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天气,算不得晴朗。
太阳在云朵里撒娇,只在高兴时才撒下一片光。
晴,却不朗——这大约与楚文定的心情有关。
他相貌平平,不值一书。
毕业于一所普通的高中,并不是重点。
就读于一所好大学的差专业,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
他就是那一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不足许多,有余绰绰。
恋爱经历空白,而且似乎并没有谁愿意来填写。
楚文定,果然是够定。
没有泰山崩于前来吓唬他,也摊不上美女坐于怀的好事。
他的定,顺理成章。
因为生活于他,犹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没有任何使他不定的人和事前来打扰。
呃……这么说或许并不完全准确,至少宽算起来,还是有的。
那便是柳薇。
柳薇是他大学的同班同学,当然,同学的概念比较模糊,精确起来,那就有高低之分:她是班长,他是班中一员——没有任何头衔的,一员。
她果敢,开朗,带点泼辣,雷厉风行。
而他温吞如水,仿佛是要反驳女人是水作的骨肉——男人,也有水作的骨肉,温吞水而已。
他看见她就会心猿意马,胡思乱想。
是因为她的明眸还是皓齿?抑或是漂亮白皙的小腿?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他单想着要保研,要去自习室念书——他不想恋爱,那是帅哥的事情,我不是——可惜我不是。
想要颜如玉,先入黄金屋。
自习室,就是炼金室。
楚文定?他走在通往轻轨的天桥上,身后的声音,熟悉得很。
停步,转身,搜寻——是柳薇。
她朝他笑着,替代了玩忽职守的太阳。
她走过来。
他的心跳得厉害。
她会画画,我不会;她会唱歌,我不会;她会跳舞,我不会……她很优秀、很出色,我不及。
他在心里计算着,比较着,她已经走到了面前。
她依旧笑着,他不由擦掉思想,好空白出大脑,珍惜她的笑。
你也来坐地铁……呀,该死,是轻轨……你也来坐轻轨呀?她的辫子短小地歪在一侧,显得俏皮。
嗯……我……一直都坐的啊。
一直……他的视线躲闪不定,左顾右盼。
哈,这不错,以后可以约好了一起呀。
每周五从学校回家,周日再从家回学校,周而复始。
他早已习惯。
却料不到今日,平凡的今日,会有这样的艳遇——算得艳遇吧,被漂亮的女孩子相邀约会——算约会吧,还是定期的、长期的约会。
罗曼史,男主角。
春风伴着花香,萦绕四周,好似一群看客,嘲笑着男主角与年龄不符的青涩。
不多时,它们失落了——两人走进了轻轨站,那里,春风难渡。
他不说话,默默走在大理石地砖上。
她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语速极快,吐字清晰。
……所以说,你啊,不该成天就知道在自习室泡着。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年代早就过去了,你该多多关心时事呀。
不然啊,要变成书呆子的。
她瞥了他一眼,他样子有点傻,但并不讨人厌。
她莞尔一笑,我啊,最不喜欢书呆子了。
他这下有了点反应,也不过是蠕了几下嘴唇,欲言又止。
他想说他也关心各种实习信息,他想说他很关心正在召开的两会,他想说他会注意到了国家经济政策在不断微调——是啊,他想说,但没有说。
说了也白说。
她说的时事,无非是女明星婚变情易,篮球足球输输赢赢,日韩风潮引导着装变化。
八卦小道,他无心过问。
但是,他错了。
就比如那起至今未破的分尸案好了,就是在我们市郊发生的那起。
柳薇把话题引到了什么分尸案上,是他始料未及的。
分尸案?楚文定露出不解的表情,延续着他一贯的木讷神色。
呀,你连这都不知道啊?我们学校的BBS上有专门的讨论帖哎,置顶的。
柳薇惊讶不已。
