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看到这里就好。
U君一说,我便按下遥控器上的暂停键,我要花点时间说明,所以你最好按停止键。
我依言照做。
扮演侦探的伊东正功那张静止不动的脸,立刻从画面上消失。
差不多到这里为止,相当于问题篇的部分,就算结束了。
U君说着,窥探我的反应,怎么样?想起来没?我望着空空如也的电视萤光幕,愤然噘嘴。
还是想不出来吗?……嗯我点点头,眉紧皱,额深蹙。
由录影机的时间显示可知,这部片子已放映了将近十八分钟。
若播到完是整整二十分钟,则只剩下两分多钟而已。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揭示凶手是谁的话……我四年前真的有参与此剧的制作吗?从此片的剧情看来,果然很像是推理作家绫辻行人所提供的点子。
这部电视剧是在开头U君所说的那种企划之下制作完成的,这应该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我实在是想不起来。
即使看了影片,也完全生不出此乃吾作的感觉。
这等于是说,与此有关的记忆,已完全消逝无踪了。
竟然如此健忘,实在太过分了。
刚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大概是焦躁与不安吧——愈来愈强了,脑海中又闪过那只甲虫的身影——那是一只遭蚁群啃光内部的甲虫。
U君好像不知道我内心的感触:绫辻先生,请看这个。
他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然后递出一张对折的纸。
我料到事情可能会如此演变,所以事先准备了这个。
这是什么?看了就知道。
我一接过那张纸,立刻啊哈一声,因为上面写了挑战书三个大字。
展开一看,内面写着以下这些挑战的文句。
只有一题:此剧中两件凶杀案的凶手是何人?杀死那两人的是同一个人,无同谋共犯。
完全不必考虑动机。
不需说明理由原因。
只要答出凶手的姓名即可。
竟然特地做出这种东西来!我感到很讶异,抬头向他望去。
他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这种东西,用文字比用口头更像一回事,对不对?哼!我把那挑战书摺回原状,丢到桌上,然后拿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叼在嘴里。
我了解你的感受,不过……他说。
老实说,我现在的心境非常复杂。
他拿着我自己以前设计的问题,来向我挑战,我又必须接受,这值得高兴吗?我瞪着桌子对面的U君,不断吞云吐雾,心中百味杂陈,觉得好像是在虐待自己。
他似乎无动于衷,一直保持微笑:就请你接受这个挑战吧!这种体验,一般人是享受不到的。
怎么样?唔……我摸着下巴考虑。
虽然还无法完全想通,但……算了,不管了,就决定认真面对这个问题吧!虽然我本身是此剧的原作者,但我现在要以首次观赏者的立场,来思考这问题的答案。
我把吸到一半的香烟放到烟灰缸上,往沙发椅背上一靠,抱起胳膊,我先将案情大致整理一下——登场人物共有五位,分别是导演高津信彦、副导演冈本比吕子、编剧咲谷由伊、作家绫辻行人、扮侦探的伊东正功,然后还有一只登场动物,就是那只叫做武丸的狗。
被杀死的是其中两人,第一个是咲谷由伊,第二个是绫辻行人,全都是遭人勒毙……——剧情极为单纯,凶手自然是剩下的那三人中的一个。
虽然也有由伊或绫辻其实是诈死的模式,但在此剧中,这个模式应视为不存在。
另外,两人均为自杀或其中一人为自杀的情形,也不予考虑,何况U君也在挑战书中写明了那是凶杀案……至于武丸,也不用考虑。
案发时它应该是被拴在会议室的桌子下面。
就算没有,狗也不可能勒死人类。
挑战书中也写明了凶手是何人。
所以,一开始就可将武丸排除在外。
剩下的三个人——高津、比吕子、伊东,其中一人即为凶手。
稍微一想,便会得到此结论。
但要如何才能找出那个人呢?这就是此问题的焦点了。
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会这么想。
但是——有件事,不晓得跟此案有无关联……我把看影片时心中产生的疑问说出来,这部片子从开头到刚才那里,总共只有五个场景。
最初是在会议室;接着是走廊,直到由伊遇害为止;再来是大厅,一伙人围着由伊的尸体;还有绫辻被杀的场面;最后是在演员化妆室……对不对?嗯,不错。
没有再看一遍的话,我也不敢确定。
不过有件事,我认为很奇怪,就是开头在会议室那一幕,时间特别长,中间全无截止摄影或切割剪接,就那样一直拍摄下来。
其他场面好像也是这样,中途都未截止。
不知其中有无特别含意……原来是说这个。
U君说话时,脸上似乎出现一丝紧张而微妙的表情,真不愧是绫辻先生,居然能从此处攻进去。
哼,既然他这么说,那表示我的看法大概没错……我抱着胳膊,再度凝视那已空无一物的电视画面。
