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颓丧地开了口。
妈说的是实话。
他顽固地说。
好吧,我不是说我们是大好人——也不是说我们听到安妮死了之后没有到她屋里——但我们不是杀人凶手。
那为什么我发现她的时候,她的外套上都是尿味?我问他。
她向来都很臭,莫琳尖锐地迅速接口。
你又怎么知道臭的是她的外套?也许她是被打得尿了裤子。
那味道太强烈了,而且她是缩蜷成一团要保护自己。
总之一定是有人淋得她满身都是尿,否则雨水就会把它都冲掉了。
我转向艾伦。
我想那是在练习你们两个月之后对我做的事……而我那回也只是练习……我迟疑着,清楚意识到萝西。
斯伯丁的父亲就坐在我旁边——为了麦可·波西跟你拆伙的那件事。
他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杰弗瑞,然后双手盖住前额,掩饰他的表情。
那是麦可干的,莫琳反驳之快令我血液都为之冻结。
我的天!她知道萝西被强暴的事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麦可说过,她流了好几个星期的血……麦可莫名其妙发起火来,然后抓狂了。
他向来都很危险……看看他现在是为了什么在坐牢。
她恶意地瞥了莎伦一眼。
如果你要找杀人犯,就盯住他吧——还有更适合的,就是他母亲的好男人。
问问他最后一个跟安妮说话的是谁。
那样你就找到你要的答案了。
杰弗瑞半站了起来,气得脸色发紫,但温蒂伸手按着他的手臂制止了他。
亲爱的,别让莫琳主导话题的走向。
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是在激你这个暴躁的脾气,好让你们打起来吗?这实在太有趣了。
她不想让德瑞克和艾伦回答拉内莱太太的问题,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莫琳恶毒的小眼睛横扫过去看着她。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很有关系,我也是你们的受害者之一。
莫琳,你承认偷东西承认得那么干脆,好像那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似的,但你小孩偷走我母亲的胸针时让我伤心欲绝。
那是无法替换的——是她留给我的惟一一件遗物——但当然一点也不值钱一你企图把它卖掉时一定马上就发现了。
那跟我们没关系。
是麦可偷的。
温蒂摇头。
不,她坚定地说。
我很清楚它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你照常跑来避难,让我跟你在厨房里说话,你的小孩们则趁机看看能偷到什么。
当然,正如你所料,我怪我自己不小心。
你们一进屋我就应该把所有的门全都上锁,又不是不知道你们的底细。
那女人令人不快地笑着。
一点也没错。
你把我们踩在脚底下。
绝对没有。
温蒂坚定地说。
我很注重这一点,用我对待其他人的态度来对你和你家人。
是啊,也许你是欲盖弥彰。
你从来就不喜欢我们,这点绝对没错。
温蒂立刻点头。
是的,的确是真的。
她招认。
事实上比那更糟得多。
我根本受不了你……受不了你的小孩……受不了让你们踏进我屋里。
每次你来敲门我的心都往下一沉,因为我知道我又得面对一场挣扎,一边是让我深恶痛绝的你,另一边则是身为基督徒的职责。
这番直接的回话让莫琳吓了一跳,仿佛她相信牧师的太太讲话应该很委婉。
所以你看吧,她含糊地说。
这就证明了你把我们踩在脚底下。
哦,我可不这么认为,温蒂抱怨,否则你刚刚听到我同意你说的话就不会那么惊讶了。
