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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解体递进

2025-03-30 06:30:47

满天的星,又密又忙。

它们悄无声息,簇拥着月亮。

那一梳月亮婷婷袅袅,光明和轮廓都清新刻露,烘托着夜景。

一和二,二和三,三和四,四和五,五和六……九和十有什么区别呢?仲夏之夜,小河宽宽的,浅浅的。

苏梦晓坐在河畔的草地上,仰望着无垠的夜空,她只觉得天上热闹拥挤。

不知道哪里的蛙鸣忽远忽近,也许是为了那几星优游在半空中的萤火虫吧。

在月光不及的阴黑处,几点萤火忽明,成了夜里微绿的眼,注视着那对男女。

她又重复一遍:一和二,二和三,三和四,四和五,五和六……九和十有什么区别呢?程曦吃惊地看着她,心里暗想她是不是疯了。

程老师,梦晓扭过头,目光柔和,你说呢?嗯,什么?程曦显然还未反应过来。

我说?我说什么?一和二,二和三,三和四,四和五,五和六……九和十有什么区别呢?梦晓重复了第三遍。

这是什么鬼问题啊?!程曦这么想着,脸上却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关于这个问题嘛,咳,我想,如果苏老师说在询问我数字的意义的话,我这个数学老师是很乐意回答的。

同为高中教师的程曦和苏梦晓,性格却截然不同。

这倒并不是单单因为他们一位选择了理性的数学,另一位则选择了感性的语文,而是在行为处事的方式和态度上,实在是大相径庭。

程曦从小到大都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他的父亲是历史教授,母亲是外科医生,所以算得上是书香门第、杏林世家。

他自小对历史课本全无兴趣,但却对艳史秘闻、民间传说格外喜欢,这很使他那总是正襟危坐的父亲感到沮丧。

他也为了公平起见,初高中化学常常挂掉,原因是旷实验课的次数实在太多。

面对母亲的指责,他的解释是——化学实验要用到化学试剂的,那些试剂总让我感觉太危险了。

话虽这么说,但倒并不是说他顽劣不堪,不学无术。

他自小就对数学情有独钟,代数与几何,在他看来是世间最为美丽的语言。

数学,这门令许多学生烦恼不已的学科,于他却是天堂的入口处。

遨游于数字与图形的感觉,真是太棒了!这直接导致了他远渡东瀛求学时,毅然选择了数学科。

此番回归,恰逢就业淡季,所以暂且找了一家高中任数学老师之职。

父母觉得委屈了他,他倒是一副乐天派头。

他有表演欲,学校大小活动几乎都报名参加,登台表演亦不愿错过任何机会。

他常常说:说不定哪次就可以遇到个靓妹呢?而他说这句话也不无道理,那一次他这样一个五音不全的乐痴,竟然报名参加了为校庆组办的教师合唱团。

而在合唱团的排练中,他看见了一个十分正点的年轻女教师——正是苏梦晓。

他当时很奇怪?为什么这样漂亮的老师,从前竟没有注意呢?直到后来与她相熟了,才弄明白。

从0到9这十个数位,是数字符号,是为了计数和算术运算而采用的约定写法,是国际通用的数码,也称为阿拉伯数码。

它们表示的数学意义是不同的,简单来说,就是所代表的‘量’是不同的。

而‘量’则是……他突然想到,这样解释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话锋一转,当然,我想苏老师一点也懂得这些的。

苏老师,嗯……我想……他思考着,苏梦晓的这个问题,究竟是在问什么呢?最基础的数学含义是小学里就教了的,即使是不曾研读数学的人,也必然学过,她没理由不懂的。

即便不懂,也没有任何必要去弄明白。

她是个语文教师唉,要知道这些干嘛呢?真是奇怪……对了!对了!她一定是想知道那些东西的,我想,苏老师是想问,这些数字的由来和所代表的人文含义吧?程曦觉得事情必然如此,他算是比较了解苏梦晓的。