她哪里知道,他几乎从未去过那个BBS——除去去找学习信息的时候。
有分尸案之类字眼的帖子,他当然会自动过滤。
他并没任何好奇心,想要做一回侦探,在他看来十分无聊——我又不是警察,看来干嘛?果然,他摇了摇头。
她也摇了摇头,然后叹气道:你呀,真是个呆子。
呆子?算昵称吗?文定无来由地想着。
她已经说了许多:……你看,这就是这件案子最奇怪的地方了。
奇怪的地方?他疑惑地看她,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许多。
你难道不觉得吗?杀了那么多人也就罢了,何必要分尸呢?再退一步说,分尸也就算了,何必要分成那么多份呢——我想……我想……我想足足有一千多份呢?!哦,原来如此。
文定想了一下,好像背书那样说了一句:那凶手是个变态就是了。
呆子!她又笑,这种解答最无聊了好不好,你就不会想出一点……嗯……嗯……富有创意的,别出心裁的……惊世骇俗的解答吗?富有创意?别出心裁?惊世骇俗?楚文定心里暗想,这些词汇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和我有关系。
循规蹈矩不是挺好?做人就该规矩一点,那些整天奇想胡闹的都是疯子。
难道不是疯子,就是呆子?他不明白,这世界都是疯傻之人,红尘滚滚,贪恋痴嗔。
你不是此就是彼,没什么不对。
那……我又不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叫我怎么去想那些……那些创意和心裁。
他争辩。
哦?那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把整个事件告诉你,你便能给我一个惊喜的解答咯。
她们等着轻轨列车,她对轨道说,谁能想出合理又巧妙的解答,那人肯定是非常聪明的。
呀,我就喜欢聪明人。
那……那我试试,试试……他声音渐小,最后犹如坦白,只是试试而已。
卖糕的。
柳薇此时若在网上聊天,定然是要用OMG,但设备有限,只好这样惊叹一声了事,喂喂,老兄,你给不出好玩的解答,难道我还给你定罪判刑不成?老兄?老兄和呆子哪个更好?文定思考着这种无聊的问题。
列车来了,轰轰作响。
他跟着她,亦步亦趋,走进车厢。
敞亮,空位很多,不错。
那你说嘛,我听着。
他心想:算了,今天就浪费一把时间吧,否则利用这段时间背背英语单词也是非常不错的。
大学英语⑥級开考在即,词汇却只第三轮背到了H。
哎……嗯。
柳薇把背包放在膝盖上,轻咳一声,咳,这起分尸案,发生在我们市郊的一座山上。
楚文定看着身边娇小玲珑的姑娘,顿生疑窦——这样一个可爱的女生,怎会喜欢研究这么可怕的事情?也就是那座乌鸦岭。
乌鸦岭,位于市郊,傍水而立。
不巍峨,不陡峭,不秀丽,但却无法否定它是座山。
是座名不见经传的山,籍籍无名。
但正是这样的地方,才适合发生杀人、分尸这样可怕的案子吧。
荒凉,幽僻,成为血淋淋事件发生的舞台,再好不过。
山间是一片开阔地,从高处看这空地,如同一只作势欲飞的乌鸦。
而且山中也的确有许多乌鸦,乌鸦岭于是得名。
柳薇从背包里掏出一张乌鸦岭的高空俯视照片,由此可见她的确是对这起案件十分感兴趣,以至于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发生分尸案的那间小屋就在靠近山顶位置。
确切说来,这小屋是一间画室。
案发当日,警察因为某个原因,来到了这座小屋,而当时小屋的主人正在分尸。
所以,要说这件分尸案,还要先从这‘某个原因’说起。
对面那排椅子上,一对情侣情不自禁地舌吻起来。
肆无忌惮,旁若无人。
楚文定有点鄙夷,也有点羡慕。
他咽了口口水,继续定着。
黑暗的案件在身边女生的口中展开,和眼前点燃的情欲,格格不入。
她在叙述某个原因。
山上有一座伤残人士诊疗所。
这叫文定想到了俗套故事的开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现在有座山,只是并没有庙,有的是座诊疗所。