我说我挣扎着控制住我的嫌恶,可不是向它投降。
我们的门从来没有不为你而开,莫琳,就连我的胸针失窃了之后也一样。
我们尽一切所能帮助你和你的孩子,尽管你们是我们见过最令人讨厌的一家人。
我看着艾伦的头更深地埋进他手掌里。
那麦可·波西又怎么说?莫琳挑衅地质问。
他跟我小孩一样都是贼,但你对他可照顾了……老是要握着他的手安慰他,在这个骚货——她下巴朝莎伦一抬一分身乏术的时候。
但你的那个小宝贝动手用枪托打老太太,我的儿子则改邪归正了。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嗯?你倒是解释一下。
温蒂摇头。
我没有说我知道答案,莫琳。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事实说出来罢了。
她也看着艾伦。
总之,这一点你该问艾伦,不是问我。
只有他知道他自己的故事。
是啊,也许我这个妈当得比你以为的好。
莫琳胜利地说。
你觉得这个解释怎么样?你不比我好到哪去,莎伦用紧绷的细小声音说。
我们惟一的差别是你的孩子怕你,我的孩子不怕我。
那你就是个笨蛋。
莫琳反驳,因为把莎伦诱得开了口而眼神发亮。
看看你的下场。
你的麦可让你丢脸得你好多年都没跟他说过话了……还有他那个出卖他的烂老婆。
她发出刺耳的笑声。
这我倒不怪你。
他彻头彻尾是个坏胚子。
要不是他教坏了我的孩子,你以为他们会去偷东西吗?要不是他发现了安妮,对她敬了那么个礼,你以为她会全身都是尿味吗?她手上的香烟朝莎伦心口一指。
这可让你竖起耳朵来听了,对吧?你根本不知道他那天晚上在她屋里,更别说把她用来当尿壶了。
我不确定地瞥了莎伦一眼,很惊讶地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你的意思是说麦可杀了她?也许是帮了她一把让她好上路。
他告诉艾伦说他八点半左右到家,看见她家的门没关好,就进去看能不能偷到什么。
他发现她倒在客厅的地毯上,以为她喝醉了,觉得在她身上撤泡尿会很有趣。
说到这她中断了,笑了一声。
那地方全是猫臭味,所以他想她醒过来之后也不会注意到。
发生了什么事?她不在乎地耸耸肩。
他说她开始呻吟,所以他赶快跑出来,以免她追上他。
不过我看他根本是在撒谎,他一定也踢了她一顿。
他就喜欢做这种事。
我瞥了一眼垂着头的艾伦。
艾伦跟他在一起吗?当然没有,莫琳厉声说。
他已经告诉过你他从来没碰过她。
但你宁愿相信是他而不是麦可干的,对吧?你就跟她一样——她恶意地看了温蒂一眼——总是偏袒麦可,把艾伦当坏蛋。
温蒂倾身向前,手肘架在膝盖上,好奇地看着莫琳。
艾伦不在那里这一点为什么这么重要?她问。
莫琳皱眉,露出凶恶的神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似乎下定决心要把事情都推给莎伦的儿子,但要是我没搞错的话,几个星期后是你的儿子又对拉内莱太太做了同一件恶心的行为。
那又怎样?这显示发生在安妮身上的事比发生在拉内莱太太身上的事更糟……而你不希望艾伦被牵扯进去。
是我的想像力作祟,还是莫琳真吓到了?艾伦绝对是吓到了没错——要是他的头再往下低,我想就要碰到他的膝盖了。
麦可后来告诉我们那件事……给了我们灵感,德瑞克突然说。
把别人对那黑鬼做的事也让爱黑鬼的人尝尝,看来似乎很公平。
她们两个人都以为可以随便乱说我们坏话。
没错,莫琳说。
不过是麦可先起头的,总是这样。
那小子最会带坏别人。
这条街上所有邪恶的事都是从他和他母亲开始的,但挨骂受罪的总是我们。
那强暴呢?我出言反讥。
那又是谁的主意?因为那绝对不是麦可。
他曾经把艾伦打得奄奄一息,因为他对萝西做了那种事。