每一个场面都没有截止摄影,究竟有何玄机?和剧中的案件到底有何关联?剩下的三名登场人物之中,高津和比吕子都坚称对方能够证明自己不在现场。
这两人是同谋共犯的可能性,在此不用考虑。
伊东右手受了重伤,自然不可能用双手去勒死人。
这样的话……此时我蓦然发觉一件事。
我可能还忍不住叫了一声啊。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原来那个和那个就是在提示真相的伏笔……你想到什么吗?U君问道。
我默默点头。
老实说,究竟是想到的,或者只是忆起以前的事,我自己也无法判断。
但不管是什么,我已明白凶手是谁了。
此剧的原作者在影片中所用的大胆诡计,我已经一清二楚了。
我拿起桌角的便条纸簿子,撕下一张:我要把答案写在这里。
这样总比用口头说更像一回事吧?请便。
U君眯起眼睛,状似十分愉快,你不必写出理由原因,只要依题意做答即可。
好,我要写了……我用原子笔在便条纸上写答案,将纸对摺后放在桌面中央。
这个等一下再看。
U君转头望向电视,说道,先来继续看影片。
对了,把带子转一些回去,比较容易连贯起来。
我拿遥控器,依言照做——★既然如此,那到底谁才……从高津这句台词开始,接着伊东说道:唉,你猜呢?那……那不是很明显了吗?比吕子以战战兢兢的表情说道。
不错!伊东用力点头。
答案就在眼前。
如此简单的问题还真罕见呢!伊东神态从容,转过身子,离开高津和比吕子,走到化妆台前,拉出一把椅子,背向镜台坐下来。
镜头捕捉到伊东的上半身,将其正面像映到画面的正中央。
好,那么……伊东将视线对准摄影机镜头,开始说明,同时以手中的手电筒从下面照着自己的脸。
杀死编剧咲谷由伊及推理作家绫辻行人的凶手,究竟是谁呢?各位,你们知道吗?——你们已经知道了吧?此时电灯突然亮了,满室生辉,一片光明。
只见伊东背后有一面化妆用的大镜子。
啊? 伊东扶着眼镜,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道,电来了——趁现在还没有人来干扰,我就把话说完吧。
其实,此案的真相——也就是凶手究为何人,我们这些身在此地的当事者,应是一目了然的。
问题的答案,在我们看来是一点意外性也没有;但对收看此剧的观众来说,却未必如此。
对那些到现在都还看不出来的人而言,若知道了谁是真凶,想必会大感意外,万分惊奇吧?也就是说,凶手正是……各位明白了吧?对!就是这样没错。
戏中第一幕就已暗藏伏笔了。
高津叫比吕子去泡咖啡,比吕子端着盘子进来——她先端一杯给绫辻,然后将盘子置于桌上。
那时盘上共有五杯咖啡,这也就是说:比吕子总共准备了六杯咖啡。
这表示什么?还有另一件。
停电后,伊东发现桌下有手电筒……纸箱中的手电筒一共有六支。
那时由伊还故意说怎么可能会这么刚好呀……这表示什么?我向U君瞥了一眼,心中更加确定自己写下的答案是正确的。
U君看着电视画面,仍是一副笑咪咪的样子。
电视上的伊东继续说明:在场的几位当中,高津先生和冈本小姐彼此可证明对方不在场。
我因受伤,也不可能行凶。
这么一来,只要用很简单的减法算一算,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对!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整个场景中连续拍摄,一次停顿也没有——对电视影片来说,这是极不自然的录制方式。
这表示什么?这就是在暗示一件事实:有一个以摄影机在拍摄此场面的人——不是说书者,而是录影者——于那段时间内,一直都在现场……真凶就是……伊东说到这里便举起左手,直指这边——即摄影机镜头这边。
就是你!如果是至此仍未看出真相的观众,在这一刹那,说不定会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已被指控是凶手。
——嗯,演得实在太好了。
伊东的手所指的,当然不是观众。
他口中的你,完全是指和他一齐待在同一场地的登场人物中的一个人。
六减去五等于一。
果然是很简单的减法。
在伊东他们看来,那个人在那边——也就是说,登场人物共有六位——是理所当然,一清二楚的。
他们在说我们这些身在此地的人时,自然也包括了那位和他们一起行动的人。
我写下的答案,果然是正确的。
那个人也就是拍摄此片的摄影师。
伊东放下那只指着镜头的手,行了一个礼,站起来,走到画面之外。
原本被他挡在背后的一面大镜子,因为这样而完全暴露出来,于是——那个人的容姿便映照在镜子中央。
那人身穿深蓝色夹克,单膝跪地,肩上扛着一台业务用的摄影机。
当我看到此人——即摄影师那张僵硬而扭曲的面孔时……啊?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怎么会这样……此时画面右上方出现小小的红色记号,写着REC这几个字,然后配合着电子音开始闪烁。
画面变暗,随即在中央出现END的字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