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星期一,我独自搭火车去伦敦。
我拒绝告诉萨姆我要去哪里、打算做什么,我们因此吵了一架,他早上8点钟送我到多尔切斯特南站之后便气冲冲地开车走了。
自从丹尼丢出那句跳船的卑鄙小人之后,萨姆就一直很沮丧——事情不是那样的……当时我需要时间理清头绪……贾克成天跟我唠叨,想说服我要你吃那些该死的镇静剂……他说你需要帮助……他说你短路了……他说……他说——而我那句很酸的回话自然也不会改善他的心情,我说既然贾克是那么位先知大师的话,他应该去跟他谈而不是跟我谈。
我没有紧盯着他,因此我星期一早上出发时完全不知道他会不会照我的建议去做。
我想应该不太可能。
萨姆那种人除非不得已不会去吵醒正在睡觉的狗,尤其他是如此害怕被咬。
在那个8月的上午,我发现葛兰姆路已经变得让我认不出来了。
这里成了一条单行道,路中央有减速路障。
只有持有停车许可的人才可在此停车,卡车也不准进入。
房子比我记忆中漂亮,人行道也比较宽,阳光更耀眼,照射到的范围也更广。
在我记忆里这里一直都是个黑暗、不祥的地方,这使我不禁怀疑我的头脑这些年来究竟还荼毒了哪些东西。
或者不是我的记忆有问题?也许安妮的死真的带来了改善?我经过5号房时瞥了一眼,那光洁的外观让我感到羞愧。
有人在这房子上投注了感情和心思,我们以前就该这么做的。
窗台上的花盆箱鲜艳夺目,一扇新的上色木门替换了我们那扇老旧的蓝板门,屋前那片勉强有三尺纵深的小花园有道整齐的砖墙以及一盆盆猩红色的牵牛花,通往门口的小径旁还有半圆形的绿色草皮。
不只这一家如此。
当然,这里那里还是可以看到一些紊乱的花园和剥落的油漆,显示住户不能或不肯依样画葫芦,但大体而言,这整条路绝对是高级多了,贾克说此地房产价格大涨的话也有了道理。
我猜部分原因是地区委员会公有的那些房产卖掉了,20年前一律漆着黄色门的那些房子看来相当究兀。
而现在已经无法分辨出哪些房子原来是公有的,哪些房子一直就是私人的,不知还有多少屋主是原来那些用超低价格向地区委员会买下房子的承租户。
如果温蒂·史丹霍普说得没错,大部分的承租户一年内就把房子卖掉赚了一倍的钱,但比较明智的人则留了下来,看着他们的投资与日俱增。
我穿过马路,停在莎伦·波西家的门前。
她的房子几乎跟我们那栋一样整洁,窗子上挂着百叶窗,屋前花园种着蒲苇,但我无法相信她没有在一看到有利可图时就马上把房子卖了走人。
我知道她买下了房子,因为当时莉比连着几个月的来信都气冲冲地骂着贾克那每周30镑对莎伦的卧房助益可真不小,但我实在很难把28号新增的这种含蓄美感,跟温蒂照片中那个把头发漂淡成金发、一脸假笑的女人连在一起。
我向她家楼下的窗户望去——原本只是好奇心,没有期待看到什么——结果让闪现在窗后的她吓了一跳,她的脸自得像面粉,红唇有如伤口,画着浓浓的眼线。
我想起莉比给她取的外号漂白的吸血鬼,但那天上午她看来不像是掠食者,反而相当可悲。
一个上了年龄的女人,试着涂去岁月所造成的破坏。
杰弗瑞·斯伯丁是否还跟她在一起?或者在她失去性吸引力的时候他就不再迷恋她了?我荒谬地想举手跟她打招呼,然后才记起我们从来没说过话,就算20年前她知道我是谁,现在一定也认不出我来。
我走向32号,几乎没有瞥安妮的房子一眼。
就连在她死后那几个月,我站在她被封上木条的屋子前时,她的鬼魂也从来没有困扰过我,现在当然更不用谈了。
到头来,惟一在此地徘徊的鬼魂是那些孤单的母亲……我还没来得及敲门,莫琳·史雷特就把门打开,伸出她那小小的手把我拉进去。
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
他们又不知道我是谁。
他们会猜到的。
每个人都会说闲话。
我心想这有什么关系,既然记得安妮的人都不在了,随后认定她所谓的每个人指的是莎伦。