其实也差不多,和尚是自己抽身于红尘,诊疗所里的伤残人士是被世俗所弃——如果不是遗弃了他们,何必安排在这种犄角旮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却殊途同归。
而那段时期,诊疗所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不断有伤残人士失踪,而失踪不久后,会在山里的某处找到他们的尸体。
列车停滞,到达了一个中间站,柳薇目送着那对意犹未尽的情侣下了车。
有什么嫌疑人吗?文定适时问道。
嫌疑人当然有。
因为在乌鸦岭上,拢共只有两座建筑。
一是伤残人士诊疗所,二就是之前提到的那座小屋。
于是小屋的主人——一位油画画师,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怀疑对象。
两栋建筑,一个提供杀人狂,一个提供被害者。
文定顿时觉得可以温习一下专业课《市场学》里供需关系这一章。
说起来,这乌鸦岭倒也算是个垄断市场了。
那这位画师,究竟是否与这多起杀人案有关呢?是的,是否有关呢?警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前去画师所住的小屋里问话。
岂料……因为诊疗所里有人称‘曾经目击有貌似这位画师的人袭击伤残人士’。
两名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便来到了小屋,从网上流传的版本来看,后面的事情是这样的。
两名警方发现门并没有锁,便推开了门。
推开门,于是,地狱里才有的情景浮现——那位画师正蹲在大理石地砖上,手持一把小型电锯,带着兴奋的神色切割一具尸体。
尸体呈现全裸状态,是具女尸,且是独臂女尸——缺少了右臂。
而从之后的调查来看,少去的右臂并不是画师切割的,而是她被害时就处于独臂状态——她就是诊疗所里最新失踪的一名独臂女。
而很显然,画师正在将她的尸体分尸。
而且哦,柳薇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说道,并不是一般的分尸,这画师拿着电锯不断地在尸体上锯啊锯的,就好像厨师在切豆腐一样。
据说整齐地切割了一千多份呢。
真是可怕。
文定的脑海里很快勾勒出了她描述的那个场景,嗯,是够令人作呕的。
警方当场就将这名画师逮捕,带回了警局。
稍加审讯,他就承认了自己就是杀害了多名伤残人士的凶手。
你知道他杀害这些伤残人士的理由是什么吗?柳薇看着窗外,窗外是一座很像男性下阴的小山,有点煞风景——简直是强暴了周遭的自然风光。
她吐了吐舌头——呀,我在想些什么呀!不知道……啊?难道他没有招供杀人理由?报导里没写吗?文定比较实心眼,不解风情。
哎……当然有写啊,我只是……柳薇本想说我就是想叫你猜猜看啊。
但转念一想,这呆子木头木脑的,不如直接告知算了,算了算了,我一并说了吧。
画师在审讯室里,说出了那个令当值警察瞠目结舌的杀人理由——那些被我杀死的都是残疾了的——或缺了胳膊,或少了腿。
他们的身体变得不符合黄金比例了——不再完美了,存在严重的缺陷。
人体是艺术品,是自然之神创造的至高无上的艺术品。
艺术就该是完美的。
既然他们不完美,就不该存在于世上。
一切为了完美的艺术。
这就是他的杀人理由。
柳薇边说边瞪大了眼睛,仿佛是要为语气里那种难以置信做注脚。
杀人凶手的身份……杀人动机……文定喃喃自语道,而又是在作案时被抓获的……嗯?怎么了?一个人在瞎叨叨些什么呢。
我很奇怪。
文定皱了下眉,既然所有的问题都弄清楚了,罪犯也认罪伏法,那还有什么值得你费心思的地方呢?不是都弄明白了吗?分尸理由。
柳薇说出了关键的一点,把尸体分割成那么多份的理由。
分尸理由?这个很重要吗?文定疑惑地瞧着柳薇,比如,就像我最开始说的,这画师是个变态狂,从杀人分尸中获得快感。
又比如,他只是一时兴起,觉得这么做比较好玩。
