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造访的最后一站,是艾尔沃斯一栋小小的30年代半独立式住宅,有着洗石子墙壁和花格式窗户。
由于距离太远不能走着过去,我在里士满车站叫了辆计程车,抵达时还要司机等我一下,以防没人在家或者屋里的人拒绝跟我谈时可以原车回来。
我按门铃时听见狗叫声,然后一个鬈发小男孩把门推开,一只丹麦大狗冲出来在我旁边咆哮着跳来跳去。
妈——咪!小孩大叫。
撒旦要咬一位女士了。
妈——咪!一个穿着松垮T恤和紧身裤的丰满金发女子出现在他身后,手指一弹那狗就回到了屋里。
别担心,她安慰地说,它叫起来比咬起来凶。
我微微一笑。
你怎么知道?对不起,你说什么?它咬过多少人?哦,我懂了!她格格笑起来。
它没咬过人。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不,我是开玩笑的。
事实上它是中看不中用。
倒是你——她揉揉儿子的头发——我要跟你说多少次,不要随便开门,杰森?不是每个人碰到狗都像这位女士这么好说话的,要是撤旦咬了人,警察马上就会来了。
她扳过他的身子,对着她右边的一扇门。
去帮我看着坦西,别让她又把手指伸到插座里。
她嘴角扬起,露出询问的微笑。
那么你有何贵干昵?如果你是来传教,那你就是在浪费时间。
撒旦之所以叫撒旦就是这个原因……用来吓走上帝的部队。
在领教过莫琳·史雷特疑心重重的注视之后,她就像是一股清风,我一点也不意外丹尼喜欢跟她相处而不是他母亲。
艾伦住在这里吧。
我说。
没错。
那么你是贝丝喽?她点头。
艾伦以前认识我,我是拉内莱太太。
我说着伸出手。
他小时候我跟他父母分别住在葛兰姆路的两头。
我教过他。
她跟我握手,显得很意外。
你就是丹尼提到的那位女士吗?他前两天晚上打过电话来,说他碰到了一个艾尔以前的老师。
就是我。
她瞥向我身后的计程车。
他说你住在多塞特郡。
我们这个夏天在那里租了问农合,离丹尼待的地方大概十英里。
我今天到伦敦来,因为有些人我需要见一见,——我不认为她会接受我的到访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其中一个就是艾伦。
她脸上掠过一抹不确定的神色。
丹尼一提到你的名字,他就变得很沉默……简直就像你是开膛手杰克之类的。
真的吗?我惊讶地问。
他以前总是告诉我说我是他最喜欢的老师。
否则我也不会想到要冒昧来拜访。
她表情尴尬。
他现在不在家。
他正在彻西那里的一个工地工作。
眉头皱了起来。
我很意外丹尼没告诉你。
那里是那种高级住家……你知道,那些房子有花哨的石制品,柱子上有门廊——丹尼已经缠了艾尔好几个星期,要艾尔把他弄进去做装饰的部分。
他们的进度落后了,所以我那可怜的老公就得加班……大部分晚上他都要10点左右才会到家。
眉头愈皱愈深。
无论如何,你怎么会需要见他?当年他大部分的老师都巴不得能摆脱他。
我也是。
我诚实地说。
他大部分时间都懒得来上课,而当他真的来上课时又很会惹麻烦,让我希望他干脆别来。
我努力微笑以消除我话中带的刺。
然后我就会深呼吸一下,提醒我自己他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接着再继续努力。
想到他可能会变得跟德瑞克一样我就受不了。
而如果你和孩子们的事都像丹尼说的一样,那么他显然没变成那样。
她的好奇心占了上风,这正是我希望的,因为我来此的借口并不足以让她邀我进门。
我从没见过他爸。
她说,眼睛里趣味盎然。
他早在我认识艾尔之前就离开了,不过大家都说他是个混蛋。