那难道不算是邪恶的事?这只是几句话——生气地讲出来,为一个不在场无法替自己辩护的人说话——但话一出口时间就停住了。
沙发上的人一动也不动。
仿佛他们相信一动也不动就可以让我们全都冻结在这一刻,让我所知道的事永远不会传出去。
我第一个反应是惊讶于德瑞克似乎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想起麦可曾说过,艾伦跟德瑞克打起来是萝西被强暴之后的事。
我第二个反应纯粹是肢体的,因为我终于明白他们何以表情僵住的原因。
艾伦也强暴了安妮……哦,老天哪!管他什么控制。
管他什么正义。
管他什么报复。
20年理性的演变在那一秒整个崩溃了,我又倒退到那种原始的杀人冲动。
我像只老虎般扑向艾伦——我的不屑——我的畏惧——我的仇恨一所有的一切——都在我血管里急速奔涌着。
你这个操他妈的小王八蛋!我咆哮着抓住他的头往墙上撞。
她当时都快死了,老天。
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侵犯一个垂死的女人?他畏缩着躲避我。
我没有……只有在她嘴里……我眼角瞥见莫琳伸出爪子来抓我的脸。
我使尽全身每一分每一毫的恨意,一拳捶进她嘴里。
那本来可能会变成一场混战,要不是杰弗瑞其实是个和平主义者的话。
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从莫琳身上拉开,拉到他背后去。
够了。
他尖锐地说,挡在我和沙发之间。
控制住你母亲,他命令艾伦,否则我就请史丹霍普太太打电话报警。
其实这是多余的,因为艾伦已经一只手圈住他母亲的脖子把她压制住了,但提到警察至少让她坐回座位上。
她怀恨地瞪着杰弗瑞。
你没有资格扮演上帝,她啐道,你的手跟我们的一样脏。
他低下头像追逐雪貂的猎狗一样,紧紧地盯着她。
拉内莱太太说在我经过她之前两三个小时她已经就在自己屋里遇袭了——而且那些伤势是她的死因——所以你少指控我手有多脏。
这里惟一一个没事拿着球棒的人就是你。
莫琳眯起眼睛盯住我。
你们现在听到的全是一派胡言。
一个星期前这泼妇还在说是德瑞克揍了安妮一顿、再把她丢在街上……现在她又想怪到我头上。
嗯,我要如何把那头肥母牛弄出她家大门?你倒是告诉我啊。
她是自己走出来的。
我深呼吸,试着平抚像电击般穿透我全身的阵阵冷战。
她的头骨裂了……手臂骨折……天知道她昏过去了多久,让你那龌龊的儿子对她干好事……但她还是有足够的求生意志能摇摇晃晃地走到街上求救。
我又朝前扑去,但杰弗瑞拦下了我。
结果没人帮助她,因为他们以为她喝醉了。
你丈夫就是其中一个。
她冷言讥嘲道。
我伸手压住嘴唇下那根因恨意而不断跳动的筋。
我想她走到我住的那一头去,因为她知道我是惟一会帮她的人。
我甚至认为她可能敲过我家的门——想到这让我内疚得要命,当时我不在家,因为我坐在学校里等着你和德瑞克这样的寄生虫来跟我讨论你们小孩的进展。
我突然坐回椅子上,精力全消。
真是好笑,呃?我们全都知道你们小孩惟一前进的方向就是监狱大牢。
你少骂我们寄生——德瑞克开口。
但杰弗瑞打断了他。
你对萝西做了什么?他质问艾伦。
儿子,别回答。
莫琳厉声说,喷出血沫。
就因为那个泼妇老师说了一堆关于我们的谎话,并不表示我们就得解释。
他妈的当然要给个解释。
杰弗瑞不肯罢休。
我要知道他是不是强暴了我的萝西。
他应该被关起来。
你的萝西?莫琳质问,用袖口擦去她嘴里的血。
这实在够离谱的。
她怎么突然又变成你的啦?你当初不是恨不得赶快摆脱掉她,好搬去跟那个骚货同居吗?不要扯远了,莫琳,温蒂有力地说,艾伦是什么时候告诉你这整件事他也有份?你为什么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阻止情况恶化?她缩向沙发椅背。
