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为自己写的手记。
目前,我不想给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看其中的文章。
只要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恐怕今后也是如此。
该手记准确而详尽地记录下了距今一个月前——1989年8月1日至4日,这个黑猫馆中发生的事件。
动笔之初,作为记录人,我鲇田冬马向自己郑重发誓:该手记中不夹杂任何虚假描述。
作为老宅的管理员,我会原封不动地记录下自己的所见所闻,这是执笔该手记的第一目的。
如果其中有些地方需要加上自己的想像或推测,我也会非常小心谨慎,尽量不使其受到自己的成见或祈望的左右。
总之,我要尽可能冷静而客观地记录下那一事件的全过程。
再唠叨一遍,这是我为自己写的手记。
我想通过这个手记,让那可怕事件成为过去,永远封存起来。
最近,我深深感到自己上年纪了,记忆力明显减退。
恐怕再过十年,现在记忆犹新的事情就会彻底淡忘了。
对于十年后的我而言,这部手记肯定是本有趣的读物。
从这个意义上讲,它也算是我为自己写的一部小说吧(可以划归为侦探小说的范畴)。
——对,现在,我索性就抱着这样的态度写下去。
那么,该从哪里开始呢?我觉得还是按顺序写下来比较好。
为了能将自己一个月前的记忆原原本本地记录下,这或许是个上上策。
先从那帮人来到这个老宅的前后写起……1我是在1989年7月上旬,得知他们要来这里的。
那是刚进7月不久 ,也就是2号、3号左右。
现在,这个老宅名义上是崎玉县一家不动产公司的社长的别墅,实际上的土地、房屋管理则由其在本地的代理——足立秀秋全权负责。
就是这个足立君通知我那一消息的。
下个月初,那个社长的儿子将在暑期旅行中来这里看看。
他本打算和朋友们在这里逛逛,由于机会难得,就想顺便到父亲的产业——这个别墅里住上几天。
足立在电话里让我准备好房间,并在逗留期间,照顾好他们的饮食。
说实话,对我而言,那并不是好消息。
因为以前,我就不太喜欢与人打交道,这几年就更是如此了。
当时,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希望这帮闹哄哄的年轻人不要来。
但我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用人,根本无权拒绝他们的要求,只能立即应承下来。
在我受雇成为管理员起的六年中,这个老宅从来没有作为别墅使用过,光这一点,就让人匪夷所思。
这些暂且不说,还是尽力接待好这帮人吧。
不知道社长的儿子为人如何,如果他是个贪得无厌、品格低下的浪荡公子,我就不得不竭力服侍好他,否则可后患无穷呀。
一旦他回去后对社长说把那臭老头开掉,那我可就惨了,而且万一那样,足立君也将陷入难堪境地。
因为六年前,多亏他从中斡旋,我才得以成为这老宅的管理员,对他,我可是感恩戴德的。
平素,几乎没有人来这里。
偶尔,足立君会来看看,除此之外,可以说就没有任何人会来了。
毕竟这老宅位于森林深处,周围也没有一户人家。
只要不主动联系,恐怕连推销员都不会专程跑来的。
然而,这种环境对于我这样的隐居者来说,却是再好不过了。
崎玉县的社长也只是因为工作关系,来过一次(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这个所谓的别墅可真是名不副实。
常常听说最近地价直线攀高,难道他觉得在天涯海角,能拥有这样一个老宅也具有投资价值?或者他就是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才购置下来的?对于他的动机,我很感兴趣,但毕竟不太好问。
最后,我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虽然是表面上的),电话里,足立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你恐怕会很累的,但毕竟就那么几天,忍受一下吧。
至于具体时间,一旦定下来,我通知你……听说他们一共有四个人。
房间和床铺绰绰有余,但卫生却是个大问题。
因为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扫了。
如果将其解释为自己的体力近来陡然下降的话,那恐怕只能是懦弱者的借口而已,一切都是由于我这个管理员的失职造成的,无论别人怎样指责,都无可厚非。
