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那个星期三,当萨姆和我从彻梭尔海滩开车去寻找雕刻公园时,波特兰半岛正刮着强劲的西南风。
要是能够选择,我宁愿自己去。
还有太多事情需要解释一例如我对丹尼为何这么感兴趣——但萨姆跟我母亲一样,为了弥补过去的漠不关心,现在变得想积极参与,使我很难开口告诉他,他在场只会让问题更恶化而已。
前一天我尝试着要谈谈1979年1月底至2月初,我单独留在葛兰姆路度过的那三个星期,但我的沉默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习惯,几分钟后就放弃了。
我发现我一谈到恐惧就变得残忍,而我一变得残忍就无法不对萨姆发怒,因为他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抛下了我。
最后我还是一如往常躲进宿命的壳里,一切就听天由命吧!萨姆是个成年男人了。
如果他无法接受真相(不管真相是以何种方式揭露的),那么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有差别。
波特兰岛是一块倾斜的石灰岩板,长四英里,宽一英里,形成一道天然的防波堤,西边是莱姆湾,东边是威茅斯和波倍克岛之间的水域。
此地陡峭的悬崖从海中拔起将近500英尺,只有生命力最强韧的植物才能在这多变的英国天气下生存。
萨姆和我一圈圈往上走,这里真的是很荒凉,难怪自古至今都被当作抵御外国人入侵的堡垒和监狱。
1847年,海军动用了正待遣送至澳洲的囚犯,在波特兰的东岸创建了一座强大的港口,直到政府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弃置以前,这座港口一直是国防部的保留地。
眼前波特兰港最突出的景物,是为了抒解监狱人满为患而在大约四年前从美国进口的一艘灰色监狱船,这景色倒跟由囚犯苦力所建成的这座港口相当搭配。
麦可·波西是不是关在船上?萨姆问我。
不是。
他人在岛上的弗恩监狱里。
就在我们的左侧。
我指向我们前方一座不规则延伸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它在视野中特别明显。
那是关少年犯的地方,原先是盖来囚禁那些兴建港口的囚犯的。
老天爷!这里有多少间监狱啊?三间,包括那艘船在内。
他的表情引我发笑。
我不认为这代表多塞特是个犯罪中心,我说,只是偏僻荒凉的石头堆,边缘人的理想之处。
想想恶魔岛就知道了。
麦可做了什么?我回想1993年底收到的那些关于他受审的剪报。
他穿着皮衣戴着安全帽进到一间村子的邮局里,用枪托殴打一名年长的顾客,直到邮局局长同意打开安全门,把钱箱里的钱全部拿给他。
萨姆吹了声口哨。
那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了?这要看你怎么看。
温蒂·史丹霍普会说是他母亲的错,让他失去控制。
他母亲叫做莎伦·波西,就是那个你有时候会在酒馆里看到的金发女人。
他做了个怪脸。
那个妓女?她以前常在那里厮混,钓客人。
她曾经勾搭我和贾克,让我骂了一顿。
之后贾克对我大发脾气,他说莉比已经让他日子很难过了,要不是我坏了事,他是很愿意来那么一下的。
呃,我猜他是在虚张声势,以免你对他起疑。
据莉比说,1978年有大部分时间他每个星期付莎伦30镑。
他们也没有特别费事保密,只瞒着有关系的人……就像你、我以及他那长期受苦的太太。
我用眼角余光瞄着他。
保罗和茱莉亚·查尔斯知道事有蹊跷,因为有天晚上保罗看到贾克从莎伦家出来,稍稍推想一下就知道了。
他吃惊地瞥了我一眼。
你在开玩笑吧?!没有。
她的收费标准是普通性交20镑,口交30镑,贾克每个星期二去她那里,连续去了好几个月。
我消遣道。
你可以自己算出他利用的是哪一种服务。
狗屎!他听来非常震惊,我猜他是否想到了安妮死的那天正是星期二,是否正在试着回想他帮贾克所做的不在场证明的细节。
谁告诉你的?莉比。
什么时候?我们搬走后一年左右。
贾克决定对离婚协议提出抗辩,闹上法庭之后这些事全抖了出来。
莉比请了个厉害的律师,律师要求他解释为什么每个星期二都从他们的共同账户提出30镑,还有为什么他瞒着莉比另外开了好几个银行户头。