你跟他很熟吗?哦,是的。
有一次他威胁要打烂我的脸,所以我试着报警抓他。
我犹豫地转身朝向计程车。
我怕你们不在家,所以叫司机等我一下,不过我想他的表还在跳。
可恶的家伙,她轻快地说,他们全都是奸商……光是看着你就要收一大笔操他妈的钱。
抱歉我说粗话。
这样吧,你进来喝杯茶,我们稍后再打电话叫辆车?要是你运气好,艾尔说不定会提早回家。
我的意思是,可不是每天都有以前的老师来看他的——她头偏向一边——不过你看起来跟以前教过我的那些老蝙蝠不太一样,这倒是真的。
对她的邀请和恭维,我报以感激的微笑——同时默默地诚心祈祷艾伦千万不要提早回家。
我付钱让计程车开走,随着她进屋。
不出所料,屋里的摆设反映了贝丝务实的个I生。
色彩简单而直接——她显然偏好赤褐色和稻草色;铺在地上的材质很实用——门厅是用砂纸磨光的地板,厨房是软木;所有家具的摆放都以腾出最大空问将她孩子发生意外的可能降到最低为原则。
如此陈设不但有效而且很好看,当我这样告诉她时她显得高兴但不意外。
等两个孩子都开始上学了,我就想做这个,她说,帮别人把家里布置得好好的。
我想我有这方面的天分,要是我能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赚钱的话,在工厂里工作就可惜了。
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艾尔回到家已经很累了,没精神打磨地板——我朋友到家里来的时候大部分脸都绿了。
其中一半的人觉得女人不适合做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另一半则说她们不好意思到店里去租打磨机和撕壁纸的工具,因为她们不知道要用哪些工具。
那只丹麦大狗伸长了身子趴在炉子前面一条毛茸茸的地毯上,我小心地绕过它。
你嫁给艾伦之前是做什么的?我拉出一张厨房的椅子,跨坐在上面。
狗抬起头瞪视着我,但女主人一弹手指,它就打个呵欠继续睡觉了。
我是美发师,贝丝笑着说,我恨死那个工作了。
照理说我是个造型师,但我惟一做过的造型就是帮可悲的老女人染头发,她们没别的事好做,一天到晚嘀嘀咕咕抱怨她们的丈夫。
而且不管那些可怜的老王八蛋是死了还是活着,她们照样唠叨个没完。
他很坏心……他很笨……他把尿溅在马桶座上……真是够了!让我一想到变老就倒尽胃口。
我大笑。
听起来像我母亲。
她是这样的吗?有一点。
我不知道我妈是谁。
贝丝说着把手臂上满满的镯子推到手肘,拿着水壶到水槽去,打开水龙头。
总之不知道生母是谁。
我还是小婴儿时她就把我送到收养所了。
我的养母人好极了……养父也是……他们很喜欢艾尔,也爱我们的孩子。
有次他们问我想不想去找我真正的妈,我说才不要。
我的意思是,谁能保证我一定会喜欢她啊——我认识的人有一半都受不了他们的父母……所以何必浪费时间去找?我没说话。
你认为我错了?一点也不,我微笑着说,我是在想你真是个头脑清醒的女人,艾伦娶了你真是有福气。
我也在想当初那位教育心理学家关于艾伦的评语……应该鼓励他与成人创建强有力且正面的亲近关系……他需要感受受到重视……你显然对丹尼也有好影响……他谈起你的时候充满感情。
我说的是真心话,她的脸颊染上一层开心的红晕。
他们的姐妹呢?我问。
你们有没有常见到她们?这个话题显然令她不快,因为她立刻又皱起了眉头。
我们最后一次看到她们是在坦西的洗礼上,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艾尔说我们再试一次吧,所以我们邀请了她们,她们一来就照例大骂我和艾尔……可怜的小坦西,派对就这么毁了……于是我们想,管他去死,人生苦短,何必浪费在这种闹事上。