但之前他杀的那些人,并没有对尸体进行分尸啊。
他有分尸癖,的确可以解释最后这起单一的案件——可为什么他之前不分尸呢?难道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只是一时兴起吗?那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一次一时兴起呢?惟独这一次进行了分尸,为何呢?这一次怎么看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以激起他进行分尸的欲望呢。
柳薇接连抛出问题,轻轨列车路过了一座好像个汉堡包的小山。
话不能这么说,未必所有的事情都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的。
文定正准备上纲上线,却被柳薇打断。
我说,你这呆子可真是有点无聊。
她撅着嘴,似是有点生气了,你说的我们当然都懂啊。
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楚文定最聪明吗?我们只是假定——只是假定而已!假定存在一个非这样分尸不可的理由,会是什么的?一定要把尸体分成一千多份的理由?文定吃惊于她怎么会考虑这样的问题。
是啊,我们专门开了讨论帖。
整整一周过去了,好多人都发表了意见,却始终无法得到合理的解答——为什么必须要分成那么多份呢?分尸那么麻烦的,是什么理由使画师干了这么麻烦的事情呢?嗯……是啊,这么说起来,倒是的确有点叫人疑惑的。
何止是叫人疑惑,简直难以想象。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某个要把尸体分割成那么多份的理由吗?足足一千多份,叫人想起来耸人听闻的南大碎尸案。
真是的,归结于那个画师是个变态不是挺好吗,免去了许多麻烦。
但既然要想一个如此分尸的理由……哎……真是难死了,会是什么呢?会是什么呢?柳薇把问题抛给了文定,文定苦思冥想。
她倒是轻松得有点无所事事,看着窗外一泽小湖泊,笑着说:呆子,你看呀,这湖看起来像不像个扑克里的黑桃?文定此刻已经神游到了那间山间小画室里,他正蹲在赤裸的独臂女尸旁,看着画师满脸兴奋地切割尸体呢。
女侠,女尸,女鬼——奇怪的事情往往都和女人有关。
女人就是这样叫人费解的存在。
文定想到这里,瞥了眼身边的柳薇。
像不像嘛?她撅着嘴,问道。
哦……像。
文定敷衍着。
列车一路向前,略略有些颠簸——一如他的思路,起起伏伏,但慢慢接近真相。
如果说非要有个理由的话……似乎就该是那个了吧。
对了,对了,既然这位杀人犯画师是抱有那样认知的人,说不定就会因为那个而把尸体分割成那么多份。
如果说我的这种猜测是成立的,那么……是了,有必要问几个问题了。
柳薇。
文定唤了一声,然后把那个假设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关于这起分尸案的。
嗯,问吧。
首先一点,发生案子的小画室是在山顶是吧。
是啊,这个……很重要吗?柳薇有点惊讶。
文定不但没有回答,反倒接着抛出另一个问题:案发的那段时期,乌鸦岭是不是……嗯……是不是发生过类似山路倒塌这样的事情?柳薇的惊讶更剧:发……发生过呀。
我记得一个帖子里有提到过的。
哎?你怎么知道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了,报导里有提到过那位画师的作品吗?作品?柳薇心理暗想: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嗯,作品。
我是指……呃……该怎么说呢,作品的……作品的风格。
文定看着柳薇,加重语气问道,他作品的风格,是什么样的?这个倒不是很了解。
只是大约知道他的作品画风很压抑、阴郁。
以黑、白、灰三色为主,喜欢用浓重的黑色作为底色。