她是一个文静典雅的姑娘,除去上课或是解手,就是窝在办公室里看书。

而下班后,也是低着头在人群里穿行,好叫别人不发现她。

这也就难怪即便是活跃如程曦,也不曾注意过她了——没谁注意过她。

她虽然五官端正标准,却不施粉黛,任凭几处小雀斑潇洒地抛头露面。

内敛、低调,这就是程曦对她的第一印像,但聊过几次后,他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她并不是碌碌无为的隐者,而是个独行的思考者。

她喜欢阅读推理小说,尤其喜欢西泽保彦,推崇逻辑之美。

她也撰写推理小说,但并不为了微薄的稿费,单为了借一方平台,表达对世界的思考与对逻辑的喜爱。

她选择沉默,只是怕旁人的无聊打乱了她思考的节奏罢了。

所以,此刻,程曦觉得自己的分析十分准确。

苏梦晓固然是不可能想要明白什么数学量的区别的,她既然写小说,极有可能是因为要用到阿拉伯数字起源与含义的知识,故而来问我,好吧,那我就回答吧:这九个数字当然也有某种象征性的含义,即0—命运多舛的悲剧者、1—刚直不阿的正义者、2—爱情忠实的守望者、3—孑然一身的旅行者、4—新新时代的叛逆者、5—随遇而安的求生者、6—逆向思维的睿智者、7—志存高远的理想者、8—锲而不舍的爱美者、9—相得益彰的矛盾者。

他说完,暗自庆幸自己在日本留学时,曾在一家咖啡馆打工。

而咖啡馆的对面,有家佐川书店。

自己就是在这家书店里读到一本杂志,上面记录着这些知识。

没想到今天会派上用场,嘿嘿。

啊?程老师知识可真丰富啊。

梦晓说着,红了脸,有些娇羞的样子,但我并不是问这些啊?我只是问数字之间有什么区别吗?程曦万分吃惊地看着她,就像一个无神论者站在上帝面前。

苏老师,这……请原谅我,是不是我……程曦含糊不清地说着。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这女人在搞什么嘛?!啊啊,是我该说对不起才是。

文字表达……是我的不够准确所造成的,困扰,对你的困扰。

梦晓因为一时情急,竟连主、谓、宾、定、状、补都胡乱安置了。

她调节了一下,看着平静如镜的河面说道,我的意思是,一具尸体,和被分成两半的尸体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不是分成两份,而是分成三份,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不是分成三份,而是分成四份,又有什么区别呢?哦哦,对不起,我又啰嗦起来了。

苏梦晓虽然思维敏捷,却不善表达——这单指她的嘴有些笨拙,语言表达并不十分流利,表现形式是反复与重复。

但她的文笔却成熟考究,令人流连。

没事,我在听。

不急,慢慢说。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如果你憎恨一个人,那将他杀死倒也可以理解。

但,何必要把这个已经被你杀了的人的尸体,分成五份呢?梦晓看着程曦瞪圆了双眼,立刻慌张起来,啊,我难道说错了什么吗?我并没有怀疑程老师杀人分尸的意思啊。

这里的‘你’是一个泛指的称谓……哦,苏老师你不必紧张。

程曦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忍住了,我并没有这么觉得啊,你太多虑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思考这样的问题。

嗯?我是指,你竟然会去思考凶手为何分尸这种问题。

难道程老师不觉得奇怪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是经常有人在杀完人后分尸吗?‘南大碎尸案’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啊。

程曦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似乎现在讨论的问题是——1加1为何等于2,虽还没有确切的理性答案,但在认知范围内,早已被广泛接受了,成为了既定事实。

但程老师不觉得于逻辑上不通顺吗?杀人是因为有杀人动机,我们常常看推理作品,不都有‘杀人动机’一说吗?凶手被‘杀人动机’所引导,于是杀人。

那么,就分尸这一事件来说,分尸者也应该是被某个‘分尸理由’所引导,所以才分尸的。

既然分尸者决定了要将尸体分成五份,我想,一定有一个他必须要这么做才行的理由。

梦晓注视着那一片河水,嗯,肯定有那样一个理由存在着的。

程曦看着眼前的女子。

原本觉得——分尸就是分尸,要理由来干吗?这就是他当时的想法。

但此时此刻,当他听完梦晓的这一番言论后,突然觉得原本根本不值得讨论的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是啊?为什么要分尸呢?分尸明明这么麻烦的,为什么要把好好一具尸体分成五份呢?若非有特定的理由,根本没有必要嘛。

