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小节这个冬天象在考验人们的耐寒力,好不容易捱过了十二月份和一月份,到了二月份,温暖的太阳终于露出笑脸,老天爷又突然发威,暴冷起来。
建筑物的水箱、水管频繁爆裂,喷出的水柱结成了冰柱,它们形状各异,象一只只呲牙咧嘴的怪物盘踞在落水管上,俯瞰着街头匆匆的人们。
当噩耗传来的时候,沈晶莹正在家里缝被子。
那时候的被子不象现在的七孔被、九孔被、太空被,被套扔进洗衣机,被芯在太阳下稍微晒一晒就可以了。
那时候的一条被子由被单、被面、棉花胎三部分组成,被面是大红大绿的锦缎,通常结婚送礼就送这个;被单是直接接触身体的,需要浸泡和清洗;棉花胎按季节有厚、薄之分,必须在太阳下晒,缩成一团的棉花吸进阳光和空气后会变得松软,透着一股清香。
弄一条被子要经过拆、洗、晒、缝四个步骤,最后用大号的缝针,穿上粗粗的线,一针一线地把三件东西缝在一起,当你忙碌完,天也差不多黑了,正好钻进被窝睡觉,享受这一天的劳动成果。
沈家的被褥,不管是冬被还是春秋被,都是沈晶莹弄的,她要弄两条被子,一条是自己的,一条是父亲的,她对沈云锡的获释似乎充满希望,所以特意把爸爸的被子也拆洗了。
沈云锡的死讯是里弄革委会的干部来通知的,沈晶莹步行半小时赶到医院,太平间的门在楼梯下拐角一处隐蔽位置,门很低矮,需要弯腰才能钻进去。
里面倒是很宽敞,奇怪的是,屋外寒风凛冽,太平间里面非但不阴冷,反而暖意融融,因为这里正好靠近医院的锅炉房。
太平间里静悄悄地停着四五具尸体,身上都盖着白布,沈晶莹走到第三具的时候,不用揭开白布,就知道他是沈云锡。
沈云锡的头被放在一个搪瓷盘子里,搁在停尸车下面的空处。
医用盘子嫌小,估计放不下,这个盘子是问食堂借的,平时放红烧肉的。
沈晶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捧起父亲的头,揭开白布,露出他的脖腔,血已经凝固,里面的构造大致可以看清楚:气管、喉管、动脉、淋巴组织……可惜沈晶莹不是医学院的学生,现在也不是上医学课,否则倒是一份现成的教材。
沈晶莹把头轻轻放上去,沈云锡的尸首终于完整了,跟以往的形象看起来差不多了,然后她拿出带来的针线,把粗粗的线穿进大号的针,一针一线地缝起来,动作很小心,怕弄疼父亲似的。
这是她今天缝的第三条被子。
自始至终,她没有哭。
董有强就在一旁看着,身边还有一名医院的造反派。
因为这是阶级敌人的尸体,敌人很狡猾,万一在身体里面隐藏个炸弹什么的,来个死后引爆,把医院大楼炸坍,把革命群众埋在废墟里,完成阶级报复的致命一击,这不是没有可能,一定要提高警惕。
身边的人哆嗦了一下,牙齿发出咯咯咯的打架声,董有强横了他一眼,那人正在拼命跺脚,把手心放在嘴边吹气,发出咝咝的声音。
董有强这才意识到,原来暖意融融的太平间骤冷起来,好象隔壁不是锅炉房而是冷藏库,气温骤降了五度,跌破了冰点。
怎么搞的……董有强暗暗咒骂,把军大衣的领子紧了紧,脖子往里缩了缩。
沈晶莹还在不紧不慢地缝着,针线缝得又细又密,好象在做一件刺绣工艺品。
前面缝好了,把沈云锡的尸体轻轻翻过来,缝脖子后面那块。
董有强和那名造反派终于挺不住了,夺门而走,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去了,出门前董有强把医院开的死亡证明扔给沈晶莹,说了句叫殡仪馆来拖走吧。
沈晶莹充耳不闻,继续埋头缝着,如果这时候董有强朝她的脸注视一下的话,肯定会吓得叫起来,因为沈晶莹没有表情的脸越来越象一块冰,正泛出冰一样的冷光……(由 http://www.77phone.com/ 友情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