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穆走在通往明都酒店12号包间的走廊上,拖鞋拍打着大理石地砖,啪嗒作响。
走廊里错落树立着几樽玻璃匣,里面展列着高档的红酒。
他摸了摸胡渣,叹气——一定都很贵吧。
作为一个靠写推理小说在这个大都市里生活的自由职业者,那些红酒上的标价实在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事实上,他很多时候连房租都承受不起。
他时常渴望自己可以是个四有男人——有钱、有权、有车、有房,可现实却是他是三无男人——无家,无业,无背景。
幸好我不会喝酒,没机会花这些冤枉钱。
他这样嘟囔了一句,心里感觉好受了些。
又啪嗒啪嗒了一阵,他站在了那扇挂着12号铜牌的木门前。
推开门,他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喂,你怎么又迟到啊。
那个男人已经在包房里等着他了,见他来了,便开始抱怨起来,每次约你都会迟到,真是的。
这男人叫做向明,是莫穆的高中同学。
他理了个精神的板刷头,职业是该市的刑警。
哎,大家都是老同学啦,何必计较这种小事嘛。
莫穆打了个哈欠,挠着没有梳理好的头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向明看着莫穆入座,叹了口气。
作为高中四年的同桌,他是很了解莫穆的。
记得曾有一年语文老师为了评职称开了公开课,在前一天反复告诫大家要全力配合,并做了细致周到的部署。
这个嘛,也可以理解,毕竟高一级职称就是高一级工资、高一级退休金——什么都高一级,难怪那位语文老师会如此紧张,如临大敌了。
谁知到了第二天开课,老师正在授课,教室后一排听课员正在记录的时候,莫穆打着哈欠走进了教室——老师苦心布置的心血,毁于一瞬。
这么想来,迟到的确是莫穆的看家本领。
这次叫你来呢,是因为一起分尸案。
向明喝了一口啤酒,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喂喂,干嘛这么急着说案子啊。
先让我吃点喝点吧,我今天的午饭还没吃呢。
莫穆从纸套里抽出筷子,还没对齐,就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烤鹅。
哎,我叫你来就是帮我破案的,我不说案子说什么?莫穆见向明脸上有不悦之色,生怕他火起来撤宴走人,只好说道:好好好,你说你说,我这不听着嘛。
嗯。
向明又是一杯酒下肚,三天前,我们警方接到报案,一名环卫工人在华阴路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发现了几包装有尸块的垃圾袋。
莫穆正夹着一大块东坡肉想要往嘴里送,听见尸块两个字,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塞进了嘴里。
经过对尸体的检验,我们得到两个信息。
嗯……莫穆似乎在桌子上搜寻着什么,哎,怎么没有汤呢?你可真是麻烦。
向明瞪着他一眼,叫来服务员,点了一份鸽子汤。
不一会儿,服务员把汤送上了桌。
嗯,刚才说到两条信息,是哪两条?第一,所有的尸块属于同一具尸体。
将尸块拼起来后,尸体是否有缺损?没有,是完整的。
莫穆点了点头:了解了。
那,第二条信息是什么?死者的死亡原因是毒药致死,类似于‘敌敌畏’之类的。
尸体是在死后不久被切割的。
哦……切口的状态是?这个嘛,十分整齐。
初步判断切割工具为大中型电锯。
关于尸块的描述到此为止了?对,就这些了。
那么……莫穆又吃了几口菜,既然都说完了,那就接着吃饭吧。
向明伸出筷子把莫穆手里正在夹菜的筷子打掉,气呼呼地说:你小子给我认真点。
好吧好吧,请我帮忙还那么凶。
莫穆举手做投降状,那我问你,你们警方疑惑的地方是什么呢?谁是杀人分尸的凶手?这话说得不够严谨。
向明纠正道,杀人犯和分尸犯未必是同一个人吧。
而且,我们不仅想知道是‘谁杀得人,谁分得尸’。
还想知道‘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分尸’。
你们可真贪心,竟然想知道那么多。
莫穆往杯子里添了点啤酒,不过,看在你请吃饭的面子上,我都得给你解答了。
哎,真是‘吃人家的嘴短’。
他喝了几口啤酒,问道,既然如此,我就得详细问问你了。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垃圾袋里除了尸块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吗?没有。
这点我们可以确定,除了尸块之外,没有别的任何东西了。
好,第二,死者的身份是什么。
哦,这个啊。
向明说着掏出了一本黑封面的工作手册,死者名叫严军,男,32岁,成本市市南钢铁厂的工人。
