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的处女作问世之际,K谈社文艺编辑U山先生帮了我很大的忙,后来我就一直和他很要好。
U山和我一样,都是生在京都,长在京都。
他比我年长许多,却绝不倚老卖老。
D大学经济学院毕业后,顺利进入一家大商社工作,但第二年就辞掉,改到K谈社任职。
据说他跑去当编辑的原因是只盼能见到《献给虚无的供品》的作者(棒槌学堂注:中井英夫),并与之共事,可见他对编书是多么有兴趣。
他个子矮,皮肤黑,脸长得有点像画册中的可爱厨师。
戴上墨镜后,也有人说他很像最近的吉田拓郎。
我自己则是认为他跟评论家野崎六助十分神似,简直像兄弟——但无论别人怎么说,U山本人似乎都不赞同。
拙作《杀人迷路馆》中有一位编辑宇多山英幸,就是以U山为蓝本的。
该书将宇多山写成一个酒鬼,一喝酒就趴在地上大嚷我是一条毛毛虫、我要回原始世界去……其实这是真人真事,就发生在U山身山。
不知该叫幸运或不幸,我就曾亲眼目睹过。
那是他打着赤膊,在屋内滚来滚去,活像一只毛毛虫。
那景象令我既害怕又心酸,还差点就多管闲事劝他以后少灌黄汤。
故事就发生在一九九五年春秋——亦即U山意外升任K谈社平装小说部经理,由新手A元君接任原职负责编我的书那一年。
★……听说邻村最近发生了奇怪的案件呢。
U山之妻K子以优雅的语气说道。
她比丈夫小两岁。
奇怪的案件?虽然当时我已喝得醉醺醺,但一听见案件两字,却立刻有了反应。
此种可悲之习性,乃推理作家所特有。
是什么怪案?就是……K子将水果盘置于桌面,哟嗬一声坐到沙发上。
她的身材娇小玲珑,比U衫更矮更瘦,但脸蛋小巧可爱,秀外慧中,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姬圣女。
而且气质高雅,厨艺极佳,又会演奏大提琴……见过这对夫妻的人,绝大多数都会说:鲜花牛粪,可惜可惜!U山听了,总是猛点头说:至理名言,深得我心。
就是说,最近——这个礼拜二晚上……K子的语调永远是那么和缓稳重。
无论何种状况、何种话题,她讲话的节奏永远不慌不乱,就是住在邻村那个……喂、喂。
此时U山插嘴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说。
他从晚餐前就猛灌啤酒,早已酩酊大醉,口齿不清,还好讲话勉强还能听懂。
哦?K子美目望向U山。
虽被打岔,她却似乎毫不在意。
什么事更重要?我问道。
U山俯视空酒罐,道:我才喝了两口,怎么酒就没了?桌上满是空的啤酒罐,其中大约一半是U山喝掉的。
另一半我只分了一杯,其余的则全在A元君肚里。
K子滴酒不沾,只品香茗。
冰箱中也没了。
U山大声指控,那是不可能的!你就适可而止吧,别再喝了。
K子岔开话题。
U山哼了一声,悻然说道:那就奇了,明明买了很多,怎么……眼珠往上一翻,瞪着K子又道,你藏起来了吧?哪有?藏也没用,因为你U山先生会马上找出来。
已是多年夫妻,K子却依然称其夫为U山先生。
我从来未听她叫过别的称呼。
U山这边也一样,老是将K子婚前的旧姓拿来加个小姐,就这样称呼其妻。
我起先听了感到很不自在,但日子一久,也就习惯了。
哼!U山抱着胳膊,懊恼之色更形强烈。
奇怪,酒没了……事情严重了。
U山先生,U山先生。
刚上任的A元君以客气的口吻插嘴道。
他有一张圆滚滚的脸,活像一个戴了眼镜的布制熊娃娃。
但人不可貌相,最近我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他身上从不带钱包,也不戴手表,车子是MG,碗中的饭每次都扒到一粒不剩……今年三十岁,单身,择善固执。
置于贪恋杯中物这点,A元君丝毫不输给U山,千杯下肚亦面不改色。
但他烂醉如泥时,并不会变成毛毛虫,所以周遭的人比较放心。
顺便谈谈我自己,我只要两、三杯啤酒,就会醉倒不省人事,体质不可谓不差。
U山先生,酒一买回来,你自己就全搬到阳台上去放了。
你怎么忘了呢?U山一听,双眼圆睁,似乎喜出望外,哦了一声,便往阳台走去,顷刻间就抱回一大堆啤酒罐。
外面寒风飕飕,啤酒早已冻得冰冷。
K子面露讶色。
U山好像很得意,一边斟酒一边偷看她。
绫十兄也来一杯如何?他向我劝酒。
我不行啦。
我婉拒了。
原因除上述的虚弱体质外,发烧也有关系。
今天一大早我就全身发热,大概是受了风寒。
方才我向K子要了一些感冒药,配了一杯啤酒吞下肚,所以现在已头重如山,昏昏沉沉。
那A元君也来一杯。
U山说着,就要倒酒。
A元君立刻说:U山先生怎么光喝啤酒?我倒想喝别的酒。
U山哦了一声,上身用力往后一仰,然后向K子说:A元君说要喝别种酒,我们不是有威士忌吗?啊,有——要掺什么吗?冰块。
K子走到厨房拿干净的杯子和冰块,并说:绫十先生,你要茶还是咖啡?咖啡好了,愈浓愈好。
那我就顺便泡咖啡。
一切就绪,饮料备齐后,U山举杯道:来,大家干一杯!看样子,他好像因为得知啤酒还剩很多,所以心情特佳。
好了,那么……U山回到最初的话题,就像他没插过嘴似的,刚才你说有什么怪事呀?我好像从未听说过呢。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K子的口气十分平稳,就是说,隔壁那村子……有位葛西先生住在那边,你晓得吧?笠井先生?(棒槌学堂注:笠井日语发音同葛西。
)我一听,自然立即想到作家笠井洁,但我知道笠井洁家有吸血鬼亭之雅好,虽然同是在八岳岭的山麓地带,但应该离此地相当远,不可能是隔壁那村子,那么?……敢情A元君也有相同的疑问。
他一面摇动酒杯,一面像只幼熊般侧头偷看我。
U山似乎也大惑不解,以讶异的神情问道:哪来的这个人?啊呀,你怎么忘了?K子杏眼一瞪,好像一个母亲在看自己那成绩很烂的儿子,就是那个……那个衣着光鲜的老头,常坐法拉利出来的……上次不是说过了吗?咦?——啊,对了!U山以拳头轻敲自己的脑袋,说道,好像是听说过,什么法拉利……唉,到底是谁呢?真是健忘啊,U山先生,上次我提到他的时候,你一定是在醉醺醺的状态吧?啊哈,真丢脸。
看来这位笠井先生定非作家笠井洁。
我知道笠井洁的爱车是雷诺的阿匹奴,从未听说过他乘坐法拉利,而且,他也还未到让人称作老头的年纪。
——就是说……K子依然以不慌不忙的口气说道,那位葛西先生心爱的小新,在本周二——十四日夜晚被人杀死了。
2十一月十八日,星期六晚上。
我来到U山夫妻的别墅。
此处位于信州八岳岭的山麓。
这一带是避暑胜地,别墅很多,四周全是别处罕见的美丽白桦树。
U山夫妻的小公寓就在其中,房子造型十分潇洒美观。
