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
炤宁指了指图,你先看图吧。
好。
侍卫通禀之后,推门进来,放下一壶梨花白,把一个火盆挪得离炤宁近一些,随后行礼退下,带上了门。
是红蓠告诉他的,四小姐怕冷,他不敢怠慢。
炤宁把玩着空掉的酒杯。
师庭逸敛目看图,不时推一推镇纸。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长,骨节清晰,洁净。
炤宁很喜欢观察别人的手,看过最多次觉得最好看的,就是他这双手。
他曾有个习惯,用手比量她的脸,说真是巴掌大点儿的一张脸。
师庭逸说道:往后我去江府见你吧?在他这儿不行,会让她难过。
况且,他找她,总比她来找他要好。
嗯。
炤宁点头,得闲的话,你能带我去拜访一些人么?比如陆府和你三个兄长的府邸。
这容易。
师庭逸不无意外,笑着看了她一眼,以往不是最不喜见外人么?总闷在家里的话,找到那个人太难。
炤宁如实道,横竖也是招人恨,不如更张扬一些。
若是需要,我办几次宴请可好?师庭逸想了想,建议道,请人们到别院赏梅,你愿意到场么?炤宁反应比平时慢了很多,思忖片刻才道:也好。
倒是不用去别院,就在这儿吧。
确定么?嗯。
人多,又有正事要做,她不会有分心回忆的时间,不急,过段日子再说,先去见见那些身份最尊贵的。
好。
师庭逸说起阿福那条线索,我叫陆骞过来,是要他详尽的说出阿福的样貌。
府里有两名画师,先让他们画出个大概,随后我再加以完善。
这样一来,叫你我的手下去寻找较为容易些。
陆骞很清楚的记得阿福的样貌?很清楚,章钦详细地审问过他。
唔,炤宁扶额,我居然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师庭逸帮她分析:你不愿更不屑见到陆骞,那些侍卫又对阿福印象不深,想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更何况,你已认定是大海捞针。
这倒是。
炤宁笑了笑。
师庭逸又道:陆府那边,我要慢慢安插眼线,所以有些事还不能随时得到消息。
炤宁最初有点儿意外,之后便觉得是情理之中。
他的性格,她是了解的,面对着他那个宠妾红杏出墙、儿子荒唐至极的舅舅,他已不能再如以往那般的敬重。
安插些眼线,监视是一方面,防患于未然是另一方面,也算是用最隐蔽的方式保护陆家。
那么,她迟疑地道,如果有人近日要为庆国公求情,或是给他弄出一个非他出面不可的差事,你能阻止么?我会尽全力。
师庭逸不无困惑地道,他在家闭门思过是轻的,等你大伯父的弹劾折子送到父皇手中,怕是还要再行惩戒——到了这时候,你大伯父没可能不为你喊冤。
谁会这么蠢,明知不可行而行之,只为了向你示威?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炤宁叹口气,那个人的手段一时深沉毒辣,一时又小家子气得很,仿佛只是为着捉弄我,做事没有章法可寻。
或许……是爪牙或帮凶所为?谁知道呢。
炤宁给自己倒了一杯梨花白,喝完之后,视线慢悠悠地投向他,在他脸上定格,我在利用你,你知道吧?他就笑,幸好还有被利用的资格。
被利用的日子还长着,但愿你能长久的忍受。
就算心绪被影响的不平静,她还是硬生生将旧情压下,只说现在,只考虑自己的最终目的。
且行且看。
说的是。
炤宁放下酒杯,我该走了。
醉醺醺的回府就不好了。
我送你。
嗯。
两人相形走出书房,缓步走到王府大门,见徐岩也来了,静静地站在石阶上。
炤宁行礼,殿下留步。
师庭逸颔首,改日去看你。
炤宁转身,举步,走下几个石阶,止步回眸,哀哀地看着他。
想对他说:好好养伤,好好照顾自己。
又想问他:我们是怎么走到了这个地步?师庭逸无从忽略她眼中的心酸悲凉,不由举步前行几步。
徐岩适时地提醒炤宁:走吧。
嗯。
炤宁回过神来,匆匆转身,步调加快了一些。
徐岩跟在她身侧,问道:还好?还好。
炤宁将之前的事情告诉他,末了问道,这样做妥当么?妥当。
徐岩微笑,都放不下,时时见一见也好,要么叫彼此死心,要么再续前缘。
都好。
炤宁恍惚地笑了笑,裹紧了斗篷,是啊。
等他被利用的烦了厌了,等他看到我现在有多恶毒,便死心了。
你呢?我?炤宁失笑,我是一根筋的人,无所谓死心与否。
与其断了他这条路,不如过一天算一天,总比和别人纠缠不清的好。
这倒是。
徐岩也笑,不妨顺其自然。
炤宁如实道出心中困惑,怎么顺其自然呢?如果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是陆家哪一个,他要如何做?我要如何做?我看着不大像。
徐岩语气淡淡的,慢慢来,慢慢看。
徐叔,炤宁神色郑重地看着他。
嗯?看住我,别做连累无辜的事。
她很多时候都会害怕,怕自己因为太久的不甘、气闷,牵连整个陆家。
这种念头,在去年、前年,尤为强烈。
偶尔恨不得让整个陆家为她的痛苦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徐岩颔首,这还用你说?我要是纵着你,眼下你不知已闹出多少事来。
炤宁不好意思地笑,是啊。
徐岩只比韩越霖大几岁而已,但是他和炤宁站在一处的时候,便只是长辈与晚辈相处的情形。
思及此,炤宁笑意更浓,这可不是韩越霖服不服气的事儿。
她上了马车,再也没回头,也便无从得知,师庭逸一直站在府门外,目送她乘坐的马车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他缓缓转身,缓步走向书房。
身上的伤,疼痛早已入骨,这一刻,竟分外强烈的齐齐发作起来。
许是因为与炤宁的僵局终于打破有所进展的缘故吧,心神放松下来,身体便受不住了。
处于困境的时候,人没有生病的资格与时间——这,是江式序说的,他军事武艺上的良师说的。
眼下,他似乎有资格病一病、眠一眠了。
章钦迎面而来,似是在说着什么。
可是,师庭逸听不清了,眼前一阵眩晕,随即一片昏黑。
章钦看着自家王爷用力晃了晃头,手势迟缓地按了按眉心,又摆一摆手,顾自走向书房院。
在中途,高大颀长的身形忽然缓缓的倒了下去。
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章钦瞬间变得惊惶不已,高呼着急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