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夫人苦笑,还是你直接吩咐我吧。
您是好意,我明白。
炤宁说出打算,这一两日,大哥和五妹会病倒在床,您能不能找个替罪羊,自行招认那兄妹两个的病症是他所为?大夫人迅速盘算着。
炤宁要她做的这件事,与江予茼、江素馨假戏真做比起来,是小事一桩。
交给她做,是存着试探之意。
要是连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好,她便会成为弃子。
好,我答应。
大夫人一面在心里斟酌人选,一面承诺道,最迟后天能够安排妥当,不会误事吧?不会。
炤宁满意地颔首一笑,时间正合适。
大夫人松一口气,随后敛目看着手里的证词,指尖不自觉地用力,捏紧了纸张一角。
写这封信的人,是曾与她两情相悦的男子。
当年男子是方府门客,一表人才,文武双全。
她想嫁他,可是家族嫌弃他出身低,就算考取功名,还要熬很多年才出头,方家绝不肯结这种全无益处的亲事,将人强行逐出了京城。
她拗不过家族,索性断了出嫁的念头,故意放出风声,说自己的意中人是江府大老爷,家人差点儿被她气死——不可能让她以贵妾的身份进入江家,别家也绝不会娶一个心有所属的人。
谁承想,大老爷的原配早逝,太夫人知道她钟情自己的儿子在先,又看中了方家的门第,请人上门提亲,方家自是毫不犹豫地应下。
她还能怎么样?只得出嫁。
大老爷若是知道这件事只是个天大的玩笑,好一点儿会让她坐一辈子的冷板凳,坏一点儿就是给她一纸休书。
三十岁的人了,哪还有力气再受煎熬苦楚。
大夫人想,已经表明了足够的诚意,现在可以说说这件事了,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还找到了……这个人。
说完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口。
红蓠知道她担心什么,出去了一趟,回来后道:您和五小姐带来的仆妇在穿堂,五小姐在厢房用茶点。
您和我家小姐身边总得有人服侍,奴婢和白薇也略知此事,不需回避。
炤宁这才道:这件事就要问您了。
他远离京城,事情也过了多年,您怎么还想置他于死地?幸亏他身手不错,不然早已变成孤魂野鬼。
我没有!大夫人急声辩解道,我感谢他这些年缄默不语还来不及,只盼着他安好,怎么可能害他?嫁到江府之后,我都不敢命人打探他的消息,又哪里有追杀他的人手……她忽然脸色一变,恨恨的道,是我兄长!一定是那个蠢货!兄长犯蠢,尝苦果的却是她。
这就难怪了。
炤宁这才说起由来,我在江南的时候,徐叔和他结缘。
那时他过得实在困苦,毕生所学没有用武之地,徐叔看着可惜,便跟我提了几句。
正好雅端夫君身边缺个能文能武的人,我就做了个顺水人情,给他找了份长久的差事。
现在他过得很好。
随后他无以为报,主动写了证词、交出几样信物,让她不妨加以利用。
原来如此。
大夫人怔怔的点头,他过得好,就好。
炤宁轻声问道:他的用意,您明白吧?明白。
大夫人语声酸楚,他是要我帮衬你,以此报答你和徐岩的恩情。
若是真要毁掉我,四处宣扬旧情即可。
况且,他最仰慕的人,是你的父亲。
江式序最疼爱的女儿流落在外,他怎么可能看得下去。
没错,很多人都因为父亲的缘故,不遗余力地照顾她、帮助她。
炤宁想到这些,鼻子有点儿发酸。
大夫人将证词折叠起来,交给红蓠,之后道:你放心,不管是为着哪种缘故,我都会尽力帮衬你。
红蓠接过证词,妥当地收起来。
大夫人心头乱糟糟的,此刻又不是放任思绪的时候,端起手边的茶,一连喝了几口,想快些恢复平静。
炤宁的视线在她腹部打了个转儿,神色有些困惑,随后建议道:您现在不宜多饮茶,换杯热水吧?大夫人胡乱点了点头,过一会儿才随口问道:难道心绪不宁的时候不宜饮茶?她没听说过这种说法,但是炤宁看的书极多极杂,猜想着兴许何处记载着这一点。