平常我都只在京都大街一带走动。
十七日早上,我由东京启程,前往轻井泽。
每年这个时节,有轻井泽大师之称的内田康夫先生(棒槌学堂注:推理作家),都会在此地大宴宾客,招待亲朋好友,名为轻井泽暮秋同乐会。
我与内田先生有一面之缘,因此这次也应邀赴约。
本来我很懒得出远门,因念及能够吸到睽违已久的信州空气,故而答应前往。
原先预定在轻井泽的旅社暂宿一宿,事毕马上回京都,不料U山说:好不容易来了,干脆和A元君到八岳岭来玩吧!因U山和A元君都参加了内田先生的宴会,而且两人都是开车来的。
所以翌日我只要搭其中一人的便车去八岳岭即可。
K子也会及时赶去回合……这么一说,我当然心动了。
十月底的时候,我的短篇集《眼球绮谭》已顺利由S英社出版。
接下来是一本杂文类的随笔集,已谈妥要让K谈社出版,负责和我接洽的是A元君。
这是他接替U山职务后的第一件工作。
去那边可以谈公事,亦可谈私事,何乐而不为。
于是,形成就这样决定了。
K子已抢先一步抵达别墅。
这天晚上吃的菜里面,就有很多她前一天亲自去采来的菇类食物。
不知叫什么菇,反正应该能吃吧?饭前听K子这么一说,我的心里直发毛,A元君似乎也有点害怕,不过K子亲手做的菜,依旧十分美味。
幸好吃下以后并未四肢麻痹,可惜我因重感冒,佳肴满桌确食不下肚。
随笔集的事已在晚饭前全部谈妥,因此进餐时自然就谈到了下一本长篇小说。
我在一九九二年春天发表了《杀人黑猫馆》,后来就没有再写馆系列的作品了,出版社方面希望我继续写。
大致上就是这样。
我在今年春天发表的《尸体长发之谜》的后记中,曾宣布:接下来要写馆系列的作品。
但实际上因公私两忙,抽不出空,至今仍未动笔。
这次是什么馆?已经决定了吗?U山肃然问道。
决定了。
我点头道。
这次叫奇面馆。
鬼面?鬼怪的面?(棒槌学堂注:鬼面日语音同奇面。
)不是。
是奇怪的面孔,叫《杀人奇面馆》。
就是《三年奇面班》的奇面。
A元君道。
U山歪着脖子道:什么意思?那是漫画的书名,很久以前的。
哦,我不知道有那种——跟那套漫画有关吗?没有。
毫无关联。
这次的随笔集忙完后,你大概就会正式动笔了吧?正有此意,不过……我另有一腹案,也许会先写另一本,现在就是犹豫不决。
哦,那又叫什么馆?尚在保密阶段。
反正明年出书后就知道了。
读者想必也翘足引领,企盼已久。
——嗯。
怎么好像一点志气都没有的样子?嗯……啊,我会全力以赴的,敬请拭目以待。
因最近我接进了电动玩具软体设计的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所以……不过我想,同时写小说也可以……当时我如此回答,事后我才知道,这种想法实在太天真了,是我自己陷入永生难忘的苦境,此是后话不提。
当K子说葛西先生的小新被杀时,我们三人同时发出惊叹声,这大概是因那个杀字超乎意料之故。
自己在小说中写过无数次的杀字,写到都腻了,但在真实生活中突然听到此字时,却惊讶得手足无措,至今我都还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你是从新闻报导上,得知此事的吗?U山问道。
K子轻摇头道:报纸和电视不会报导这种小事的。
地方办可以登呀,这附近又不常发生杀人案。
可是被杀的是……笠井先生的小新,不是吗?U山忽然露出仿佛在眺望远方的眼神,说道,唔,这两个名字配在一起,好像具有什么暗示性哩。
也可说是具有预言性的组合。
A元君道。
我在一旁猛点头。
他们说的暗示性、预言性是何意,我认为在本书中还是不要写出来比较好。
我是昨晚听堀井太太说的。
K子道。
堀井……是住在我们楼上那户人家吗?是呀。
U山先生,你应该也见过他们夫妻吧?唔,好像有。
中元节那天,他们夫妻俩不是由来拜访过吗?连猫咪也带来了,那只猫还跳进我们家的阳台。
还记得吗?——啊,那只花猫呀!想起来啦?叫什么名字呢?就是堀井先生嘛。
他太太叫广美。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猫叫什么。
叫三毛。
三毛……唉,怎么取这种名字呢?不行吗?花猫就是三毛猫,三毛猫就叫三毛,真没水准。
怎么说这种话呢……这种事何必计较?但U山似乎特别喜欢计较这种事。
他猛摇其头,面露不满之色,鼓动那已经有点不听使唤的舌头说道:黑猫就叫小黑,娇小的就叫小不点……唉,真是庸俗到令我无法忍受。
至少也该叫做歌剧或塘鹅之类吧?那不是以前我们家养的小猫的名字吗?U山像吃了一惊似的,上身又用力往后一仰,道:啊,是呀。
那只歌剧的性情,为何会变得那般凶暴呢?莫非是我管教不当……看样子,他已醉得差不多了。
K子露出可以了的眼神,继续说道:堀井夫妻这里摆恰好也来度假。
昨天傍晚,我在楼下大厅遇到堀井太太,就把采来的草菇分些给她,那时……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何要叫三毛或小不点。
U山先生又在打岔。
我认为叫三毛没什么不好。
K子回答。
我赶紧插嘴道:堀井太太告诉你什么?要是任由酩酊大醉的U山继续胡闹,永远也无法进入主题,所以我发言催促K子。
就是说……K子连连点头,说道,广美其实就是葛西先生妹婿的妹妹,她是听她哥哥说的……唉,到底在说什么?怎么那么复杂?还好K子讲话慢吞吞的,要是说快一点,又只说一遍,那我大概就听不懂了。
等一等,我先确定一下。
我说着,喝了一口咖啡,你说得笠井先生,不是那位笠井洁先生吧?咦?——啊,恩,对,当然不是,只是发音一样,字是不同的。
K子露出沉稳大方的笑容,开始说明其相异处。
就是说啊,葛西先生的葛,是葛饰北斋的葛,下面加个西字。
他全名叫做葛西源三郎,是个老头,在这一带算是小有名气的人。
3听说他原本住东京,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几年前退休后就搬到此地。
好像是说,他厌倦了都市生活,所以买下一座旧的农庄,将房子整修好后,便搬来住。
他一个人独自过活,但养了许多动物。
真令人向往。
U山说话时,表情好像真的很憧憬的样子,我也希望退休后能长居此地。
U山先生,话别说得太早。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看你一定会说还是都市比较好。
呃……我问道:他的夫人呢?K子脸上闪过一丝阴霾,说道:早已亡故。
育有二女,大女儿嫁给外国人,现居国外。
小女儿就是广美的哥哥的太太。
因丈夫工作的关系,他们夫妻俩一直住在甲府,因此葛西老先生就独居在此……你说他坐法拉利是吗?是啊,常常坐呢,所以在这一带很出名。