我也常常希望让这老宅保持良好环境,一尘不染 ……但对于我这个60岁的老朽来说,打扫如此大的房间,的确有点力不从心。
于是,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忙碌着,整理房间,做好各项准备工作。
不出所料,这些工作还是相当繁重的。
二楼的四个房间是作为客房使用的,每个房间都是又脏又湿,凌乱不堪,光简单打扫一下就让我筋疲力尽了。
而两个房间共用一套的厕所和浴室里,也有许多地方需要维修。
这老宅建成近20年了,一直放任不管,现在也该出毛病了。
7月下旬,社长的儿子亲自打来电话。
他们一行定于7月24日从东京出发(他现在是M大学的学生,离开父母,独自住在东京),在别处转悠后,31日到达本地,当晚住在城里的酒店,让我8月1日去接他们。
仅凭一次电话,就对别人下结论,似乎有点主观臆断,但在谈话中,我总觉得他和自己想像得差不多—— 脑子不够聪明。
我还有许多老套的想像:他住在高级公寓里,开着最新型的跑车,随心所欲地问父母要钱,也不好好上课,终日游手好闲。
一想到其他三人恐怕也是差不多的德行,我的心情立刻变得郁闷起来。
他们干吗非要到这穷乡僻壤来?其他可玩的地方多得是……至今我还能记得当时自己是一边想,一边唉声叹气。
28月1日,星期二。
前晚,接到电话,让我今天下午3点半去酒店接他们。
从这里到市区,需要花费一个半小时以上的车程。
为了时间充裕,下午1点半,我就收拾停当,离开了老宅。
那天有雾,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子。
雾气朦胧下,那早已司空见惯的风景失去了现实感,让人觉得仿佛是迷失在了童话中的异国他乡。
从港口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我不由想起往昔岁月——那时我还年轻,初来乍到。
3点20分,我到达酒店。
小巧、雅致的大厅里,没有几个人,我没发现他们四个人。
我坐在沙发上,翻开大厅里备置的报纸,抽了一会烟。
您是鲇田先生吗?耳边传来沉稳的男中音,这和电话里听到的社长儿子的声音截然不同。
我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着个高个长脸的年轻人。
泛茶色的卷发留得稍长,戴着金丝边眼镜。
果然是您呀!看看我的表情,年轻人文静地笑了笑,初次见面。
我是裕己——风间裕己的表哥,我叫冰川,冰川隼人。
您特地大老远赶来接我们,真是太感谢了。
不,没什么。
没想到对方的举止如此彬彬有礼,我竟有点不知所措,其他人呢?在那边的休息室,马上就过来。
说完,年轻人——冰川隼人用中指摁住笔直的鼻梁,轻轻地吸了下鼻涕,鲇田先生,您一直住在这里吗?有六年了。
说完,我从沙发上站起来。
以前住在什么地方呀?到处瞎混呗。
过去也在东京住过,但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虽然第一次来,但我觉得这里不错。
冰川眯缝着眼睛,看着大玻璃窗外的景色,我觉得这里的景色太壮观了。
这个说法是不是有点老套?总之是超出我的想像。
你能这么想,太好了。
我又抽了一口烟,便将烟头丢在了烟灰缸里,你觉得这个酒店怎么样?不很大,但非常舒适。
从今天晚上起,可就要麻烦您了。
我的接待可没法和酒店相比。
别担心。
只要有安静的房间和热乎乎的咖啡,至少我是很满意了。
安静,我是绝对可以保证的。
在森林里,独此一家。
我听说了。
那里位于森林深处,真的什么都没有。
只要你们不失望就行。
那三个家伙恐怕要愁眉苦脸了。
说完,冰川耸耸肩,去老宅的想法是我提出来的。
我说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那幢别墅。
听说那幢别墅的现主人是我舅舅——也就是裕己的爸爸。
原来是这样呀。
我重新打量了他一下,你对那老宅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吗?就我个人而言,有那么一点点。
什么兴趣?这个……冰川正要作答,大厅里传来耳熟的尖叫声。
哎呀,来了,来了。
那个放荡公子哥终于露面了。
你好。
一个穿着华丽红上衣的年轻人扬扬手,走过来。
波浪卷的烫发一直披散到肩部,绿帽子戴在脑后。
他这个样子,让人从远处看,还以为是个女子呢。
我叫风间。
辛苦了。
他呼出的气息中带着酒味。
看来从中午起,这帮人就喝了不少啤酒。
我默默地点点头。
风间裕己将两手深深地插入裤子口袋里。
还有两个人在这。
他扬扬下巴。
让我给您介绍一下。