她把桌上的一些面包屑扫到另一只圈起来的手里,我着迷地看着她的镯子叮叮当当滑落回手腕。
艾尔说她们是嫉妒,因为我们过得不错,她们过得不太好一其中一个有四个小孩、没男人,因为她怀第四胎时他跑了——另一个则跟不同的男人生了五个小孩,其中两个在看护所。
她们住在哪里?希思罗机场附近的一大片住宅区。
一起住?住在相邻的街区。
她们的小孩成群结队乱搞,让住在那里的老人胆战心惊。
我真不想去算他们已经被警察警告过多少次。
前几天有人告诉我说,地区委员会计划申请禁制令,强迫莎莉和宝琳把他们关在家里……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最糟糕的是她们一直试着想分配到这里的公有住宅来,我跟艾尔说,如果发生这种事我们就非搬家不可,我才不要让杰森和坦西被表哥表姐牵扯惹上麻烦。
她倒茶,跟她婆婆一样自动加了牛奶。
艾尔说那其实不是他妹妹们的错,她继续说着,递了一杯给我,因为她们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但我总是告诉他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跟丹尼应该会一样恶劣才对。
她让我想起我们在葛兰姆路的邻居茱莉亚·查尔斯,她当年也一样忧心忡忡,不让孩子到街上去玩,以免受到艾伦。
史雷特和麦可。
波西的影响。
她以前总是说,这两个男孩真是糟糕透了,而且这并不是阶级问题,至少不真正是。
该责怪的是他们的父母。
要是他们的母亲肯多花点时间在小孩身上,少花点时间躺着接客或喝酒的话,这些小孩就会比较守规矩。
这道理谁都知道。
听起来他们的角色互换了。
我慢慢地说。
小时候那两个女孩看起来一向蛮乖的。
要不然就是她们太害怕父亲,不敢做半点错事。
她们两个都是小个子、深色头发,像她们的母亲。
莎莉是比较大的那个吧?她点头。
她们跟另两个年纪相近的小女孩很要好——萝西和布丽姬·斯伯丁——常在人行道上玩跳房子。
布丽姬嫁给了艾伦的朋友麦可·波西,搬到伯恩茅斯去了,但我不知道萝西怎么样了。
我扬眉表示询问,但贝丝摇摇头,她坐在厨房工作台边,双手圈着茶杯。
艾尔没有跟葛兰姆路的任何人有联系。
她说。
他偶尔会去看他母亲,但总是待不久,因为那太让他沮丧了。
要是他自己能做主,他根本就不会去……但我一直说,他必须给小杰森和小坦西立个好榜样……我的意思是,要是他们长大以后都不来看我,我会死的。
她睫毛和眉毛的颜色都很淡,让她的脸看来平凡无奇,不过却有丰富而生动的各色神情。
现在她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怪表情。
不过她自己的态度也够呛的,只会抱怨她多孤单、多悲惨。
这是个恶性循环。
要是她和蔼可亲一点,他大概就会比较常去看她……现在他则是能拖就拖,直到实在太内疚了才去。
你和孩子们也会去看她吗?又是怪表情。
以前有,直到杰森误食了她的百忧解,送进了医院。
我真的是气坏了。
她又不需要那些蠢药丸……有一半的时间她根本不吃……她只是用它来领残疾津贴,好让她可以整天坐在家里看电视。
我之所以这么介意,是因为我已经跟她说过请她把药丸收好,但那简直是对牛弹琴。
她在小杰森和小坦西面前照样抽烟喝酒,一点都不管我会有什么感受,然后竟然还敢告诉我说她不知道我在大惊小怪什么。
‘当年这也没害到我的小孩啊。
’她说。
我大笑。
我也曾在免洗尿布上听过这话。
我千不该万不该把价钱告诉了我母亲,结果她一连好几个月都在教训我浪费钱。