有趣,真有趣!但很快的,程曦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顿时又觉得无趣起来:苏老师,我想我是有一个答案的。

我是指凶手在杀人后,把尸体分成五份的理由。

哦?这么快……梦晓倏地转过头,看着程曦。

因为啊,程曦对学生可没那么耐心的,凶手是个从分尸中得到快感的变态嘛。

嗯,这的确是一种可能性。

梦晓的失落神色隐约于脸上,是一种不需要思考,便能得到的可能性。

但,程老师,我很想知道别的可能性。

她的手指在草地上神经质地划动着,更为符合逻辑,也更为有趣的解答。

她把鞋子脱下来,脚伸进清澈的小河里。

凉凉的,很舒服,程老师大概开始觉得我是个无聊的女人了吧。

不不,怎么会呢。

程曦急忙辩解,我也开始觉得,如果果真存在某种非把尸体分成多份不可的理由的话,是非常有趣的。

看来我也疯了……程曦暗自叹了一口气,顺手抓起一块薄薄的小石片,在河面上打起来水漂。

那么,程老师这样聪明的人,一定是为我解除我心中困惑的好人选。

梦晓搅拌着小腿,看着荡漾着月光的涟漪,那我就把我经历过的那件蹊跷的案子,告诉程老师吧。

哦,好的,洗耳恭听。

程曦一贯在女性面前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形象。

那是我高中时的一起案子。

简单来说,就是学农期间,我们班的一个男生,杀死了我们班的一个女生。

哈哈,这倒有趣,也是在学农期间发生的案子吗?程曦和苏梦晓作为这次高中学农的男女带队老师,在河边诉说从前他们学生时代学农期间发生的案子,真是再凑巧也没有了。

嗯,是啊,也是学农时候的案子,只是当初有一片小沼泽地,现在换成了更为干净的小河而已。

一个男生杀死了一个女生,他们都是我班上的同学。

而且,曾经是恋人关系。

梦晓虽然又重复了一遍,所幸还是新加了一点内容的。

但程曦并未对着个关于恋爱关系的新内容在意,而是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等等,苏老师,我想你刚才是说——你们班的一个男生,杀死了一个女生。

是吧?嗯。

也就是说,知道凶手是谁了咯?程曦好像被人骗上了阁楼却撤掉了楼梯。

对啊。

因为那个女生临死之前,抓下了那个男生身上的一样东西,吞进了肚子里,但那男生却没有察觉。

这就是后来作为证据的东西——即一枚戒指。

说来还真是讽刺,这枚戒指是当初男生送给女生的情侣戒,男生手上的那枚,刻有他的名字。

原本爱的约定,却成为了死者指证凶手的证物。

梦晓的眼眸里流淌着鄙夷的神色,况且,这个男生在案发后变现的十分慌张,神色可疑。

所以,他的被捕就很正常了。

既然证据确凿,而且凶手又招认了。

那苏老师是在纠结什么呢?程曦疑惑地问道。

那男生并没有招认啊。

梦晓叹了口气,要是他招认了,倒也就没有什么疑点了。

咦?这话怎么说?因为他在被捕以后,咬舌自尽了。

并没有交代过什么,他就死了。

哦?如此说来……程曦开始来了一点兴致了,凶手是不是他倒是有待商榷了……梦晓打断了他的话:可能我不该打断程老师,但是,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把时间耗费在无谓的推理上。

我这么说吧,凶手肯定是这个男生没错。

凭什么这么说?程曦带点不服气地反问。

有两个理由。

梦晓的声音,伴随着潺潺水声,形成一种美妙的律动,首先是因为当时正在学农,在被判定为那女生死亡时间的下午三点到下午四点这段时间里,大家都在老师的带领下在农田里劳动——除去两个人以外。

