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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七章破冰(4)

2025-03-30 06:29:54

第3小节长寿路胶州路口有一家湘菜馆,这天下午,一名登高的工人在安装广告牌:一个硕大的辣字。

当然不是辣妹,而是辣味,湘菜的辣和川菜的辣有所不同,就象红富士和蛇果,同是苹果,味道却迥异。

这名爬得老高的安装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然而五分钟后,当他一个倒栽葱从工作平台上摔下来,直挺挺砸在人行道上的时候,立刻引起了轰动,人们从四面八方奔跑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惊叹、惋惜、议论,就是没有人拨打120急救电话。

一名目击者说,当然他看见那人身上冒出了电火花,看来这个倒霉蛋是先触电后摔下来,估计很难救活了。

这起意外事故对安装工来说无疑是飞来横祸,但对人群中的张厚、吴薄来说却是一笔飞来横财,因为第135张死人照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搞掂了。

自从把南京大屠杀的历史照片用来充数,他们遭到了严厉的惩罚:已经拍的全部作废,还增加了一百张。

后来他们发了十几条短信,诉苦求饶哀告,总算保住了一天一张的进度。

两个人明显瘦了一圈,睡眠不足导致眼圈发黑,还有很重的口气,好在你有我有,臭口对臭口,无所谓了。

的确,一天到晚想着死人死人死人,没被逼疯已是万幸。

把照片发给那个该死的13901673693后,两个人都松弛下来,你看我,我看你,然而这种放松仅仅过了半分钟,又开始为第136张发愁。

喂,有没有肚子饿?走,吃碗牛肉面去,我请客!吴薄拍拍张厚的肩膀,两人并肩朝街口一家面馆走去。

吃面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望着煮面条的胖师傅,心里在想,要是那家伙不小心掉进锅里就好了,活活烫死……张厚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张厚的妈妈,她带着哭腔对儿子说,你外公快不行了,你来医院看看他吧,你小时候他很宝贝你的……张厚的外公72岁,肺癌晚期,躺在病房里,已经陷入弥留状态,对着亲人的呼唤,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一对浑浊的眼睛稍微转动了那么两下。

一旁,寿衣和寿鞋已经准备就绪。

病房外面,张厚哭丧着脸对吴薄说,小时候外公很疼我的,每年春节压岁钱的排行榜上,他总是排在第一位,我的第一台ps游戏机就是他给我买的……想开点,朋友!吴薄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凡事都是一把双刃剑,你外公的死,可以帮我们解决第136张啊。

张厚瞠目结舌地望着吴薄,你……你居然想用我外公的照片去发给那个女人!?唉,老弟,别这么想啊!换一种思路——他没死,是你外公;他死了,就不是了。

人死了都是一样的,上至美国总统,下至摆地摊卖杂粮煎饼的,大家都是平等的。

见张厚没吭声,吴薄继续劝说,你外公活着的时候疼你宝贝你,死了还能为你办一件实事,他一定会心甘情愿的……医生走进病房,宣告病人死亡,护士开始拆除心电仪、给氧机,拔掉了输液针管,周围响起一片嚎哭,亲友们一个个捶胸顿足,张厚也哭了。

阿姨,吴薄轻轻扯了下张厚妈妈的衣服,低声说,趁外公的身体还柔软,给他换上寿衣吧。

张厚的妈妈擦擦眼泪,点了下头,吴薄拼命朝张厚递着眼色。

妈妈……张厚擦干眼泪说,让我来吧,我和我朋友一道换,你们先出去好吗?张厚妈妈想,儿子一定是想以自己的方式来告别外公,就不要扫他的兴。

她把亲友们带出了病房,随手关上了门。

病房里就剩下张牙舞爪和外公的尸体了。

吴薄掏出索爱手机,用二百万像素的数码摄像头对准外公,病房里光线不够,他用了手机里的闪光灯,咔嚓亮了一下,一边还嘀咕,连手机都带闪光灯了,将来手机就要配三脚架了……拍完以后,两人开始给外公换寿衣,先脱掉带条纹的病员服,外公年轻时是区里的篮球队员,身强力壮,有一米八零,现在至少缩掉二十公分,秤分量的话,估计连一百斤都没有。

望着骨瘦如柴的外公,张厚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下来……喂——吴薄忽然使劲捅他,捅在张厚的腰上,很疼,就听吴薄声气颤抖地说,你外公怎么在动……张厚擦着眼泪说:连这个都不懂!人刚死,会有关节反射,生物课老师讲过……话音刚落,外公的关节反射就达到了顶端——僵硬的身体直挺挺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浑浊的眼球骨碌碌转动起来,死死盯住眼前的两个人。