冰川隼人在一旁插话。
他依次指着风间身后的两人说道:那是麻生,另外一个叫木之内。
请,请多关照。
那个叫麻生的人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行了个礼。
他的全名叫麻生谦二郎,是个比我还矮的小个子男人。
整个脸盘让人觉得很大,头发很普通,剪得短短的,颧骨凸出,双眼皮的大眼睛东张西望,那神态让人联想到蜥蜴之类的胆小的爬行动物。
那个叫木之内(全名叫木之内晋)的年轻人和风间一样,留着披肩长发,戴着圆镜片的黑眼镜,像个瞎子按摩师。
个头很高,体格看起来蛮强健的,微微撅着嘴,看上去有点歪,他摸摸三角尺一般的宽下巴,算是打个招呼了。
你们都是M大学的学生吗 ?我问道。
不是的。
冰川轻轻地笑笑。
张开胳膊,仿佛在说:根本就不是。
大家的学校各自不同。
今年春天,我已经进入T大学的研究生院了。
是吗?研究生院?隼人是我们当中惟一的秀才。
他大脑的构造似乎与我们不一样。
风间拿他开玩笑,剩下的都是三流私立大学的后进分子。
我们曾组建了一个摇滚乐队,今年六月份的时候解散了。
冰川继续向我说明着。
乐队?——你们是音乐上的伙伴吗?是的。
裕己他们三个好像是在舞台上认识的。
有一次,他们的钢琴手不在,临时拉我顶替,就这样……对于摇滚,我可是一窍不通。
如果是古典音乐或是以前的乡村音乐,我还能说出一二,至于其他音乐,包括日本歌曲在内,我连听都没认真听过,更不要提摇滚了。
充其量,我也就知道一些名字而已,什么猫王呀,丘·乔维之类的。
我再度打量一下四个人。
听完冰川的介绍,再看看风间裕己和木之内晋的嬉皮士装束,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
也许当时,我这个老佣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很滑稽,风间抿着嘴偷乐着。
紧接着,他伸出右手,翘起食指和小拇指,冲着我,YES地叫了一声,我也搞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总之,这是我们乐队解散的纪念旅行。
虽然只有四个大老爷们,有点冷清。
好了,这两三天,就拜托你了。
3接到了这四个人,我驾着车子,行驶在薄雾弥漫的街道上。
这是辆丰田面包车,如果挤挤,可以塞进七个人。
这街道真漂亮,我太喜欢了。
冰川隼人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一边随意地看着窗外景色,一边和手握方向盘的我聊起来,我生在东京,长在东京,只有像这样离开后,才切身感到东京的街道太异常了。
如果从城市化角度去考虑,东京可谓是个迷途怪物。
后面座位上的三个人闹哄哄的。
一会隔着玻璃窗,胡乱指着;一会又大声念着道路标识和店家招牌上的文字。
我不禁暗暗骂道:又不是小学生的郊游。
虽然我也知道过早下结论是错误的,但依然感到这四个人中,能和自己谈得来的只有坐在旁边的这个年轻人。
昨天去哪玩了?我问冰川。
我一个人去了那个有名的监狱遗址。
说完,年轻人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以前,我也去过网走监狱,但风格大相径庭。
当然,将两者放在一起比较,似乎有点不合常理。
不,说不定是个很有意思的比较。
其他三个人没和你一起去吗?是的。
他们说要在市内逛逛,想勾搭女孩子。
冰川耸耸肩,吐了下舌头,但他们好像一无所获。
哈哈,是吗?——介意这里的方言吗?是的。
刚来的时候,真折腾死了。
习惯了没有?凑合吧。
冰川又抽了一下鼻子。
他掏出烟盒,但想了想,又放进口袋里。
感冒了?没有。
他摇摇头,还好。
主要是气温的原因。
即便是夏天,这里早晚的气温还是挺低的。
对我来说,与东京酷热的夜晚相比,这里是天国。
我最讨厌出汗了。
听说今年东京非常热。
好像年年如此。
要没有空调,我一个晚上就熔化了。
车子离开市区道路,行驶在茫茫森林的一条小路上。
大雾已经消散,但周围添了几分暮色。
走了近一个小时,不知是无聊,还是困乏,后面三个人的话语明显少多了。
透过后视镜一看,麻生谦二郎软绵绵地靠在窗户上,闭着眼睛。
木之内则戴着小耳机,不停地抖动着肩膀,耳机中透出的音乐声依稀可闻。
真是大山深处呀。
风间似乎有点不快。
他捅捅我的椅背,大叔,还有多远呀?已经走了一半了。
才走了一半呀?发完牢骚,他伸个大懒腰,就算到了,如果是个连电都不通的山间窝棚,那可就惨了。
别担心。
那里连空调都有。
传来汽油打火机的声响,随即,带着一股甜味的烟雾便被肆无忌惮地吹了过来。