将近七十岁的老人还这样,难怪引人注目。
U山又插嘴道:唔,法拉利,太好了,这个我最欣赏。
我怕他又开始长篇大论,急忙打岔:那法拉利是不是大红色的?啊,是黑色的。
K子说着,眯起一双眼睛,瞥了窗外一眼,我见过好几次。
葛西先生身穿红夹克坐在上面,白色的胡子随风飘动……好一副老英雄的气派。
第一次看到时,我还吓了一跳呢。
不过,那模样真是帅极了。
据说那是他长久以来的梦想,如今美梦依然成真了。
诚然是一段佳话。
A元君以真挚的语气说道,然后喝了一口威士忌。
U山把啤酒斟入杯中,道:据说以前他妻子是因车祸而丧生的。
当时他开车出了车祸,妻子就坐在他身边,不料天人永隔……所以葛西就指天发誓,说此后一生绝不再握车子的方向盘……我想:或许是岁月治愈了他心灵上的创伤,所以才回心转意,买下了憧憬已久、价格昂贵的法拉利跑车吧?诚为一段佳话。
A元君又说了同样的话。
不买红的,买黑的,太朴素了吧?是新车吗?什么嘛……嗯嗯……K子微侧着头说。
不是那样啦。
据说是搬来此地之后,结识了一位朋友,拜托那位朋友便宜一点卖给他的。
那位朋友姓铃木,是法拉利以前的主人。
葛西先生去他那边玩的时候,看到法拉利,就爱得不得了,一定要买下来……听说是这样。
我想:这种超高级的名牌车,若是全新的,至少要几千万日元。
就算是中古的,也觉便宜不到哪里去。
不过,他年纪那么大,坐在上面实在不容易……要驾驭自如,一定要费一番苦心吧!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对不对?U山说道。
不错。
K子颔首道,言之有理,若是你U山先生,就绝对做不到。
我暗忖:U山素喜炫耀驾车技术,这下子恐怕要大表不服了吧?哼——此言不差。
U山的反应竟如此谦虚,是令我大感意外。
我想:法拉利车素有世上最凶悍的淑女之称,大概U山也自认难以驾驭,无力驯服吧?然后——我又催促道,你说本周二晚上,葛西先生的小新被杀——这位小新是谁呢?就是说,本来啊,小女儿有个儿子,名叫新之介……原来是葛西先生的外孙。
我想:若真是小孩被杀,那U山就没说错,报纸应该会等才对——但K子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我大感意外。
新之介在前年生病去世了,才三岁而已……听说原本就体弱多病。
嘎?我不由得惊呼一声,瞪着K子问道,那被杀死的小新又是谁呢?K子以严肃的神情答道:那是今年春天葛西先生捡回来养的小猴子,为纪念已故的外孙,便取了相同的名字,叫做小新,还百般宠爱呢。
4被杀死的小新原来是只猴子。
当初听K子说案件时,我(U山他们应该也是)便误以为是杀人案,结果实际上却不是杀人,而是杀猴。
虽然无论杀的是什么,一样都是杀,但K子说过的话里头,好像真的没有杀人两字。
若杀的是家畜或宠物,在刑法上好像只能处以损坏器物罪,难怪没有媒体要报导。
我觉得很泄气,便点了一根烟。
虽已感冒,喉咙很不舒服,却还是忍不住要吸。
这就是老烟枪的悲哀。
A元君则是满面笑容,将杯中的威士忌喝光。
U山照旧是哦了一声,上半身用力往后一仰。
K子说她听到的消息是:今年春天,葛西先生偶然在附近森林里发现了那只小猴子。
见小猴子因受伤无法行动,便抱回家中治疗,然后饲养在独栋的小屋内。
不久以后,葛西先生就向别人说,猴子的脸长得和已故的外孙一模一样。
于是就将之取名为新之介,和外孙的名字相同,并且疼爱有加,一只叫它小新、小新……K子轻叹一声,继续说道,不过,据说她女儿不太高兴。
那是当然的,就算长得再像,这样子叫也是很奇怪。
的确很怪。
我点头道。
我想:这种行为虽然表示他十分疼爱外孙,但确实也已超出常轨了。
或许他是已经老糊涂了也说不定。
小新这只猴子很喜欢亲近人类,饲主葛西先生是不用说,就是陌生访客,它也百般撒娇。
葛西先生搬到此地后,养了很多动物,像小新这么乖的,却是绝无仅有。
这意思是?……别的动物,像狗、猫、鸟、龟……总之,所有的动物都很怕生,除了葛西先生以外,别人都无法亲近。
不知是否饲养的方式有问题,才会出现这种情形。
其他的人要是靠近,那些动物就吠呀、吼呀、咬呀,大吵大闹,惟有小新……对每个人都很亲热,对吗?是呀!如此乖巧的小猴子,前几天居然被人杀死了,是吗?对。
接下来K子又用慢条斯理的语调,述说案情。
将其内容整理后,梗概如下:★十一月十四日星期二晚上,有四位访客来到葛西源三郎家。
头两位是家住甲府的女儿、女婿。
女儿名唤文子,二十九岁。
女婿姓山田,比文子大七岁。
山田先生的妹妹即是住在楼上的堀井夫人广美。
第三位是法拉利的前任主人铃木。
他原本在大阪一家公司上班,二十年前突发奇想,下定决心辞掉工作,移居此地经营牧场,年约四十左右。
另一位是葛西的老友佐藤。
他的老家就在村内,和葛西是在念大学时认识的。
他一直担任村议会的议员,至数年前才退休,现在过着休闲的隐居生活。
葛西会从东京移居此地,一半也是他牵的线。
女儿文子每个月都会从甲府来此探望独具的老父。
有时自己来,有时夫妻俩同来。
有时当天即返回,有时住一宿才走。
牧场主人铃木平素就常到葛西家玩。
两人年纪相差颇大,但个性投合,成了忘年之交。
葛西亦常至铃木家走动。
前村议员佐藤,则是偶尔才来玩。
以前可说经常来,最近却是偶尔而已。
因去年冬天他罹患重病,差点丢了老命,后虽痊愈,体力却已大不如前。
不过,此四人同时于十一月十四日傍晚来访,并非偶然巧合,而是葛西实现安排的。
亦即,趁女儿女婿来此过夜时,特地邀铃木和佐藤前来凑足人数,以便进行方城之战。
对此提议,无人反对,因这些人都爱打麻将。
四人到齐时,是傍晚六点半。
文子先去做晚饭。
八点多才开战。
地点在主屋一楼靠边的房间,有八个榻榻米大,里面还有全自动的麻将桌,可称为麻将间。
他们玩的是半雀制,即打完南风圈就换人。
一直战至深夜两点,总共打了六次半雀,每次大约花费将近一小时。
战绩是:主人葛西大胜。
最肉脚的文子如有神助,反而小赢。
佐藤输惨了。
铃木无输无赢。
山田小输,输的钱刚好是文子赢的钱。
不知一底、一台多少钱,反正最后的结果大致是这样。
打到深夜两点,便决定收摊。
因葛西和佐藤都已是高龄近七十的老人,尤其是佐藤,体力根本撑不住,何况一开始就没打算要玩通宵。
直到此刻,他们才得知小新已遇害。
佐藤因体力不支,决定在此住一晚。
铃木则打算立刻回家——就在此时,葛西跑道小屋去看小新,发现它竟已惨遭杀害,横尸当场。
★……小屋内有小新专用的小房间。
小新脖子上套着项圈,上面绑着长绳。
