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复杂混乱的故事,牵涉到萨姆办公室的一个漂亮小秘书。
1978年8月我到汉普郡去替我出门度假的父母照顾狗,她在那段期间勾搭上了萨姆。
贾克向我保证那只是一段短暂的迷恋,像电影《致命的吸引力》一样,几乎才刚开始就变质了。
我一回家来萨姆就想甩掉她,但那女孩不肯。
要是她在别的地方上班就没有问题,但萨姆担心万一她怀恨反咬他一口,会影响到他的事业。
当时性骚扰的案件才刚开始出现,而这个女孩又精得很。
萨姆唬弄了她两个月,然后在我预定要在学校留到很晚的那天晚上试着分手。
在命运的恶意安排下,那也正是疯子安妮丧命的那个晚上。
贾克说,萨姆完全束手无策。
他有个疯狂的想法,以为只要他先请情妇吃香的喝辣的,再告诉她说他打算做他该做的正当事,留在他太太身边,女孩就会全盘接受。
结果她当场发飙……在餐厅里对他大吼大叫……把葡萄酒泼在他西装上……如此这般,等他回家时状况已经相当凄惨了。
他经过了倒在水沟里的安妮,贾克说。
她就躺在路灯下,所以他不可能看不到她,但她浑身酒味,所以他就没管她。
他知道你随时都可能到家,当务之急就是脱下西装,把自己清理干净,假装他整个晚上都待在家里。
他眼中闪过一抹幽默。
然后15分钟后你冲进家门来打电话叫救护车,他马上就给自己捅了娄子。
我皱起眉头。
当时他在看电视,我根本没问他去了哪里。
你告诉他说安妮·巴茨在门外快死了,他说:没有,她不是快死了,只是醉瘫了而已‘。
那又怎样?要是他没看到她,怎么会那么说?我忍住笑。
你这是在告诉我说,你们对警方撒谎,只是因为我对着电话大叫救护车时他所说的一句蠢话?就算他告诉我说她在倒立踢腿,我也没空理他,之后我根本就记不得了。
贾克耸耸肩。
我就是这么说的,但他不相信我。
他认为你的记忆力跟大象一样好。
他说如果我们照着警方的说法,说安妮在7点45分的时候喝醉了酒摇摇晃晃,这样事情会简单得多。
我的意思是,又不是只有我们这么说……每个人都这么说。
我们以为那是事实。
除了你们之外,只有五个人宣称看见过她。
我提醒他。
一个是住在安妮对面27号的杰弗瑞·斯伯丁。
就是他在死因调查庭上说他试着劝安妮回家,但她开始咒骂他,于是他就放弃了。
他估计当时是8点到8点半之间。
另外两个是住在8号的那对老夫妇,帕铎先生和他太太,那天他们觉得很冷,9点左右就准备上床睡觉,他们从楼上的窗户看到她,但决定什么也不做,因为她显然是喝醉了,而且上一次他们试着帮助她时她对他们吐口水。
剩下两个人是一对走葛兰姆路抄陕捷方式的男女,说有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粗壮人影突然踉踉跄跄地出现在他们车前尖叫着骂脏话,他们赶快紧急刹车。
他们判断她是个‘有侵略性的醉鬼’,于是开车走了,以免发生冲突。
他们说不准时间,但认为大概是9点刚过。
他看着仍放在我膝上的照片。
你这就毁了你自己的论点。
他说。
那些人干嘛要撒谎说看到她?我不认为他们撒谎,我慢慢地回答,杰弗瑞·斯伯丁或许有,不过他可能也只是在时间这一点上说谎。
要知道,时间是很重要的。
警方估计她是在我发现她之前15到30分钟受的伤,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帕铎和开车的那对男女都说她在9点左右还站着走来走去。
既然她死于9点半,那么显然是这30分钟之内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她。
那你怎么能指望有人会相信她是在好几个小时之前被打死的?我说的是她陷入昏迷,贾克,不是说她已经被打死了。
这其中是有差别的……尤其是对于一个像安妮那么身强体壮又有力的人来说。
我伸出手指摸着照片里她的脸,仿佛那张脸能告诉我什么。
我想她在她屋里醒了过来,然后设法到外面去求救。
奇迹在于她居然还有力气想拦住一辆经过的车子。
医生或许会说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的头骨破裂得很严重,但这是睢一能解释她为什么走到马路上、又为什么好像喝醉了的原因。
也可能警方说的一直都没错。