‘常规尿布有什么不好的?’她一直说……‘当年你可以用,现在你儿子当然也可以用。
’她啜着茶。
你不太喜欢她是吧?这问题的直接令我吃了一惊,或许只是因为我从没自问过这一点。
我想大概超过你喜欢莫琳的程度吧。
是,但莫琳不是我妈。
她闷闷不乐地说。
这让我很担心。
我不喜欢跟别人闹翻,但艾伦他们家人那个样子,我们不太可能跟其中任何一个人往来。
有时候我很害怕这是基因作祟,害怕有一天我的孩子会大吵一架然后冲出家门,我和艾尔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我相信这种事不会发生的,我安慰她,要是行为会遗传,那我的两个孩子早就跑掉了。
但他们非常优哉游哉的,得靠炸药才能惊动得了他们。
要不然就是看到法拉利跑车上的金发大美女。
她若有所思地看看我。
也许他们是遗传了他们的父亲。
她猜。
我想,比较可能是他们的外公,但现在并不太适合提醒贝丝她的小孩和德瑞克之间的基因血缘。
不过我同意艾伦的看法,成长环境比较重要。
我回答。
杰森和坦西是先天遗传和后天经验的总和,而非只靠先天遗传决定一切,否则他们岂不是会一模一样?你自己也点出了这个道理,说艾伦、丹尼跟他们的姐妹很不一样。
还有艾伦现在跟我以前所认识的那个男孩似乎也大不相同,我挖苦地想着。
他们两个彼此都不一样,她说,丹尼比较冲动,但艾尔做起事来好像天生就是个中年人。
她格格笑着,脸色马上亮了起来。
前几天小杰森说了一句‘他妈的’,因为他在托儿所里听到别人这样说,接下来艾尔却整整花了两小时担心是不是自己的错。
我说,‘别这么操他妈的呆了……’原谅我说粗话……他说,‘你可以觉得很好笑,但以前我爸唯一注意到我的时候就是他说杂种,给我操他妈的滚开时。
’这下他还真希望他就是杂种,希望德瑞克不是他亲爹。
换了我是他,大概也会这么想。
我说。
那有点像是承认‘恐怖的伊凡一是你父亲。
这让她好奇得不得了。
你说他威胁过你。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让他发火的事?我很想说实话,不只是因为我喜欢她以及对于利用她感到内疚。
她这种人很难得,不管年龄、性别或出身背景为何,他们直接、开放的人格都让你必须也应该回报以信任。
事实上,如果我对于欺骗她感到难过,这是因为我知道若换了不同的情况,我会很愿意她是我的盟友。
我看不惯他对待艾伦的方式,跟他在街上吵了一架,他把我的手臂扭到背后说,要是我再插手管闲事,他就要让我笑不出来。
这也不算全是谎言,我想。
虽然地点不对,但威胁——跟笑完全无关——是有的,德瑞克的确是叫我再也不要插手管闲事。
所以我就做了任何一个明理的人会做的事,向警方报案,我告诉她,但他们不相信我,把我说的话告诉德瑞克。
要是我照实讲,就该补充说我两天之内让同一名警察给背叛了两次,心里的愤怒比德瑞克多了一倍。
但我想用轻松、无所谓的态度赢得贝丝的好感,而非以她公公野蛮行径的证据来吓坏她。
她睁大了眼睛。
结果他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我撒谎,他是个典型的恶霸——外强中干。
我停了下。
丹尼告诉我说,艾伦用球棒把他痛打一顿之后他就消失了?我语调上扬表示疑问,贝丝点点头。
他到哪去了?有人知道吗?艾尔很少谈他,只说他不会让他接近我们的孩子。
我知道他坐过牢,因为莎莉从他的牢友那里拿到了住址。
那是小坦西受洗之前的事,她一直缠着要我们邀请他来。
她说他回伦敦了,想跟家人重新聚聚——她耸耸肩——但艾尔说如果他出现在这里,就等着再挨打好了。
那天派对上主要吵的也就是这个。