那你应该问德瑞克。
她卸责地说。
他已经说是他叫艾伦照他说的去做了。
我能做什么,还不是讨一顿打……每次德瑞克认为我插手的时候就会这样。
但德瑞克生气地摇头。
我说那老师的事可以怪到我头上,他咕哝。
别的可不行。
没有什么别的了,她生气地厉声说。
我们只不过是偷了那黑鬼几样东西,教训了伟大尊贵小姐一顿叫她安分守己而已。
其他的全是谎话。
我抬起头。
那些猫呢?我冷冷地问。
它们也得教训吗?她立刻垂下眼睛,摸索着香烟。
你把安妮屋里猫的数目说得太精确了。
要不是你每折磨一只可怜的小流浪猫就记上一笔的话,你是不可能知道有多少只的。
为什么这会是让艾伦开口的关键?一只猫的死比一个女人的死更可怕吗?猫所受到的凌辱更令他难以忘怀吗?猫的叫声更凄厉吗?显然是这样。
安妮可以死……我可以被恐吓……萝西可以哭泣……但动物必须被爱。
他的痛苦令人感到恐惧,当我看着他为了那些早已死去的动物泫然欲泣,我怀疑他现在是否还跟当时一样,显然对人类的痛苦不怎么在意。
如果属实,我对贝丝和她孩子们的未来不抱什么希望。
要如实转述出他以那种方式说出的那些话是不可能的。
他的情绪一旦释放出来就像是暴涨的河流,冲开了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冒出一些结结巴巴、有时几乎听不懂的句子。
我们听到了他母亲是如何痛恨性交,他父亲是如何随时任意以残暴方式占有她,他们如何酗酒、又如何彼此以及对子女们以暴力相向。
但他最讲个不停的就是莫琳杀害那只橘色猫的经过,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说他想阻止她,但她用球棒打他。
我问他她为什么要那么做,而他跟麦可一样,惟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那让她觉得很爽。
他说,当它脑浆四溅的时候她哈哈大笑,巴不得她打烂的是那个黑鬼的头。
那其他的猫呢?我问他。
她为什么不停手?因为把猫从宠物专用门推进安妮家,会让她发神经。
她开始一天到晚大声哭叫,行为像个疯女人一样,妈说要是她不自己打包搬家,也一定会让人给送到神经病院去。
但如果伤害动物让你那么难过,你干吗还要帮忙?不是只有我而已,他咕哝着。
我们全都做过——我妹妹,麦可,萝西,布丽姬。
我们常出去找流浪猫,用箱子把它们装回来。
我悲哀地寻思,不知这是否才是布丽姬剪下头发当作祭品的真正原因。
但既然你知道它们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还要那么做?那总比打烂它们的头要好。
如果你相信很快地死去比慢慢地死去要糟的话。
它们没有全都死掉……安妮救了大多数……正如我们所料。
他前额埋进掌中。
那好过让妈直接把它们杀掉,她就想那么做。
是它们的死让安妮发狂的。
你们塞进我家地板下的那些猫就死了,我说,因为我不知道它们在那里。
他抬起头,眼中是困惑的神色,但没说话。
而且要是你拒绝了你母亲,我指出,那些猫就根本不会死。
就算你笨到想不通这一点,麦可总该够聪明吧。
我们小孩也想赶走安妮,他绷着脸说。
要我们住在黑鬼隔壁是不对的。
我不知道他说话的时候莫琳脑袋里在想什么。
她不甚认真地试过一两次要阻止他,但我想她知道已经太迟了。
古怪的是我相信她是真的对自己的残忍行为感到羞耻——也许因为这是惟一一桩她亲手犯下的罪行。
更有意思的是,当艾伦承认他和麦可在安妮死的那天晚上八点半左右一起进入她屋里时,莫琳只顾盯着莎伦看。
麦可发现门开了一条缝,他说。
我们本来是要到他家去看电视的,因为我们知道他妈出去了。
他对我说,‘那个黑婆子门没关好。