柳薇记得只在一张早已经沉了的帖子里,有过类似的言论,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因为BBS上就是如此,一旦有一张热帖出现,于是,便会有许多人跟帖,说些所谓的内幕、小道消息。
这些消息基本都是扯淡,但也不乏有几则是真的。
柳薇只是记得某张帖子里有过这么一提,于是补充道,发这帖子的家伙,自称是那位画师的早年学生。
至于消息是不是真的,我就不保证了。
嗯……文定心想:如果分尸理由真的是那个的话,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喂,楚文定,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解答,才问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啊?他是这么说的吧——‘艺术就该是完美的’。
柳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起了画师的杀人理由:是啊,他认为不完美的东西不该存在于世界上,所以杀了那些伤残人士。
嗯……文定点点头,那样一来……差不多了。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柳薇看着文定一脸认真地对着车顶灯点头的样子,觉得很是可笑——但也挺可爱。
男人在认真的时候,最可爱。
什么差不多了?柳薇看了眼手表,列车倒是快要到站了,大约还有十五分钟。
哦,我的意思是,我想到了一个……一个比较疯狂的理由……分尸的理由。
文定慢慢悠悠地说出了这句话。
啊?!画师把尸体分成那么多块的理由?柳薇拔高了嗓门,你确定不是‘画师是个变态’之类的?不是,是那种你所谓的——富有创意的,别出心裁的……惊世骇俗的解答。
啊!那是什么?快点告诉我,你觉得把尸体分成这么多份的理由是什么?是什么?!柳薇显然是兴奋了,她急切地凑近文定。
文定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急促地打在他的脸上。
哦,先不要急着听分尸的理由。
我们一步步来。
文定很定地说着,在说我的推理之前,我得声明一点,这只是建立在我的臆测上的推断。
我没有任何证据,你大可以说我的这番推理是错误的。
柳薇点点头,说:其实我们在BBS上讨论这样的案子,也并没有真的想过发现真相。
只是为了想出各种各样的解答,比比谁的解答,在不失合理的情况下,更加奇巧。
嗯,就是这样。
我的确想到了某种解答,可以解释为什么要把尸体分成这么多份。
但我只是根据你给我的这些已知条件做出的推理,一旦这些条件中的某条是错误的,那么我的结论也就是错误的。
还是那句话——我只有推理,并没有确定真相的证据。
哎哟,我知道啦,你就快说吧。
好,我们来回顾一下整个事件。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这一整个事件的开头是——画师杀害了多名伤残人士。
原因是因为他们不再完美了,而艺术,必须是完美的。
所以,我们势必先明确一点——这位画师,只承认完美的东西存在的价值,而不具备‘完美’这一条件的东西,他是不允许存在的。
这就是他的价值观。
文定的脑海里,漂浮起《马克思哲学》这门课程里的许多话语,而这位偏执地认知艺术的画师,也恰好就是分尸者。
所以我想,他为何要分尸呢?很可能是为了艺术!艺术?!没有错,为了创造完美的艺术。
他对完美的定义,大约就是——没有缺憾的,具备完整性的。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是应该给独臂女尸按上胳膊比较对头吗?怎么反倒是分割尸体了呢?我只是说,画师想创造出完美的艺术品。
但我并没有说这个艺术品就是这具独臂女尸。
文定自顾自地说着,沉溺于自己的推理世界中。
等等,那你说的艺术品是……是这个啊。