贾克说。
我记得我读到死因调查报告,上面说她血液里有很高的酒精浓度。
我摇头。
每毫米血液中有95毫克酒精——比法定安全驾驶标准超出15毫克。
那等于4杯或5杯朗姆酒……对于像安妮喝酒喝得那么凶的人而言,根本是九牛一毛。
周末萨姆和我就可以喝成那样,不会有问题……我想你也是……但那并不会让我们像僵尸一样晃来晃去。
我疲惫地摇摇头。
他们将她归类为交通事故,因此病理学家照例给她记上一笔‘不适合驾驶’,而警方和验尸官就把这一点解读成‘高酒精浓度’。
说句公道话,这是因为有证人将她描述为‘醉瘫了’,而警方也在她家里找到很多箱伏特加空瓶。
但要是病理学家好好尽到职责的话,很可能就会质疑95毫克是否足以使一个重196磅、已知有酗酒习惯的女人步履蹒跚。
你真的是下了一番功夫,对不对?对。
警方怎么说?什么都还没说。
我要把证据收集得滴水不漏,让他们不管高不高兴都非得重新开案不可。
我停了下。
我需要你和莎伦承认,你们就是当天晚上在葛兰姆路走在我前面的那对男女。
他耸耸肩。
这点不会让我担心。
不过倒是可能让她担心。
为什么?她在死因调查庭上撤了谎。
她是9点15分才到‘柳橙威廉’去的。
我们通常8点半左右碰面,很快地喝一杯,然后走小巷从后门进她家。
但那天晚上她搭着计程车来,情绪高昂得不得了,完全没兴趣再多赚一毛钱。
所以我跟她一起沿着A316号公路走,然后转进葛兰姆路时就分道扬镳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那个明显的问题,他就继续说下去。
她说她先前是跟另一个顾客在旅馆里。
我想那不假,因为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混身都是烟味。
他边回想边摇了摇头。
她完全不像是刚从家里出来的样子,事实上正好相反,一直说她要回去,因为喝了那么多香槟让她很想吐。
但如果星期二是你办事的日子,她为什么要跟别人出去?她可是专业人员,他讽刺地说,有别人出了比较多的钱。
她有没有说是谁?她没跟我提名字……只说是另一个常客,她不能让他失望。
杰弗瑞·斯伯丁是她的顾客之一,我慢慢地说,当时他太太得了癌症快死了,他不想让她或他女儿们知道他花钱买性。
他每个月带莎伦上一次旅馆。
他的表情让我大笑起来。
不,不是莉比告诉我的。
是莎伦的儿子麦可。
我写信到监狱里给他。
老天!换了我可不想这么做。
他干涩地说。
我当年认识他时他就是个小虐待狂……常常拔扯猫的胡子,就是安妮养的猫,只为了好玩。
你知道他为什么坐牢?我点头。
那你就该小心点。
他母亲怕他怕得要死,而且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发起火来脾气大得不得了。
我看着那只猫在午后的阳光下昏昏欲睡地舔着自己。
你知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贾克……为什么你和莎伦都没有停下来看看安妮是否还活着。
你们一定看见她。
莎伦要过马路简直就得从她身上跨过去。
我们真的没看见。
他说。
事后我问过莎伦,她吓得脸都白了……一直求我别说出去,怕我们会跟那件事扯上什么关系。
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但我提不起那个劲站起来。
回家的那段路没什么吸弓1人的地方,而我就像那只猫一样,只想蜷缩成一团,忘记人生有多复杂。
或许贾克也有同感,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日影已经西斜了不少。
你变了。
最后他说。
是的。
我同意。
他微笑。
你不打算问我怎么个变法吗?没有必要。
我仰头靠着椅背,盯着天花板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什么?我比以前要放松多了。
你怎么知道?萨姆总是这么说。
你以前总是很容易激动。
他说。
我记得有一次我进你们家,结果迎面飞来了一个煎锅,幸好我躲得快。
我转头看着他,回想那件事笑了起来。
那完全是因为你和萨姆半夜三更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在楼下乒乒乓乓地把我吵醒了。