哦?莫穆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么……向明期待地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那么……再叫个三文鱼刺身吧,很久没吃了。
十五分钟后,刺身送来了。
莫穆心满意足地吃了几片,说道:蘸料里芥末放多了,真冲啊。
对了,关于死者的信息,还有吗?嗯……我看看。
向明翻阅着手册,严军是本地人,有一个妻子,叫文娟,26岁,是个家政服务员。
就是小保姆咯?家政服务员。
向明一板一眼地坚持。
嗨,你还是这副呆板的样子。
算了,你接着说吧。
莫穆挥了挥手,好像赦免了对方的罪过似的。
向明也不和他多计较,他继续说:他们俩是5年前结婚的。
生有一个女儿,四岁……嗯……唉唉唉,我说老同学。
莫穆打断了他,这些没用的就别扯了。
那你想知道些什么?嗯……这样,我直接点——他是不是买过什么保险之类的。
例如他只要是非自然死亡,那某个受益人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钱。
这么说起来,还真有。
向明点着手册上的一段说,他的确买了类似的保险。
如果他死去,作为受益人的他妻子的确可以获得一大笔保险金。
她是唯一的受益人吗?是的,因为死者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也没有兄弟姐妹。
那他妻子就具备了杀人动机——得到保险金。
这个理由虽然有些俗,但是现实中的杀人理由可不像我写的推理小说,基本都很俗套。
莫穆打了个哈欠,对了,问你个问题。
说。
死者的妻子,也就是这个文娟——她有外遇吗?婚外情之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哦,那个啊。
向明笑了笑,你这家伙想得倒挺多。
不过这次你要失望了,他妻子生活作风倒是挺正派,没有你期待的事情发生。
那……莫穆打了个饱嗝,死者一定是得了什么很严重的疾病。
哦?这次倒猜对了。
他前不久刚刚查出得了胃癌,还是晚期。
向明往汤碗里舀了几勺汤,为什么会这么判断?哎,有杀人动机不代表就要杀人啊。
杀人是个大事,得有个导火线吧。
如果严军得了什么很严重的疾病,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病死了。
那岂不是就不算‘非自然死亡’了嘛,那他妻子的保险金就得落空咯。
所以这才急着对他下手呢。
你等等,我理下思路。
向明喝了口汤润润嗓子,你的意思是,死者被查出患有胃癌,而根据他们家的经济状况,想要治疗很可能无法承担高昂的医药费。
而同时,他又购买了那种保险。
所以,他的妻子在计算得失后,认为她丈夫被谋杀是最佳的解决方案——既省去了高昂的治疗费用,又可以为她们母女俩带来一大笔保险金,可谓一箭双雕。
于是,她用‘敌敌畏’毒死了她丈夫。
没错啊,正是如此。
莫穆颔首同意,这很符合现代经济学吧,看来这是个很精明的凶手呢。
但我有个疑问啊。
向明打开一瓶啤酒,到这里思路挺顺畅的,可有个问题解释不通吧——她毒死了自己的丈夫,那事情不就结束了吗?何必要分尸呢?这个嘛……可能是为了化整为零,抛尸方便吧。
莫穆敷衍道。
可华阴路那个地方并不偏僻啊,而且根据发现尸体的环卫工人的描述,说那些垃圾袋并没有扎紧,里面的尸块一眼就可以看见,非常明显。
向明说着摇了摇头,我觉得如果说分尸是为了抛尸方便,这说法对于这期案件太过牵强了。
而且,我之前也说过,从尸块上的切口来判断,尸体是被大中型电锯切割而死的。
如果凶手真是死者的妻子的话,那她也应该用家用小型电锯分尸才比较正常吧。
这么说来,倒也的确是……莫穆想了想,说,那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呢,死者是被毒杀的。
但毒药致死,并不能排除死者自殺的可能啊。
她的妻子想要警方认定说,死者是被谋杀的,所以,才分割了尸体。
因为死者本身是无法在死后分割自己的尸体的吧,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尸块装进垃圾袋,扔到小巷里。
不对。
既然妻子的杀人理由是骗取保险金,那何必要把尸块装入垃圾袋呢?直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岂不是更好吗?或是装入垃圾袋,投到某个更热闹的场所,那样不是更容易被发现吗?她现在把尸块装入垃圾袋中,扔在小巷里。
万一那个环卫工人一时粗心大意,并没有发现尸块,那她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因为如果尸块没有被发现,那么,就从谋杀演变成了人口失踪——但人口失踪是得不到保险金的吧。
