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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2025-03-30 06:30:12

雨后,拉维恩·特雷斯上半条街上的树木绽出了绿油油的嫩叶。

在午后澄澈的阳光中,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街后面的陡坡,和躲在暗中开了三枪的杀人犯逃走的一段室外楼梯。

后门对面沿街有两幢房子。

这里面的人可能听到了枪声,也可能没有听到。

盖格住房前面和整个这一街区上都一点动静也没有。

房前的方形树障绿荫荫的一片宁静,房顶上的木瓦仍然湿漉漉的没有晒干。

我开着汽车缓缓驶过盖格门前,反复琢磨一件事。

昨天晚上我没有搜寻汽车房。

盖格的尸体既已失踪,我也就不想去寻找他了。

这样做反而会打乱我的步骤。

我想的是:把他的尸体拖到汽车房,弄上他的汽车,然后再把汽车开到洛杉矶附近上百个荒凉峡谷中的任何一个,尸体就很容易地被处置掉,多少天、甚至多少星期也不会被发现。

但是这样做要有两个前提:必须要有盖格的车钥匙同房门、汽车房的两把钥匙。

从这条线索下手就把侦查的范围缩小了许多,特别是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已经把盖格身上的钥匙揣在口袋里了。

我没有机会搜查汽车房。

汽车房的门上着锁,而且在我把汽车开到汽车房前面的时候,篱笆后面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身穿白绿相间的方格衣服、金黄的头发上扣着一顶纽扣大小的女帽的女人,从篱笆后面踱了出来,睁大了眼睛望着我的汽车,好像她刚才没听到我的汽车开上来似的。

接着她把身子一扭,马上又躲回到篱笆后面去了。

不用说也知道,这个人是卡门·斯特恩乌德。

我把车开到马路上,停在路边,步行回来。

在光天化日之下,我这样做似乎太冒险,我把自己完全暴露了出来。

我走到树障后面。

她正痴呆呆地倚着紧锁的房门站着,什么话也没说。

一只手慢慢地抬到牙齿前边,牙齿开始咬起那个畸形的大拇指来。

她的眼睛下面有两块紫瘢,因为神经紧张,脸色苍白。

她对我微微一笑,招呼了我一声:哈罗,她的声音又尖又细,你是——你是——她的话没有说完,又开始咬她的手指。

记得我吗?我说,我是道格豪斯·莱利,个子长过了头的人。

记得吗?她点了点头,脸上的肌肉抽搐地笑了一下。

咱们进去吧。

我说,我这里有钥匙。

太妙了,是不是?什——什么?我把她推开,把钥匙放进锁孔,打开门,把她推了进去。

我把身后的门关上,站在那里闻了闻。

在日光照射下,这间屋子简直可怕极了。

挂在墙上的中国式小摆设、地毯、装饰繁琐的台灯、柚木家具、花里胡哨的色彩、图腾杆、装着乙醚和鸦片酊剂的大肚瓶——这一切在阳光照射下叫人作呕,就像闯进一个搞男同性恋的集会。

卡门和我站在那里对望着。

她拼命想叫脸上挂上一个媚人的笑容,可是她脸上的肌肉都非常疲劳,一点儿不听她使唤。

她那勉强摆出的笑脸就像水流过沙地似的一点儿也留不住。

在她那对呆滞无神的眼睛下面,苍白的皮肤上显出许多小颗粒。

她用没有血色的舌头舔着嘴角。

她一个漂亮的、被娇惯坏的、脑子又不很聪明的女孩子,在邪道上已经走得很远、很远,直到现在谁也没有伸手拉她一把。

这些有钱的少爷、小姐,叫他们遭罪去吧。

我对他们简直厌恶透顶。

我用手指捻着一根纸烟,把几本书推在一边,坐在黑色书桌的一头。

我把纸烟点着,喷出一缕烟雾,无言地望着面前这个女孩子表演咬大拇指的游戏。

卡门站在我前边,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女学生站在校长办公室里一样。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最后我开口问她。

她只顾揪衣服上的线头,一句话也不说。

昨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多少?这次她回答了,眼睛里面现出一丝狡猾的闪亮:记得什么?我昨天晚上生病了,在家里没出来。

她的声音含含混混,只在嗓子眼里滚动,我刚刚能听得到。

别撒谎了。

她的眼睛很快地上下闪动了一下。

在你回家以前,我说,在我把你送回家以前。

就在这间屋子里。

在那把椅子上——我指了指椅子,坐在那个橘黄纱巾上。

你当然记得的。

一层红晕从她脖子底下慢慢泛了上来。

这倒是件稀罕事。

她居然还懂得害躁。

在她那凝滞的、灰色的眼球下面出现了一块白亮。

她使劲地咬着大拇指。

你——是你吗?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是我。

你还记得些什么?她含含糊糊地问:你是警察?不是。

我是你父亲的一位朋友。

你不是警察?不是。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你要干什么?是谁把他杀死的?她的肩膀抽动了一下,但是脸上一点儿也没有惊讶的神色:还有谁——知道?知道盖格的事?我不知道。