’里面黑漆漆的……没有灯光……什么都没有……他说,‘趁她回来之前我们进去搜一搜。
’所以我们就溜进了前面的房间,结果差点让她给绊倒。
是麦可先开始的,他坚称。
他打开桌上的台灯……认为她醉迷糊了,就拉出他的老二——他中断了,不肯继续讲下去。
她有没有对你们说话?他抬起眼睛看了莎伦一下。
一直说是那骚货打了她……麦可就抓狂了,一直踢她踢到她闭嘴。
之后我们到游乐场去,麦可说要是我敢说出关于他妈妈的半个字,他就宰了我……我说,‘谁在乎啊?不管是谁干的,都是好事一桩……’我早告诉你不是我们干的。
莫琳脸上带着洋洋得意的笑奚落道。
我说过了,‘看看那骚货。
’就是她和她儿子干的。
她伸出两根手指隔空指向杰弗瑞。
所以你才把那头疯母牛给推到水沟里去——因为她告诉你是谁打她的。
我觉得想吐。
尽管我先前就怀疑麦可知道安妮是怎么死的,但我一直希望他没有参与其事。
但在八点半踢了她一顿,能造成渗流到安妮大腿上的、在照片上那么明显的那种内出血吗?我看着莎伦。
挺身而出护卫你的儿子啊,我想对她大吼。
告诉他们说他在那个年纪的个子很小……说踢得她重伤而死的一定是之前的某个人……某个更强壮的人……这是真的吗,杰弗瑞?温蒂以震惊的语气问。
不是,他咕哝着,突然以不信任的眼神看着莎伦。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拉着我的袖子,想稳住她自己不倒下去……所以我就把她推开……他声音渐小陷入沉默,开始怀疑莎伦对他说了多少谎话。
难怪你任我以为那都是我的错。
他憎恨地说。
你是要保护谁?你自己还是你那个鬼儿子?但莎伦惟一的回应只是做了个小手势表示否认,然后脸上就完全失去了血色。
要是她昏倒,她会跌伤的。
我警告道。
让她伤去吧,莫琳怀恨地说。
她活该。
哦,拜托。
我疲倦地叹口气,站起来帮温蒂扶住那软塌下来的身体。
要是你相信是这样,那时候为什么不跟德鲁里先生说实话?但这问题太笨了,她根本懒得回答。
她对安妮的死一点都不感到遗憾。
事实上她惟一的目标就是让她自己远离暴风圈,才能好好享受她的赃物。
如果这目标需要利用到男人使女人心生畏惧的低劣本能,那就用吧。
就某种怪异的角度而言,我甚至很敬佩她,因为她的世界是个狠毒的世界,在那里贪婪——不管是贪财还是贪色——是一种生活方式,而照她的标准来看,她是很成功的。
至少在这房间里她是惟一一个靠脑筋动得快而拥有自己屋子的人。
我伸手摸着莎伦漂染的头发,觉得那头发又干又满是灰尘。
这位女士对安妮做过最恶劣的事,不过是往她头上倒了一桶水,还有向地区委员会申诉过几次,我告诉杰弗瑞,如果你不相信的话,那你应该滚开,让她有机会和她儿子团聚。
温蒂说得没错,这些年来你只会用真相让莎伦动弹不得。
但是——但是什么?我厉声说道。
你难道宁可相信莫琳的说法?别忘了,我的说法是不要钱的,她的说法则要你付出代价。
我抓住他的手肘强迫他看着莎伦。
这女人20多年来都站在你这一边——你还要再花多少时间才信得过她?还是你永远都要——我朝沙发方向一比——用这里这个害虫选择的那套腐烂的生活标准来批判她?我既是在为莎伦也是在为我自己说话,因为我太清楚活在失去信心和误会的氛围中有多痛苦。
你不拼命就会往下沉……不奋战就只能屈服……而且不管你选择哪一条路,都只能孤独一个人走。
杰弗瑞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我突然跪在莎伦面前,握住她的手。
把你的房子卖掉搬家,我力劝她。
把这男人从你生活中赶出去,重新开始。
跟布丽姬做朋友……帮助麦可洗心革面。
他需要母亲的爱就像他需要太太的爱……而且你欠他很多。
莎伦,他以为你是凶手……但他保护了你……而且他不明白你为什么能一转身就抛弃了他。
做一个他希望的母亲吧。