我不知道,炤宁笑道,只是知道怀胎的女子不宜饮茶。
说实话,我以为您会处处防备,在我这儿不会碰茶点,这茶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没想到,人家一点儿戒心都没有,一口一口喝个不停。
大夫人定定地凝视着炤宁的笑颜,眼神颇为复杂,有喜悦,还有畏惧,你是说,我已有了喜脉?你怎么知道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嫁人八年了,她一直不曾有喜。
表面上跟原配留下的几个孩子很亲近,但怎么能指望他们会出自真心的孝顺自己,还是希望有亲骨肉承欢膝下,免得到老无依无靠。
身体没问题,就是怀不上,空欢喜几次之后,几乎断定自己没那个命,不再祈盼。
近来又出现了以前空欢喜的情形,她连请太医的心思都没动过。
可是听炤宁的话音儿,是确定她已有身孕。
大夫人不由看向骨牌,难道你真的能掐会算,有先知的本事?不然未免太诡异,根本没办法解释。
这么想也行。
炤宁开心地笑起来,明日请太医看看,日后饮食起居都要注意些。
天色已晚,早些回府才是,我就不留您了。
大夫人云里雾里地站起身来,依然是匪夷所思的感觉。
等人走了,红蓠好奇地问炤宁:大夫人真的有喜了?真的。
炤宁敲了敲她的额头,我终于改了乌鸦嘴的做派,对人说了件喜事,高兴吧?红蓠嘻嘻的笑,是啊,真不容易。
白薇则在纠结一个问题:大夫人好像没放下旧情,这对她来说真的是好事?自然是好事。
红蓠道,过了那么些年,大夫人想起来伤感是真的,要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却是最重要的。
要是真放不下,得过且过就行,完全不用讨好太夫人,甚至还帮着太夫人为难小姐。
白薇想了想,也对。
一两年的露水情缘,八年的夫妻情分,分不清孰轻孰重。
大老爷待她还是很好的。
这样说来,就真的是好事了,身怀有孕,跟太夫人作对的时候,底气会更足。
两个人分析得头头是道,让炤宁又笑起来,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白薇立刻问道:值不值得赏?炤宁爽快点头,值得。
想要什么?您屈尊和我们两个一起吃点儿东西成不成?我可是饿了。
红蓠立刻附和,对啊,小姐,我也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炤宁心里暖暖的,要吃饭,也要赏。
哪里是她们饿了,是见她晚饭吃得少,哄着她加一餐罢了。
白薇笑逐颜开,那好啊,我们得好好儿想想要什么赏赐。
想好了告诉我一声。
红蓠说着话,脚步轻快地出门去了小厨房。
从始至终,两个丫鬟不曾问过炤宁怎么看出来的,是因为她们很早就知道了。
这些算是小姐的秘密,知情的人特别少。
炤宁算是天赋异禀,记忆绝佳,过目不忘,再有就是预感精准。
有时候,有些人在她面前一出现,感觉就会告诉她,这个人近期会经历什么,偶尔甚至会在脑海中出现清晰的画面。
当然,只是有时候、有些人。
如师庭逸、父母、予莫等等,她在什么时候都无法预知他们会发生什么事。
三年前那场病痊愈之后,她这极少见的能力依旧精准,出现的次数却少了很多。
倒不觉得是坏事,知道的太多,费神累心。
再说了,凭借预感处世不是长久之道。
今日大夫人这件事,是感觉告诉她的,却没告诉她当事人居然还不知情。
**翌日上午,师庭逸进宫面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通训斥。
皇帝对他撇下公务去寻找炤宁一事大为光火:她怎么就那么缺你去找她呢?年前老老实实处理正事,不然我把你发配边关喝西北风去!皇帝正骂得畅快,皇后、安国公和礼部的人觐见,提起了师庭逸的婚事。