就是死者和那个被认为是凶手的男生?嗯,女生是因为身体不适,所以去了医务室。

而男生则是声称自己得了感冒,头疼的厉害,所以留在了寝室里。

你的意思是,他是当时唯一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是的。

但是,凶手也有可能是你们这群人以外的某个人吧。

的确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那为什么认定……还有第二个证据。

是什么?因为女生所休息的小屋,也就是医务室旁的小屋里的监控摄像机,拍摄到了男生杀人分尸的全过程。

这种事情你何不早说?!程曦多少有点不痛快,害得我问了许多无谓的问题。

所以无论如何,男生就是凶手和分尸者咯?那种疑惑的感觉又一次蔓延开来,那我还是那句话,你在纠结什么呢?杀人动机?杀人动机也很明确。

那女生怀孕了,男生要她把孩子打掉,她却不肯,还以此来要挟男生,要他支付一笔钱。

这种俗不可耐的动机啊。

是啊,但生活便是如此,不平凡总是少的,平凡总是多的。

那说了半天,这案子没有任何疑点啊。

你究竟在纠结些什么呢?分尸的理由。

梦晓还是那种不急不缓的语调,我不知道男生为何要把尸体分成五份。

分尸……嗯,分尸。

根据监控录像显示,男生杀害了女生后,本来已经夺门而逃了。

但却在大约五分钟后又回来了,拿着一架小型电锯,开始切割起了女生的尸体。

等等,这电锯是哪里来的?程曦开始感觉到,这案子的确有蹊跷。

是从隔壁医务室拿来的。

医务室里没有人吗?没有,医务老师正好有事离开了。

程曦想了一会儿,说:请你继续吧。

嗯,当男生切割完尸体后,女生的尸体变成了五份。

男生拿出五只垃圾袋,把尸体装了进去。

哦,原来如此,程曦自信地笑了起来,那事情显而易见了。

啊!程老师知道了吗?梦晓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是什么?切割尸体后,方便运输啊。

化零为整,一块尸块一块尸块地运,如此五次,岂不是比搬动整具尸体轻松许多。

程老师真聪明啊。

梦晓虽然这么说,但却又把头转了回去,但是,根据之后的情形来看,这个分尸理由在逻辑上是不通顺的。

程曦索性不说话了,静静地等待着,又捡起一块石片,打了个水漂。

在这之后,医务老师发现了休息室里的血迹。

于是发现有些不对劲,立刻打电话报警。

警方不一会儿就到了。

于是,他们顺着路上断断续续的血迹,一直来到了沼泽边,沼泽的对岸是一大片空地。

而空地之后,就是我们寝室区的后门。

月光抚摸着梦晓的脚丫,那些装着尸体的垃圾袋,就这么散陷在沼泽里。

有些已经沉没,有些还漂浮着。

程曦这下就明白梦晓所谓的逻辑不通是什么意思了——若分尸是为了方便运输,那么一定是为了把尸体运去一个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

运尸的目的便是藏尸,要把尸体沉没进沼泽里,一具尸体直接扔进去就好啦,何必分尸呢?这次分尸显得毫无意义嘛。

凶手在杀了人以后的第一行动是迅速逃离现场,这点很符合逻辑。

但,为何却跑回来进行一次毫无意义的分尸呢?分成五份,他起码要切割四次吧。

何必呢?如果运尸的目的不是藏尸呢?难道是为了缩小体积好利用某个缺口将尸体一块块放进完整人类无法进入的房间,形成密室?还是要制造不在场证明呢?看起来都不对啊。

所以,程老师也明白了吧,我的困惑。

梦晓的眼帘低垂,从最后尸块呈现出来的状态来看,分尸显得一点必要也没有。

一点点都没有!嗯,因此,你疑惑——为何要分尸呢?是啊,我这么多年来,从来都不曾停止过揣测,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合理的解答。