我想若告诉她我已经被瞧见了可能会造成相反的效果,因此跟着她走过走廊来到厨房。
经过一楼的两间房间时,从开着的房门可以瞥见里面的样子。
客厅看来很少使用,但饭厅已改装成舒适的小天地,地板上有数个色彩鲜艳的豆袋椅,一张摆放着靠垫的沙发靠墙而立,角落有一台宽屏幕的电视。
电视正在播放一个日间综合节目,从沙发上揉皱的垫背和房里闷闷的烟雾来看,莫琳要不是看了整夜的电视,就是今天一早就打开电视。
我们经过时她关上房门,将电视声音关在房内。
虽然莫琳家是整排连栋房屋的末间,但里面的格局跟我们那栋一模一样,事实上整排房子的格局是错开的:客厅和餐厅在右边,左边是经过楼梯的走廊,通往后面的厨房。
毗邻的房子格局则正好左右相反,因此每户人家的走廊与走廊相邻、活动空间与活动空间相邻。
楼上也是一样,每户的卧室与卧室、楼梯间与楼梯间相邻。
为了让餐厅能开个窗子,厨房在屋后偏处一边,跟走廊那一侧的邻居共用一道墙。
由于这些房子当初兴建时没有遵照什么现代化的隔音标准,因此不可避免的,我们对邻居的了解程度全都超过我们愿意的范围。
事实上,当时萨姆老是抱怨,我们买下5号之前应该做些噪音研究。
与走廊相邻的那一侧,7号——像道隔音屏——住的是一对老夫妇,他们说话几乎像在耳语,就连在自己家厨房也一样。
而与活动空间相邻的那一侧,3号——却像巨大的回音室,中间距了一道振动的薄墙——则有查尔斯家的小孩,夜里的尖声哭嚎让我们不得安睡。
有一天,萨姆以乐观的精神邀请左右两对夫妇到家里来喝酒,建议他们交换房子,这样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萨姆告诉保罗·查尔斯他透过墙所听到的事情,其中有些让查尔斯很生气,从此之后他对萨姆就抱有敌意。
我常纳闷安妮是否也有类似的情况,不过在那许多针对她的申诉中,从来不包括噪音这一项。
事实上她比较可能是噪音的受害者,在别人让她日子难过的同时默默忍受着。
麦可·波西和艾伦·史雷特都喜欢公开取笑她,我不相信他们私底下没有继续这项游戏,对着共用的墙壁大声骂她。
丹尼昨天晚上来过电话。
莫琳说着在厨房里拉出一张椅子,按着我坐下。
他似乎很喜欢你。
她带点英格兰中部地区的口音,发啦的音时后面会加个硬g的音,至于她是在那里出生还是跟她父母学来的,我并不清楚。
她的每件事都很让我受不了,连口音听来也觉得刺耳,我得把笑容黏在脸上以掩饰我的不快。
不管温蒂·史丹霍普说她丈夫如何虐待她,我向来都觉得莫琳·史雷特有些邪恶,或许因为我认为是她鼓动人们仇视安妮的。
我确信她知道我真正的感受,但至少此刻她愿意维持友善的假象。
我也喜欢他,我向她保证,丹尼是个好孩子。
她忙着拿杯子和碟子。
这些年来我为寻找答案给她写过许多次信,但我惟一收到过的回音是一星期前,同意跟我见面的那封信。
我想是我跟丹尼的接触让她改变了心意,不知道她是对我故意去找丹尼的用意疑神疑鬼,还是对他告诉了我什么而暗自担心。
毕竟,有太多事情她不想让我知道。
你是惟一这么认为的人。
她说着在水槽旁给茶壶加满水。
丹尼从10岁开始就不停惹祸……打架……偷车……他12岁开始注射海洛因。
她停了停,等待回话,但我没开口,于是她有点刻薄地继续说,大部分做妈妈的都不会希望自己十几岁的男孩跟他这种人混在一起。
他说他跟你儿子一起去喝过酒。
对。
他们跟他在波特兰碰过几次面。
你知道他抽大麻。
知道。
他八成也拿给你小孩抽。
她带着些许恶意说,仿佛这念头令她很愉快。
那他不会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怀疑地看着我。
你对这事一派轻松。
你一定对你儿子很有信心。
我不置可否地微笑。
要是丹尼还在用海洛因,我就会比较担心。
绝对不可能。
她插上茶壶的插头。
德鲁里先生替我做了这么一件好事……有一天把那个小笨蛋逮个正着,把他吓得要死,再也不肯碰针头。