皇后性情和顺,这些年无所出,但是出身高,资历久。
大抵就是因为这些,皇帝在前些年册立她为新皇后,掌管六宫事宜。
师庭逸今年二十二岁,并已建功立业,打小就喜欢的江炤宁邪名在外不说,还离家漂泊太久,两个人的婚事是怎么都不能成了——皇后是打心底这样认为的,礼部亦然。
双方前些日子请示过皇帝得到首肯之后,便尽心尽力地为师庭逸筛选王妃人选。
皇后对安国公方府的闺秀印象颇佳,加之方夫人在她面前掉过几滴泪,说自家女儿倾慕燕王已久,以往有第一美人摆着,不敢奢望,眼下总该尽一份力成全。
皇后不免生出几分怜惜,便让钦天监合两个人的八字,得到的答复是一桩好姻缘。
礼部那边选出的几个人,方家闺秀也在其列。
她就想,这事情绝对能成。
于是,这天她和礼部的人喜滋滋地提起这件事,却没想到,师庭逸立刻冷冰冰来一句:我有意中人,婚事不劳你们费心。
皇后心说你倒是离京之前就放下话啊,也不用我白忙这么久。
礼部尚书则道:敢问燕王殿下的意中人是谁?总不会是江府那个妖——师庭逸目光冷森森地递过去,嗯?若是目光有形,礼部尚书的脸已被凌迟。
他打了个哆嗦,连忙赔礼,又跟皇帝请罪,好一番解释。
皇帝一直瞪着师庭逸,末了却是一拍桌案,喝道:交给你的差事还没办,就又惹事添乱!师庭逸向皇帝行礼:儿臣谨遵父皇旨意,定会尽心处理军务。
儿臣告退。
皇帝大手一挥,滚吧!随即呵斥皇后:看看你做的好事!怎么教导子嗣的?你也给我滚!皇后平白无故挨了训斥,离开御书房就哭了一鼻子。
想了半晌,也没明白皇帝这是唱的哪一出。
难道,皇帝是想成全爱子和江炤宁?但是可能么?燕王就算还放不下江炤宁,她也不大可能以正妃之位嫁给他。
说句不好听的,江炤宁如果真是个妖精化身为人形,燕王当初绝不会放手。
他和别人一样,根本不相信江炤宁会用诅咒的妖术害人,认定的是她城府太深害人不留把柄,说实在的,这可比真正的妖孽还叫人恐惧。
难不成,当初的事情另有隐情?皇后想到这儿,频频摇头。
怎么可能呢?谁还能装疯装病不成?尤其江家那两个久病不起的孩子,还能谋害自家人不成?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她只要记得不再给燕王张罗婚事就好。
**下午,师庭逸如约到了筱园。
炤宁正和丫鬟们在后园打雪仗、堆雪人,还没玩儿尽兴,让他等等。
他枯坐无趣,信步寻了过去。
满园白雪红梅,洋溢着少女们清脆悦耳的笑声。
红蓠和几个丫鬟打雪仗,炤宁则和白薇一起堆雪人。
炤宁一身海棠红,不知白薇说了什么,引得她笑了。
那笑容灿若夏花,璀璨、炫目,说不出的灵动。
那样的笑容,她只肯给她身边的人,不再属于他。
曾几何时,她说过:爹爹说的,对不喜的人,要么不见,要么不怒不喜,不需浪费心力。
又叹气,我是不能时时做到的,一生病或发怒就管不住自己。
昨日她对他,可不就是不怒不喜么?他竟成了她不喜之人。
活该。
白薇提醒之下,炤宁看到了他,走过来屈膝行礼,客气地道:还望殿下海涵。
我答应了红蓠、白薇,今日要陪她们玩儿。
他现在还没两个丫鬟的分量重。
师庭逸抿出一个笑容,没事。
你去。
那你呢?炤宁问道,有事么?有。
他点头。
那就去暖阁说话。
炤宁转身亲自带路,一面走,一面搓着冰冷的手。
师庭逸解下大氅,给她披上,没给她拒绝的时间就道:边走边说吧。
陆骞已经对我说出他所知一切,我来把他的供词交给你。
这个人如何发落,应该由你来决定。
炤宁若无其事,思忖片刻,道:人还在你府里么?嗯。
两个选择:一是让他真的疯癫,二是让他好端端离开你的府邸,恢复他以前的身份地位,日日承受丑事被揭露的恐惧不安。
炤宁侧目看他一眼,笑微微地道,不论怎么做,都会让你开罪陆府。
可你必须选一个,不然我就会告诉所有人,你舅舅头上戴着一顶多荒唐多庞大的绿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