怎么说呢,除了那个男生是个变态以外,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解释了。

他不是变态!梦晓突然激动了一下,但很快克制住了,程老师,请相信我,他是有一点偏执,但不是变态。

喜欢过他吧。

程曦瞥了她一眼,那个男生。

啊,那倒没有。

梦晓的手指又神经质地划了起来,只是,他是我的哥哥,比我早几分钟出生的哥哥。

河面依旧是如此平静,但程曦恍然间,却感觉到了其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

哥哥……很温柔。

梦晓划着草地的手突然加大了力度,我母亲怀上我的时候,父亲因为车祸死了。

晚风吹过来,微弱到辨不清方向。

草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泥土的气息若有若无的飘散开来。

虽然母亲的工资很微薄,一家人过得很辛苦。

但哥哥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是我们的希望。

梦晓的声音很轻,却十分有力,而哥哥也很懂事,高一开始就打零工补贴家用了。

我记得高二时我过生日,他还买了一只蛋糕。

程老师,你知道吗?那可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吃到生日蛋糕啊。

那是哥哥用奖学金买的呢,当然啦,之后我也有送袜子给他,那是我和母亲做包装纸盒赚来的。

与其说她在对程曦倾诉,倒不如说她正在把一卷卷回忆拿出来放映,供自己品味。

但是,梦晓的神色黯然,这么优秀的哥哥也有犯错的时候。

人类就是如此悲哀,无论如何优秀,总是不能够达到完美的程度。

于是,总不可避免的要犯错的。

她也抓起一块小石片,在手里把玩着,林喻心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当然,她很会吸引男生。

女生都会这样吧,会和女伴们比较自己的男朋友。

如果自己的男朋友比别人的优秀,那她也会很有面子的。

她主动向哥哥提出了约会的邀请,哥哥当然是拒绝啦。

但在她的坚持下,他们开始了约会。

她是个美人,又会哄男生开心,哥哥自然也喜欢上了她。

这有什么错呢?青春期的男生女生,互相爱慕着。

是啊,到现在为止,还是一段常见的罗曼史。

程曦拔出一根小草,在手指上绕着:后来呢?后来……后来,也就是在我那次生日后的几天,有一天放学,我在上厕所的时候……梦晓似乎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似的,那时候,我听见了林喻心的声音。

当然,因为我在隔间里,她看不见我。

要是她知道我在,一定不会说的吧。

我听见她和她的女伴说,说……她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水面,她怀孕了。

程曦手里的小草断了,虽然之前就知道了死者已经怀孕这一事实。

但由于过分沉溺于梦晓的叙述,竟还是不可遏制的惊了一下。

如果这件事情被校方知道了,那么,按照学校通常处理的方法,就会是将当事的男女学生开除。

这样会毁掉哥哥的前途的!程曦能够体会到当时梦晓的心情——哥哥作为全家的希望,一旦他的前途倒塌,那便是希望破灭。

哀大莫过心死,哥哥的失败,就是他们一家人的心死。

这一点作为希望的她哥哥本人,也不可能不明白,所以在学农时的那座小屋里,他才会想到要杀人吧。

我一直无法接受哥哥是个杀人犯的事实,直到现在都不能。

梦晓低着头,程曦看不见她的表情,月亮似乎也不想见到这一刻她的表情,躲在了云朵后面,明明一周前还给我买蛋糕过生日的,明明还那么温柔地喂我吃蛋糕的,明明很宝贝地把我的袜子收好的,明明很耐心地教我做作业的。

月亮探出了头,把她的脸渡上了一层银白色,但她眼睛,已经有明显的闪亮,为什么在一周之后要杀人呢?因为害怕啊。

程曦叹了口气,躺了下来,因为总是带着你们的梦想在飞行,所以知道一旦坠落,就不是他一个人的失败,是三个人的心碎。

因为知道前途不单是自己的,也是你们的。

因为知道你们是一个共同体,他的错误不想给你们带来伤害。

因为害怕,害怕让你们失望伤心啊。

他看着天空,澄清、浩瀚,我想他一直要保持是个优等生一定也很疲倦吧,是什么支撑着他一路走来呢?我想,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让你们失望吧。

梦晓很大声地擤了一下鼻子:唉,对不起啊,程老师。

我想,我们偏题了吧。

嗯?我们之前一直在讨论的,当然,也是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不是‘哥哥为何要把林喻心的尸体分成五份’吗?哦,是啊。