它虽不会攻击人类,却会恶作剧,因此不能不拴起来……K子黛眉紧蹙,开始说明案发现场的状况,小新头部被人用一顶毛线织成的滑雪帽整个套住,然后重击致死。
凶器是一根登山用的冰镐……用那种凶器奋力一击,小猴子必定当场头骨碎裂,脑浆四溢,立即断气。
我一边想象,一边皱眉。
那种滑雪帽就和蒙面罩差不多。
U山说话时,咬字已含糊不清。
猴子小新,被蒙住脸部,用冰镐敲死……哼,这是一种具有暗示性的状况。
也可说是具有预言性。
A元君附和道。
究竟这暗示性、预言性是什么意思呢?我在这里还是不写为妙。
因这些事和此案的破解毫无关联,故请各位读者不要放在心上——在此我必须向大家道歉,请勿见怪。
那雪帽和冰镐是否本来就放在现场?我问道。
K子点点头,但似乎没把握的样子。
她说:我好像有听说是那样子没错……唔,对了,好像是说,那小屋原本是当作仓库用的,里面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噢!还听说,现场已被翻得乱七八糟,垃圾桶也倒了,垃圾散落满地。
小新被拴着,手本本够不着垃圾桶,所以一定是凶手不小心踢倒或撞翻的。
不过,就实际问题来看,此事的真相应该就是K子所说的那样吧?凶手在犯案之前或之后,或正在下手之时,因粗心大意而弄倒了垃圾桶,只是这样而已,并无其他含义。
现实上的事件大抵都是如此。
5这么看来……感冒药似乎有效,但我依旧全身发烫。
我边说边点烟。
明知这烟味道不佳,还是忍不住要吸。
楼上那位太太好像讲得相当详细呢。
是呀。
K子微侧着头,双手轻轻托脸颊上,我以前曾对她说,U山先生因工作的关系,认识很多推理作家。
说不定她是因为这样,才向我细说分明的。
可能是想让推理作家来解谜破案吧。
大概是。
嗯哼。
有不少所谓的正统推理小说,是安排故事中的某位推理作家就是解密高手、破案能人。
艾勒里·昆恩就是这样写,法月纶太郎也是,有栖川有栖亦然……我自己也在馆系列中,安排了一位叫做鹿谷门实的作家,让他饰演神探。
然而现实上的推理作家,是否有能力破解现实上的案件呢?这是大有疑问的。
若发生受人瞩目的案子,有时候报社和杂志的编辑部,就会打电话来要求我发表意见。
老实说,那种事我实在很不擅长。
正统推理小说描绘的案件无论如何扑朔迷离,最后总是会有侦探以逻辑推理破解掉,这是作者的基本设定。
但现实上的罪案却非如此,现实中的凶手根本就不讲逻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目击证人胡吹乱盖,证词错误百出,也是司空见惯。
也许根本就是共济会的阴谋诡计,各种文章中也许都充满了谎言。
现实上,充分而必要的线索,绝不会在适当的时机全部出齐。
作家在小说中让名侦探使用的推理方式,在现实上绝对无效。
不过——我说道。
因大口吸烟,差点就咳嗽起来,但我忍住了,楼上那位太太也只是听她哥哥说的吧?那位山田先生又怎会告诉她如此详细的内情……因为他在甲府就是当警察的。
警察?——是刑警吗?可能是吧……所以,此案发生时,他才能当机立断,迅速处理,并且跟这里的警方联络……现任的警察起码比普通上班族,还会处理这种事吧?对于案发状况的观察,大概也比较周到可信。
至于为何要将内情详细告知其妹——可能是因兄妹感情好吧?原来如此。
我边说边点头,让自己相信这种推测,然后问道,那么,凶手是否已就逮?好像还没呢。
虽说甚获宠爱,还取了跟外孙相同的名字,但终究只是一个猴子罢了,被杀死了也不能称为杀人案。
就算警方赶到了,大概也不会认真处理。
家中物品是否遭窃?好像没有。
可有从外部闯入的迹象?K子再度伸手托腮,歪着粉脸道:这个……这里是山乡郊外、乡野小村,一般都是夜不闭户,门不上锁……啊,对了,只知道屋内并无可疑的足迹。
是脱下鞋子进入屋内的吧?嗯,而且,就是小屋周围也一样。
这话的意思是?……就是说啊,那小屋有两扇门,一扇朝着庭院,另一扇通往外面的道路……根据K子的说明,情况大致如下:葛西大宅占地约近两百坪,四周有古老的围墙。
独栋小屋就在后门旁边,紧邻外面的道路,有一面墙壁本身就是原来的围墙,此处另设一门,即K子所说的另一扇门。
门外是柏油路,所以就算有人由此经过,也不会留下可辨识的脚印。
面向庭院的那个门前面,有一条石板小路,可通往主屋的厨房。
有问题的是这条小路以外的部分。
案发那天,因白天下雨,庭院的地面一片泥泞,凡人走过,必留足迹。
但山田观察之后说,庭中完全没有可疑的脚印。
原来如此,那么……我正要发表意见,U山忽然举手打岔道:喂,喂!我认为葛西最可疑!啊?真的吗?A元君眨眼问道。
他戴着眼镜,眼睛圆圆的。
可是葛西先生很疼爱小新呢。
K子反驳道。
U山吞下一口啤酒,以奇怪的语调说:就是因为这样才……有道是:因爱生恨,愈爱愈恨。
岂有此理!是有此理。
这次轮到我插嘴了。
我已经困得要命(感冒药加酒精所造成),一不小心,眼睑就会合上。
我努力控制。
K子不是说过吗?葛西养了许多动物,只有小新与众不同,对饲主以外的人也很亲近。
啊……对,我好像讲过。
对葛西而言,那样子或许会令他很不高兴。
何解?也许他认为,自己饲养的每一只动物,都只能跟他自己亲近。
那样的话,他方能得到最大的喜悦。
也可以说,让那些动物对饲主忠贞不二,他才能甘心。
谁知小新却不然,它在每个人面前都极温驯乖巧,对任何人都很亲热。
因此葛西心生不满,认为小新讨外人的欢心,是无耻谄媚,简直是吃里扒外,忘恩负义。
于是……我望向U山,又说,就是这样。
哼,大错特错。
那你有何高见?要是我的话,不爱对方,就不会想要杀死对方。
你有没必要杀死小新。
不对,我若要杀,还是会杀,但我绝对……怎样?我告诉你,绫辻兄,任何人都可以去肾脏银行或眼角膜银行登记,捐赠自己的内脏器官。
但若要把我的器官移植给我最讨厌的人,那我宁死也要抗拒到底——A元君,你的看法如何?真是佳话一段,美谈一桩。
唉,他们到底扯到哪里去了?我愈听愈糊涂。
这样胡闹下去,大概今晚又能见到毛毛虫现身了。
可是我想,葛西先生绝非凶手。
K子肃然说道,广美的哥哥说,别人或有嫌疑,唯独葛西老先生绝对是清白的。
何以见得?我问道。
因他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愿闻其详。
据说大家在正要打麻将之时,还曾见到小新。
本来小新已被带至主屋,因雀战即将开打,葛西先生和文子便将它带回小屋,并弄饭给它吃。
那时小新还活蹦乱跳的。
然后……方城之战于晚上八点多开打,至半夜两点才结束。
其间共打了六次半雀,葛西无役不与,每战必参。
一般规定是要轮流休息的,下一雀才能再上场,但因葛西是当夜的东道主,故免除此限制,可以一直玩下去——大致上是这样。
