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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之形》第二十章

2025-03-30 06:29:55

那天晚上10点半我踏进水手休息处的入口,德鲁里正在等着我。

由于这是夏天的星期五晚上,酒馆里挤满了度假客和停放在小艇码头那些游艇的船主。

我走近时看见他眼里闪过担忧的神色,这让我小小地自我满足了一下子。

我还没走到吧台旁,他就从后面绕了出来。

我们到后面去。

他简短冷淡地说,头撇向角落的一扇门。

我才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事。

为什么?我问。

你怕有人会看见?他愤怒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的手臂把我硬扯到后面去,但其他顾客好奇的眼光让他改变了主意。

我不想场面难看,他低声说,不要在这里,尤其今天是星期五晚上。

你说你想要公平……那就公平一点。

要记得,我是靠这个过活的。

我浅浅一笑。

你可以当我是个骚扰分子报警抓我,然后告诉你的客人说我疯了。

我提议。

上次你就是这么做的。

他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是朝门走去,让我自己决定要不要跟。

我尾随其后。

后面是一间破旧的办公室,满屋子都是积着尘埃的档案柜,一张灰色的金属书桌上堆着用过的保丽龙咖啡杯和一叠叠纸。

这就像是贾克办公室的缩小版,德鲁里比个手势要我坐在书桌前打字员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在角落的一堆箱子上。

为什么男人总是要在与工作有关的环境中才会显得比较自在?他仔细看着我,等我开口。

你要什么?他突兀地质问。

要我道歉?我把背包放到地板上,用指尖把一杯已经凝固的半满咖啡推开。

为了什么道歉?随便,看你喜欢,他冷淡扼要地说,只要能让你不再来烦我就好。

那样没有用。

我不会接受的。

那你要什么?正义,我说。

从头到尾我就只对这个感兴趣。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

你是说安妮还是说我自己?我好奇地问。

他一手按在书桌上那个已打开的棕色信封上。

都是。

他自信地说。

我纳闷他清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因为他的话中已表示他知道有正义待伸张,包括安妮和我。

那个信封里装着21年耐心研究的结果,可以证明有人杀了安妮。

我轻蔑地说。

全是一堆屁话。

他侵略性地俯身向前。

你每找到一个说那些淤血是在安妮死前造成的病理学家,皇家检察总署(CPS)就能找出五个同意原来验尸结果的病理学家。

这是预算运用问题——向来都是——起诉是很花钱的,纳税人对于经费短缺一向是锱铢必较。

光凭这个就想要重开案子,还早的很他的距离近得令我不适,我往后坐离他远点,他身上涌出的一波波能量令我反胃。

这跟20年前截然不同,当时同样的能量——代表权威、有能力,可以安抚人心——让我重拾信心,否则也不会那样畅所欲言。

犯一次错学一次乖,这句老生常谈一点也没错,而我跟安妮一样,从此之后再也不信任身穿制服的男人。

自从史蒂芬·劳伦斯的案子之后,整个风气已经不一样了。

我不愠不火地说。

我想你将会发现,CPS对于黑人女性遭到杀害的案子会是如何重视,不管那是多久以前发生的……尤其是又有证据显示,当时负责这案子的警佐是个种族歧视者。

他一拳捶在另一手掌中紧紧握捏,指节像迷你鞭炮一样劈啪作响。

就凭一个女警写了封宣称性骚扰、种族歧视的信,而且当时又没得到证实?他嗤之以鼻。

那是站不住脚的。

安德鲁·昆廷的记录也一样。

看在老天的分上,那家伙都已经死了,而且他是怀恨在心,他把没办法升迁都怪在我头上。

事出必有因,我说。

你从来没说过他半句好话。

他是个怪胎。

是啊,呃,他看你也不怎么对头。

我打开信封拿出安德鲁的那份记录,列出德鲁里在1987到1989年间拦路搜身逮捕的非裔加勒比海和亚裔人士,详细描述了德鲁里惯常使用的问候语。

就算他真的怀恨在心又怎么样?我好奇地问。

这份记录清楚明了,要是其中有错误,你完全有权利质疑。

他没有记下我拦下来搜身的那些白人的名字。

他列出了数据,你的黑白比例远高过当时里士满警局的任何人。

如果安德鲁的数据是错的,那么你会重获清白。

否则他做的结论就不容忽视,那就是你利用拦路搜身的职权来遂行种族歧视的消遣。

错,他立刻反驳。

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就跟别人一样。

你大可扭曲数据,用来支持你想要的随便什么结论。

我也同样可以轻轻松松证明,他列出那张单子的动机是出于恶意报复。

大家都知道我们两个不对盘。

那么那个让你打断颧骨的17岁亚裔男孩呢?他愤怒地咬紧下巴。

那是个意外。

警方付了数目不详的赔偿费。

那是标准程序。

太标准了,我讽刺地喃喃说道,所以在内部调查期间你请了病假,之后又马上提早退休。

我拉开背包前袋的拉链,取出一张折叠的纸。

这个我没装进信封里。

这是安德鲁寄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你上司对你做的机密评估。

他说了很多,其中包括‘暴力,有极端种族歧视的观点,不适合任职于都会警局’。

他抢过我手中的纸撕成碎片,脸上的肌肉愤怒地抽动着。

他的脾气跟萨姆正好相反。

这是个怀恨在心、积怨难消的男人,也是个将丢脸视为弱点的男人。

我伸脚拨拨碎片,想着我去捅毒蛇窝可能还比较安全。

你都是这样处理你不喜欢的证据吗?撕成碎片?这是于法不容的。

我退休时的条件之一就是过去的事一笔勾销。

光是手上有这分东西就足够让你吃上官司。

昆廷也是,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嗯,也许我觉得就算吃上官司也值得,我喃喃说道,只要把它摊到大众面前就好。