莎莉和宝琳说德瑞克穷得一毛钱也没了,需要帮助,艾尔则说就算他饿死也不会管他。
你们难道不担心他还是会来吗?她瞥了狗一眼。
所以艾尔买了撒旦。
他本来想养罗特韦尔狗,但我说那种狗对小孩太危险了。
其实,当时我觉得这根本是浪费钱。
她鼓起右手臂上的肌肉。
我想我可以对付得了德瑞克……没问题……如果他敢强行闯进这里的话。
但我们渐渐和撒旦有了感情,现在我可不愿意没有它。
我想警告她别太自信,但我只是喃喃地说:不过……艾伦会担心倒不令人意外,尤其是如果德瑞克离这里很近的话。
没有那么近。
莎莉说他跟某个妞一起住在怀查波那里。
有人要他算他运气好。
一点也没错。
当时我说,那个妞该去检查一下她的笨脑袋——当然,除非他没告诉她说他会打老婆一莎莉就生气了,说我不该乱讲我不认识的人的坏话。
我说,‘等他揍了这次这个,我会提醒你这一点的。
’我微笑。
莫琳怎么说?贝丝咧嘴一笑。
说可惜德瑞克没有在多年前就喝酒喝死,说如果她们只因为他是家人就让他又混回她们的生活中,那不管碰上什么后果都是活该。
她激动得很,说他在她们小时候就尽了一切力量要毁了她们的生活,要是她们有点大脑的话,现在就该离他远远的。
迟来的关心总比没有好吧,我想。
我讽刺地说。
他们还跟他住在一起时,她并没做什么事来保护她们。
贝丝若有所思地皱起前额,我想我的偏见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不过我想她也是一样恶劣。
你知道,买那根球棒的就是她……不是用来对付德瑞克……而是觉得小孩烦的时候就拿来乱敲他们的头。
你怎么知道?有一次丹尼笑艾尔反应慢,艾尔说这是因为他妈用棒子把他脑袋打坏了。
她当时够壮吗?我疑惑地问。
是的。
丹尼说她发起脾气就像头野兽,你要不就赶快逃,要不就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里等她冷静下来。
她看我不相信地皱起眉头,于是耸了耸肩。
我没法发誓说这是真的——丹尼总是会说些无伤大雅的小谎——但当时听来蛮像回事的。
这么说吧,艾尔没有否认——只是告诉我说绝对不可以打小杰森和小坦西,否则他就要惟我是问。
我说,‘你在开玩笑吧!我什么时候生气打过人?一她突然咧嘴一笑。
而且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说,这种话由他来讲未免他妈的很离谱,想想看,他给狗取名叫撒旦,还认为惟一管教它的方式就是拿报纸卷打它的屁股。
她朝着狗飞吻一下,狗马上就抬起头,摇晃的尾巴敲在地板上咚咚作响。
我的意思是,只要给它吃块饼干它就什么都肯做,干嘛还要那种鬼方式训练狗?撤旦和我谨慎地彼此打量。
它是只很好的看门狗。
我喃喃说道。
要是我是德瑞克,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它只要看到他就会咬烂他喉咙。
贝丝说。
孩子们小的时候,我常把婴儿车放在商店外面,把撒旦绑在车上。
只要有人走到六码以内它就会咆哮个不停,所以我可以安心买东西,不用担心有人把我的宝宝给偷走。
太神奇了!它做这些就只为了吃块饼干?她笑得更开了。
别不相信哦,她说,这比用报纸打这可怜的畜生要有效多了。
打它只会让它变得凶狠。
呃。
咬烂人的喉咙在我看来就颇凶狠,要是我突然站起来不知道它会有何反应。
我看了一下手表。
我真的该走了。
我说,语气中加进迟疑。
回多尔切斯特还有好长的路,萨姆一定在想我跑到哪去了。
没见到你,艾尔一定会觉得很可惜。
我点头。
改天我会先打个电话来。
我把茶喝完,站起身。