他怎么办到的?他给了他两个选择:是要现在受罚,还是让少年法庭将他送进看守所。
丹尼选了现在受罚。
她大笑。
我想他是以为德鲁里要打他几巴掌之类的……没想到面对他的是货真价实的虐待狂。
这念头似乎令她觉得有趣。
德鲁里做了什么?他把针头折断,用手铐把它压进丹尼的手臂里,然后告诉他说,如果他去找医生取出来,他们会问他一大堆问题,二话不说就把他送去看守所。
两天后丹尼才鼓起勇气把皮肤划开,用镊子把针头夹出来。
从此以后他只要看到针筒就脸色发青。
听起来很像德鲁里先生的风格,我喃喃说道,残暴但有效。
你举报过他吗?怎么可能!她用汤匙将咖啡舀进马克杯里。
我感激得很。
我可不希望我有哪个小孩死于毒品过量。
一阵沉默,我们静静坐着等那壶水烧开。
我不知道她的出身背景,但那天临走前德鲁里对丹尼扔出的那句——你那个被踩扁的贱老妈可好?还在酗酒?——贴切得令人不自在。
我母亲会说这是因为教养(或者说没教养)——科学家会说是基因——我则会说这是因为没受过良好教育以及自尊心低落。
我想她惟一在乎的,就是她的津贴支票能不能买足够的香烟和酒精让她度过这个星期。
她的窗台上排满了空瓶,显示她没有摆脱酗酒的习惯。
桌上一瓶未开的伏特加放在盐和胡椒旁边,像一份得之有愧的奖赏。
但如果这一天她喝醉或者吃百忧解吃迷糊了,表面上也看不出来。
事实上,她一直不停打量的锐利眼光让我有些想起温蒂·史丹霍普,但她的眼神中没有仁慈,只有疑心。
谢谢。
她把装着咖啡的马克杯放在我面前时我说。
她出于习惯加了牛奶和糖,这两者我都不能忍受,但我仍热切地啜饮着,她则在教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点起一根烟。
你要来一根吗?她问。
我摇头。
我从来没染上烟瘾,感谢老天。
否则我现在一天一定得抽60根。
你怎么知道?我的个性很容易上瘾。
一旦开始就没办法停止。
就像安妮这件事?是的。
莫琳大惑不解地摇头。
你不会喜欢她那个人的。
所以这一切才这么……愚蠢。
要是发现她的是别人,就不会徒惹这许多风波,她会安安静静地下葬,我们也都可以各自继续过活。
她停了下,思索地吸了口烟。
你也是。
她又加上一句,透过烟雾注视我。
我当前过得还不坏。
她把烟灰弹在小碟子里。
但是她这件事你没办法放手,这不健康。
我大可回答她说安妮是我执迷的事物中最轻微的一项,但我不想让她起戒心。
于是我问,我为什么不会喜欢她?因为她不会喜欢你。
任何白人她都不喜欢。
我们在她眼中都是‘白人垃圾’。
以前只要德瑞克说话一大声,她就会隔着厨房墙壁一遍又一遍地念。
‘白人垃圾……白人垃圾……’个没完没了,让他简直要发疯了。
所以他恨她?她点头。
也许他不喜欢听实话?我冷冷地说。
她眼中逐渐泛起警戒的神色。
我们从来没有自以为多清高。
友善的假象正在迅速瓦解。
莫琳,人家把你们看作是‘地狱来的一家人’。
不是你和德瑞克彼此大吼大叫,就是你们家的小孩在街上闹得不可开交。
我从没见过一群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让人清楚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艾伦最喜欢的活动是对着别人家前门的围篱练习他的飞踢。
你们住进这里之后,他不到一个月就踢扃了安妮的围篱……我们的围篱则是不到三个月。
她立刻头一扬,生起气来。
不是只有他一个。
麦可·波西也一样坏。
我同意。
但事情永远都只怪到艾伦头上。
我摇头表示不同意。
麦可做的事他自己都会承担。
你儿子则从来不会。
麻烦一出现,艾伦就会溜之大吉,留下麦可一个人倒霉。
那只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给逮着了,他父亲会让他好看。