我明天就可以发出去个一千分,把你的名声搞臭,到时候大家就会怀疑你将安妮之死列为意外到底有什么动机。

那他们就会看到你的真面目,他警告,一个怀恨在心的女人,因为私人恩怨跟警方过不去。

说一个警察还有可能,我同意,但不会是整个警方。

安德鲁帮了我太多的忙,不会有人认为我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无论如何,谁会告诉他们这是私人恩怨呢?你吗?他的表情引我发笑。

你打算怎么解释我为什么会有私人恩怨?他伸出食指戳着太阳穴。

都写在你的证词里,他说。

你当时神经有问题……有被迫害妄想症……恨母情结……厌食症……广场恐惧症……性幻想……不然我当时该怎么样?在你大哭大叫时坐在你床边握着你的小手?你可以质疑一下自己的判断。

我建议。

那你只能怪你自己。

他尖锐地反驳。

要是你稍微往后退,也许我就会比较认真看待你。

我不喜欢别人一天到晚堵在我面前。

仿佛为了证明这一点,他重重往墙上一靠,半闭着眼睛盯着我。

我避开视线。

那你为什么不让别人接手?为什么不准我跟安德鲁谈?为什么把他挤出这个案子?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告诉他什么他都信。

我们两人都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理由,但我没继续追问。

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是说像这样。

他下巴朝棕色信封一抬。

里面没有谋杀的证据。

只有不同的看法。

那只是我手上信息的一小部分。

我说。

你总不会以为我会把手上的牌都亮出来吧?我从背包里拿出贝丝和艾伦·史雷特家的照片。

有充分的证据显示安妮的东西失窃了。

我把照片递给他。

莫琳·史雷特承认,安妮死后好几个月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放在她家里……说你看过这些东西,有一次甚至还回去找她,要买那幅羽蛇神的镶嵌画。

这表示就算你只看出史雷特家人偷了她的东西,都应该把安妮的房子当作犯罪现场处理。

他敷衍地瞥了那些照片一眼。

莫琳说那是她从旧货店买来的。

他淡然处之地说。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

她连去自助洗衣店洗衣服的钱都没有,哪有钱买画?那不是我的问题。

这些东西都没有失窃记录。

打一开始,阿诺德医生问起安妮的东西到哪去了的时候,你一定有想到那幅羽蛇神镶嵌画。

没有。

他粗鲁地说。

那时候已经过了四年。

你知不知道在这段期间我进过多少间房子?我连一个星期前看过的画都描述不了,更别提那么久以前的事。

你出了20镑要跟莫琳买,我提醒他,所以它显然让你印象深刻。

他耸耸肩。

我不记得了。

我想也是。

我短笑一声。

你也不会记得莫琳给过你一尊黄金小雕像,眼睛是翡翠、嘴唇是红宝石。

她说你根本不是要买那幅羽蛇神……只不过是想要点值钱的东西,作为你封口的报酬。

你把那尊雕像怎么了?留着?卖了?熔掉了?当希拉·阿诺德说它是摆在壁炉上的工艺品之一时,你一定吓坏了。

莫琳说谎。

他冲口而出。

她愿意做口供。

他眼中的神色耐人寻味。

你以为会有人相信她对发生在20年前的事有所看法?而且我对于盘问史雷特家的人倒是乐此不疲,我对他妈的那一整家子都是出了名的不留情。

不只是不留情,我淡淡地说。

据丹尼说,你还很乐意诬陷他们。

他说你在艾伦的口袋里栽赃了一些大麻,让他因为贩毒给关了起来。

德鲁里怜悯地摇摇头。

你当然就信了他的话。

不一定。

好像没人知道艾伦到底做了什么。

丹尼说是贩毒,但艾伦告诉他太太说,他是因为攻击麦可·波西而下狱的。

我怎么不觉得意外?他语带讽刺。

怎么样?他没继续说下去,于是我问道。

要是她知道真相,就不会嫁给他了。

这件事干嘛这么神秘?他伸出手指指向我,仿佛艾伦的罪行是我的责任。

他总是轻轻松松就没事。

当时他15岁,不能公布姓名,他的受害者也是。

在我看来这种规定真是他妈的蠢。

一个小鬼只要混过刑期,满口谎话,撇清自己做过的事情,就可以全身而退。

他又开始弯折指节。

莫琳三缄其口,因为她怕死了别人会怎么说。

他做了什么?你自己去想。

受害者是个女人。

强暴。

我提议道。

他点头。

他跑到伦敦的另一头去,以为这样就可以没事。

他把那女人拉进几栋房子后面的停车场,然后痛扁了一顿。

但那女人设法尖叫出声,有名住户打电话报了警。

艾伦当场被逮个正着,认了罪,关了四年才放出来。

这谁都预料得到。

我不带情绪地说。

他小时候受到可怕的虐待,在生理和心理上都是。

但德鲁里对惺惺作态的借口不感兴趣。

照这样说来,丹尼应该也会变成强暴犯。

我盯着自己的双手。

丹尼不记得小时候的事。

他父亲离开时他还太小,根本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而就算他曾听过他母亲在卧房里挨揍,他也不会了解性和暴力之间的关联。

我抬头看着他。

这其中是有差别的。

可怜的艾伦惟一从他父母那里学到的,就是把一个女人打得缩成一团发抖可以带来性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