……也就是说,葛西先生一直都在打麻将,有不在场证明。
中途虽曾离席上厕所,却是片刻就回来,绝没有足够时间能跑到小屋,杀死小新再回来。
雀战结束后,是如何发现小新遇害的?我终于真心投入了,假如葛西是凶手,那他可以在雀战结束后,说要去看小新,然后自己一个人跑到小屋,迅速将小新杀死,然后再跑回来向大家说发现小新已遇害,这样难道不可能吗?据说他去小屋探视时,文子也陪在他身边,所以……是吗?——唔,这样的话,不在场证明就真的能成立了。
大概不会错。
那么……凶手就在其余四人之中,对不对?A元君徐徐说道。
他正抱着胳膊躺在沙发上,头往后仰。
他灌下的黄汤比U山只多不少,讲话时咬字却仍十分清楚。
其余四人至少有一次退场休息,那时就能离开麻将间,悄悄进入小屋。
四个人都有机会。
言之有理!谈到这里,凶手是由外面进来的这个可能性,好像被排除了,但我也不想争论这点,因为若将此案当作猜凶手的游戏来讨论,则必定是假设凶手就在内部,这是大家都同意的共识。
6……但是凶手行凶时,为何特地用雪帽蒙住小新的头呢?A元君提出疑问。
大哉斯问。
我立即回答,毫不迟疑,雪帽本就放在小屋中,凶手临时起意,用以行凶。
性喜亲近人类的小新一靠过来,凶手便将其头部盖住。
如此一来,小新的动作当然会慢下来,凶手要瞄准要害,就容易多了。
还有,受重击时也许会发出惨叫声,但头部一蒙住,可大大降低音量。
另外,一击之外,可能会鲜血狂喷,脑浆四溢,若覆住头部,应可防止身上被血溅到。
A元君嗯哼一声,露出理解的表情,然后在空杯中放进冰块,倒入威士忌。
旁边的U山正以颤抖的双手在开啤酒罐。
四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是否有杀害小新的动机呢?A元君再提疑问。
女儿文子,女婿山田,牧场老人铃木,老友佐藤——就是这四人,你有何见解?说到动机嘛……我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
山田夫妻方面,很容易想象。
一只从荒山野地拾回来的猴子,居然给取了一个和前年才去世的爱子相同的名字!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即使葛西并无他意,听起来也很不爽。
再加上他们和葛西之间或许有什么不愉快……唔,这话不无道理。
若真是这样,那么凶手显然不会将矛头指向葛西,因此这个事件应该可以和平落幕了。
不错。
但是,听说铃木先生非常痛恨猴子呢!K子说出新的情报,据说有不少泼猴经常下山骚扰牧场中的牛马。
铃木先生原本生性就讨厌猴子,再加上实际上受害不浅,于是便视群猴为不共戴天之仇敌。
当初葛西先生收养小新,铃木先生还差点气死呢。
会因此就杀死掉小新吗?A元君歪着脖子道,似乎不太服气的样子,不太可能吧?我认为非常可能。
我站到K子那边,痛恨猴子,所以将之除掉——嗯,简单明了,直截了当。
趁着打麻将退场休息时,走出主屋,来到小屋,看见小新,于是一时冲动,怒火攻心……现实世界中,这种人多得是。
且慢,且慢啊!U山突然又插嘴,这次不但举手,还从沙发上站起来,不是我在夸口,我也是个最恨猴子的人。
啊,真的吗?K子道。
U山大声道:一天二地之深仇,三江四海之大恨,我绝不放过它们……可是,U山先生,以前你跟我一起去动物园时,不是曾肃立在猴子洞前面,频频说当猴子真好吗?还一直说真希望来生能投胎变为猴子呢!U山哦了一声,上半身又往后仰了一下,但马上又垂下头,颓然说道:动物园……又去过那种地方吗?我怎么都没印象?竟敢忘记?K子鼓起桃腮,真是无情无义!剩下一人,就是佐藤,他好像一点动机也没有。
A元君将话题拉回来,莫非他也视猴子为仇寇?当晚的方程之战,输最惨的就是佐藤,赢最多的是葛西,对不对?我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A元君似乎不太服气,歪着脖子道:那是动机吗?当然是,因为牌桌上会出现各种戏剧性的场面。
我故意板起脸孔,装腔作势说道,也许是这样:佐藤原本手气好,一脚独赢三脚输,但葛西时来运转,做了一手好牌,台数很多,又喊听牌,就在此时,佐藤放铳,葛西胡了,算算台数,超大满贯……就是如此悲惨。
葛西一胡翻身,反败为胜,恰好半雀结束,轮到佐藤休息,于是佐藤怒气冲冲,心有不甘,走出麻将间,来到小屋,下手将葛西最心爱的小新……唔,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当然。
K子频频点头,总而言之,各种情形都有可能。
此言不差——其实,光凭此刻我们拥有的资讯,要推理出凶手的动机,简直是天方夜谭。
反过来说,要编造出杀死区区一只猴子的动机,那也是要多少有多少,信手拈来一箩筐,随心所欲皆无妨。
因此,在这里对此问题争论不休,是毫无意义的。
7我看看墙上的时钟,不知不觉间已过了晚上十二点,此时四人皆闭口不言。
暮秋深夜,万籁无声。
K子去厨房泡咖啡。
水滚茶壶响。
由于感冒药与酒精的效力,我再度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
在等开水滚时,K子将阳台的门开了一条隙缝,以便透气。
冷空气灌进来,拂过我的双脚。
外面必定天寒地冻。
再过几周,此地八成会大雪纷飞,一片白茫茫。
到时候,冰天困别墅,雪地围山庄,蛰居其中想必别有一番情趣——想到这里,我勉强打起精神,从皮箱中抽出一本笔记簿,置于桌上。
我翻到空白页,用原子笔写下五个人名:葛西 山田 文子 铃木 佐藤其中葛西有不可动摇之不在场证明——故在名字上方打了一个X。
其余四人均有机会行凶,并且有各自之动机(姑且如此假定)。
山田虽是警察,并曾将此案内情详细告诉他妹妹,但这并不表示他定非凶手。
警员也好,法官也罢,也可能犯法。
何况打牌赌博他都敢了,诛猿杀猴又有何不敢?文子是弱女子,佐藤已年老力衰……但当然也不能因此就断定她或他并非凶手。
要抓住一只温驯的小猴子,拿雪帽蒙住其头,用冰镐敲碎其脑袋,并不需要费多大力气,要做的话,应该能做到。
也没有任何根据能说铃木并非凶手。
他的动机是痛恨猴子,若他真的那么讨厌猴子,那么当他到葛西家玩的时候,一定不会和小新有所接触,连见过一面都没有。
既然如此,当他突然闯入小屋时,小新会有何反应呢?再怎么喜欢亲近人类,也会有一点警戒心吧?这样的话,要抓住它,可不是轻而易举的,那么……不对,这点也不成问题。
即使是面对这种人,小新也会贴过来撒娇,不疑有他。
光是这点就够了。
如此一来,铃木也很可能是凶手……除葛西外,其余四人的名字上面都无法打叉。