但是麦可被狠打一顿就没关系?她嘴巴立刻抿得紧紧的。
这种事从来没发生过。
谁会打他?莎伦吗?他打她还差不多。
那个麦可是个坏东西……带坏这里的每个小孩。
每次都是他害我儿子惹上麻烦,从来不是我儿子害他。
我怀疑莎伦是否也是这么想,或者她根本不在意。
有一次我看见一个男人抓着他的头往砖墙上摔,我懒懒地说,事情发生得太快又离得太远,没法阻止。
那可怜的小孩才14岁——而且他的个子在同龄的小孩中并不大——所以他像一袋马铃薯一样垮了下去。
他活该,莫琳恶意地说,他前阵子才差点杀了人……判刑11年。
这就该让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这条街的问题明明全都出在他和他那个骚货老妈身上,但每件事总是怪到我们头上,我真是受够了。
她眼中泛起狡猾的神色。
安妮可是很了解他们。
她骂莎伦是‘婊子’,麦可是‘狗娘养的’。
她骂过她‘白人垃圾’吗?没。
‘婊子’……‘婊’……‘贱货’。
每次她接客的时候,安妮就会扯着嗓子猛喊,蛮好笑的。
我记得她以前曾跟莎伦要好得跟什么似的,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她们交恶。
我猜是跟钱有关,因为那是她们共同的惟一一项热爱。
所以只有史雷特家的人才是‘白人垃圾’哕?我喃喃说道。
莫琳研究着她香烟的尾端。
随你怎么想。
她说。
你知道把麦可打倒在地上的男人是谁吗?我问她。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是你丈夫,我告诉她,他喝得烂醉,逮到艾伦跟麦可在试车门看有没有哪辆车没锁。
艾伦拔腿就跑,但麦可没溜,结果最后满脸都是血。
我本来要去报警,但麦可说如果我们告发德瑞克,他会把气出在你身上。
‘史雷特先生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他告诉我。
‘每次他小孩占上风,他就会痛扁他老婆。
一我注意看她的反应,但什么也没有。
所以我放过了德瑞克,没有把麦可带到警察局,而是带回我家。
过了三个小时他的鼻血才停。
她摁熄香烟,拒绝迎视我的眼神。
那事你不能怪我。
大部分的时间我根本不知道德瑞克在哪里,更别提他在做什么了。
听起来像是为自己辩护的开场白。
我不是怪你。
你当然是,就像其他人一样。
小孩不受约束,都是莫琳的错。
嫁了个烂老公,也是莫琳的错。
呃,也许是,也许不是。
但他妈的有谁关心过我?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牧师和他太太?她眼中闪过一阵怒火。
他们对那个黑鬼比对我有兴趣。
我移开视线以隐藏愤怒,回想起温蒂·史丹霍普说过的话。
那可怜的女人总是躲到我们家来……就我的了解,每次德瑞克动粗他们就会收留你。
只是可怜我,不是因为他们喜欢这么做。
她恨极了这一点,我想。
牧师每个星期都去敲隔壁的门。
他从来不来看我。
我得去找他们帮忙。
也许他认为安妮要忍受的东西更多。
不比我们多。
你应该听听她是怎么隔着墙咒骂我们的。
你说她只有在你们太吵的时候才这么做。
不一定。
有时候很难分出是谁先开始……是她还是我们。
她的嘴巴脏得跟下水道一样。
不是‘白人垃圾’,就是‘白鬼’或者‘烂货’。
把我们气得要死。
她是不由自主的,我说,她得了一种神经精神疾病,叫做Tourette综合症。
有时候病症包括秽语症,就是会不由自主地骂脏话。
安妮的母亲比她更严重,但也许安妮一遭受到压力就会这样。
那她应该关在疯人院里。
她相信这一点吗?或者这是她一再复述的咒语,作为她做出那些事的借口?比较合理的解决方法是叫地区委员会给你们一家重新安排个住处,我建议,老实说我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没这么做。