向明露出了很疑惑的表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很奇怪不是吗?即使我们退一万步说,凶手就是想叫警方确认死者是被谋杀所以才分尸的。
可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啊——她改变杀人方式不就可以了吗?有许多种可以被确定为谋杀的杀人方式。
何必先毒杀,再分尸,绕这么个圈子呢?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莫穆有些不耐烦了,那你说,你倒是说说看呢,你觉得分尸的动机是什么?我觉得嘛……向明刚开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啊,是我请你吃饭,要你给我想分尸动机是什么好不好。
你倒好,饭也要我请,案也要我破。
你敢情白捞一顿是不是?那好,还有一种可能性。
莫穆用筷子点着桌子说。
什么?他妻子有分尸癖,就是那种从分尸过程中获得快感的变态。
莫穆如释重负的样子,这么一来不就都说得通了——她先是毒杀了他的丈夫,然后觉得不过瘾,分了一遍尸,这才爽了。
然后,她也没想太多,就把尸块塞进垃圾袋,扔到了一处小巷里。
你知道发现尸块的小巷离开死者家有多远吗?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啊。
而被你认为是凶手的死者的妻子,她可是没有自备车的。
她难道是步行那么远去抛尸的?不然怎样,她拦下一辆出租车说‘师傅,我要去华阴路扔个垃圾’。
而那个华阴路距离她上车的地方有一小时的车程。
你觉得这可能吗?就算她真的有分尸癖,那顶多把尸块扔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就算了事了。
何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抛尸?可能是……为了……嗯……减少自己的嫌疑吧。
莫穆很勉强地挤出一句来。
但在这起案件中,他妻子是唯一的嫌疑人啊。
除了她,没人有杀死严军的动机。
这个嘛……莫穆一时语塞。
向明也不说话,只是埋头翻开那本工作手册。
我想问一下,华阴路大概在什么位置?莫穆似乎改变了思路。
哦,位于交州路和巨象路之间,正好形成一个H型。
不,我的意思是,大致在我们城市的哪个方位。
你知道的,我是路盲啊。
你说这路那路的,我一条都不认得。
在市南。
市南?我记得你刚才介绍过,死者的工作单位也是在市南吧。
没错。
死者严军是市南钢铁厂的工人。
华阴路离开钢铁厂并不算远。
那么说来……对了,死者的尸体被发现,是在三天前吧。
对。
也就是本月三日,具体的时间是早晨5:30分。
莫穆哦了一声,继续发问:当时距离死亡时间多久了?死亡时间被确定为本月二日晚六点到六点三十分,也就是下班后的一个小时到一个半小时内。
而根据肌肉的状态,判断分尸的时间大致是死者死后的十五分钟之内。
当天同事们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几点?是下午五点下班的时候,只好严军独自留在了车间里检修机器。
至于他是几点离开的,就没人清楚了。
那么……嗯,你刚才提到了切割尸体的工具被认为是大中型电锯,是吗?嗯,根据切口来判断,的确如此。
钢铁厂里,是不是存在你说得那种可以用来切割尸体的设备呢?就是你所谓的‘大中型电锯’。
嗯,有的。
我们去死者的工作单位调查过,最近他们新进了一台德国制造的数控切割机。
而根据发现的尸块的切口来判断,作案工具是该进口切割机的可能性很大——当然,我只是说可能性很大,并不能确定。
向明一本正经的样子的确有点好笑,说来也巧,死者就是这台数控切割机的操作员之一。
哦?莫穆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我的工作手册上就是这么记录的,肯定不会有错。
向明显得自信满满。
那么,本月二日当晚,也就是死者被害的那一天——他有没有回家呢?根据他妻子和女儿的证词,死者当晚就没有回家。
那他的妻子不担心吗?莫穆追问道,照理来说,丈夫下班后没有回家,她应该很担心才是啊。
啊,是啊。
但他妻子说死者生前有下班后与同事们一起喝酒的习惯,夜不归宿的事情也时常发生。
所以她也习以为常了。
喂,老兄,我已经把所有的问题都给想通了。
太好了,快说说。
向明匆匆吃了几口菜,兴奋地盯着桌对面的莫穆。
凶手是死者严军的妻子,而动机则是获取保险金。
她于本月二日下午五点之后,来到了死者工作的车间,而死者当时正独自待在车间里检修机器。
她的到来很可能是于死者事前有约,可能是送饭,也可能是陪他下班后去某个地方,这个我不得而知。
不过我想,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她一定带来了某样食物或是饮料。
