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马路以后,我走进一家杂货店的电话棚,查到阿瑟·奎恩·盖格先生的住址。
他住在拉维恩·特雷斯街,这是月桂谷大街通向山腰的一条横街。
我扔了一个镍币,拨了他的电话号码。
我这样做纯粹是为了好奇。
电话没有人接。
我又翻了一下电话簿的分类查号栏,记下了我当时所在地段附近的几家书店。
我去的第一家书店在马路北面,底层面积很大,专卖文具和办公用品,底层与二楼之间有一个夹层房间,摆着不少书。
这不像是我要找的地方。
我过了马路,向东走了两个街区,到第二家书店去。
这一家样子有点像了:一间狭长的小店铺,从地板到天花板堆满了书,四五个看闲书的人正在里面消磨时间,用脏手指头往新书的护封上按指印。
没有人出面干涉。
我一直走到书店的最里面,走进一道隔扇,找到一个正在桌前阅读一本法律书的皮肤黑黑的女人。
我把皮夹打开,放在桌上,让她看了一眼别在皮夹里页上的工作证章。
她看了看,取下眼镜,身子往椅背上一靠。
我把皮夹装起来。
她生着一张皮肤紧紧的犹太女人的智慧的面孔。
她盯着我,没有说话。
我说:能不能帮我一点儿忙,一点儿小忙?我不知道。
什么事?她的声音平滑而有些沙哑。
你知道马路对面有一家盖格开的铺子吗?往西走,离这儿两个街区。
我可能从门前走过。
那是一家书店。
我说,不是你们这样的书店: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表示不屑地把嘴角往上一翘,没有说什么。
你看见过盖格吗?我问。
对不起。
我不认识盖格先生。
这么说,你不能告诉我他是什么长相了?她又翘了翘嘴角:为什么我要告诉你?一点理由也没有。
要是你不想说,我不能勉强你。
她往隔扇外面看了看,又把身体靠在椅子上:你给我看的是警察局长的证章,是不是?警察局长的荣誉代表。
那东西纯粹是闹着玩。
不比一角钱一支的雪茄烟值更多钱。
我懂了。
她拿起一包纸烟,摇出了一支,撅起嘴唇把烟叼住。
我划着一根火柴,举给她。
她谢了谢,又靠在椅背上,透过缭绕的烟雾瞧着我。
她小心翼翼地说,你想知道他的样子,你不准备同他见面?他不在店里。
我说。
我想他会去的。
他总得到自己的铺子里去啊。
目前我还不想同他直接打交道。
我说。
她又从打开的门往外看了看。
我说:懂得不懂得一点关于珍本书的事?你可以考考我。
你们有没有1860年版的《本·胡尔》,第三版,第116页有一行印重了?她把黄皮的法律书往旁边一推,拿出另外一本大书放在桌上,翻了翻,找到她要找的地方,查看了一下。
啥也没有。
她头也不抬地说,根本没有这一版。
不错。
你究竟想干什么?盖格书店的那个女人并不知道这个。
她抬起头来:我明白了。
你使我感到兴趣。
模模糊糊地感到点儿兴趣。
我是个私人侦探,正在侦查一个案子。
也许我要求你帮忙的事太多了。
但是我觉得这是无所谓的事。
她吹了一个灰色的、飘飘摇摇的烟圈,用手指头戳了一下。
烟圈一缕缕地散开了。
她声色不动地继续吸烟。
据我估计,四十岁刚出头。
中等身材,有一点胖。
体重大概有一百六十磅。
胖脸,陈查礼【注】式的胡子,脖子很粗,肌肉松软。
全身肌肉都很松软。
衣服很讲究,平常不戴帽子,装做对古董很内行的样子,实际上一窍不通。
啊,对了。
他的左眼是假的。
【注】美国侦探小说家厄尔·德尔·毕格斯(1884一1933)创造的华裔夏威夷侦探,蓄着中国式的胡须。
你可以当一名很能干的警察。
我说。
她把参考书放回桌边的一个书架上,又把面前的法律书打开:我希望别当警察。
她说,她把眼镜戴上。
我谢了谢她,走出这家书店。
雨已经下起来。
我臂下夹着那本包好的书跑起来。
我的汽车停在一条横街上,对着大马路,几乎正对着盖格的书店。
还没跑到汽车前面,我身上就已经淋湿了。
我连跌带滚地进了汽车,连忙把两边的窗玻璃摇起来,用手帕把纸包擦干。
我把纸包打开了。
我当然知道这里面包的是什么。
一本很厚的书,装订很讲究,印刷精美,纸张也是上等的。
书里面附有不少整页艺术照片。
无论照片或文字都非常污秽,不堪入目。
书已经不新了。
书前扉页上印着日期——借出日期和归还日期。
一本专供租赁的书。
这是一家出租黄色书的铺子。
我重新把书包好,锁在座位后面的车厢里。
一家这样的黑书店,在大马路上公开营业,一定倚着很有势力的后台。
我坐在那里,吸着纸烟的毒雾,听着车外的雨声,琢磨着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