你们完全是靠福利津贴在过活,分配给你们的社工比这条街上任何人都多,但不知为什么,搬家的压力向来是施加在安妮身上,从来不在你们身上。
这在我看来一直是非常不公平,她是屋主、有交税,而你们什么钱都没付。
那又不是我们的错。
德瑞克失业了,难道你宁愿我们饿死?我拒绝让她转移话题。
莫琳,为什么地区委员会站在你们这边对付安妮?他们一定很清楚她跟邻居处不来。
为什么?她又没有抱怨。
她骂你们‘白人垃圾’,这不是抱怨是什么?她又点起一根烟,对着愚笨的我摇头。
我是说她没有跟地区委员会抱怨过。
我得特别努力,才能阻止自己因为惊讶而张口结舌。
关于史雷特家和波西家为什么能煽动大家仇视安妮,我想像过无数的阴谋论来解释,但我从来没料到原因这么简单。
你是说,尽管你们跟莎伦对她提出了那么多抱怨,她从来都没有回击过你们?莫琳点头。
为什么?她没回答,我们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她的头发紧紧扎成马尾,手一直不停抚过头顶,像是要检查发带还在不在。
她似乎正在跟自己辩论,过了20年之后说实话会有什么好处,尽管我猜她真正关切的——事实上也是我们之所以会有这番谈话的惟一原因——是要探出我知道了多少,以及我打算采取什么行动。
因为她怕德瑞克。
她突然承认。
所以没有提出正式申诉?对。
他做了什么来阻止她?又一阵沉默,这次更久,然后她尴尬地耸耸肩。
杀了她的一只猫,警告她如果她说我们的坏话,他就会把其他的猫也杀了。
问题是——她不安地扭动肩膀,知道不管什么事都不能作为她丈夫行为或她扮演共犯的借口我们三年里已经搬了三次家,我们不想再搬了。
我们绝对不想回去住公寓楼房。
是,我缓缓地说,我想你们是不想。
只不过是一只猫。
唔。
我停了下,瞥向走廊。
仔细想想还真划算……一只猫换一栋房子。
你看,所以啦。
哦,不。
我短笑了一声。
你少把我跟虐待狂归成同类。
要是德瑞克是我先生,他绝对不会有机会接近半只猫。
要是他敢碰我小孩一根汗毛,我会拿把大榔头敲烂他的脑袋。
你为什么那么懦弱?你为什么不反击?她的恶意更强烈。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
你不需要每天担心自己的性命。
要是我试图阻止他,你以为他会对我和孩子们做出什么事?你为什么不报警?她轻蔑地摇摇头,仿佛这问题根本不值得回答,而说句公道话,恐怕的确是如此。
家庭暴力在1978年并不受重视,就像骚扰黑人一样。
他是怎么杀死那只猫的?我问,回到我感兴趣的事情上。
把它掐死。
她烦躁地说。
它们老是跑到我们家的花园里,他已经警告过她说他不会容忍下去。
他越过围篱把死猫扔回去,项圈上系了张纸条,让她搞清楚他的意思。
纸条上说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确切的字句。
大概是说他下次会把猫钉在围篱上之类的。
他事后没有告诉我。
她垂下睫毛偷偷看着我,继续搬出另一套说辞自我保护。
我喜欢猫。
要是我能,我会阻止他的。
我们刚搬来这里时孩子们很爱跟它们玩……他们一直在问那只橘色的猫到哪去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差不多她死前两个月。
1978年11月?大概吧。
我想起约翰·豪勒特写给希拉·阿诺德的信。
我在1978年3月第一次造访,提出了两项建议:(1)在厨房门上安装宠物出入口,让猫可以自由在房子与花园间来去……所以是在你们把RSPCA的视察员弄来找她之后?莫琳在小碟子上弹烟头,看着一卷烟灰落下。
我不记得了。
他第一次去是3月的事。
他要她在门上安装宠物出入口,因为你们和莎伦一直在抱怨她家传来臭味。
她不在乎地耸耸肩。
