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
U君露出淘气的笑容,转头望着我,说道。
我已茫然不知所措,连录影机都忘了关。
如何?这样总该想起以前的事来了吧?我把目光从电视画面栘开,望着他的脸。
我想要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但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太过震惊,我已魂飞魄散,六神无主。
想不起来是吗?……此剧的确有极浓厚的绫辻味,也只有用影片才能表现出这种诡计的美妙之处。
而且,绫辻先生,你自己在里面也演得很好哩!……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想不起来吗?……嗯。
我好不容易才回应了一声,然后以颤抖的手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再点燃。
有一只甲虫,其内部已被无数蚂蚁啃噬殆尽……啊!显然那只甲虫就是我啦!就是我这颗已经空洞化的脑袋啦!对于看过的书本或电影,记忆会变模样。
上了年纪的人大概都会有这种经验吧?即使我以前曾担任过电视剧的原始构想编写工作,如果那工作和别的事物无关的话,就算把它完全忘掉也无妨。
我的大脑一定是这样处理那些记忆吧……这么一想,奸像终于能够理解了,但又觉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看来你是真不记得了。
U君接着又问道,最后才现身露面的那个摄影师,就是你自己扮演的。
难道说,你连这件事也忘了?我紧闭双唇,缓缓摇头。
在观赏片子之前,U君似乎曾说过:对了,绫辻先生,你在里面也有出来呢!记得吗?在那出戏开演不久的时候,我就认定这句你本身指的就是登场人物之中的推理作家绫辻行人。
但现在看来,那好像是一种错误的解释。
因为,在最后的最后才映在镜中的那个摄影师——也就是那名身穿深蓝色夹克的男子,他的脸和我绫辻行人的脸完全相同。
那分明就是我的面孔,如假包换。
U君并没有说我指的是由一位演员(大概是叫榊由高什么的)所饰演的绫辻行人,而是在暗示戏中那位摄影师就是由真正的绫辻行人本人所饰演的。
你写的答案是摄影师三个字。
U君从桌面中央拿起我写的那张纸条,打开来看,随即露出一种像在说你上当了的表情。
可是,我在挑战书中写的是只要答出凶手的姓名即可 ,所以……写摄影师不行吗?我吸了一大口烟,想要让心情平静一些。
那不是姓名,所以不算答对,是吗?正是。
必须写出饰演摄影师的那个人的姓名,才算正确答案……哼,也就是说……凶手是绫辻行人,必须这样回答才可以。
我想要反驳,但只说了可是两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在影片开头的部分,已经用字幕把登场人物的姓名及演员的艺名,明白表示出来了。
但是只显示其中五位的姓名,那第六位,也就是摄影师,观众是看不见的,当然就没有显示出来了。
可是那封挑战书却要求说出凶手的姓名,真是岂有此理!不过,U君非常体贴,事先就已向我提出线索 ,也就是那句气绫辻先生,你本身在里面也有出来呢,所以……那影片中完全没有显示出凶手——也就是摄影师——的姓名。
因此,若必须回答其姓名,就只能写出饰演此角色的演员之姓名。
一方面,有绫辻本身也有出来的事前情报;另一方面,在戏中又有一个名叫绫辻行人的推理作家登场。
在看影片的时候,很可能会以为此绫辻即彼绫辻。
如果能想到此绫辻并非彼绫辻,那自然就会得出饰演该无名摄影师的人即是此绫辻的结论来。
或许是这样吧?主要的诡计全让你识破了。
不愧是大作家绫辻行人!U君笑逐颜开,说道,不过,在我写的这封挑战书方面,你却输了!你服不服?我愤然噘嘴,哑口无言。
我想:我并不是在气自己又被耍了。
我只是很吃惊,认为这人怎么那么喜欢愚弄别人?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他就在我眼前,我对他愈看愈不顺眼。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不但抑制不了,而且还加速膨胀。
另外还有我自己现在的问题——我已对自己生出了极大的不安、疑惑、焦虑、恐慌、失望、愤怒等感情。
这些交织成网状的感情如今也以飞快的速度在膨胀当中。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知问了也没用,我还是打破沉默问他,我为什么不记得自己曾经演过这出戏呢?这一定不只是忘了而已。
因为我现在已看过这部影片了,却始终无法回忆起其中的任何部分。
为什么……我怎么会这样……就在这时候,U君的表情改变了。
他脸上原本一直保持天真无邪又亲切的笑容,此刻那种笑容却倏然消失,换成了一副冶冰冰的面孔,就像戴了面具一般,那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你为什么老是用这种方式来找我?虽然看到他已变脸,我还是阻止不了这些话从口中说出来,为什么你要……哼,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无论是现在才明白,还是早就知道,我都……唉,你原本可以放过我的,不对,我原本……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用力搔头揪发,膝盖撞到桌子,发出巨响。
那一撞使杯子倒了一个,里面剩下的一点点咖啡流出来,把抛在桌上那张挑战书染成了咖啡色。
——你太激动了。
U君仍坐在沙发上,仰头望着我。
他的目光看来十分冷酷,而且仿佛还带着一种像在怜悯对方的神色,但那不是悲哀的眼神。
你已经厌烦了,是吗?他慢慢站起来,从斜对面窥探我的脸,你打算要逃避,是吗?厌烦?逃避?我歪起脖子,此话何解……你不必厌烦,也无需逃避,因为……因为?我的脖子更歪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还不懂吗?他盯着我的眼睛说道,那张惨白的脸上浮出冷笑,因为你弄错了。
什么?他在说什么,我完全无法理解,只能茫然呆立。
他又再说同样的话。
你错了。
……你错了!……我无法回答,如冻僵般愣住不动。
他一直盯着我,我想逃避他的视线,于是用力闭上双眼。
我就这样闭着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我灵魂归窍之时,才发觉他的喘息声已消失了。
本来他的喘息声一直在我耳边呼呼作响的。
不只是喘息声,连墙上挂钟那微细的机械运转声也消失了。
空气调节器在送出暖风时的声音也是,厨房中冰箱的马达声也是,连穿梭在外面大马路那些车子的声音也……——你错了。
U君那冷冰冰的声音有如回声般在我耳中嗡嗡作响。
你错了!你错了……是吗?我错了吗?那我究竟是什么?我缓缓摇头,怀抱着恐惧与期待这两种全然相反的心情,轻轻睁开双眼。
有一只巨大的甲虫,其内部已被无数蚂蚁啃噬殆尽——那群贪婪的红蚂蚁中的一只,就是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