你们一看到我就跟我要东西吃,所以我就抡起煎锅朝你们扔过去,让你们自己去煮。
你们应该接住它,不是要躲开它。
是吗?他冷冷地讽刺说。
那为什么大部分的碗盘最后也都到了地上?我回想着。
当时我气疯了,尤其是第二天还有人要到我们学校去视察。
反正我向来都不喜欢那些盘子。
那是萨姆的母亲送给我们的。
他朝我咧嘴一笑。
我们那时候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八成还觉得你看到我们会高兴得不得了。
至少我们再也没那么做过了。
萨姆说,下一次你可能会丢刀子。
我们相视而笑。
我一直没弄清楚你们那天是去了哪里,我懒懒地咕哝,你们发誓说是在酒馆里,但是不可能,因为酒馆11点就关门了。
他回答前迟疑了一下。
索霍区的一间脱衣舞夜总会。
他说。
萨姆认为你不会赞同。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那个漂亮小秘书也跟你们一道吗?我问。
那是十月的事,所以她一定还在。
他摇头。
萨姆不会带女人去脱衣舞夜总会的。
我倾身向前把安妮的照片收进我的背包里。
你有没有见过她,贾克?没有。
他承认。
所以只是萨姆说她存在而已?他回答的声音中有着如假包换的惊讶。
她当然存在啊!你不可能会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那天晚上他告诉我说掐死她都算便宜了她,相信我……我当时在场……我听到了他的话。
他每个字都是真心的。
所以我才带他去那间俱乐部……想让他分心想想别的。
他很怕他会去把那些肮脏的细节都讲给你听……要不然就是勒索他。
我差点就说服他坦白告诉你了——他无精打采地叹口气——结果我们一进门,你就开始对我们扔煎锅。
我笑他的天真,想着难怪萨姆爱死了他这个大师。
学生总是比较喜欢他们能够操控的老师。
抱歉,我毫无悔意地说,但当时他是绝对不会坦白承认的。
我不是在质疑婚外情这件事,贾克,只是质疑那个精明得恰如其分的秘书。
他是为了你才虚构出她来的。
他向来守不住秘密,而如果他开始说他太忙了没时间跟你一起喝酒,你一定会起疑心。
我想你会发现他是在吃窝边草。
他狠狠地揉着头。
我不懂。
哦,拜托,要想通没那么难。
我开始收拾我零零碎碎的东西。
你以为安妮死的那天晚上莉比在做什么?补你的袜子吗?他不肯相信。
她不可能是跟萨姆在一起,他说,去他的,要是她出过门我一定会知道。
老天在上,她把晚饭做好了等我,衣服也全都洗好了啊。
你们家里就有一张现成的床,我喃喃说道,你凭什么以为他们没用那张床?他瞪着我,脸上有一种茫然而受伤的表情,让我想起在香港那天晚上,听到萨姆咕哝的那些话令我大受打击。
我们在这里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弃我于不顾这些事根本就不会发生……女人不是好东西……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你干嘛非要去问每个人那天晚上在做什么不可……?你难道指望他们会说实话吗……?我随时都可能走进家门。
贾克反驳,还在做垂死的挣扎。
那天是星期二,我说,你星期二从来不会在10点以前到家。
但是……他愈来愈茫然。
萨姆对我说的话有什么是真的吗?我想事情的确是在我不在家的那两个星期开始的。
我记得他在电话里告诉我莉比说要帮他洗衣服,但后来我问他有没有找她做这件事,他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说他没有见到她。
当时我以为是因为她说话不算话让他不高兴,但现在我想他只是害怕露出马脚……我看着憎恨像个贼一样偷偷爬上贾克的脸,竟意外地发现对于这桩小小胜利我的感受是那么空洞。
我认为他想分手是真的,我继续说,而且他很怕她会跟他翻脸。
我个人是很怀疑莉比会自己承认这件事一她不想在离婚时让你抓到把柄一但萨姆显然是相信她会。
我淡然一笑。
讽刺的是,我想他最害怕发现真相的是你,而不是我。
他说你的友谊对他很重要。
他是个他妈的伪君子。
我没有表示异议。
你何必在意?我问。