风间懊丧地咂咂舌头:大叔!他又捅捅我的椅背,这附近有没有便利店呀?便利店?这里没有卖香烟的地方吗?我忘了多买一点带来。
哎呀,这附近可没有。
除非掉头回去,开半个小时。
要光是香烟,反正我那里有存货,分点给你。
有酒吗?准备好了。
很快,车子驶上了通往老宅的小路。
那是条土路,路况不好,两边则是黑黢黢的森林,路灯更是一盏也没有,车子缓缓地行进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里。
冰川君。
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年轻人依然不时地抽鼻涕,我趁机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刚才你在酒店的大厅里,说对这个老宅有点个人兴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冰川啊了一声,瞥了我一眼,掏出刚才那只香烟,叼在嘴边。
天羽辰也。
他嘴里突然冒出个人名。
天羽……我瞥了一眼,观察他的表情。
只见他坦然自若地吸了一口烟。
我在理工系学形态学,就是生物学的一个分支。
因此才有机会听到天羽辰也博士的大名。
原来是这样。
您知道天羽博士吗?只是听过名字而已。
他是毕业于T大学理工系的生物学者。
他曾发表过好几篇见解独到的学说,那些学说预见到了最近很流行的‘新科学’。
他从未得到学术界的认可,但仍有一部分人很欣赏他,认为凭他的许多尝试,完全可以获得诺贝尔奖。
我就是这一部分人中的一分子。
我听说他曾在札幌,做过大学老师。
据说是H大学的副教授。
后来出了些变故,就辞掉大学的工作,从学术界消失了。
再后来就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了。
冰川停顿了一下,又悠悠地吸了一口烟,当我听说那是天羽博士20年前修建的别墅,就抑制不住地想来看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
正如冰川所说,大约20年前——1970年的时候,那个被称为怪才的天羽辰也修建了那个老宅。
完工后,他几乎每年都要来,在别墅里度过一段夏日时光。
后来,他将老宅转卖他人,几经转手,直至现在。
至今,在那老宅的大厅书架上还留有许多他的藏书。
听我这么一说,冰川镜片内那细长而清秀的眼睛里透出喜色,不停地眨巴着。
真想看看。
这次的长途跋涉,总算没有白费。
时间已过了下午5点半。
当车子行驶在暮色更加浓重的森林谷地时,冰川又开口说了起来:那个宅子是叫‘黑猫馆’吧?你知道的不少嘛。
是裕己告诉我的。
那个名称有什么由来吗?就是那。
说着,我冲着前车窗,扬扬下颚。
哎?那就是黑猫馆。
前方出现了小而白的光点。
那是我临出门时,预先点亮的门灯。
而且青铜大门对面,大小树丛散布的大院深处,黑色的建筑物也依稀可见了。
好像有好多种说法。
我打着方向盘,向冰川解释起来,有的人说那建筑的轮廓就像一个蹲着的猫;有的人说那个庭院里的一些树丛的外观酷似猫。
对了!那些树丛已经好久没有被修剪了,早就面目全非了。
刚完工的时候,就叫‘黑猫馆’吧?我也听说从一开始,刚才提到的那个天羽博士就是这么叫的。
天羽博士喜欢猫吗?这不清楚。
听说他曾养过黑猫,当然这是小道消息。
我将面包车停在门前,然后下了车,从大门右边的便门走了进去,从里面打开门闩。
黑暗中,前车灯很刺眼,我不禁将手遮在额头上,快步跑回车内。
在那里——车子行驶在横穿前院的红砖小道上,我冲着前方扬扬下颚,在那屋顶的一角——东边——有个怪异的东西。
现在天黑了,看不见。
怪异的东西?冰川拱着背,凝视着黑暗里的老宅。
那个东西叫风向猫。
是什么呀?为了代替风向鸡,人们用马口铁做了个猫,放在那里。
那东西也被涂得黑乎乎的。
哈哈,所以这个宅子……是呀,也许那就是‘黑猫馆’馆名的由来吧。
现在黑猫馆里有猫吗?冰川将双手垫在脑后,靠在椅子上。
喜欢猫吗?我的话刚问完,他就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家里可养了三只。
我觉得挺开心,咧开嘴笑了:我来了以后,也领养了一只,名字叫卡罗。
卡罗?在尼泊尔语中,就是黑色的意思。
到家后,我给你看看。
4哎呀!相当不错嘛。
刚走进玄关大厅,风间裕己就嚷了起来。
他扔掉行李,手扶着帽檐,环视一圈。
大厅的天花板很高,墙壁是黑色。
地面则贴满了瓷砖,红白相间,黑色突出。
基本上,所有房间的装潢风格都是一致的,与这里一模一样。