我可以跟孩子们说声再见吗?当然可以。
他们在客厅里。
我也想听听你对那里的摆设有什么看法。
撒旦喉间发出狺狺吼声,她向地上一指它马上就安静下来。
它什么时候会吃到饼干?我边问边跟着她走到门廊。
看我什么时候高兴。
所以它乖乖听我的话,因为它永远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吃到。
这招对丈夫和小孩也管用吗?她手掌摊平向下,左右摇摆着。
这要看你赏他们的是什么。
饼干对艾尔就不太管用,他比较喜欢紧身上衣和黑丝袜。
我噗地笑出声,她则咧开嘴笑。
孩子们在这里。
她说着打开一扇门。
你最好喜欢这里,因为我花了两个月才弄好的。
你慢慢看,我替你打电话叫计程车。
我的确喜欢,虽然那摆设跟20世纪30年代的半独立式住宅很不协调。
这客厅不会大过五平方公尺,装潢成墨西哥风味,有拱形的天花板,地上镶着棋盘状地砖,墙壁用灰泥粗略粉刷过,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华丽的黄铜吊灯。
落地窗通往一小片迷你天井,还有一面巨大的洛可可式镜子,镜框是滚动条式镀金的,镜面分成许许多多倾斜面,东一道西一道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就连壁炉也重新改造过,让人感到更像置身在牧场农庄而非艾尔沃斯一条小街上,炉床上立着一个装满丝质花朵的黄铜炮弹壳。
我纳闷她这个房间的装潢何以跟其他房间那么不同。
都是假的。
跟妹妹一起坐在角落看电视的杰森说。
妈妈是用漆的,让它看起来像真的一样。
我一脚在棋盘地板上轻敲,听见木板空空的声音。
她是位聪明的女士。
我伸手摸粗糙的灰泥,感受石膏的平滑面。
镜子也是她做的吗?对呀。
还有灯也是。
那张画呢?我凝视着墙上那幅羽蛇神的镶嵌画。
那是爸爸的。
那沙发和椅子呢?总共10镑,从旧货店里买来的。
贝丝在我身后自豪地说。
那条拼布罩单则是5镑。
碎布是我求来、借来、偷来的……洋装……旧窗帘……桌布……什么都有……我跟每个认识的人要。
另5镑是花在买来缝拼布的棉联机上。
你觉得怎么样?棒极了。
我由衷地说。
但在艾尔沃斯弄成这样有点过火?是有一点。
我同意。
艾尔也是这么想,但我这是要做出个样子来。
你要什么样的风格我都做得出来,而且费用低廉。
这整间房间只花了不到300镑。
好吧,这没有把我的工钱算进去,但你一定不会相信有多少我的朋友说,她们愿意付我一小时10镑来装潢她们家。
我敢说她们一定愿意,我公正地说,她们请清洁工吸个地板大概就要花这么多钱。
她一付泄气的样子。
艾尔根本不希望我去做,他说要是我不要求起码一小时100镑的工钱,那他连考虑都不会考虑。
他说得对。
但是我朋友没人付得起一小时100镑。
我很快地捏了捏她的手。
为朋友工作是个要不得的错误。
我说。
你应该给每间房间拍照,弄出一份信息,然后出门去推销自己……印些传单……在本地报纸上刊登广告。
你做得太好了,不可以一小时只拿10镑。
我拍拍背包。
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拍几张照片,洗好了再寄给你。
我带了相机,也想让我丈夫看看你的作品。
我们正在考虑要买下我们租的那问农合——说不定——你怎么可以这么恶劣?我自问——或许我可以说服萨姆,请你来替我们布置呢。
她的脸又高兴地红了。
如果你觉得好的话。
当然。
我蹲在杰森和坦西身旁。
