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小节发现女婴的日子是1984年7月26日,这一天理所当然成了茅爱思的生日,尽管当时看上去她已经有两三个月大了,但这无关紧要。
其实茅家夫妇已经有一个十四岁的儿子,在念初二,而茅太太一直想要个女儿,就决定收养这个女婴。
但是没过多久,茅爱思就被送进了儿童福利院。
怎么没有收养下去?彭龙华问茅太太,是经济状况不允许,还是另有原因?茅太太沉默了许久,才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一件事,让我觉得不舒服。
不舒服,这是茅太太选用的词汇。
那是一个夏季的夜晚,茅太太给女婴洗完澡,搽了点儿童痱子粉,放在铺着台湾席的床上。
一家四口,茅太太与女婴睡在床上,丈夫与儿子睡在地板上,地上也铺了凉席,父子俩已经睡着了,鼾声此起彼伏。
当时上海人的居住条件很紧张,一家四口有一间近廿平方的房子,已经是相当宽裕了。
婴儿老是朝床外爬,还拼命伸着小手,嘴里咿咿呀呀,好象要去抓什么东西——茅太太顺着方向望去,在红木五斗橱上,放着一只淡绿色的向日葵牌保温桶。
那时候冰箱尚未普及,花一角钱从制冰厂买回五公斤重的大冰块,用锤子敲碎,然后把碎冰放到保温桶里面,在放了浓缩糖浆的白开水里加入碎冰,就是一杯可口的冰镇饮料了。
婴儿拼命朝前爬,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象一只发现食物的小乌龟。
眼看就要从床上掉下去了,茅太太忙把她拽回来,婴儿又爬,茅太太再拽,如此反复折腾,婴儿终于累了,爬不动了,茅太太稍微哄了几声,女婴就睡着了。
当时没有空调,想凉快些,只有扇子,此外还有一台36英寸的华生牌吊扇,茅太太怕婴儿着凉,就在她身上盖了一条小小的毛巾毯,然后自己去洗澡了。
洗完澡,把盆里的脏水倒掉,把换下来的衣服和尿布洗掉,一番忙碌后,又出了一身汗。
茅太太回到房间里,打算上床睡觉,发现婴儿的身下出现了一滩水……茅太太叹了口气,以为小家伙尿床了,只好帮她换尿布,可是茅太太很快又发现,这种水并不是尿,尿是热的,它却是凉凉的,甚至有点冰的感觉。
在台湾席上,茅太太还发现了几块手指甲大小的碎冰。
茅太太看了看五斗橱上的保温桶,似乎有了某种预感,就去看保温桶,还没有打开盖子,只是掂了掂份量,就觉得不对头——桶里空空如也,满满的一桶碎冰,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蒸发掉了。
茅太太对着空桶发呆,呆了半天。
为了省电,茅太太把家里的灯都关掉了,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倾洒在地上,照着熟睡的父子俩。
由于天热,背心一直撩到胸口,白花花的肚子敞在外面。
茅太太担心父子俩着凉,想把吊扇的风调到最小一档,她去摸墙上的开关,同时朝床上望了一眼,顿时,伸出去的手僵住了。
女婴的身体,在闪闪发亮。
茅太太患有沙眼,经常发痒、充血,她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使劲揉了揉,再一看,没错呀,是女婴的肚子在闪闪发亮,身上盖着一条小的毛巾毯,就象捂在一支灯管上,飕飕亮了几下就灭了,似乎这根灯管出了故障,最终没能亮起来。
茅太太把这件事告诉了厂里的小姐妹,小姐妹是热心肠,请来一个人,此人叫什么茅太太已经没印象了,据说他有特异功能,会用耳朵听字,帮人算卦看风水什么的,非常准。
小姐妹陪他来到茅太太家里,这个人朝女婴看了一眼,就说,别养了,赶快送走。
为什么呀!茅太太大惑不解。
这个人把茅太太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句更让茅太太疑惑的话,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么跟你说吧——你家庙太小,容不下这尊菩萨。
趁她还小,赶快送走,免得将来后悔。
说完,这个人连泡好的茶都顾不上喝,匆匆就走了,象避瘟神似的。
跟丈夫商量以后,茅太太照办了。
就这样,茅爱思被送到了儿童福利院,由国家抚养。
离开海悦花园,站在鲁班路上,彭龙华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忘了向茅太太询问,是那只猫。
猫狗的平均年龄一般不超过十五岁,而从1984年至今,整整22年,这只长寿的猫肯定有问题。
细想一下,它出现的时候,一次是茅爱思的降生,另一次是茅爱思的自杀(或者称重新启动),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猫,而是茅爱思的守护神。
有它在,地下室里任何潜在的危险,比如老鼠,是绝对不敢靠近这个婴儿的。
彭龙华决定只查人,与猫保持距离。
说真的,他怕这只披头散发的猫。
第9小节彭龙华马不停蹄去寻访茅爱思生活过的儿童福利院,联系到一位已经退休的金老师,彭龙华登门拜访,并没有太大的惊喜,却有一份意外的收获:关于茅爱思那双眼睛。
大概是在七岁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睛有点异样,就带她去瑞金医院的眼科看,医生诊断为‘中央结晶样角膜营养不良症’,这种病的发病率仅万分之一,通常是基因变异造成的,但医生又提出一种听起来不可思议的病因:孩子出生时眼睛被冻坏了。
眼睛也能冻坏?金老师觉得不可思议。
眼睛不象皮肤,它没有毛囊组织,对冷热的变化非常迟钝。
在冬天,你会听到某人说我的手脚好冷啊,决不会听到我的眼睛好冷啊。
医生挠着头皮,苦笑一声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她瞳孔周围那圈灰白色环状物,其实不是灰白色而是透明的,好象瞳孔被嵌在一块冰里。
这种病会严重影响患者的视力,在医生的所有病例中,大都在零点三以下,严重的接近失明,急需角膜移植。
但茅爱思的视力未受丝毫影响,裸眼视力都是二点零,达到飞行员的标准。
据此,医生的建议是保守治疗,观察一阵再说。
所谓的保守治疗其实就是不用治疗,这一观察就是十多年。
关于茅爱思的眼睛,金老师还有一件事情,印象非常深刻。
儿童福利院里有一块很大的草坪,对面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时常有野猫出没。
这天晚上,金老师来检查她们是否已经入睡,就见茅爱思站在窗台前,两只小手托着下巴,出神地凝视着窗外的草坪。
茅爱思,你怎么还不睡?金老师说。
茅爱思一动不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金老师走上前,问她:你在看什么?嘘……茅爱思把小小的食指放在嘴唇边,示意金老师别出声,自己轻声说,金老师,我在看猫咪吃老鼠。
金老师朝窗外望去,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在银色的月光下泛着微光,草坪上空空如也。
在那儿——茅爱思指着那片浓密的灌木丛,就在草丛里面,是一只白底黑纹的奶牛猫,尾巴全是黑的,啪啪地甩来甩去,老鼠被它啃得只剩一只鼠头和一根鼠尾巴了……金老师诧异的目光掠过草坪,停留在那片灌木丛上,那里万籁俱寂,只有夜风吹拂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金老师收回目光,停在茅爱思的脸上,那双猫头鹰一样的小眼睛正在兴奋地眨动,分作三层的瞳孔里闪着一抹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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