你们不担心下次他到访的时候,她会把德瑞克的纸条拿给他看吗?她不敢那么做。
她怕RSPCA几乎跟怕德瑞克一样厉害。
她装宠物出入口之前是怎么把猫放出来的?她根本没放出来。
所以她家很臭。
这不是真的,我不客气地说,你刚刚才告诉我说你们刚搬来时小孩有多爱跟那些猫玩。
要是在宠物出入口装好前猫一直没办法出来,他们怎么可能会见到那些猫?莫琳的声音里多了点顽固的意味。
也许她懒得关上后门。
嗯,她到底是有关还是没关?你一定知道。
你们两家的厨房就在隔壁。
大部分时间都是开的。
她与我相视,然后别过眼睛掩藏狡猾的神色。
所以我们才会认为她家里有鸡。
里面传来的味道恶心死了。
哦,拜托!我疲倦地说。
这里惟一的臭味是你家人的体味。
天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给艾伦洗过澡,有没有洗过他的衣服,在学校里没人愿意坐他隔壁。
可怜的小孩,检查头虱时他一定是第一个……而且总是中奖。
要是有运动服不见了,第一个查的也一定是他的柜子……而且总是人赃俱获。
有次体育老师问他到底有什么毛病,他说他喜欢闻起来干净的东西。
那不是我的错。
她又说,哀鸣的声音高得令人厌烦。
我们家没有洗衣机。
我们家也没有。
我到主路上的自助洗衣店去洗。
你那时候没有小孩。
两台洗衣机花的时间跟一台一样。
袋子太重了……我不能丢下丹尼不管……不管怎么样,我根本没有钱。
德瑞克把钱全拿去买酒了。
我看着桌上的那瓶伏特加。
不只他一个人吧。
我冷酷地压过她想辩驳的企图。
你为什么不在浴缸里用手洗?你又没有工作。
你有整天的时间可以好好照顾小孩。
最起码你可以让他们保持干净。
我尽力了。
我等这番发泄已经等太久了,诚实替换了谨慎之心。
那么你应该感到羞愧。
我板着脸说。
我在非洲看过一些只有一盆冷水可用的女人,她们做得都比你好。
你没有为你的孩子做过半点事,丹尼现在是个好孩子唯一的原因是在某个时候有某人对他表示过关心。
我猜可能是艾伦的太太——我可以从她的表情看出我说对了——因为那绝对不会是你。
你大部分的时间都喝得神志不清……就像你丈夫一样。
她的态度无所谓得令人意外,仿佛这些指控她以前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日子总是要想办法过下去,她说,而且情况也不是一直都那样,时好时坏。
总之,喝醉了就不会那么痛。
你应该试试脸让人给推撞在砖墙上的滋味,看看你会多喜欢那样。
安·巴茨写给里士满地区委员J.M.戴维斯的信时间为1978年葛兰姆路30号里士满区萨里郡1978年6月12日戴维斯先生:我从一张塞进我家门缝的传单上看到你的名字和地址。
你说要是我有问题就写信给你。
我想应该有人帮帮茉玲。
她丈夫打得她痛哭。
我试过要阻止他,但他是个残忍卑鄙的男人,喜欢伤害小孩和动物。
非常担心的安·巴茨(小姐)地区委员J.M.戴维斯回信副本潘铎伯里屋公爵大道里士满区萨里郡01—940—OOOO1978年6月20日巴茨小姐:谢谢你1978年6月12日的来信。
你所说的事情让我十分忧心,然而若没有进一步的信息,我也爱莫能助。
你没有告诉我茉玲姓什么,也没讲她丈夫是谁,事实上连她住哪里都没说。
我相信你一定能了解,没有这些细节,我很难向相关单位提报这个事件。
如果你希望我对此事采取行动,请再来信或打上面的电话告知。
你也可以来参加我在上述地址所进行的诊疗,以便有机会亲自讨论你所关切的事。
时间是每个月第一个星期六上午9点到中午,不需要事先预约。
补充说明:未得到巴茨小姐回应,因此未采取行动。
7月3日晚上11点曾有一个提到白人垃圾的奇怪电话,来电者有可能是巴茨小姐,但对方语无伦次。
本人怀疑之前来信是恶意毁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