程曦依旧凝望天空,他常常在想,若是自己能有一对翅膀,能翱翔在天空里,该多好啊。

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回到那个话题吧。

梦晓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为什么一定要分尸不可呢?总该有个理由吧。

程曦看着她,想着——悲伤和痛苦又埋回心底了吗?那是怎样的一颗心呢?那么浓稠的悲苦一遍遍的埋下去又泛出来,应该非常坚韧才是。

这才明白,她的纤弱只是外表而已。

内心世界的坚强,大约许多男性也望尘莫及。

总该有个理由吧……梦晓很偏执地重复,不然绝不可能那样分尸的。

那种理由,程曦说着,握起了她垂在草地上的手。

好凉啊。

他不由吃惊了一下。

而她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抽开来。

他撇撇嘴,有些失落,那种理由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哦?是什么?梦晓这次并不像前两次那样兴奋了,大概是因为程曦之前错了太多次的缘故吧。

就像你说的,‘一和二,二和三,三和四,四和五,五和六……九和十有什么区别呢?’梦晓没想到,竟然突然又绕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一时语塞。

这个问题我很早就解答啦。

有‘量’的变化啊。

二比一多,三比二多,四比三多,五比四多。

就是这样啊,这不是非常显而易见的吗?程曦好像在念绕口令一样,分成五份的尸体就是五份尸体,没有分割的尸体就是一份尸体。

五就比一多啊,我的意思是,一旦把尸体分成五份,就能得到比原来份数多的尸块啊。

那又怎么样呢?梦晓有些失望。

所以分尸就是一个从‘一’变成‘五’的过程啊。

要这个过程干嘛呢?我觉得无论是一具完整的尸体还是五份被切割的尸体都一样,既无法改变哥哥杀人的事实,也无法掩盖什么。

这倒是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程曦突然转移了话题,对了,那当天的天气如何呢?虽然觉得程曦的这个问题十分无聊,甚至有些白痴,但梦晓还是做出了回答基本是晴天,但下午有过一场暴雨。

不过是阵雨,一会儿便停了。

所以当时在小屋里,当然,也包括用来肢解的电锯上,都没有查出你哥哥的指纹吧。

是啊,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程曦突然又把话题绕回到了谋杀案上,梦晓的失落感却又增加了几分,但我不是说了吗,监控录像拍到了他杀人分尸的全过程。

哦,那就对了。

程曦点点头,我知道你哥哥为什么要分尸了。

程老师,你不止一次这么说过了。

但这一次我的逻辑完全通顺了。

程曦自信满满地说,虽说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的这番推理,你当然可以说是我的胡扯而已。

但我觉得如果站在你哥哥的立场来思考,就存在一个必然要把尸体分成五份的理由。

是……什么?梦晓用力咽了口口水。

我们就从最初的问题开始解答好了。

一份变成五份是‘一’到‘五’的量变,但变成‘五’之后,就会直接变成‘十’了。

所以,你哥哥追求的不是‘一’到‘五’的量变,而是‘一’到‘十’的量变。

梦晓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他杀人的时候带着手套,所以才没有留下指纹。

而且,他杀人后的第一行动是赶快逃离现场。

这一切都说明,如果没有那监视器,而且那女生没有吞食他的戒指的话,警方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是他杀人的吧。

即便他说唯一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嫌疑人,那根据‘疑罪从无’的法律条款,他也不会被判罪。

所以,要思考他接下来的行动,就要排除掉这两个因素来看,因为他并不知道有监视摄像头和戒指被吞食这两件事啊。

对于他来说,他杀人后是出于一个比较安全的状态下的。

在这样的状态下,他会怎样呢?他会一口气跑回寝室,继续装病。

这是毫无疑问的。

程曦停下来,世界仿佛也随之安静。

他可以听见了,河流的声音。

于是,他继续说道:但是呢,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小片沼泽。

我想,当时可能因为经过一场暴雨,原本他过沼泽的小木桥垮塌而沉了下去。

他急着赶回去,一时间又想不到办法——因为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用来过沼泽的物体。

情急之下,他想到一个手法。

他跑回小屋,把尸体肢解成五份,用垃圾袋装好。

这样,他手里就有五份尸块了。

他把这五块尸块扔进沼泽里,越扔离开对岸越近,尽可能排成‘一‘字形。

然后,他就从这些尸块上,跳过了沼泽地。

梦晓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分解尸体的原因啊——因为‘一’永远只能是‘一’,而‘五’就可能变成‘十’。