我们的房间在几楼?二楼?我来带路。
我领着四人,朝大厅右手内里的楼梯走去,这边请。
楼梯在尽头,猛地折成直角,通往二楼。
东西向、宽敞的走廊两侧,各有两个黑门,那就是客人们的房间了。
每个房间的结构基本相同。
这边是朝北的屋子。
我指指左侧的房门,又补充一句,右侧是朝南的屋子。
两个房间共用一套厕所和浴室,可以从各自的房间进去。
24小时提供淋浴用水……这里,我顺便介绍一下一楼房间的配置(参照黑猫馆平面图)。
从玄关大厅起,沿着左首方向——朝东的走廊上,有四间和二楼房间的位置基本相同的屋子。
北面,最靠外的是起居室兼饭厅,靠里的则是与其相通的会客室,我把这间屋子叫做沙龙房。
南面,靠外的是厨房和食品储藏室,靠里的则是我的寝室。
在一楼,还有间屋子,这就是位于玄关大厅西侧,天花板很高的大厅。
下午在车里,和冰川谈到的天羽辰也博士的藏书就存放在那里的书架上。
8点在饭厅吃晚饭。
说完,我就丢下人们四个人,下了楼,径直奔到厨房。
8点以前,我必须做好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个人的饭菜。
这对于不擅烹饪的我而言,还真是个小麻烦。
5这是什么肉呀?有点腥味。
风间皱着鼻子,看看我的反应。
哎?裕己,你不知道吗?风间对面的木之内晋,举着戳着肉的叉子说道。
即便吃饭,他也没摘下那副黑色眼镜。
我揣摩他眼睛可能不好,但瞧他的样子也不像,既然这里叫黑猫馆,那肯定是猫肉啰。
他拿风间开涮。
说完,自己先龇牙咧嘴地笑起来。
木之内旁边的麻生谦二郎则把食物含在嘴里,哼哼着。
风间很败兴地耸耸肩。
是小羊羔肉。
不合口味吗?听完我的解释,风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喊着:把红酒拿来。
除了冰川,其他三人好像很好酒,当时已经有两瓶见底了。
接下来的时间,那帮年轻人的交谈方式一成不变,翻来覆去。
只要风间说个什么,木之内就会接过话茬,开个无聊的玩笑,麻生窃窃偷乐,而冰川则装聋作哑。
虽说不久以前,他们还是同一乐队的成员,但那到底是怎样一个集体呢?这帮人是靠什么样的友情(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维系着呢?真的很难想像。
因为我生活的年代和环境与他们相差太大,虽然我看不惯他们,其实自己年轻时,说不定也一样让上一辈人头疼。
吃完饭,他们四人移到隔壁的沙龙室。
当时是晚上9点半。
鲇田先生,你也过来呆一会,好吗?冰川冲着刚刚将桌子收拾停当的我招招手。
他独自坐在北窗边的摇椅上,喝着咖啡。
其他三人则坐在中间沙发上。
放在那里的苏格兰威士忌已经被他们喝掉一半了。
那只叫卡罗的猫在哪里呀?冰川取来酒杯和酒瓶,做着兑水威士忌,问道。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回来后还没看到它呢。
沙发那边,三个醉鬼大声喧哗着。
墙角的电视机声也混杂其中,整个屋子越发显得闹哄哄的。
麻生将遥控器抓在手里,拱着背,盯着电视画面,或许都是些他不熟悉的节目,一脸无聊地来回切换着频道。
很少有这么多人来,它可能受惊,躲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自打我来到这个宅子,一下来四个人,还是头回碰到——哎呀,对不起。
我接过冰川递过来的酒杯,抿了一口。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喝酒了。
这老宅的内部装潢有点奇特。
冰川大致地看了一圈,黝黑的墙壁配上红白相间的地面,二楼好像也是这样。
整个宅子统一到如此程度,这可不多见。
你说的没错。
窗户也全部固定死了。
冰川面朝窗户,抬起右臂。
窗帘还没有拉起来。
他把食指放到镶嵌在黑窗框的厚玻璃上,从上至下,画了条直线,而且,所有的窗户都是彩色的,在白天,会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
如果习惯了,就没什么。
也许这都是天羽博士的个人爱好。
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这个……我歪歪头,盯着红玻璃上的那条直线,我不太了解天羽先生的爱好,倒听说过一些有关设计这个老宅的建筑师的事情。
建筑师?是的,一个叫中村青司的人。
中村……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是吗?也许他真的听说过。