妈呀!张厚和吴薄连连后退,一个后脑勺撞在墙上,一个脚后跟踩翻了衣架,上面挂的东西噼哩啪啦的掉下来,还有外公用过的一根胡桃木的龙头拐杖。

外公!你……你怎么没死啊!?张厚失声叫道。

外公的嘴巴在动,喉节也在动,粗哑的喉咙里却冒出一个又尖又细的女人声音来,而且带着浓郁的山东口音:谁是你外公!俺叫冯翠花,村里人都叫我冯寡妇,民国三十五年被胶东半岛(即山东)山河区人民政府判处死刑,因为我是村里的巫婆,为村民跳大神治病,把村里的耿老汉给治死了,区政府判我死刑,我死得冤,以前从来没有人来管这事,自从有了共产党,说要破除迷信,就拿我开刀了。

那时候没有律师,没有上诉,法官和检察官都是一个人,上来就宣读我的罪状,判我死刑,然后就把我拉到村口的打谷场上,村里的民兵——就是耿老汉的大儿子——用一支三八大盖对着我的后脑壳,砰的火光一闪,象在我耳朵边放鞭炮一样,我就死了。

张厚和吴薄吓得抱成一团,活象一对同性恋,又惊又恐地望着这个满口乡音的外公。

我死后,把诉状递到了阴间巡回法院,判官说我是冤,可被我治死的耿老汉也冤,就让我六十年一个轮回,而他只等了三十年就转世了,根据他的个人选择,当了一条苏格兰牧羊犬,在主人家里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专职保姆,美死了!而我从1946年苦苦等到2006年,终于让我给等到了,你外公的生辰八字和我相符,我便借他的尸还魂了……可是!尖利的女声变得无比气愤,你们怎么可以拍照!刚才什么闪光灯一闪,我还以为三八大盖又朝我开枪了!吓死我了!我失败了!张厚结结巴巴地说:外公……不!冯、冯女士,你的声音不是我外公,而且有很重的山东口音,明明已经附上身了,怎么还说失败呢?呸!我的魂只有一半钻进了你外公的躯壳,另一半被吓走了,现在我真的是‘魂不附体’,被一分为二了!老娘还得等上六十年,到2066年才会有第二次机会……说着,外公和冯寡妇的结合体咬牙切齿地站起来:小兔崽子,看你们往哪儿跑,吃老娘一棍!抄起地上躺的胡桃木拐杖……乒的一声,病房门弹开,亲友们看到了让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老爷子穿着寿衣,身手敏捷,腿步矫健,挥舞龙头拐杖追打两个抱头鼠蹿的年轻人。

医院门口停着一辆燃气助动车,骑车的男人下了车,捧着一束鲜花,估计是来探望病人的,拿着手机正在按号码,冷不防冲过来两个年轻人,跳上助动车开了就走,把外公(冯寡妇)远远抛在后面,前面就是十字路口,助动车闯了红灯,从一个正在过横道线的女孩面前刷一下就飞了过去,把女孩吓得哇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飞驰的助动车上,张厚一边开车一边连声叫着想不到!想不到!,问跨在后面的吴薄,你看看手机,拍到了没有?吴薄拿出手机看了看,说:拍到了!别耽误,现在就发!张厚把头往后侧了侧,不管怎么样,第136张算是搞定了……当心!吴薄惊叫起来,迎面开过来一辆红色奥迪,嘎!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两辆车在几乎就要接吻的情况下刹住了,吴薄没有抓紧,仰面朝天从后面摔了下来,手机脱了手,滑出去老远,一名骑车少年蹬着一辆捷安特飞驰而过,前胎后胎的两次碾压,手机迸射出一堆零件。

不——啊!张厚和吴薄一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如同亲眼目睹自己的小孩被车轧死,不是为这只新款手机,而是为那张还没来得及发送的第136张照片。

靠!我靠!张厚怒不可遏地下了车,朝那辆红色奥迪冲过去,拳头狠狠砸在引擎盖上,滚出来!车里端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只见她慢慢解开保险带,轻轻打开车门,先跨出一只脚来,姿态优雅地下了车,站在张厚面前,摘下夏奈尔的墨镜,望着张厚。

张厚楞了一下,他不认识这个女人,不过从女人的神态来看,好象她认得自己。

两位,你们就是网上的张牙舞爪吧?久仰,久仰。

女人不慌不忙地说着。

吴薄一瘸一拐地从后面走上来,看着这个女人,只见她拿出一张名片,往前一递说:我叫岳湘红,我们找个地方喝杯咖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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