而这食物或是饮料中,掺有致死的毒药。
死者在食用后,毒发身亡。
凶手用数控切割机将尸体分割后,装进了随身携带的垃圾袋中。
其目的是为了方便搬运,也便于掩人耳目。
然后,她将装有尸块的垃圾袋运至案发的小巷呢,抛尸于此。
第二天一大早,被环卫工人发现,报案。
莫穆说完,长舒了一口气,这番推理应该没有什么漏洞了吧,而接下来找证据之类的工作,也和我无关了。
向明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很可惜,问题很大——这番推理根本不成立。
凭什么这么说?莫穆有点不服气地问道。
因为被你认为是凶手的文娟,也就是本案死者的妻子——她在本月二日下午五点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七点,和三个同乡姐妹在打通宵麻将。
所以说,她无法办不到你所描述的事情——她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那么,死者的工作单位里,是不是有和他交恶的同事呢?或许凶手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某个同事。
我刚才说了,根据我们的调查,死者的妻子是唯一有明显的杀人动机的。
他在单位的人缘很不错,为人处事也很周到。
这大概和他淳朴善良,老实本分的性格有关。
所以……我们调查了很久,除了他的妻子,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嫌疑人了。
那照你这么说,又回到最初的起点了。
莫穆沮丧道。
向明也露出疲态:是啊,无论怎么解释,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呢。
喂,这顿饭我请吧。
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解答了。
莫穆收起了刚来时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显得有些愧疚,真是抱歉啊,没能帮上忙。
这是哪里的话。
向明把工作手册收起来,说了我请就是我请,来,咱兄弟俩干一杯。
说着,他举起了酒杯。
为什么干杯?为没能破案?莫穆丝毫没有举杯的意思。
嗨,既然破不了案,咱就当是同学叙叙旧情吧。
向明微笑道,怎么样,大作家,最近有什么大作问世吗?快别说这茬了,谈这个还不如继续谈那分尸案呢。
莫穆的不高兴全都挂在了脸上。
怎么,不顺利?向明给他添了些酒,也给自己满上。
不是不顺利。
莫穆忿忿然,是极不顺利。
咦?写不出吗?哦,你们叫做——创作遇到了瓶颈,是吧。
向明的话立刻勾起了莫穆的一通牢骚:如果是码不出字来,虽然郁闷,但归根结底是自己的原因,倒也无话可说。
莫穆顺手抓过一张纸巾,摊在桌子上,比划道,本来我们的推理市场就不大,现在可好,悬疑瓜分一点,恐怖瓜分一点,惊悚瓜分一点。
我看市面上流通的许多打着原创推理小说旗号的,都不怎么推理。
真不知怎么的,我们推理市场都快赶上晚期政府了,别的类别都可以渗透进来,瓜分掉一块市场。
而我们,却渗透不进别人的地盘。
这真叫人不爽!哎,我们原创推理的黄金时代何时能到来呢?我看现在侦探推理不是挺火的嘛,好多电视剧呢——《重案六组》不是挺热播的吗?喂喂喂,这是你们宣扬你们警方多么神勇的刑侦剧好不好,又不是推理。
莫穆一脸不屑。
我虽然不懂你说的那些,也区分不清,不过我总觉得,你们也不该过于强调客观环境多么糟糕,也该在主观上找找原因吧。
一本小说,我也不管它是悬疑、恐怖、惊悚、冒险、奇幻、刑侦,我只知道我想看好看的精彩的小说。
我觉得如果推理小说糅合别的元素能够更吸引读者,能够更好看,那何乐而不为呢?毕竟現在的社會是很现实的,你不可能固守一些原则做卫道士而放弃了市场——赚不到稿费,人都饿死了,拿什么来弘扬推理文化?是啊,人毕竟都是会屈服于现实的。
是想忠于理想、固守原则,无奈肚子会饿,还得买房子讨老婆。
哎……真是的,别说五斗米了,给我两斗米我就折了腰了。
莫穆的口气里充满了无可奈何,哎,我最近的确遇到个麻烦事。
我老娘要做心脏搭桥手术,所有的费用加起来要二十多万,我这积蓄不够呢,正发愁呢。
她老人家说了句话真叫我感到心酸——‘要是我这病要花掉二十万,我宁愿病死算了。
’哎呀,那你怎么不开口向我们这班老同学借呢……向明正准备说一番感人至深的友情宣言,冷不丁被莫穆来了个拦腰斩断。
唉,聊天果然使人产生灵感。
莫穆把啤酒一饮而尽不算,又连喝了两杯,老同学,我想到了一个某种解答。
当然,我得先给你说明了,这纯属我个人的臆测,是不是能成立,就靠你们警方去调查取证了。
解答?你是说……你是说关于刚才那起分尸案的?向明没料到话题突然绕回到了分尸案上。
正是。
不过我再强调一遍,这仅仅是我建立在臆测上的一番推理而已。
废话不要多说了,赶紧说出来吧。