起码警察还不知道,不然他们就要在这里扎营了。

也许乔·布罗迪知道。

这句话好像捅了她一刀子,叫她喊出声来:乔·布罗迪!这个人!接着,我们两个又都不说话了。

我只顾抽烟,她继续咬手指头。

看在上帝面上,别耍弄你的小聪明了。

我催促她说,这件事需要的是一点儿老式的爽直。

是布罗迪把他杀了的吗?把谁杀了?噢,他妈的。

我叫道。

她看起来叫我骂痛了,下巴耷拉下一寸来:是的。

她一本正经地说,是乔杀的。

为什么要杀他?我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努力叫自己相信她确实不知道为什么。

最近一些日子,常常和他见面吗?她的两只手落下来,骨节绷紧,成了一个个的小白疙瘩:就见过一两次。

我讨厌他。

那么你知道他住在哪儿,是不是?知道。

你不喜欢他了?我讨厌他。

那么你高兴他惹了这个麻烦了?她的脸也变得呆滞起来。

我的推论太快了,她没能理解。

但是我还是得这么问她:你愿意不愿意对警察讲,这件事是布罗迪干的?我试探了她一下。

她一下子大惊失色,当然了,我是说假如我不让裸体照片的事抖落出来的话。

为了宽慰她我又加了一句。

她嘻嘻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又叫我有了作呕的感觉。

如果她尖叫起来,啼哭起来,或是晕倒了,一头栽倒在地上,事情就好办多了。

但是她只是嘻嘻地笑起来了。

突然间,她觉得这件事非常、非常有趣。

她装成个埃及女神叫人拍了照,照片不知叫谁偷走,盖格又当着她的面叫人打死了,她被灌得人事不省。

对她说来,这一切突然成为一件非常叫她开心的事了,所以她嘻嘻地笑起来。

太了不起了。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从一个屋角回荡到另一个屋角,就像许多小老鼠在护壁板后面来回跑动一样。

她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我从书桌上跳下来,走到她跟前,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同昨天一样,我说,咱们俩在一块儿可真是逗乐儿。

莱利和斯特恩乌德,两个滑稽演员的副手在寻找一位喜剧演员。

她不再笑了,但是她同昨天一样,对我打了她一个嘴巴毫不介意。

说不定所有她的男朋友早晚都得打她的嘴巴。

如果他们这样做,我是完全理解的。

我又在书桌的角上坐下来。

你不姓莱利。

她一本正经地说,你是菲利浦·马洛。

你是一个私人侦探,薇维安告诉我了。

她把你的名片给我看了。

她揉了揉被我打过的面颊。

她对我笑了笑,好像挺愿意同我在一起似的。

好,你还是什么都记得的。

我说,你回来找你的照片,你进不了门。

对不对?她把下巴贴在胸上,上下颠动了一下。

她对我发出媚笑。

她对我转动秋波。

我正在被她引动上钩。

马上我就要发出一声快乐的喊叫,请求她同我一起到尤玛去。

照片叫人拿跑了。

我说,昨天晚上在我送你回家之前,我已经找了。

说不定被布罗迪拿去了。

布罗迪的事你没有骗我吧?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我说,你不用再去想它了。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到这儿来的事,不管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来的事都别说。

连薇维安也别告诉。

干脆把到这儿来的事忘掉。

什么事都由莱利替你解决吧。

你不叫——她刚开口说,马上又停住了,她使劲点了点头,同意我给她出的主意,也许是暗自赞赏刚才她脑子里一个什么想法。

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乎变成黑色的,像自助食堂里的餐盘那么浅。

她打定了一个什么主意。

我要回家去了。

她说,就像我们这时正在喝茶似的。

好吧。

我没有移动身体。

她又向我递了一个媚眼,便向房门走去。

她已经把手放在门把手上了,这时我们俩人都听见外面有一辆汽车开过来。

她望着我,眼睛里出现了两个问号。

我耸了耸肩膀。

汽车停住了,正好停在这所房子门前。

恐惧使她的面孔扭曲了。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门铃响起来。

卡门回过头来,从肩膀上盯着我,手使劲捏住门把手。

因为害怕,样子变得都有些滑稽了。

门铃不断地响着。

又过了一会儿,门铃不响了。

一把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了一下。

卡门一下子从门前跳开,僵立在那里。

门一下打开了。

一个人敏捷地走了进来,但马上就站住了。

他不出声地盯着我们两个人,神色镇定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