他不太会隐藏他的那些小奸小恶,法官的判决让他损失惨重。
我指着一个陶特采石场的路标。
我想我们要在这里转弯。
他打起方向灯。
他们在哪里办事?在她家。
莎伦带她的顾客偷偷从后面的巷子进去,以维护她的名声……虽然她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
那她小孩呢?麦可?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常在家。
温蒂说他总是跟警方扛上,所以我想他是被赶出家门在街上混。
老天!萨姆憎恶地说着,开上一条通往雕刻公园、没有标示的颠簸小路。
难怪他会不学好。
他停下车,熄火。
邮局的那个案子他是怎么被逮的?他三个月后跟他太太招认,她马上就去通报警察。
她拿了一件黑色皮夹克给警方,说那是麦可在抢劫那天穿的,袖口上还有血迹,跟邮局里那名顾客的血型相符。
我回想着。
麦可认了罪,但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法官称赞布丽姬勇敢出面协助警方,然后判了她丈夫11年作为回报。
这个布丽姬就是住在葛兰姆路的那个?唔。
她住在27号……在安妮家对面。
布丽姬13岁时,她父亲杰弗瑞·斯伯丁搬去跟麦可的母亲同居,留下她跟她姊姊萝西自生自灭。
我不知道萝西怎么样了,但布丽姬和麦可在1992年结婚,那时麦可刚出狱,他因为重大窃盗和十件非法入侵案服了很长一段刑期。
他安分守己了大概6个月,然后就去抢了邮局。
整个算起来,他和布丽姬结婚之后住在一起的时间不到一年。
他们现在离婚了吗?没有。
我最近一次听到的消息是她在伯恩茅斯工作,每个月都到波特兰探监。
所以他移监到这里来的原因是除了他太太之外没有人会去看他。
她在审判时说她仍然爱他——说她没办法像依靠麦可那样依靠任何人,因为他们两个从小就认识了——她之所以会向警方举发他,只因为她怕他迟早会杀人。
我当时想她真是勇敢。
我平心而论。
反观他母亲就太懦弱了——就是莎伦——根本不肯接近他……两人已经多年没见过面,因为他让她蒙羞。
自从布丽姬的爸爸搬去跟她同居之后,她就从良了。
听起来像是个不折不扣的贱女人。
他阴沉地说。
她不是个好母亲,这点绝对没错。
萨姆双臂放在方向盘上,身体前倾,若有所思地盯着车窗外。
那些小孩全都这么坏吗?他问。
我们隔壁查尔斯家的小孩呢?那时候他们家的老大才5岁,我说,茱莉亚从来不让他们离开她的视线。
其实只有麦可和史雷特家的小孩没人管……而且都是因为他们的母亲放弃了他们。
莎伦是不在乎……莫琳则是让德瑞克糟蹋到大部分时间都关在房里喝酒。
这些事你在1978年就都知道了吗?没有。
大部分是在我们搬走之后从莉比那里听来的。
1978年时我只知道艾伦·史雷特一天到晚打架,因为他身上满是淤血,但我不晓得打他的是他父亲。
我跟校长谈过一次这件事,但他说艾伦让同学揍一揍是好事,因为艾伦自己本身就是个小流氓。
至于麦可——我略略笑了一声——我一直认为他很早熟。
他写过两首情诗给我,放在我的办公桌上,署名是:曾达的囚犯。
你怎么知道是他写的?我认得他的笔迹。
他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要是他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现在一定已经拿到了牛津的文学硕士,而不是长达十页的犯罪记录。
问题是他一天到晚逃学,三堂课最多只上一堂。
我叹了口气。
要是当时我更有经验一点——或者少怕那个该死的校长一点——或许能够帮助他。
但是我却放任他继续沉沦。
我停了停。
还有艾伦也是。
我想了想又说。
贾克知道麦可逃学吗?我伸手去开车门。
我想应该不知道。
我直言不讳地说。
他付钱是要莎伦吸他的老二,不是要听她独生子的故事。
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到麦可诗中写的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孤寂。
当年我一方面怀疑他是抄袭歌词什么的,另一方面又很钦佩一个14岁的孩子可以写出这么直指人心的东西。
