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小节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彭龙华充分体会到了这一点。
姚版的阴阳婚礼是在中式的小客厅举行的,而彭版放到了对面的西式大客厅。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和中秋节的晚宴一样,婚礼保持低调,家人和佣人就是婚礼的宾客,稀稀拉拉二十来人。
那架德国产的钢琴终于派上了用场,弹奏它的不是别人,就是三姨太。
她穿着墨绿色的丝绒旗袍,神情专注,仿佛在上海音乐厅弹奏,纤细的玉指按在琴键上,叮叮叮咚,叮叮叮咚……三姨太弹的是《婚礼进行曲》。
彭龙华穿着一件黑色燕尾服,这是二少爷在培罗蒙定做的、只在好朋友的婚礼上穿过一次,今天特意拿出来给他的妹夫穿。
彭龙华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新娘,大小姐披着洁白的婚纱,脸上化了妆,她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地坐在一只皮沙发里,头微微往后仰,靠在沙发背上。
旁边站着她的伴娘,就是二姨太。
二姨太今天穿了一件大花印度绸旗袍,长发用一根挺阔的绯红色缎带扎起来挽到了头顶上,象顶了只大蝴蝶似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真的象一位送女儿出嫁的母亲。
龚亭湖不光找来了证婚人,居然还找来一位神父,拿着本《圣经》一本正经地发问:彭先生,你愿意娶这位龚小姐为妻吗?不管她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美丽还是丑陋,一直爱她直到她生命的终结。
彭龙华觉得还应该加一句,不管她是死的还是活的。
我……彭龙华看了看周围,所有的人都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尤其是二姨太。
我愿意。
彭龙华的声音轻得就象蚊子叫。
神父回过头来问:龚小姐,你愿意嫁给这位彭先生吗?不管他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英俊还是丑陋,一直爱他直到他生命的终结。
大小姐坐着没反应。
我愿意。
这是二姨太替女儿说的,要是大小姐真是开口,全场都会趴下。
接下去还要交换结婚戒指。
戒指是从老凤祥银楼里买来的现成货,彭龙华轻轻捏起大小姐的手,为她的无名指套上戒指,然后自力更生地给自己套上戒指。
神父说:新郎,你可以吻新娘了。
彭龙华楞了一下,看看周围,仍然是一群期待的目光。
龚管家拼命朝他使眼色,指着脸颊,意思是不必吻嘴唇,可以在脸颊上偷工减料那么来一下。
彭龙华俯下身去,在新娘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脸颊是冷的,搽了很多粉,一股胭脂味,象一块香喷喷的冰。
根据上帝的旨意,你们两个从此结为夫妻,只有上帝才能把你们拆散。
阿门!神父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接下来就是拍照。
二姨太指挥大家把大小姐小心地挪到一张硬木椅子上,左摆右摆,折腾了半个多钟头,好不容易摆出一个端坐的样子,还让大小姐怀抱一束鲜花,彭龙华站在一旁,二少爷硬给他戴上一副老式瑁玳眼镜。
照相师左看右看,并不满意,对龚管家嘀咕:新娘子眼睛闭着,好象有点怪怪,能不能让她把眼睛睁开?龚管家皱了下眉头。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什么事都难不倒这位龚管家,他对一名佣人耳语两句,佣人飞快地跑去拿来一个布包,包里是密密麻麻一排银针,原来龚管家还会两手中医。
他挑了一枚最长的银针,不用解开衣服,透过婚纱,直接扎进大小姐的背部,那里有人体的一处大穴——膻中穴。
只见龚管家屏气宁息,微微转动银针,半分钟不到,客厅里响起一片惊呼声——大小姐的眼睛果真睁开了!睁是睁开了,瞳孔却往上钻,被上眼睑遮住,怎么也不肯下来,象一粒算盘珠子粘在里面了。
龚管家低声嘟哝:上吊嘛……都是往上的,所以眼珠子不下来。
没办法,只能将就了。
于是新娘瞪着一双白汪汪的眼睛,新郎挤出惨淡的笑容。
镁光灯闪了一下,咔嚓一声,又一张结婚照诞生了。
按习俗,新郎要把新娘抱进新房。
龚亭湖担心彭龙华吃不消,特意让他抱着大小姐乘电梯直达三楼。
对佣人来说,这可是难得享受的特权,看来龚亭湖真的把他当女婿看待了。
洞房花烛夜,新娘躺在床上,新郎坐在椅上,保持着距离。
鲜红的大蜡烛燃烧着,蜡烛油一滴一滴往下掉,象流泪。
这是彭龙华的第一次婚礼,终生难忘的婚礼。
彭龙华被折腾得筋疲力尽,脑袋一磕一磕往下垂,打起盹儿来。
迷迷糊糊中,大小姐从床上坐起来了,揭开被子下床,一直走到彭龙华面前,向他伸出手说:我死得好冤啊……我死得好冤啊……谁来为我申冤啊……她一边说一边流泪,把脸上搽的粉冲淡了。
彭龙华做的这个梦与姚版略有不同,就在大小姐的身后,倏又冒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浑身湿漉漉,脸上和口鼻塞满了池塘的淤泥,他伸出一双脏兮兮的小手,说着同样的话:我死得好冤啊……我死得好冤啊……谁来为我申冤啊……放心吧,雪儿,还有延儿,我向你们发誓,我一定要为你们申冤。
彭龙华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眼角湿湿的,他真的在梦里流泪了。
看来,被谋杀的不止是大小姐,还有在池塘里溺死的三少爷。
这对与世无争的姐弟,究竟得罪了谁?凶手是同一个人,还是有两个?楼下传来声嘶力竭的吵闹,二姨太的女儿保卫战在龚宅里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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