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悲哀,甚至自责,见死不救——这个贬义词用在自己身上再恰当不过。
是的,他完全有能力拯救这个无辜的女孩,但他没有,只有规规矩矩地按照历史的安排去办,无动于衷地等待着大小姐的死讯。
彭龙华的心思早就飞到了三楼,大小姐的闺房里,经过二少爷身边的时候,没有留神他的脚伸在外面,结果一脚踩在他的香槟皮鞋上,身体失去平衡,幸亏彭龙华及时调整,手里端的一盘水晶饺子还是倾翻了几个,两个掉在烤鸭上,一个掉进酒杯里,象血一样红稠的葡萄酒溅在雪白的台布上。
二少爷抬起头,朝彭龙华狠狠瞪了一眼。
身为刑警的彭龙华,人们看他的目光总是带着几分敬畏,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瞪过,那种眼光分明在骂他:乡下佬!没长眼睛吗?彭龙华在心里骂道:要是我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当众播放那段你和三姨太丑态百出的视频……哼哼,看你还神气!站在餐厅门口的交通警走上来,抡圆了就要给彭龙华一记耳光,彭龙华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卫的动作,一旦巴掌真的飞过来,两秒钟内叫他手腕脱臼。
算了!大少爷拦住龚管家说,大喜的日子,别这样。
龚管家低声朝彭龙华喝斥:大少爷大人大量,快谢谢大少爷!谢谢大少爷……彭龙华低着头说,心里却在说,该谢他的人应该是你,要没他拦着,你的手腕就废了。
大少爷站起来,手里托着一瓶干红对龚亭湖说:父亲,这趟从那些汉奸家里搜罗出来不少美酒。
这是布塞约庄园干红,法国卢瓦尔河谷的法定的葡萄产区,色泽深红,带有一股烟熏味。
请父亲尝尝。
龚亭湖稍稍皱了下眉头,似乎对汉奸这个词有点感冒,但没有说什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大少爷端着酒杯扫视了一圈,预备说他的祝酒词,目光却停在二姨太旁边的空位子上,咦!小妹呢?他问的是大小姐。
二姨太也楞了楞,她的心思全花在打扮上了,居然没注意到女儿没有下楼来。
唉,这孩子,一定又在看书,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再下去就要变成书呆子了!二姨太一脸苦笑。
二少爷嘿嘿笑道:看书不是蛮好?小妹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说不定正在给男孩子写情书呢!二姨太站起来打算上楼去叫女儿,坐在右首的大太太开了腔:让阿香去叫吧。
阿香是大太太的贴身丫环,一直跟她住在苏州的紫金庵,穿一套素色的士林布袄裤,梳着两挂辫子,既干净又伶俐,很讨人喜欢。
阿香应了一声,离开餐厅上楼去了,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大楼梯上。
一分钟后,三楼传来了阿香凄厉的尖叫。
趁大家还在面面相觑,彭龙华第一个冲出餐厅,三蹿两蹿就跑上了楼,他要抢在众人前面,赶在现场遭破坏之前,亲眼去看一看。
大小姐果然上吊了。
四叶吊扇的马达上挂着一个绳圈,打了死结,大小姐的头套在里面,身体悬空,脖子被拉长了一截,有一种要断裂的感觉。
彭龙华想起那个齐卫东,齐卫东是踩着冰块上吊的,而大小姐踩的是椅子,椅子就翻倒在她的脚下。
大小姐安安静静地吊在那儿,脸色微微发青,嘴唇灰暗,双目紧闭,手自然下垂,口袋里塞着一纸遗书,惊恐万分的阿香呆立在一旁。
床上柜上摆着半个豆沙馒头,里面裹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馒头是彭龙华亲手做的,他拿起一闻就知道那不是豆沙馅,而是鸦片,就是红木大橱顶上那缸云南老膏。
把难以下咽的鸦片裹在馒头里吃下去,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房间里看起来很整洁,丝毫不乱,但这瞒不过彭龙华的眼睛,作为刑警他勘查过无数的案发现场,这种整洁是凶手刻意清理出来的。
大小姐的脸颊和手背上有撕抓的痕迹,显然死前有过短暂的挣扎和搏斗。
楼梯上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二姨太冲了进来,看见女儿这副样子,尖叫着扑上来抱着女儿拼命晃啊摇啊,狂呼乱喊着雪儿啊!我的雪儿!可怜的大小姐就象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着,脖子险些被拉断。
大太太、三姨太、大少爷、二少爷先后涌进来,最后进来的是龚亭湖和龚管家,目睹此情景,众人皆愕然。
二姨太象疯了一样在地上打滚,娘姨和丫环们七手八脚地拉住她拽住她,杂乱的鞋印、手印把现场破坏得一塌糊涂。
大家把大小姐的尸体小心翼翼放下来,摆在床上。
彭龙华仔细查看,脖颈上除了被绳索勒过的一圈痕迹,还有两处淤青,这是被人掐过的痕迹。
鸦片不是砒霜,不会迅速致命,顶多致人昏迷,大小姐是被活活掐死的,用专业术语来说,属于机械性窒息。
凶手再把尸体挂起来,伪造自缢的现场。
彭龙华不慌不忙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悬挂着那台老式的华生牌吊扇,摄像头就绑在其中一片风叶上,它居高临下,忠实地记录着房间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第6小节中秋节的晚上,龚家上下一片寂静,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着暗流。
阁楼里,姚扣根和另两个男佣人在七嘴八舌地议论,彭龙华却一反常态,蒙头大睡,其实缩在被窝里看那段监控录像。
彭龙华最不愿意碰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电脑死机,重新开启,怎么也进不到xp界面,一键恢复功能也不起作用。
别看彭龙华会射击,会擒拿格斗,对电脑却是菜鸟级的,平时只知道定期杀毒,一旦出现什么故障,只会抱着机器老老实实往维修部跑。
ibm的蓝色快车维修部就在淮海路上,力宝广场的斜对面瑞安广场十楼,来去很方便。
但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呆的地方是六十年前的淮海路,他不可能穿越时空隧道跑回去修电脑。
唉……彭龙华正在懊恼,忽然觉得有一只手在拍打他的被窝,他慌忙把电脑合上塞到枕头底下,探出脑袋来,就见一个人影站在地铺前,手里举着蜡台,爬楼让他喘吁,嘴里呼出的气体晃动着烛光,他的脸忽明忽暗,颇有些阴森诡谲。
龙华,快起来!龚管家的声音。
什么事?彭龙华问。
别问了,穿好衣服,跟我来!彭龙华抓起衣服胡乱往身上一套,就被龚管家拽走了,借着烛光朝周围一看,姚扣根和另两个男佣都直起身子,紧张地望着自己。
不对呀!彭龙华的脑子轰地一下,好象被浇了一盆冷水——是的,在这个夜晚,龚管家举着烛台走进来,应该把姚扣根从被窝里叫起来,把他带走,怎么会来叫我呢?!龚管家拉着他离开阁楼,朝二楼走去,一路上紧紧拽着彭龙华的手,好象怕他逃走。
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由 http://www.77phone.com/ 友情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