刚才说了,作为一起谋杀案,唯一的有犯罪动机的也就是死者的妻子。
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把她定义为本案的凶手,案件都有奇怪之处。
不错,这也是我们警方目前遇到的窘境。
那么,如果不把它作为一起谋杀案看待呢?你的意思是——自殺?对啊,为什么不可能是自殺呢?哦……我似乎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严军先服下毒药自殺身亡,然后尸体再被某个‘分尸者’切割,装进垃圾袋,扔进小巷。
是这样没错吧?不。
莫穆摇头,严军是服毒自殺身亡的。
而分割他尸体的,不是别人,而是他本人。
别胡说八道了,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分割自己的尸体?在过去可能不行,但随着科技越来越进步,这样的事情也并非不能办到了。
莫穆冲着老同学笑了笑,记得吧,我们的案件里有一台德国进口的数控切割机呢。
也就是说,严军可以在服毒前,设定好切割的时间以及切割的路线。
设定完毕后,他躺到电锯下的车床上,吞下毒药,死亡。
而当设定的时间到了,电锯会按照之前设定好的路线对尸体进行分割。
这样一来,即使在死亡的状态下,严军依然可以对自己的肉体进行分割。
向明摆手道:不对不对,你的这个说法有个很大的漏洞。
按照我这个说法,被切割的尸块最后会留在机床上,却无法自己跳入垃圾袋中,更不会自己跑去几条街外,是吧?对,这绝不可能。
是的,这绝不可能。
而客观事实是,尸块的确被装在垃圾袋里,被发现在几条街之外。
这两点看起来似乎很是矛盾。
那是因为我们忽视了一个重点——‘分尸者’和‘运尸者’未必是同一个人。
哦?你的意思是,严军自殺并且利用数控切割机将自己肢解后,还雇了个运尸的?不,不是雇的,是计算中必然会出现的一个人——他工厂的老板。
你这未免有点太扯了吧。
对于突然登场的工厂老板,向明的确感到太过以外了,死者的老板为什么要帮助他运尸呢?不是帮助严军运尸,是老板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不得不运尸。
你可以站在老板的角度来试想一下,当他认为所有的员工都回家了,一个车间挨一个车间巡查的时候,突然在某个车间的数控切割机的机床上,发现了一具被切割的尸体。
那么,他会怎么认为呢?在用肉眼无法看出死亡原因其实是毒发的情况下,我觉得他的第一反应,很可能是一起工作事故。
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因公死亡。
那这样一来,他必然要支付一笔钱给死者的家属。
但当时四下无人,他只要把死者的尸块运到几条街之外的地方,那警方就会把它作为一起谋杀案来调查吧——事实上,你们警方也的确是把它作为一起谋杀案立案侦查的。
如此一来,作为工厂老板,就可以免去支付一笔抚恤金给死者的家属了。
但站在死者的角度来看,他自知自己生患重病,如果要治疗,那势必会耗费大量的金钱。
为了家庭考虑,他决定用自己的死来换取一笔保险金——自殺伪装成他杀。
一旦按照计划,老板把他的尸块运输到了别处,那么,‘谋杀分尸案’便形成了。
那样一来,保险公司按照规定,就必须支付给他的家人一大笔保险金。
之所以要自己分尸,是因为存在着运尸者不分尸的可能。
那单凭毒发身亡,警方无法肯定这是一起谋杀案。
我想,这么干的原因。
是因为一来对老板的人品非常了解,二来是保险金会比抚恤金多得多——这是他以一次用生命为交货筹码,做得人生中最后一笔交易。
向明坐在餐桌旁,惊讶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莫穆这下总算露出了轻松释然的表情,他夹起一朵西兰花,送进了嘴里。
看完这个故事,只怕都得叹一句世态炎凉。
《隋唐演义》中说:世态炎凉,古今如此。
,世态炎凉,古今所共有,中外所同然,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世态炎凉。
说到底,人到底是被形形色色的利益左右的。
看惯了侦探小说中一个个侦探以揪住凶手、拆穿诡计为己任。
可他们寻求的便是正义吗?他们只是受到好奇心的趋势,在探索真相而已——无非是一个满足窥探真相的欲望的过程。
这就是他们得到的利益——真相。
而真相就是美的吗?一再的渲染下,似乎真相便是世界最美丽最弥足珍贵的东西。
可往往真的东西最不好看,真相最平常。
没有了层层累叠的包装,远去了人云亦云的喧嚣。
真相,是最叫人遗憾的东西——因为真实,所以平淡。
之前的种种技巧全都成了泡影,真相只是个拆除包装后得到的东西,叫人猝不及防。
下一个故事叫做《解体依附》,与前两则故事不同的是,它充满了猎奇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