就像你自己说的一样,事情多年以前就已经死透埋土里了。
但贾克不想听到他自己说的那些含糊的老生常谈。
他还要我为他撒谎。
当时你很乐意这么做。
我指出。
要是我知道他跟莉比在一起,那就另当别论。
我抬高一侧肩膀。
这下子伪君子是谁?他转过身去,从口袋里掏出手帕。
无论如何,我继续说,我敢说一定是莉比要他这么做的。
警方问街上的每一个人有没有在意外发生的时间看到或听到任何事,我想她是害怕有人会说看见萨姆在9点左右离开你们家。
要是他能说他是跟你一起在我们家的话,那就安全得多了。
从茫然困惑到仇恨仅有一步之遥,而且相当丑恶,这种演变清晰地写在他的脸上。
我自己就曾如此走过,认得出那些迹象。
然而他恨的对象却不是那个背叛了他的男人,而是那个女人。
你知道,她就爱让我出丑。
让我替他们圆谎,这件事八成让她这么多年来都爽得尿裤子。
我摇头。
你不应该老想着这件事。
要是萨姆对莉比而言不只是个填补空白的情人的话,那她早就跟你拆伙了,而我也不会仍然已婚。
她本来就要跟我拆了,他愤怒地说,我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跟我有同样的机会。
我冷静地说。
要是我们两个其中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么这两桩婚姻都会以离婚收场。
因为我们的不知情,你的婚姻又多延续了一阵子,而我的婚姻则维持了下来。
但你的婚姻当时已经岌岌可危了,贾克,这一点你不能怪在萨姆头上。
他只是症状,不是病因。
他开始唠叨自己在那段早就逝去的关系中所扮演的角色。
我知不知道被所爱的人拒绝是种什么感受?要是莉比对他表现出半点兴趣,他干嘛还要去找莎伦?我以为付钱买性交对男人的自尊很有帮助吗?他当然没告诉萨姆她的事。
没有哪个头脑清醒的男人会想让朋友在背后笑他……在那间塞满秘密的房间里听他吐露自己的伤心往事,我的感受是有趣多过同情。
他对自己的言行不一真的盲目到这种地步,双重标准完全不令他尴尬吗?他又凭什么以为他可以放心对我倾吐他的痛苦,我的痛苦明明更久、更巨大,也更残忍得多?他就像萨姆一样,觉得人负他比他负人多,而且也像萨姆一样,在别人的罪咎比他自己大的时候,他也显得更加好斗。
等他终于发泄完了,。
我站起身背上背包。
要是我是你,就不会继续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我好心地说,这样什么也改变不了,只会让你生气。
要是你真的这么希望,你就应该让我继续蒙在鼓里。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我检查我有没有忘了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不那么做?我认为那样不公平。
他苦笑着。
好吧,也许我不像你那么在意公平。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萨姆跟我的交情很久了。
也许我不知道会比较快乐。
我确定他说的没错。
有句话说,你不知道的东西就伤害不了你,这话说得很对。
萨姆和他原先大可永远继续下去,一个人谎称坚定支持朋友,另一个人则谎称事业成功。
另外还有句话也说得很对,悲惨喜欢有人做伴,我敢说贾克——他不是一个习惯默默受苦的男人——在我离开之后会拿起电话,将他的悲惨分一部分给我丈夫。
在我看来这公平得很——正义带来报应——但他们还会不会再跟对方说话则很难讲。
这点并不困扰我。
我等我的这一磅肉已经等很久了。
家人书信往来时间为1999年克兰屋德文郡托凯镇白草路星期五最亲爱的M:我觉得莉比说得对,你应该重新考虑星期一要去拜访的那些地方,尤其是艾伦家。
我知道丹尼告诉你说艾伦不会在家——但你至少该想想,当他太太告诉他说你把屋里的东西拍了照,他会有什么反应。
你确定交由警方出面不会更明智吗?我知道我不需要提醒你艾伦和他父亲对你做过什么事——看见你老是在洗手,让我好难过——但我不像你那么有信心地认为,只因为艾伦的弟弟对他的过去不知情,就表示他太太也不知情。
爱你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