘有点儿’福气?昭华公主道,四哥是皇室子弟中最得宠的一个,从小到大认识吃哑巴亏那几个字,却从来都没机会尝过那个滋味。
眼下这般忍让,着实难得,你和景林都见好就收吧。
话也不是这么说。
韩越霖剑眉微扬,我妹妹差点儿死在外头的账谁认真跟他算过?说起这些,他就完全把炤宁当做自己的亲生妹妹一样护着了。
……也是。
昭华公主端起紫砂壶,走过去给他续茶,可是,说到底,四哥也是被人算计了,况且炤宁也无心翻旧账。
没法子。
韩越霖瞧着她端着茶壶的手,特别白皙,手指纤细,稍稍凝眸之后才继续道,江元帅的掌上明珠,就栽到燕王手里了。
轰轰烈烈一场也好。
年轻时把苦头都吃完,往后遇到何事都不算什么了。
韩越霖微笑,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些小女子都有一大堆的歪理等着。
昭华公主给他续完茶,关切地打量着他的脸色,近来忙么?你要不要随父皇去行宫避暑?我要是去呢?……去不去还不是一样?昭华公主把紫砂壶放在茶几上,横竖见你一面也是难上加难。
韩越霖笑着握住她的手,抬眼看着她,几时想见我了,叫人传句话就行。
昭华公主嘴角一抽,谁想要见你?打量她还是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么?那时满世界追着他跑的日子她怀念,但是,再也回不去了。
韩越霖握着她的手略略加了些力道,抬手勾过她容颜,低声询问:那我每日潜入你宫里来看你?我想见你。
……昭华公主呆呆地看着他。
他一旦没正形起来,她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思及此,在心里哀叹:自己这是什么坏脾性?都怪他,让她在他面前受气都成习惯了。
傻了?还会说话么?韩越霖以指腹摩挲着她的唇。
她慌忙咬住了下嘴唇,脸色有些泛红了。
这样的姿态,她过于被动,且有点儿尴尬,便想挣脱他站直身形。
韩越霖站起身来,右手拇指仍然停留在她唇上,左臂则将她连同她的双臂揽在怀里,凝着她的目光温柔而怅惘,我识得的那个活泼大胆的昭华去了何处?一句话问得昭华险些落泪。
韩越霖唇角缓缓上扬,现在这样子,都让我不好意思数落你了。
昭华忍俊不禁,那我还是就这样跟你耗下去吧。
她挨训又没瘾。
他语气柔柔的:是谁说的来着?——你一个小捕快,我肯多瞧你一眼都是你的荣幸。
昭华有点儿窘,垂眸看着他玄色衣衫,那是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你都不肯看我。
我要是不说话难听点儿,你摆明了是连瞪我一眼都嫌费力气,我不是有意的……韩越霖却打断了她:当年的小捕快就快老了,就站在你面前,你都不稀罕多看一眼。
胡说八道。
昭华公主抬起头来,嗔怪地看着他,才二十几岁的人罢了。
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
韩越霖缓缓地笑开来。
先是唇角缓缓上扬,随即笑意才到眼底。
他很少会现出发自心底的笑容。
他发自心底的笑容极为悦目,宛若冰雪消融,唇畔纹路有着孩童笑起来才有的纯真无辜。
昭华公主被这般的笑容感染,不自觉地笑了,随后,一手挣扎了一下,怯怯地抬起来,轻抚着他的唇,你在我眼里,始终都是最好看的男子。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是最好看的人。
再过几十年,我想也是如此。
这恭维实在是动听至极。
韩越霖笑着吻了吻她的唇。
还好,她不似上次似的惊慌失措,垂眸接受了。
他将她抱紧一些,我只盼着日子过得快一些,你能快一些嫁给我。
明日我去找找礼部和钦天监的人,让他们给你我合算八字,在秋日选个吉日。
你同意么?昭华公主思忖片刻,低声道:我啊,怎么都好。
那就说定了。
韩越霖抚着她瘦削的肩背,心里酸酸的,嫁给我没什么坏处,你放心,我会好好儿照顾你。
嗯,我知道。
我相信。
她始终认可的,其中之一就是他说一不二永不食言的性情。
傻丫头。
韩越霖语气里有着不自觉的宠溺,跟炤宁一样的傻。
他看得最重的两个女孩,都为一段情、一个男人吃尽了苦头,却从不抱怨,从不言悔。
昭华公主闻言却是婉转一笑,所以我跟炤宁才投缘啊,见面与否都觉着她亲。
你那是爱屋及乌。
当心我跟炤宁告你的状。
韩越霖轻笑出声,岔开了话题:我给你备下了一些你应该喜欢的物件儿,明日内务府的人会给你送过来。
他常在宫里行走,好处颇多,方方面面打个招呼就行。
是吗?昭华公主笑逐颜开,那太好了,你居然肯送我东西……她拍拍心口,我都没想到还有这一天。
她是实话实说,韩越霖听了却有些心酸,语气却是不显端倪,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顿了顿,又加一句,我余生的要事之一,便是每日哄得你高高兴兴的。
你?昭华公主笑不可支,太难了。
韩越霖也笑起来,嗯,这么说着,我自己都有点儿不相信。
试试吧。
**暮光四合。
炤宁与师庭逸相形回往正屋,等会儿就该用饭了。
路上,常洛来禀:桑娆等人此刻已离开什刹海。
炤宁满意地一笑,没说什么。
走到厅堂门外的时候,又有侍卫来禀:伍太妃宫里的太监过来了,说伍太妃有急事要找王妃商议,请王妃即刻进宫一趟。
炤宁微微挑眉。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与桑娆有关——伍太妃是什么人啊?寻常连皇后、皇帝都不见的人,一直闭门礼佛消磨时间。
今日她刚与桑娆起了罅隙,伍太妃便来了这么一出,要说只是巧合,她可不信。
师庭逸的想法与炤宁大抵相同,因而道:你留在家里,我走一趟。
宫里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他不能让妻子冒险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