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完天地,老爷在饭厅设宴款待我爹我娘,一口一个亲家。
新郎和新娘则入了洞房,就是大小姐的闺房。
大小姐是被龚管家和阿宝抬进去的,放在床上。
阿宝趁着周围没人,笑嘻嘻对我说,新郎倌,恭喜恭喜哦!癞蛤蟆终于吃到天鹅肉了!人生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今晚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良宵短暂,抓紧时间啊!我一直在纳闷,为什么要叫洞房?那天晚上我忽然悟出来了,洞房洞房,就是新郎在新娘身上打洞啊。
你以为我真的做了那事?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不是淫尸的变态狂。
洞房之夜,大小姐静静地躺着,身上盖着锦缎被子。
我坐在椅子上,离她有龙华尺的距离,鲜红的大蜡烛就在我旁边燃烧着,蜡烛油一滴一滴往下掉,象流泪。
到了丑时(大概是凌晨二点)我实在撑不住了,脑袋一磕一磕地往下垂,我打了盹儿,迷迷糊糊中,大小姐从床上坐起来了,揭开被子下床,一直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手,跟我说:我死得好冤啊……我死得好冤啊……谁来为我申冤啊……她一边说一边流泪,把脸上搽的粉冲淡了。
我惊醒过来,大小姐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原来是一场梦。
难道……真的是梦?我脑子转得飞快,思如泉涌。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是家里的佣人?身为佣人,我最有发言权,大小姐从来不跟佣人,尤其是男佣人多说话,凡有事吩咐,都是通过身边的丫环或者太太的贴身娘姨来传递的。
再说大小姐已经十七岁,懂事了,那些土里土气的下人哪个有本事把她骗得失身?绝不可能。
是外面的人?大小姐在教会办的女子学堂念书,除了学监、校长和校董里有男人,其余清一色是女人。
那年头不象现在,女生怀孕了流产了在医院里大出血死掉了,学校才知道,那时候校规极其严格,学生也懂得自律,根本不可能出现和男生偷偷幽会的事情。
家里的男人,除了佣人,就是老爷和大少爷、二少爷了。
大少爷刚从重庆回来,公务缠身,有时候整夜不归。
二少爷是律师,接各种各样的案子,也是早出晚归,经常在无锡杭州南京这些地方连轴跑。
大少爷的妻儿还在重庆,二少爷虽然没有结婚,但他的婚事已经摆上议事日程了,老爷还去了几趟苏州,和大太太商量这事。
总之,两位少爷乃知书达理之人,绝非那种衣冠禽兽,奸污同父异母的妹妹……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推测:这个所谓的男人,其实根本不存在!遗书又是怎么回事?——没准是仿冒的。
如此说来,大小姐的自杀就要打引号了。
——谋杀??凶手就在家里……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我不是老爷雇的侦探,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去调查周围的人,除了胡思乱想,我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当我的新郎。
大小姐的尸体在家里停了三天,这三天,算是我们的蜜月吧,度完蜜月就要下葬,还是马路斜对面的六角公墓,偏偏这时候,二姨太出来说了句话,使得整个事情急转直下。
二姨太对老爷说:昨晚雪儿托梦给我,说自己怀孕了,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下葬吧。
稍微有脑子的人都会以为她是悲伤过度引起的精神错乱,老爷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和大少爷、二少爷商量了一下,决定瞒着二姨太尽快下葬,免得夜长梦多。
可是精神错乱的二姨太显然比他们想象得要聪明,她拽着我走进了老爷的书房,当着大少爷二少爷的面问我:扣根,新婚之夜你是不是和我女儿干了那种事?你快点承认,你说呀!我脸胀得通红,红到了耳朵根,嗫嚅着辩解:哪里有……大小姐已经咽气了……我怎么敢啊……瞎说!二姨太怒不可遏,指着我的鼻尖,此时的她风度尽失,变得象魔鬼一样可怕。
我已经把女儿嫁给你了,她是你的人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嘛!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我求援地望着老爷,老爷阴沉着脸说:雪儿已经没了,人死是不能复生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凡是总要有个度,你看看家贞(三姨太叫王家贞),延儿没了,她不是照样挺过来了吗?中秋节已经过了,尸体再放下去就要发臭了,明天下葬,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佣人们准备把大小姐装进棺材的时候,二姨太上演了一场女儿保卫战,当时我在场,我头一次见识了女人的厉害,那份哭闹,尖叫,象杀猪一样,还用头撞墙,不是假撞,真的头撞墙,咚!很沉闷的一声,当场就昏过去了,等缓过气来,试图撞第二下,身边的丫环、娘姨手忙脚乱给拦住了,不然二姨太真的要撞死了。
龚管家拉着老爷的胳膊来到一旁,轻声轻气地说:老爷,刚才搬动大小姐的时候,我的手碰到了大小姐的肚子,好象真的有动静哎!荒唐!老爷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人都死了,哪里来的胎儿!话虽这么说,老爷还是心疼二姨太了,怕她寻死,就找来一位妇科医生,医生用一把特大的听诊器听了片刻,声气颤抖地说:龚先生,确实有胎动,我听到了胎儿的心率……老爷目瞪口呆地问:你不是在开玩笑?这怎么可能!医生说:其实大小姐已经怀孕几个月了,她一直穿着宽大的衣服,所以没看出来。
这下老爷真的不知所措了,关键时候,大太太起到了一掌定乾坤的作用,她找来算命的张半仙,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半仙掐算了半天,很肯定地说:既然大小姐已死,她怀的就是鬼胎。
何为鬼胎?在母体中死亡,尚未见天日,加上死于非命,所以冤气极重。
一旦降生,会带来血光之灾……不对,那位妇科医生嘀咕了一句,你说的是死胎,现在的情形是母体死亡而胎儿未死,为死亡产妇剖腹取出活婴的例子,确实有过……够了,现在不是展开医学辩论的时候!大太太声色俱厉地对大家说,我老早就说过,龚家是一滩浑水,什么乌龟王八都有,作孽太深,我因为看不下去,才跑到苏州紫金庵里吃素念佛,想你们赎一点罪过,可老天爷的惩罚还是来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龚家就不能垮,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顶住……根据大太太的懿旨,二姨太被铁链锁在屋里,不许她出门,还强行给她戴上口罩,不许她乱叫,只有喂饭的时候可以摘下来。
大小姐立即下葬,刻不容缓。
根据张半仙的主意,那口金丝楠木棺材在封盖的时候,必须要敲三十九枚钉子,除此之外,前后左右加了四道插销,从外面锁住棺材盖,防止鬼胎爬出来……大小姐就葬在三少爷旁边,两个墓紧挨着,姐弟俩终于在地下重逢了。
落葬那天,听着大家的哭泣声,看着棺材徐徐放进坑里,一阵伤感袭来,我忍不住落泪了,为了这个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的妻子。
不,她对我说过话,就在新婚之夜,她对我说:我死得好冤啊……我死得好冤啊……谁来为我申冤啊?是妻在托梦给我吗?(由 http://www.77phone.com/ 友情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