……有了。
是K子的声音。
我抬头望去,但她不在厨房里。
咦,怎么有声无影?正在狐疑时,通往玄关的门开了,K子冲进来。
绫辻先生,你看这个。
K子说着,将手中的纸放在桌上。
纸上好像用铅笔画了一些图。
这是葛西家略图,是昨天广美向我说明案情时画的。
还真是周到啊。
画得很粗略,但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出入,因为她和兄长已去过好几次了。
我取图观视。
的确十分简略,但大致上已能了解住屋和小屋的位置了。
那大宅院呈长方形——大门画在图上方的中央。
主屋呈L字形,麻将间在左下方,右边是厨房。
厨房的小门和右下方的小屋之间,有一条石板小径。
小屋连接下方的围墙,里面画了一个圆圈,大概是表示此处为案发现场。
这样看来……我喝了一口刚泡好的咖啡,说道。
若要从主屋来到小屋,并且不在庭院中留下脚印的话,有两条路线可走。
两条?A元君侧首问道。
他已从沙发上站起来,正在观看那张图。
不错。
第一条是:由主屋厨房经小径至小屋入口。
对了,这条小路旁边画了个长方形,那是什么?我向K子问道。
是栋屋子吗?咦?哦,是的。
听说本来是仓库,后来整修改建过,是为了法拉利……原来如此,是车库吗?且慢,且慢啊!U山又举手起立插嘴。
他的上半身已摇摇晃晃了。
我啊,最讨厌猴子了。
因为,它们品性不佳,道德低落。
猴子难道也要敦品励行、养性修德?A元君冷冷说道。
就算是猴子,也不愿被已烂醉的U山先生品头论足。
我说道。
U山已口齿不清,双目充血,眼神涣散,却仍咕噜咕噜大观黄汤。
这样下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我啊,A元君,我还是认为,品德才是最重要的。
就是嘛,品德太重要了。
K子以哄小孩的语气说。
可见她早已习惯了,知道如何应付。
第二条路线是……我在图中那方格子里填上法拉利三字,然后继续说道,从主屋经大门来到外面的马路,然后绕到后门进入小屋,不必经过厨房。
为何要绕这么一大圈?可伪装成凶手是外来的侵入者。
那样的话,应该会故布疑阵,故意留下一些闯入的痕迹才对。
也许有留下,只是不明显,以致警方遗漏了。
嗯哼,是有此可能。
A元君点头道,只是神态似很勉强。
此时K子忽然惊叫一声。
怎么啦?就是说,绫辻先生,你好像猜错了。
怎么说?我好像忘了告诉你,那个大门旁边拴着一只狗,葛西先生刚搬来时就养了。
那只看门狗好像叫做……叫做……慢着,慢着!U山又开始搅局。
狗的话,就叫武丸好了。
不是呀……好像叫做……唉,我知道有一只猫,叫咪多罗;有一只九宫鸟,唤做麻耶;两只乌龟,叫作太郎和次郎;鸡的话……唔,这是楼上那位太太告诉K子的,她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呢?——这点倒令我至感佩服。
狗就叫武丸!别人怎么叫,我不管,反正我叫武丸是叫定了!U山说道。
可是……算了,算了。
A元君打岔道,就暂时叫做武丸好了。
看吧!还是我对……U山神情似极满足,双手用力高举以示胜利,随即瘫软下去,整个人躺卧在沙发上。
看样子,他好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争一口气,如今余烬已熄,立即倒地。
……叫武丸,准没错……好啦,就叫武丸吧……我说着,转望K子,又道,你方才说,看门狗武丸就拴在大门旁边,是吗?没错。
K子微点头说道,就是说,案发当晚,众人正在打牌时,那只狗——武丸完全没有吠叫过。
麻将间和大门虽然有点距离,但若武丸吠叫,不可能听不见,可是据说当晚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啊呀!A元君呻吟一声,这种事好像在福尔摩斯探案里面,也发生过嘛!那句名言就是说问题在于狗没叫。
你说的是《银星号事件》吗?(棒槌学堂注:此篇台湾国内有多种译名,如启明版为《惠士克杯马赛中的名驹》,志文版为《银色马事件》。
)葛西养了许多动物,除小新外,余者皆怕生。
除了饲主以外,只要有人接近,就又叫又咬的,吵闹不休——这是K子说的。
看门狗武丸自不例外,若是葛西以外的人通过大门,武丸定狂吠不停,但案发前后却未听它吠过一声。
由此可推知:既然葛西的不在场证明已成立,那么期间绝对没有人从大门走出去。
我望着那张图,在大门旁边写下武丸二字。
这样看来,可能的路线只剩一条了。
从主屋的厨房出去,经小径入小屋,行凶后照原路返回主屋——嗯,只能这样了。
这种结论,简直和那些庸俗的社会调查所作的数值分析没有两样。
就算明白了这些,也无从得知四人之中谁是凶手……对了,我在想……K子话才说一半,旁边突然响起咚的一声。
我吓了一跳。
一看,原来是烂醉如泥的U山从沙发上滚到地上去了。
哎哟喂!K子连忙跑过去,U山先生,你还好吧?有没有怎样?U山倒地不起,状似十分痛苦,口中呻吟一声,然后说:我……我已经……他一面以酩酊大醉的声音说话,一面伸出双手胡乱扭动,像要把身上的毛衣脱下来,我……我……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不行!不准在这里脱衣!K子蹲下来,用力拍打U山的肩膀,我去铺棉被,你去里面睡!唉!U山先生,你听到没有?呜……U山开始耍赖,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所云。
K子把他扶起来,然后带进寝室。
我轻叹一声,心想:喝酒还是适量就好。
不过,就算我如此劝他,他也是马耳东风吧?回过头来,才发现A元君已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的睡相十分安详,和变成毛毛虫的U山恰好成了强烈的对比。
8第二天,即十一月十九日。
这天傍晚我必须赶回京都处理要事,因此预定要在上午十点以前离开U山夫妻的公寓,并且搭A元君的便车赶到东京,再坐新干线列车返回京都。
K子大清早就起床为我们做早餐。
U山当然还在睡梦中,直到我们出发,他都没有起来送行。
真对不起,U山先生爬不起来,他还说连明天也要请假呢。
K子一直道歉。
我摇头道:不要紧,我还没向贤伉俪致谢呢!承蒙款待,感激不尽。
请替我向U山先生问好,多多保重。
绫辻先生,你的感冒好点了没?呃,还好。
好像只能勉强维持并不恶化,全身依然热烘烘的,走起路来有点飘飘然,唉!不过我不怕,下次还是要来叨扰!欢迎欢迎。
那么,再会了。
A元君以及其快活的语气说道。