他在分尸时内心也很痛苦吧。

为了保全自己,残忍地进行分尸。

我想,那时他应该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毕竟那一具,是曾经带给他爱并且怀着他孩子的女人的尸体。

但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啊,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所以‘害怕’才会是如此强大,将我们一次次击倒。

程曦止住声,识趣地盯着并不美丽的天空。

因为他听得见,河畔隐约可闻的女子的抽泣声。

叹气声此起彼伏。

任何人,都有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就像故事里的梦晓那样,她有个成绩优异的哥哥,出身清苦却聪明勤奋。

人生一帆风顺,他似乎注定是要出人头地,平步青云的。

但终究是架不住青春期的悸动,抵不住性这一本能的欲望。

我看着台下的众人,不知道他们以怎样的眼光看待这位优等生杀人犯。

可惜他一时冲昏了头脑吗?鄙夷他因为害怕而杀害了心爱的女人吗?还是指责他就这么自殺里,怯弱地撂下了对妹妹和母亲负责的担子?我觉得他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过早步入禁区,触碰了性。

美国一所大学针对大学男生女生进行另类实验,测试男女对情色画面的反应,结果男生的皮肤出汗程度比女生多出很多,专家发现,这样悬殊的差异,是因为男女的脑部在负责情欲的结构上,有很大的差别。

看到这样的画面,女人的反应是皮肤出汗,男人的反应是下体像个小山丘。

男女反应程度不同可不是个案,美国亚特兰大州的一所大学找来一票学生做实验,结果发现男生果然对情色影像,响应比女生强烈,经过研究,专家发现,起因是男女脑部的结构不一样。

主持实验教授的结论是:我们发现在脑部的某一个部位,男生比女生活跃的很多,这个部位就是负责情欲的杏仁体,不仅在脑的两侧和中央,还有脑丘下体都很活跃。

研究指出,在人脑里面负责性欲的杏仁体当中,男人的神经细胞比较女人活跃很多,所以也容易产生性冲动,所以说女人对性比较保守,也和脑部结构有很大的关系。

由此不难推测,这起案件中的元凶,便是梦晓的哥哥的性欲。

但性的欲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们常说的那样——用下半身思考。

无法克制性欲,才是犯罪的源头。

但话虽如此,错误也不该全然归结于梦晓的哥哥,作为死者林喻心也逃脱不了责任。

有一种女孩,愿意在恋爱中干脆用身体去奉献,以为性可改善爱情。

这种女孩,最初担心爱不到人家,爱上人之后又怕被抛弃。

因为太在乎对方,于是就益发显得强颜欢笑,于是男人的爱我就该全部都给我心理就变成一道温柔的符咒,成为纯情女孩奋不顾身的悲壮理由,而通常的结果,是她们真地给了,给得令自己也倍感凄美伟大。

不知道为什么,恋爱中的女人特别喜爱扮演牺牲奉献的角色,像祭典的处女,直到有一天,那个接受奉献又不知好歹的神祗一巴掌打醒她的梦。

她当然会伤心,会焚稿,会大病一场,但是更大的苦难是,她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她能给的都给了,对方却仍然如此绝情绝义地负了她?我想是因为实在太过年轻了,但只是年轻,却不幼稚。

这的确是个危险的状态,对世界的认知朦朦胧胧。

对性亦是如此,只顾体验满足了性欲的快感,却无法意识到之后所带来的危险与麻烦。

因为似懂非懂,无法充分把握,更没有承担责任的肩膀。

所以当危险与麻烦到来时,会选择逃避。

而在无法逃避时,便会因束手无策而走极端。

人到底是脆弱的,容易被恐惧击败,容易因为同情去宽恕一场罪恶。

被在意的,往往不是结果,而是过程中沉淀下凝结成的情愫。

还有一点值得重视的是,要揭开性神秘的面纱。

适时地、勇敢地、堂而皇之地给孩子们开展性生理、性心理、性道德的教育,也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我多少有些后悔把前两个故事都拍得太沉重了。

不过想起即将要放映的第三个故事,心情不免好些——这是个洋溢着盎然青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