文定拿起那张乌鸦岭的高空俯视照片,是这里,这里才是画师心目中的艺术品。
他的手指,落在了那片盆地上。
你的意思是,画师认为这片好像展翅欲飞的乌鸦的盆地,是艺术品。
是吗?是的,它是自然之神创造的艺术品。
但这和分尸……柳薇想不出形似乌鸦的盆地,与分尸案之间,有怎样的联系。
哦,说起分尸。
文定点着自己的脑门,你可能把画师的那种行为称之为‘分尸’。
但对于急于创作艺术的画师来说,他却是在做作画前的准备。
作画?准备?柳薇听得云里雾里。
嗯,是啊。
请不要把尸体看做是‘死亡的肉体’。
在画师眼中,这可是‘天然颜料’的组成部分呢。
颜料……啊呀,你就一口气都说了吧~柳薇撒娇起来。
好好好,我说我说。
这位画师在某日,从窗外眺望出去,发觉了那片盆地。
啊,它像极了一只作势欲飞的乌鸦。
你可以想象得出他的兴奋吗?那是自然之神鬼斧神工下,创造出的精美画作呀。
可是,且慢。
很快,他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这只‘乌鸦’没有眼睛呢?啊?!怎么可以没有眼睛呢?!明明是艺术品啊,明明应该是完美的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没有眼睛呢?!文定好像被那个画师俯身了一般,这是绝对不能被容许的!于是,画师急切地想为‘乌鸦’点上眼睛。
可,他画室里的黑色颜料全都被他用完了——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但他不是很喜欢用黑色颜料吗?那用得应该很快才是,于是偏巧用完了的可能性,也是相当高的。
而由于山路倒塌,他无法及时下山去购买黑色的颜料。
文定的脑海里,似有幻灯片在一张张播放,创造完美的艺术,是刻不容缓的,是一刻不能懈怠的。
可,怎么办呢?没有黑色的颜料啊。
这时,他看见了飞落在枝头的几只乌鸦。
乌鸦,这些被大家忽视的角色,在文定的推理世界中,以主角的姿态,登场了。
画师看见了这些乌鸦。
乌鸦,乌鸦——乌。
对啊,乌鸦那身黑色的羽毛,不是正好可以替代黑色的颜料吗?但新的问题产生了——如何可以叫乌鸦围成一个圈呢?画师又一次陷入了苦恼之中。
不要急,不是有一具独臂女尸吗?乌鸦不是会食尸吗?当画师想到这里,一切变豁然开朗——把尸体分割,将得到的小块尸体排成一个巨大的圆。
当乌鸦群落于上食尸块的时候,那黑压压的一片——圈形的一片。
岂不就是‘乌鸦’盆地的眼睛?这是比人工颜料更好的东西,是纯天然的颜料啊!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件天然的艺术品就完美了——完美的东西不必永恒,存在过即可。
短暂闪耀流星比隽永却微亮的恒星更招人喜欢。
于是,这也是就是他分尸的理由——尸体被分割的次数越多,能发生的形变程度就越大。
还是那一句——一切为了艺术。
杀人也好,分尸也好——一切为了艺术。
为了追求完美的,艺术。
这就是我全部的推理,当然,我无法证明我的推理就是正确的。
但这至少是一种解答。
合理的解答。
用上了所有你给出的条件,以逻辑的方式解开谜团。
事实上,案子是否解决只是一个理性的结果,而更为美丽的,是感性的美感——逻辑的美感。
说话间,列车到站了,强大的冲劲带起一阵风。
风带走了案子,以及案子里的是非恩怨,技巧心计——统统随风飘远了。
只留下,青涩的男生,活泼的女生。
楚文定……柳薇含笑,咬了一下嘴唇,还是启齿,你,挺不错的嘛。
哎?哦……那个……文定傻笑了几声。
不要‘那个’、‘这个’啦。
柳薇摸着肚子,啊呀,我有点饿了。
文定不知女生话里都是带着话的,他只说:那你快去吃饭吧。
柳薇叹了口气:哎,有人肯请我吃就好了。
文定依旧木讷:那你约你朋友试试呗。
她终于忍不住了:你难道不愿意吗?我?对啊,我……我还有个案子,比这个好玩许多,你要听听吗?学校附近有家新开的烧烤店不错,不如边吃边说……走出车站,春风拂面。
两人拦下一辆出租车,目的地,新开的烧烤店。
