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庭逸与晋王还没用饭,两个人边喝酒边下棋。
晋王坐姿不胜懒散,落下一枚白子后道:听闻你今日送到江府诸多金银珠宝?嗯。
师庭逸敛目看着棋局,往后还要接着送。
晋王笑起来,悠着点儿,别弄得人还没进门,你家底先空了。
师庭逸回以一笑,落下一枚黑子,端杯喝酒。
你们两个,想来是如何都能携手一生。
晋王道,着实羡煞旁人。
你真是这么看的?自然。
晋王看着棋局上自己大势已去,摇了摇头,不再挣扎,你这个人就是这样,锋芒太盛,下一局棋都带着杀气。
这可不好。
师庭逸唇角弯了弯,眼里却无丁点笑意,这几日烦躁得厉害,倒真想杀几个人缓解心绪。
晋王端杯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凝了师庭逸一眼,笑容有些不自然,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
你深得父皇宠爱,又是战功赫赫,在皇室中首屈一指,能有什么事叫你这般烦躁?你说呢?师庭逸与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是为江四小姐?晋王笑着建议道,大可不必。
你把明面上的功夫做足,再趁着父皇叫你们一同校改古籍的机会,好好儿跟她赔礼认错,事情便成了一半。
她性情磊落,不会不体谅你。
那是另一回事。
师庭逸眯了眸子看住晋王,让我想杀之而后快的人,是你。
我?晋王的惊讶大于恐惧,对上师庭逸似笑非笑的眼神,愣怔片刻,笑起来,我便是做了天理难容的事,父皇也不会叫你动手,弑杀手足的名声太难听。
说到这儿,他整个人反倒完全放松下来。
我自然明白这道理,师庭逸也笑起来,正是为此烦躁不已。
叫人受尽折磨苟延残喘的事情,我做过,可到底不太拿手。
今日请你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好主意。
晋王笑意不减,如此也算我的荣幸。
他拈起一枚棋子,凝眸看住,棋子在下棋的人手里,落到何处,站在怎样的位置,身不由己。
你怎能迁怒一枚棋子?碍眼的棋子,自然要除掉。
晋王将棋子放下,岔开话题,我接到帖子之后,预感不妙,大半天提心吊胆。
后来想通了——你若提起,我承认便是。
说来说去,这是你们两人的事,我夹在中间是真,却不会左右为难。
我只是个传话的人,好歹也是皇室子嗣,别说你,便是他想杀人灭口,也是难上加难。
折磨我对你全无益处,倒不如反过头利用我。
你是聪明人,不然我此刻不会坐在这儿。
师庭逸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杯酒。
是太子,真的是太子。
炤宁探病之后,他便命手下打探太子府中诸事,今日一早得到一些消息,几乎已能让他确定那人是太子。
只是,还是心存希冀,只盼着自己猜错,能给自己和炤宁一个不同的答案。
天不遂人愿。
你真的想好了?为了还意中人清白与手足反目?晋王探究着师庭逸的神色,终究是不大妥当吧……师庭逸抬了眼睑看着他。
晋王见他眼神分外暴躁,立即噤声,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端端正正坐好。
这个四弟,从小就是飞扬跋扈,他从来就惹不起。
师庭逸摆一摆手,你即刻离开此地,去告知他。
明日我与江四小姐还在此地设宴,请他大驾光临。
好,我这就去。
晋王如蒙大赦,即刻起身出门。
上了马车,他长吁出一口气,心知日后自己就要变成师庭逸的棋子了。
这毫无悬念,横竖他是落不着好。
怪谁呢,只能怪太子当初选中了他。
三年来,他只盼着师庭逸埋骨沙场,如此一来,流落在外的江炤宁必会心如死灰,再不会回京,所有事情便会结束。
可是结果正相反,师庭逸俨然是第二个江式序,立下赫赫战功,如今权势不输太子分毫。
江炤宁呢,竟也在这时候活蹦乱跳地归来。
太子那边,成婚几年无所出,且坚持不纳侧妃,已算是犯了皇室的忌讳。
皇帝一直为此不悦,过几年还是这情形的话,会不会……晋王摇了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这些。
怎么样都与自己无关,来日新帝登基,他能继续衣食无忧地活着已属幸运,关心别的完全就是吃撑了。
过一日算一日吧。
**师庭逸进到炤宁所在的雅间,往里寻过去,见她静立窗前,仰头看着夜空中点点星光。
他到了她身侧,将窗户关拢,嫌日子清闲,要生一场病解闷儿?炤宁笑起来,心里有些佩服自己,到这时候还笑得出。
晋王也走了?她问。
嗯。
师庭逸将高大的身形安置在美人榻上,闭了闭眼,让自己完全平静下来。
炤宁对白薇打个手势,你出去用饭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白薇称是而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兹事体大,小姐和燕王都要面临一个最重要的选择。
炤宁在他身侧落座,从袖中取出一条纤细的簇新丝链,用最细最结实的丝线编起来的,给你换上,好不好?好。
炤宁从他颈间取下吊坠,手势灵活地解下陈旧的丝链,换上新的。
师庭逸揽住她腰肢,柔声问:你都知道了?嗯,新得到一些消息,便想通了。
炤宁一面思索一面说话,因而语速特别慢,陆家的事已来不及阻止,你缄默不语便好。
别人不想做的事,你也不要做。
这件事——师庭逸思忖片刻,让晋王与楚王出面如何?楚王好说,他巴不得给太子与我添堵,把一些消息透露给他,他自然会出面弹劾陆府。
晋王就更不需说了,日后如不倒翁,由着我和太子来回拨弄。
炤宁沉默片刻,将吊坠重新给他戴上去的时候才看着他,眼神里有些微的惊讶,欲言又止。
师庭逸勾住她肩颈,笑,不说话便是默认。
我明日便着手此事,自然,还需你的人帮衬一二。
他笑意温柔,而眼底的黯然、痛楚是无从忽略的。
先不说这些。
炤宁低下头去,吻了吻他额角,语气低柔,日后不论你怎样,都是理所应当。
之后食指点住他的唇,绽出笑容,闭上眼睛。
他笑着阖了眼睑。
她的吻落下来,落在他眼睑、面颊、唇角,末了才点了点他的唇,辗转吮吻。
是那样轻柔的亲吻。
轻如风中雪,柔如暖烟波。
带来的感触,是那般醉人心魂。
他的手移到她的脸颊,拇指摩挲着如玉的肌肤,予以同样轻柔的回应。
炤宁和他缓缓拉开距离的时候,看到他眼中唯有沉醉、迷离。
他是真的喜欢她,一如当初。
只这一点,已能叫她无悔无憾。
炤宁抚摸着他的下颚,我问过你,来日若是我嫁给别人,你会怎么办?你怎么说的,我记得。
但是你和我一样清楚,我除了你,不会嫁给任何人。
所以,她点了点他心口,我的心还是在你这儿,余生都不会变。
师庭逸捉住她的手,亲了她手背一下,你想说什么?回府之后,一定要想清楚日后如何行事。
你怎样做都不是错。
炤宁笑容怅惘,说心里话,我情愿那个人是你,也不想你因为我面临凶险。
若是毁在你手里,我认;若是你因我受伤害,我舍不得。
她站起身来,要收回手,我要回家了,手边还有不少事情。
你想清楚之前,我们不需再见。
师庭逸不理她,索性闭目养神,手上的力道却加重了,不放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