昨晚他也灌了不少黄汤,今天却如此精力充沛,可见应该是个相当可靠的合作伙伴。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心旷神怡,虽然寒风阵阵,却已毫不在意。
我们坐在A元君的爱车MG-RV8上面。
他心情似乎很好,手握方向盘,还直哼鼻歌。
我受到感染,也跟着哼起歌来。
他哼的是忧歌团那首讨厌啦。
A元君驱车穿越白桦林,离开别墅区。
这辆MG的引擎排气量有四千CC,据说往年是名车,后来停止生产,去年才又开始制造,但只限定生产两千辆。
这部车真不错,简单朴实又实用。
我这是真心话,不是在拍马屁。
哈,到现在你才知道!A元君眉开眼笑,似乎得意万分的样子,哪知——出了那片森林,来到一望无际的高原农耕地带时,车却出毛病了,阵阵白烟从墨绿色的引擎盖缝隙中喷出来。
哎呀!A元君先发觉,立刻惨叫一声。
怎么……啊,冒烟了!惨了。
A元君歪着脖子,似乎狼狈万分的样子。
他放慢车速,但那白烟却有增无减,眼前视野已是一片白茫茫。
糟了,怎么搞的?A元君将车子停到路边,熄了火,拉起手煞车:抱歉,我去检查一下。
他跳出车外,以战战兢兢的神态打开引擎盖。
大量白烟(……像是水蒸气)冒出来,八成是散热器出了问题。
近来的国产车已很少见到这种典型的引擎病了,真不知道此时此地我是否要奚落一句不愧是MG呀。
老天保佑能修好——我一面祷告,一面下车。
可能是饭后吃的感冒药已生效,只觉得神清气爽,病情大有改善。
我十指交握,高举双臂伸懒腰,然后叼着香烟环顾四周。
白桦树林遥踞后方,八岳群山雪花盖顶。
柏油路又长又直,两旁有大片菜园,种的是高山蔬菜。
农闲期即将到来。
附近见不到半户人家,离国营道路好像还很远……就在此时……在祥和宁静的高原景色之中,蓦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
那身影穿越广阔无垠的菜园,朝这边接近——菜园中央有一条路,和这边的马路平行。
那是……我不由得惊呼一声,眯起眼睛注视那道身影。
难道……身穿红夹克,白胡子随风摆。
亮丽的打扮,即使在远处也可认出来……我很自然就想起昨晚K子说过的话。
白胡子红衫衫……那么,这位老翁敢情就是邻村的葛西源三郎了。
这样的话,他坐的便是……那就是……法拉利?我已晕头转向。
为何说那是?……就是那个……那个衣着光鲜的老翁,常坐法拉利出来的……上次不是说过了吗?昨晚K子说过的话,还有她的声音,以及前前后后的状况,如今又一幕幕浮现在我脑海中。
——是呀,常常坐呢,所以在这一带很出名。
——啊,是黑的呢。
——我见过好几次。
葛西先生身穿红夹克坐在上面,白胡子随风飘动……好一副老英雄的气派。
第一次看到时,我还吓了一跳呢。
不过,那模样真是帅极了。
据说那时他长久以来的梦想,如今依然美梦成真了。
……哎呀!我忍不住呻吟一声——原来如此!K子的确说过葛西常坐法拉利和是黑的,但她从未说那法拉利是一辆车。
——听说以前他妻子是因车祸而丧生的。
当时他开车出了车祸,妻子就坐在他身边,不料天人永隔……所以葛西就指天发誓,说此后一声绝不再握车子的方向盘……对,葛西已如此发誓,我却自作聪明,自行往错误的方向解读。
K子并未说他有买车,全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
——不买红的,买黑的,太朴素了吧?是新车吗?——不是那样啦。
据说是搬来此地之后,结识了一位朋友,拜托那位朋友便宜一点卖给他的。
她说不是那样,并非再说不是新的,而是指不是车子。
——那位朋友姓铃木,是法拉利以前的主人。
葛西先生去他那边玩的时候,看到法拉利就爱得不得了,一定要买下来……听说是这样。
——不过,他年纪那么大,坐在上面实在不容易……要驾驭自如,一定要费一番苦心吧!——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对不对?这是U山的感想,K子则回答:——言之有理,若是你U山先生,就绝对做不到。
当时U山的反应,我还以为是如此谦虚而大感意外。
其实他并不是在说自己的驾驶技术不够好,而是他以前就已听K子说过那法拉利并不是一辆车——所以才……还有,住在楼上的堀井夫妻养了一只猫,取名为三毛。
U山讨厌这个名字,大发牢骚,后来谈到法拉利时,他曾说:——唔,法拉利,太好了,这个我最欣赏。
原来他不是在说欣赏法拉利这种车,而是指取名为法拉利,是在表示对这个名字的支持。
我摇摇头,再度望向菜园对面那条马路。
没有错,葛西所坐的法拉利并不是一辆车。
那法拉利此刻正在马路上奔驰,换句话说……9绫辻先生,没办法了,修不好。
A元君无精打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回过头,水箱好像破了,水都漏出来,只好叫拖吊公司来处理了。
要不要先回别墅区去呢?那边比较近。
反正,现在一定要先找到电话……A元君,你看。
我说着,伸出右手。
什么?看那边,正在马路上跑的那个。
唔……哦!昨晚K子说的法拉利,就是那个。
法拉利……嘎,什么?他望着我指的方向,狂叫一声。
奇怪,那不是马吗?没错!我用力点头。
所谓法拉利,就是那匹黑马的名字。
坐在马背上的红衣老翁便是其饲主葛西……看到没有?……A元君目瞪口呆,我却已从法拉利是马这件事,推测出了一些来龙去脉。
K子一定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来欺骗我们。
她会那么说因为老早已认定法拉利一词就是指葛西的马。
顺着心中的想法,用字遣词自然会变成那样——只是如此单纯的事罢了。
葛西那长久以来的梦想,就是想要拥有一匹骏马,骑在马上奔驰四方。
至于法拉利这名字,大概是其前任饲主铃木取的。
铃木可能是对跑车之类很感兴趣,所以才如此命名。
因为法拉利车的标志就是跃起的马——昔日葛西去铃木的牧场玩,无意中见此黑色骏马,非常喜欢,便央求铃木便宜一点卖给他。
我如此说明,A元君却仍是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并且睁大双眼,一下看看我,一下又望向那匹逐渐远离的黑马。
你还记得那张葛西家略图吧?……嗯。
连接住屋和小屋那条小径的旁边,有栋长方形建筑物,当我问那是什么的时候,K子怎么说?这个嘛……A元君歪着脖子,似乎很没把握。
她说,是放法拉利的车库。
不对!她说的是本来是仓库,后来整修改建过,是为了法拉利……我听到这里,就擅自认定那是车库。