她昏昏沉沉的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眼光无助地从我身上转到杰弗瑞;她太习惯屈从男人了,他说什么她都会照做。
莫琳胜利的声音从沙发那里朝我发出。
这条街上只有一个骚货,她像一袋马铃薯一样倒下去是因为她原形毕露了。
你去把这事告诉警察吧,看他们还会不会在乎我们偷的那一点点垃圾。
我想杀了她。
我想用双手紧紧掐住她那瘦巴巴的喉咙,把她的毒素都给勒出来。
但我只是叹口气站起身来,伸手去拿我的背包。
安妮从来没骂过莎伦‘骚货’,莫琳,她是骂她‘婊子’。
这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她惊愕地张大了嘴,找不出话可说,因为她知道我说得没错。
我想尖叫大喊……用力跺脚……把我的挫折感吼进风里。
先前我希望有奇迹出现能证明我是错的,但现在我只感受到无比的悲哀和疲倦。
要是我是你,就不会那么指望警方能放过我。
我以值得称许的稳定声调说,这种淑女般的自制力一定能让我母亲露出骄傲的微笑。
你向来都只有靠别人保持沉默才能保护你,只要他们有秘密要隐瞒,你就很安全。
我耸耸肩。
但现在已经没有秘密了,莫琳。
这下你会怎么样呢?德瑞克出人意外地大笑。
我告诉过她你绝对不会放弃的,他说,但她不肯听。
说当老师的太神经质了,不会站起来奋战的。
莫琳一路追着温蒂和我到门口,质问着我拒绝回答的问题。
如果不是莎伦干的,那凶手是谁?我打算告诉警方多少?我手中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她的嘴唇被我刚刚那一拳打肿了,她抓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走,威胁要报警,如果我不给她一些操他妈的解释的话。
我挣脱她。
去啊,我催促她。
我甚至可以告诉你我要去哪里——我会到里士满艾夫斯顿路7号的贾克。
威廉斯先生家——尽管叫警察到那里去抓我吧。
这样就省得我打电话找他们了。
至于要回答你吗——我摇头——门都没有。
你不知道的事就不会对你有帮助,而打死我我也不会跟德瑞克和艾伦一样,替你说更多谎。
我抬眼望向站在门厅阴影中的艾伦。
我完全有理由恨你、鄙视你,我告诉他,但我认为你太太是百万人中难得一见且能救你脱离你母亲毒害的女人。
所以好好听我说,现在就回家去,把你父亲也带去。
如果贝丝从德瑞克口中听到所有真相,那么她还可能原谅你,如果她是从你母亲嘴里听到的话,那就不会了。
我的老天!我们走开,温蒂拍拍扑通乱跳的心口,惊讶地倒抽一口气说。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害怕。
你还好吗?我关切地问,伸出手去扶住她的手肘。
一点都不好。
我这辈子从没受过这么多震惊。
她把臀部靠在18号的花园墙壁上。
让我先喘口气。
她深呼吸了几下,逐渐恢复过来,然后对我摇摇手指。
亲爱的,彼得会强烈建议你不要如此执迷于复仇。
他会说通往天国的惟一道路是原谅。
嗯,我同意。
我告诉他德瑞克和艾伦做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建议我的。
她不高兴地啧了一声。
他就是那次令你失望的吗?我看着一辆车慢慢驶过路面上的减速路障。
他不是故意的。
我表示反对。
他就像其他人一样……以为我歇斯底里了。
我看向仍然徘徊在大门口的莫琳。
我想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
我以前总是不能保持够久的客观,好控制住我的声音。
这会让别人担心。
但为什么找上彼得?她好奇地问。