柳薇知道自己并不太饿,而楚文定也知道,他其实对破案毫无兴趣。
报告厅里的气氛轻松起来。
我也送了一口气。
不过对于严谨的警察们来说,这样异想天开的分尸理由是不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他们追求着逻辑的严密性,而我却沉溺于奇巧的分尸理由。
他们会不会因此而觉得这场演讲毫无价值呢?哎呀,我再次感到羞愧起来。
如果可以把这个名为《解体艺术》的案子改得再现实一点就好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艺术家不都是有些偏执和疯狂的嘛,保不齐真的那天就有个画师为了艺术而这么分尸呢?我最初还想过画师杀害了许多伤残人士,集体将他们分尸。
用众多小尸块,拼成一副图案。
然后,乌鸦来吃这些尸块,于是,以黑色羽毛勾勒出一副恢弘的自然巨作。
不过后来觉得是否太多疯狂,会被认为是个疯子的。
万一被警方直接扭送进了精神病医院,可是不妙。
顿时觉得自己和画师也差不多,不禁有些害怕。
虽说标题叫做《解体艺术》,但作为作者的我本人却从不敢妄谈艺术二字。
在我心中,艺术是高雅神圣却又迎合大众的。
既阳春白雪又下里巴人的。
单从词义上来理解——艺术,是人们为了更好地满足自己对主观缺憾的慰藉需求和情感器官的行为需求而创造出的一种文化现象。
艺术,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进行娱乐游戏的一种特殊方式,又是人们进行情感交流的一种重要手段,属于娱乐游戏文化的范畴。
那难道艺术之美就应该是完美吗?或者说,完美的东西才是美的吗?人追求完美并没有错。
但这仅仅是追求而不是要求或苛求。
完美只是一个方向,没有一个人是十全十美的,以人短暂的生命,也不可能完美。
但我们并不能因此而放弃完美的努力。
每一次对自我的超越,都会让我们更快乐更充实。
既然完美只是一个方向,那么对自己没有必要要求太高。
当年我在感应到圣心的那一霎身心疲倦,就知道我们只可能在瞬间完美,而且仅仅是忽略了不足的巅峰体验:我们有太多太多的不足、太多太多的弱点。
也许你灰心丧气于这些不足和弱点,也许正因为它们你对自己求全责备,或许路途遥远你几乎要放弃前行,但你想过没有,正是它们的存在才促使我们不断地努力。
有结果最好,没有结果也要让我们无愧于自身。
我强调目标分解。
对于大漠中的骆驼,能让它奔跑的不是海市蜃楼而是挂在眼前的一束青草。
目标太遥远是不能有效激励自身的。
触手可及的一件件小事才能充分培养人的自信,而每一个小小的目标都能够做好,那么由其组成的大目标也实现的差不多了。
而人只要做到今天比昨天好,明天比今天好,哪怕仅仅是一点点进步,小小的成功,都是值得喜悦的,都可以为之赞赏自己。
日积月累,你会发现进步是多么的大,而一切的成就都在你在追求完美这一方向上的坚持。
关于完美与美还有这样一则小故事。
有一位妇女去超市购物,挑中了一只杯子。
这是一只陶瓷质地的茶杯,款式别致。
她越看越喜欢,简直是挑不出一丝丝不喜欢的地方。
于是,理所当然的,她带着这只茶杯来到了收银台。
刚准备付款,收益小姐很礼貌地开口说:女士,这茶杯又一只配套的杯盖,您稍等,我这就拿给你。
不多时,杯盖拿来了,这位女士合在茶杯上。
这下可坏了——她很喜欢这个杯盖。
她觉得茶杯本身她很满意,可加了杯盖她就不满意了。
但是她又不愿意舍弃杯盖,既然这茶杯有杯盖,说明是一体的,要是不要杯盖,总觉得有所缺憾。
几番纠结,之前购买欲已经荡然无存。
最后,她选择了放弃购买。
其实世界上从不缺乏美,而完美却是永远不存在的。
但人们常常忽略了其实要的是美,而不是完美。
于是在痛苦于完美不可得的叹气中,流失了追求美的时间。
我翻阅笔记,下一个故事叫做《解体连环》。
立足于现实,实用性也很强。
我想,台下的警察们,应该更喜欢这样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