不论如何,我认定他对我有着不健康的迷恋,因此特别和他保持距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若我较年长。
若我明智。
你会投我以不同的注视并爱我。
若我英俊。
若我强壮。
没有人会说你不应该爱我。
看见杂草长在应该开着花朵的地方总是令我忧伤。
因此我在想你的时候想着花朵。
听见空气中那死亡般的寂静总是令我悲戚。
因此我在想你的时候想着乐曲。
莉比·葛司(贾克·威廉斯之前妻)的来信原住在里士满区葛兰姆路21号一现居莱斯特郡风涌居韩查港梅尔顿莫布雷莱斯特郡1989年12月4日亲爱的M:圣诞快乐!我本想寄张贺卡的,但我想这会让萨姆抓狂。
你知道,想到他当时连听都不听我的说法就帮着贾克。
现在仍让我伤心。
我知道你说他不是那种会怀恨在心的人——更何况是对一个亲近的朋友——但如果你连我们仍然保持联系这件事都不能让他知道,那他一定是对我很感冒了。
所谓离婚不只让人分了财产,更分了朋友,这可怕的老生常谈还真有点道理。
虽然如此,但若他仍然避谈安妮之死的相关话题,也许这样反而比较好。
你有没有想通为什么他会这样?我知道你说他习惯把所有不想记得的事情都忘掉——例如你性欲冷淡的那段时间,你们差点离婚,你的神经发作以及警方上门警告等等——但现在安妮对他已没有什么威胁了啊!杀她的不可能是他,因为他不是那种会把入推到卡车底下的人!那一定是德瑞克·史雷特吧?他是葛兰姆路惟一称得上邪恶的男人。
吉姆和女儿们都好。
吉姆说我们应该再接再厉生个儿子,当前我正在抗拒他的劝诱。
我一直告诉他说,一个三岁的小孩、一个九个月大的娃娃,再加上一份教书的工作已经够我忙得晕头转向了,但他似乎认为我是女超人。
我真不知道你那时没有请保姆是怎么熬过来的。
惟一能让我保持神智清醒的,是每天早上开车出门,到学校去跟我的另类家人共度一天,虽然我还没想出来该怎么让那些睾丸素比大脑多一倍的14岁大猩猩相信念书是件好事。
我每上完一节课,都会觉得被他们那些令人作呕的想像力强暴蹂躏过。
我常在想,安妮死后你的广场恐惧症是不是跟这也有关系?我记得你告诉我说你受不了艾伦·史雷特和麦可·波西看你的样子。
说到这,我附上两张剪报。
一则是关于麦可的,他是越来越不可救药,这也难怪,他是那个娼妇的儿子嘛。
是的,我知道我这样说很不厚道,但要我对那个漂白的吸血鬼和她的孩子不怀愤懑之情,除非我是圣人,因为他们从贾克那里定期拿到的钱比我还多!第二则是关于那个警察,德鲁里警佐——刚开始你对他很有兴趣的那个(看起来像《热舞十七》里帕特里克·斯韦兹的短发版——你有没有看那部电影?真是帅呆了!)。
要不是后来发现他是大烂人一个,我自己都可能会喜欢上他。
他绘声绘色地告诉萨姆你们有一手,实在不可饶恕。
你有没有想过萨姆不愿意提安妮的事,症结就在这里?他对自己在三个星期前的那天晚上走开这件事可是很在乎。
你原谅他强迫你的事了吗?你那时候正在挣扎对抗广场恐惧症和忧郁症,他那样对你实在太恶劣了。
不过男人就是这德性——先做了再说!我想他现在一定后悔了,尤其是如果他已经相信德鲁里是在撒谎的话。
总之,德鲁里提前退休了,不过照这篇报道的暗示看来,他是因为痛扁一个17岁的亚裔男孩而让入给踢出警局大门的。
保持微笑啊。
爱你的莉比本地男子遭定罪住在里士满区葛兰姆路的麦可·波西(现年25岁),昨日坦承犯下辛恩康门路一户住宅的重大盗窃案。
他承认,当他吃惊地发现屋里有人时,就以带在身上的凿子威胁屋主。
他还承认犯下另外十件盗窃案。
法官形容波西是惯犯以及危险的人物,将之判刑四年。
《里士满与特威克纳姆时报》1989年9月14日警官退休41岁的詹姆斯·德鲁里警佐,于里±满都会警局服务15年后提前退休。
两个月前他与一群年轻人在柳橙威廉酒馆外发生打斗之后便一直请病假。
其中一年轻人——17岁的贾分达·帕泰尔颧骨断裂,送医治疗。
其他多人在德鲁里警佐的同僚赶往现场之前逃逸。
一位警方发言人今日表示,该事件令德鲁里先生受到相当大的冲击,这也是他决定提前退休的部分原因。
损失优秀的警官,我们感到遗憾。
他否认是德鲁里先生先动手的。
《里士满与特威克纳姆时报》1989年1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