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这铃声。
他咬住下嘴唇,眉毛耷拉下来。
一张脸变得警觉、奸猾、阴险、毒辣。
门铃继续响个不停。
我也不喜欢这铃声。
如果来的人凑巧是艾迪·马尔斯同他的伙计,只因为看到我在这里就可能把我干掉。
如果是警察,我除了向他们满脸赔笑,答应把我知道的说出来之外,也帮不了他们什么忙。
而如果进来的是布罗迪的几个朋友,假如他有的话,新来的人很可能不像布罗迪这样好对付。
黄头发女人也不喜欢门铃这么响。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一只手在空中使劲挥动。
因为神经紧张,她的脸变得又老又丑。
布罗迪一边盯着我,一边打开书桌上的一只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支骨把儿的自动手枪来。
他把枪往黄头发女人这边递过来。
黄头发女人凑过去,哆哆嗦嗦地接了过来。
坐在他旁边。
布罗迪呵斥着说,拿枪抵着他,枪口低一些,离门远一点儿。
如果他要耍滑,你知道该怎么办。
咱们还有办法,宝贝儿。
啊,乔。
女人带着哭音说。
她走过来,在我身旁坐下,枪口对着我大胆的动脉。
我不喜欢她眼睛里的惊惧、紧张的神色。
门铃不再哼唱了,紧接着是几声急促的敲击声。
布罗迪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握着枪,走到门口,用左手把门打开。
卡门·斯特恩乌德用一把小手枪顶着他的棕色的薄嘴唇,把他又推回到屋子里。
布罗迪一步步往后退,嘴角抽搐着,脸吓得变了形。
卡门随手把门关上,紧逼着布罗迪,既不看我,也不看阿格尼丝。
她从牙齿中间微微伸出一点儿舌头来。
布罗迪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向她做着和解的手势,两条眉毛形成了各种曲线和角度。
阿格尼丝把枪掉转过去,向卡门瞄准。
我倏地伸出一只手,使劲攥住她握枪的手指,用大拇指去卡保险。
保险被我卡上了。
我继续握着她的手。
我同阿格尼丝的这场扭打时间很短,两人都没有出声,布罗迪和卡门谁也没有注意我们。
我终于把阿格尼丝的手枪夺了过来。
阿格尼丝气喘吁吁,浑身抖个不停。
卡门的脸绷得紧紧的,肉皮紧包着骨头,呼吸带着嘶嘶的声响。
她语气呆板地说:我要我的照片,乔。
布罗迪咽了口睡沫,极力摆出笑脸说:当然给你,孩子。
当然给你。
他的声音又轻又细,同刚才跟我说话的声音比起来,就像小斯库特摩托车同十吨大卡车的差别一样。
卡门说:你把阿瑟·盖格打死了。
我看见你了。
我要我的照片。
布罗迪的脸变成绿色的了。
咳,等一会儿,卡门。
我喊道。
阿格尼丝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她把头一低,在我的右手上狠命咬了一口。
我叫出声来,把她甩开。
听我说,孩子。
布罗迪哼哼唧唧地说,听我说一句——黄头发女人向我啐了一口,扑到我的腿上,想咬我的大腿。
我用枪把在她头上打了一下,没有太用力。
我想从沙发上站起来。
她滚到我的脚下,双臂抱住我的两腿。
我一下子又摔到沙发上。
因为爱情或是恐惧,也许是因为爱情加上恐惧,这个黄头发女人力气大得要命。
但也许是她生来就有一把力气。
布罗迪想夺过卡门瞄准他的小手枪。
这支枪离开他的脸只有一尺远。
他没有抓住。
手枪发出一声轻脆的响声,声音并不很大。
一颗子弹射穿了折叠回来的落地窗户的玻璃。
布罗迪惨叫了一声,摔倒在地板上。
他的两腿把卡门也绊倒了。
卡门咕咚一声跌在地上,手枪甩到墙角去了。
布罗迪跪起来,伸手掏口袋。
我又在阿格尼丝头上打了一下,这次不像上次那样客气了。
我把她从我的腿上踢开,站了起来。
布罗迪看了我一眼。
我把阿格尼丝那把自动手枪亮给他看了看。
他的手不再掏口袋了。
耶稣基督!他带着哭音说,别叫她把我杀了。
我开始笑起来。
我像个白痴似地笑个不住,简直没法控制自己了。
黄头发的阿格尼丝在地板上坐起来,两手撑着地毯,张着嘴,一缕像金属线似的黄头发耷拉在右脸上。
卡门正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嘴里还在发出嘶嘶的声音。
她的一把小手枪在墙角护墙板下面闪闪发光。
她拼命往手枪那边爬去。
我对布罗迪晃了晃手中的枪,说道:站着别动。
没有人伤害你。
我从那个在地上爬的女孩子身边绕过去,把墙角的那把枪捡起来。
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嘻嘻地笑起来。
我把她的枪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拍了拍她的后背。
快起来,小天使。
你这么在地上爬简直像只哈巴狗。
我走到布罗迪身旁,用自动手枪抵住他的肋骨,从他的口袋里把那把科尔特掏出来。
现在几把抛头露面的武器都拿在我的手里了。
我把几支枪一支一支地放在口袋里,把手伸向布罗迪。
给我。
他点了点头,敌着嘴唇,眼色仍然十分恐惧。
他从前胸衣袋里掏出一个很厚的信封,送给我。
信封里装着一个冲好的底版和五张上光的照片。
你保证就是这些吗?他又点了点头。
我把信封放在自己的前胸衣袋里,转过身去。
阿格尼丝已经坐回到沙发上,正在梳理头发。
她的两只眼睛恶狠狠地像要把卡门吃掉。
卡门也站起身来,她伸着手向我走来,一边笑一边嘶嘶地喘气。
她的嘴角上挂着一点白沫子,小白牙贴着嘴唇,发出闪光。
可以给我了吗?她对我说,撒娇地笑了一下。
我先替你保管吧。
你回家去吧。
回家?我走到门口,往门外看了看。
夜晚的凉风习习地吹进过厅,四周寂静无声。
没有什么好奇的邻居趴在门口探望。
一把小手枪走了火,打碎一扇窗玻璃,但是这种声音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打开门,拉着门柄,向卡门点点头。
卡门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犹豫不定的笑容。
回家去等着我。
我用抚慰的语气说。
她把大拇指放进嘴里。
接着,她点点头,从我旁边走过去,走进过厅来了。
在她挨着我身子的时候,她用手指摸了摸我的脸。
你会照看我的,对吗?她柔声柔气地说。
照办!你真帅!你看到的太不算什么了。
我说,我的右腿上还刺着一个跳舞的巴厘岛女人呢。
她的眼睛瞪圆了:顽皮。
她说,伸出一个指头对我摇了摇。
接着她又低声说,把手枪给我吧!现在不给。
以后我会给你的。
我给你送回去。
她忽然搂住我的脖子,在我嘴上吻了一下:我喜欢你。
她说,卡门非常、非常喜欢你。
她像个画眉鸟似地跳跳蹦蹦跑出过厅,在楼梯口又转过身来对我挥了挥手,接着就跑下楼梯去了。
我回到布罗迪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