你没有别的人可以谈吗?只有莉比……主要是因为教堂而不是彼得,我不置可否地说。
当时我想不出还有哪里可以去。
哦,亲爱的,我听了真难过。
真的是所有人都让你失望了。
我摇头。
事实上正好相反。
我进去时哭哭啼啼又一副自怨自怜的样子,出来的时候却成了复仇天使。
我突兀地笑了一声。
当时我一直在想,就算我有一天真的原谅这些人,那也要是我自己的决定,而不是一个认为我在说谎、穿得人五人六、又肥又出汗的家伙说了就算。
我立刻清醒过来。
对不起。
我不是有意要无礼的。
温蒂挺起她细瘦的肩膀,站起身。
形容得真贴切,她苛刻地说。
彼得本质上就是个演员,只有穿上戏服的时候最快乐。
他认为那样能让他说的话有权威性。
我那个时候很难缠,我以道歉的心情说,他也真的试着好心对待我。
他肚子里一点热情都没有,这就是他的问题。
我一直告诉他说他的讲道政治化的可笑。
他应该要抨击邪恶,而不是替自由派人士发表政策宣言。
我格格笑着。
换了是你,就会是个雷电交加的牧师喽?这样才算个牧师,她愉快地同意。
一点硫磺比什么都能吓跑邪恶。
而且这样比较戏剧化。
打入地狱被火焰烧烤,听起来比极乐庄严的天国刺激多了。
我真的很喜欢她……喜欢她的坦诚……她的坚定……老天助我,还有她跟我母亲的相似之处‘……但我看得出她已经累得再也走不动了。
我说服她重新坐下,然后在我的背包里翻找那天早上向路克借来的手机,好打电话叫出租车。
我还没找到手机,一辆车就在我们旁边停下。
你们要不要搭便车?艾伦倾过身来替他父亲系上安全带,从开着的乘客座车窗生硬地问。
我们会经过艾夫斯顿路。
我吃惊得不能回答,看着温蒂。
谢谢你们,亲爱的,她说着很有风度地站起来。
这么做真是太好心了。
没人再说过一句话,直到艾伦把车停在贾克屋前。
德瑞克和温蒂安于沉默,艾伦则一直在后视镜里担心地瞥着我,动着嘴巴想讲出我能接受的话。
但一直到他在艾夫斯顿路停了车,才鼓起勇气冒这个险。
他转过身来。
现在讲大概有点太晚了——他犹豫畏缩着——要是你说不我也怨不得你一但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丹尼有没有告诉你我这15年来都没再做坏事?我瞪着他。
艾伦,如果你要说对不起,就直说。
不要找一堆借口把道歉搞砸了。
他害怕地点点头把头垂下去,就像当年我逮到的那个偷我皮夹的小男生。
对不起。
我也觉得抱歉,我向他伸出手。
我在有机会的时候没有拉你一把,这让我一直很后悔。
他的手握来温热汗湿——我不能说碰到他的时候我没有起鸡皮疙瘩——但那感觉像是做了个了结,对我们两个都是。
我想开玩笑地警告他别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对贝丝说实话,但德瑞克的在场是个好迹象,因此我就没开口。
到头来我很高兴我没多说。
跟你说一声,我扶温蒂下车时他说,把猫放到你家地板下的不是我们。
我皱眉。
这是说没有猫?还是说放它们进去的另有其人?他把头朝贾克家前门一指。
所有的事威廉斯先生都知道……他以前常在莎伦家的窗边看着我们小孩做的每一件事……他什么都没说的惟一原因就是那黑鬼骂他‘相公’。
为此他很恨她,就像我们恨她骂我们‘垃圾’一样。
我闭上眼睛片刻。
我是会去报警的,艾伦,我哀伤地说。
这点你了解吧?了解。
那就帮你自己个忙,我真心地叹了口气说,别再满口‘黑鬼’了,因为如果你再用这个词来说安妮,我就要把你撕成碎片。
他顺从地点头,换挡。
都听你的,拉内莱太太。
温蒂敲敲德瑞克那侧的窗。
你呢?她问。
你也要道歉吗?但他一副不相干的样子看着她,比个手势要他儿子开车。
我们站在人行道上,看着他们转到主路上。
我想你是让他给唬弄了。
温蒂笑着说。
要不要打赌,他们一定是开到最近的提款机去,好让艾伦提一百镑出来给德瑞克,叫他永远别再出现?哦,汝等缺乏信念之辈。