你们两个想不想照相?他们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那我们把电视关掉,你们坐在妈妈的沙发上,一人坐一边好不好?你站在我旁边可能比较好,我边对贝丝说边盘腿坐在落地窗前取角度,你挡到镜子了。
她连忙走到天井里。
我最讨厌照相了,我照起相来总是好胖。
那要看怎么照。
我说着往房间里放沙发的这一侧啪啪啪拍了六张,然后拉近镜头对准那幅羽蛇神。
这样吧,你坐到那张椅子上,让孩子们坐在你腿上,我看看能不能把你们放在画面左边,把壁炉也照进去?我的口是心非应该让我一口噎死的。
哄骗她是这么的容易,任由我照下了房里的每一样东西,包括她手腕上的镯子和放在壁炉上的一组小瓷猫。
爱猫的是谁?我边问边把相机收进背包,这时门铃响了,计程车到了。
艾尔。
那是他好多年前在杂物拍卖市集上买的。
她把孩子们从膝上抱下,站了起来。
你还是没说你为什么要见他。
我们回到门廊上时她提醒我。
我本来是想跟他谈谈麦可·波西。
我撒谎,这是先前我惟一能想到的借口。
但你已经告诉我说他们没联系了——我遗憾地耸耸肩——所以就算他在,也帮不了我什么忙。
你想跟他谈什么?问他麦可是否像报上说的那么坏。
我边说边拉开前门,朝驾驶点点头表示马上就来。
我考虑要不要去探监——他就在波特兰,离我们那里很近——但我不确定这么做好不好。
我本来是希望艾伦能给我一点建议。
我自己听来这话实在很牵强,我以为她会起疑,但她似乎觉得很合理。
嗯,不晓得这有没有帮助,艾尔曾说过打那个女人实在不像麦可的作风。
他认为当年他们在一起混的时候,麦可远不像他那么暴力。
他们闹翻之前打过一架,艾尔说麦可因为不肯还手而被打得蛮惨的。
他们为什么打架?为了你提到过的那个女孩——布丽姬。
那时候他们十八九岁,艾尔爱死她了,想娶她,结果有一天走进门发现她跟麦可上床。
他当场抓狂……打断了麦可的下巴,天知道还伤了他哪里……连赶来阻止的警察都受到波及。
显然当时是天下大乱。
布丽姬在门廊上尖叫,麦可半个人爬在窗外,四个警察合起来才把艾尔从他身上拉开。
结果他进了少-年监狱。
老天!从此之后他就洗心革面了。
她向我保证。
我希望如此。
贝丝笑了。
这样大家都好。
要是他继续跟她在一起,就不会跟我结婚了。
她语气中多了点惆怅的意味。
但他从来没为了我打断过谁的下巴……所以我猜我是没布丽姬有魅力吧。
我一时冲动抱了抱她,然后朝计程车走去。
别考验他,我回过头警告说,我有种很不好的感受,要是他发现你跟别人上床,会打断的就不只是下巴而已了。
我的语调轻松,但是警告之意是真诚的。
香港维多利亚女皇医院精神病医生乔瑟夫·伊莱亚斯医生的来信时间为1985年香港维多利亚女皇医院精神医学部拉内莱太太薄扶林葛袜胡道12号1985年6月12日拉内莱太太:很遗憾听到你要离开香港。
我一直很喜欢读你的信及那些少得可怜的面对面会话!你会喜欢悉尼的。
我在1972到1974年问在那里待了两年,那是一段很愉快的经验。
澳洲具有一股由不同文化混合生成的热情与活力,我敢保证你会乐于享受它的多元化,那里没有所谓的阶级之分,成功与否是取决于才干而非标签。
你看,我还是对你有所了解。
你上封信提到你和萨姆达成了一份默契,让过去沉埋在英国。
你也告诉我说他是个非常好的父亲。
然而,你却没有说你是否爱他。
我是否该‘像萨姆一样?’把这一点视为理所当然?我的拉比朋友会说,沙漠里什么都长不好。
他也会说,不管沉埋在英国的是什么,只要你们一回国它就会再浮出表面。
但或许这就是你的盘算?如果是,那么亲爱的,你真是个有耐心的女人,而且我想,也有一点残忍。
不论你未来身在何处,都祝你一切顺利。
伊莱亚斯医生 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