冰川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我接着说下去:他是个怪人,住在九州的一个岛上。
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设计出的房屋都是稀奇古怪的。
啊——对了,对了,他是不是设计过一个叫‘迷宫馆 ’的房子?这个……我可不知道那么多。
我又歪歪头,那个家伙可是个固执的男人,固执得有点变态。
如果没有发现吻合自己口味的主题,他宁愿不接受任何工作。
而且,该怎么说呢?他有点孩子气,喜欢设置一些机关。
机关?就是秘密甬道呀、暗室之类的机关。
原来是这样。
冰川兴致勃勃,叉起双手,这个老宅里,有没有那样的机关呀?我正要回答,沙发那边传来一声大叫,我受不了啦!——是风间。
他倒上满满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然后又大叫起来:我受不了啦!他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丽子那个婊子……死掉好。
那样的女人……他怨气冲天地骂着。
木之内则在一旁安慰:算了,算了。
然后抬起眼镜,擦擦鼻子上渗出的汗珠,真热呀。
他卷起袖管,站起来,冲着这边喊起来,大叔,能不能调一下空调的温度呀?调节好温度,我又回到冰川身边。
风间少爷,是不是失恋了?我故意称他为少爷,带有很强烈的讽刺意味。
失恋?冰川舔舔杯中的酒,苦笑一下,你这么说,也可以。
最近他只要喝醉,就是那个德行。
他夸张地耸耸肩,压低声音,虽然这样讲我表弟,太无情了,但我觉得失去理性的人是最丑陋的。
的批评相当严厉。
从这些话里,也能感觉出他很自信——不管是失恋,还是喝酒,都不会失去理性的,他不是在喊‘丽子’吗?她是我们过去乐队里的女歌手。
是这样呀。
她歌唱得不错,人长得也蛮漂亮的,就是太轻浮了。
轻浮?说得难听点,就是和所有的男人睡觉,好像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因此,不光是裕己,其他家伙也迷恋她的。
说完,冰川又夸张地耸耸肩。
我胡思乱想起来:别看他动作夸张,若无其事,像是说别人的事情,说不定也是一丘之貉。
其实,6月份,乐队之所以解散,也是被她害的。
唱片公司诱惑她,希望她能在另一个乐队中效力。
于是她就抛弃大家,还和裕己分手了。
没有歌手,乐队就无法继续下去,只好解散了……那可太扫兴了。
本来,裕己和木之内都想把乐队办成专业级的,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最难过了。
这次旅行实际上就是为了散心。
后来我才知道,在乐队中,风间是吉他手,木之内是鼓手。
麻生说起来既是贝司手,又可以弹吉他,但听冰川讲,在所有成员中,他的乐感最差,说得严厉点,就是个累赘。
你呢?你不打算靠音乐谋生吗?不,我根本没有这种想法。
冰川扶扶眼镜的金丝边,微笑着,即使丽子不走,进入研究生院后,我就打算离开乐队了。
我想出国留学。
如果可能的话,年内,我就想去美国。
明白了。
你想在学业上有所造诣。
我点点头,将剩下的酒喝完,对了,你们明天干什么?有没有安排?也没什么安排。
冰川抽了一下鼻涕,摇摇头,天羽博士的藏书放在哪呀?在那边——玄关大厅对面的大房间里。
年轻人的宴会依然继续着。
我又从储藏室拿了瓶酒,送过去,然后便丢下他们,离开沙龙室了,就在那时,听到了一句话。
……前些日子买的,还有哟。
风间裕己冲着木之内或麻生嚷着,过一会,把那玩意拿过来。
我不是和你们说过了,没事的!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人。
当时我并不明白什么意思。
即便明白了,我也不会多管闲事的,最多也就叹叹气——随他们折腾,只要不让警察来找麻烦就行。
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我肯定不会严加责怪的。
回到房间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
黑猫卡罗呆在我的床上,缩成一团。
大概是因为今天客人太多,受惊了……看来刚才我的推测是对的。
我摸摸它的脊背,卡罗顿时抖抖黝黑的身躯,一反常态,撒娇地叫了一声。
也许好久没有喝酒了,胃有点涨,不舒服。
为了舒服点,我朝左侧过身体,尽量不去听沙龙室内传出的年轻人的叫喊声,然后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