我伴着她走过贾克的车道,我们的车旁停了一辆满是泥点的雷诺Espace.一时之间我纳闷那辆老宾士到哪去了,然后才想到,永远让真相给困得动弹不得的贾克一定是把它藏起来了,才好继续假装他有一辆XK8停在上锁的车库里。
莉比·葛司(原为莉比·威廉斯,曾住在里士满葛兰姆路21号)写来的电子邮件时间为1999年寄件人:莉比·葛司日期:1999年8月17日20点17分收件人:拉内莱主题:关于星期五在贾克家碰面之事亲爱的M——趁我去艾美朋友家接她之前只能简单几句。
你说事情早就船过水无痕了,我们现在谁都不需要尴尬,但我真的是窘死了!我怎么能直视你们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你和贾克?我知道你叫我不要解释也不要道歉,但我实在觉得自己很差劲。
而且我真的很抱歉。
请相信我,不管那么多年前萨姆和我之间有过什么——那都早在你们离开英国前就结束了。
我知道你说星期五的这场会面很重要,但我真的没办法面对。
让萨姆在20年后招认,你和贾克一定觉得情何以堪——尤其是你,一定恨透我的虚伪。
你大概认为我在安妮的事情上帮你的忙只是为了假装是你的朋友,但真的不是那样。
我很乐意帮忙,更高兴经过了那么多事我们仍然是朋友。
老实说,我一直相信萨姆永远不会说出来——我想主要的原因是他跟贾克交情一直不错,而不是因为他认为你会承受不住——而且他那天晚上到底在哪里也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他和贾克承认他们没有在7点45分时看到安妮。
这些年来我只有在那可恶的不在场证明上对你说过谎——天知道,我真希望当时我们说了实话——但跟把婚外情告诉你会对你造成的伤害比起来,当时此事看来似乎无关紧要。
当然,那么做是错的,但当时我觉得无伤大雅。
萨姆和贾克显然跟安妮的死无关——我一直都这么告诉你——而且我也不希望你讨厌我。
总之,这一切的重点是,我写好了一份证词,详细说明那天晚上21号屋内屋外的一切动静及确切的时间——在我能记得的范围之内——我以附件方式寄上。
我想你会发现他们会同意贾克和萨姆的说法。
当然,到时候我会正式再做一次口供的。
现在我则在此寄上我的爱,同时祈祷你仍愿意接受。
爱你的 莉比附注:不管怎么说,我不能把女儿们丢在家里一整天,而且可怜的老吉姆会受到非常大的惊吓,如果我告诉他我要跟前夫聚会的话i他会想要知道原因……然后我就得告诉他萨姆的事……还有我是如何让我最好的朋友受到委屈。
对不起,亲爱的。
我希望你能谅解。
莉比·葛司寄件入:M.R日期:1999年8月18日12点42分收件人:莉比·葛司主题:关于星期五我亲爱的莉比,附件已收悉,而且感同身受!相信我,我一直都很珍视你在安妮这件事上给我的帮助——要不是你,我绝对不会知道那么多关于她那些邻居的丑事!不幸的是,你和萨姆的证词之间有一两个相左之处——比如他说他到的时候你在洗衣服,但你说你在看电视;还有他说你在他去之前洗了个澡,而你却说你之前在煮饭。
我知道这些只是小事——但我真的需要这些说词相符,才能交给警方。
你也知道不重要的事我是不会问的。
而且你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贾克和萨姆已经言归于好——虽然没以前那么好——萨姆和我则像一对感情很好的老夫妻。
我们已经在一起太久了,现在就像两人三脚一样只能一致行动。
然而,如果你因为怕把女儿丢在家里及担心吉姆反对而没办法来,我们三个可以——也会——到莱斯特去找你。
爱你的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