其实那是用来安置那匹法拉利的马厩。
当我说到原来如此,是车库吗?的时候,K子可能想要回答不是吧?但很不巧,那时已醉醺醺的U山又插嘴打岔,使这个错误的认知一直没有改正,然后就聊到别处去了。
——此事既已澄清,你对葛西家那件杀猴案有何看法?这有影响吗?有。
哦……昨晚我们最后的结论是说,凶手离开主屋前往小屋的路线只有一条,必须经由庭院中的小径,回去时也一样。
还记得吗?唔,不错,我记得很清楚。
但是,根据那张图,马厩就紧邻那条小路。
这表示什么?表示什么……A元君沉思半晌,好不容易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击掌说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法拉利应该有看到凶手走过去,对吗?正是,法拉利看见了,这表示什么?和《银星号事件》的部分情节很像。
答对了!A元君真是伟大,因为对他而言,此时此地应该只关心爱车的毛病,根本就不该理我这些问题。
葛西养的那些动物都很怕生,除了饲主之外,任何人都不能接近,一接近就或吠或吼或咬……只有被杀害的猴子小新是唯一的例外。
既然这样,那骏马法拉利就不是例外。
若有陌生人走到马厩旁边,那法拉利必定会惊恐万分,嘶叫不休,但事实上——案发当夜,万籁俱寂。
K子也说鸦雀无声,这当然表示连马的嘶鸣声也没有,因此……因此,问题在于法拉利没叫。
A元君以想通了的表情说到,随即又歪起脖子说,唔,可是,饲主葛西不是有明确不在场证明吗?不错,他有不在场证明,所以不是凶手。
如此一来,只有一个人可能是凶手。
咦?那是谁呢?……啊,原来如此!知道凶手是谁了吧?我问道。
A元君点头答道:是铃木,对不对?除他之外,别人都不可能。
法拉利虽已被葛西养了好几年,但铃木是它的前任饲主,在铃木面前,它必定十分温驯,不会吵闹,所以……所以案发当晚,铃木在前往小屋及返回主屋时,虽然都经过马厩,但法拉利却完全不害怕,毫无警戒心,不嘶不鸣保持安静。
因此,真凶定是铃木,动机是痛恨猴子。
我说出最后的结论,然后点燃香烟,深吸数口,但因病体尚未复原,所以仍就觉得乏味已极。
……这样,解决篇就到此结束。
哈,真是神清气爽,大快人心。
在我和A元君交谈之际,那匹黑色骏马已然驮着白髯红衫的老主人,消失在另一边的马路尽头。
暮秋时节晴空万里,神驹异叟绝尘而去,高原风光无限旖旎。
那么……我望着MG说道。
那引擎盖仍未关上,只好叫拖吊公司了。
我们要回别墅那边吗?还是往国营道路走?无论往哪个方向都要花很长的时间。
本欲在黄昏之前赶回京都,现在这样子,看来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10十一月十四日晚上发生在葛西源三郎家中的杀猴案,与一周之后宣告破案,真凶就逮。
凶手名叫A,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就住在同一村落。
据说,他是在案发当晚碰巧行经葛西家后面马路时,发觉一只猴子躲在小屋内,隔着铁窗布瞪他。
他心生不满,勃然大怒,于是从未上锁的后门潜入室内(鞋子脱在外面),随手拿起旁边的雪帽和冰镐,将那猴子活活打死。
现场的垃圾桶倒了,据称是因他行凶后欲逃走时,不小心撞倒的。
K子从堀井太太,亦即山田之妹广美那里听到这消息后,便打电话通知我,我才得知真相。
虽然我推理错误,牧场主人铃木并非真凶,但我并未大感错愕,因为现实上的案件大抵都是如此,猜错了也不稀奇。
本卷名称:伊园家溃亡了线索★以上就是我井坂南哲所写的伊园家气笹枝命案之始末。
我问过所有的关系人,把问来的资料当材料,采用第三人称复数观点为叙事观点,再以小说的文体写下来。
从三年前阿常发狂而死开始,伊园家就灾劫连连,祸事不断。
凡认识者,莫不知情。
我身为街坊邻居,自然也是关怀万分。
但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发生如此悲惨残酷的凶杀案。
我撰写此文,有两大目的。
其一,福田笹枝乃一可敬可爱之邻居,我谨以此文聊表哀悼。
此二,此案至今谜团未解,凶手未擒,我想藉此文详加思考,抽丝剥茧,期能理出头绪,使真相大白于世,让死者瞑目九泉。
现特将目前警方所得线索,及我本人所知者详记如下:★首先,根据现场检证及监识验尸结果,已查明以下事实:☆福田笹枝之死因,为左颈动脉遭割断,大量出血,导致失血过多而死。
无栘尸迹象,故可认定凶杀现场与发现尸体之地点相同,即二楼之日式房间。
☆死亡时刻,推定为七月五日下午约四点至五点之间。
☆割断颈动脉之凶器为一单薄之利刀,比如安全剃刀之类的薄刀。
在现场及附近均末发现此类凶器,可能为凶手事后自行携走。
☆现场之日式房及二楼其余各房与走廊,均未发现可疑之指纹、足迹、毛发之类。
另外,尸体与敞开窗户之间的榻榻米上,留有一条血痕。
窗框之上亦发现些微血迹。
检验结果,与受害者之血型一致。
☆有二房留有遭人翻箱倒柜之痕迹,其内受害者之钱包及若干首饰已不翼而飞,可能为凶手携去,然损失金额不大。
★其次,将案发前后各关系人之行动整理如下:七月五日,下午一点左右,樽夫放学回到家中。
笹枝、若菜、樽夫等三人用毕午餐,若菜至一楼客厅看电视,樽夫于一楼里面那间独处。
下午两点多,笹枝独自走上二楼,彼时曾与若菜交谈,此为其最后之倩影。
其后若菜仍留于客厅,且事后坚称:其间并无任何人上楼或下楼。
在此必须强调:伊园家除此楼梯外,并无其他楼梯可通二楼。
顺便一提:此处绝无任何电梯、升降梯、轮椅专用坡道之类。
由于若菜双脚已废,绝不可能是杀死笹枝之凶手,故对此事实无说谎之必要。
下午三点左右,和男回到家中,数分钟后又外出。
四点二十分开始,若菜听到二楼有怪声,砰砰哆哆的,似乎有人在翻找物品。
警方认为,此即凶手在房内搜刮财物时所发出之声响。
笹枝遇害,可能在此之前,也可能在此之后,抑或就在该时刻。
无论何者,均与前记之死亡推定时间无甚出入。
发现尸体时,二楼之状态确认如下:除命案现场之窗户外,松夫及笹枝卧室之窗、樽夫房间之窗、走廊上之小窗等,均已紧闭并上锁。
同时警方也已查明:这些窗户并无遭人动过手脚之痕迹,譬如使用针线自外部上锁之类。
因此,若再考虑先前若菜之证词,即其间无人上下楼,即可得知:凶手只能经由日式房之窗户及阳台逃离现场。
★再来要分别检讨命案关系人之不在场证明……首先看和男,他在下午三点一度回家,随即又乘坐其友中岛田所驾驶之机车,至S町周遭四处游荡。
下午三点半左右,因中岛田一时疏忽,机车倒地。
据和男称,他即因此而全身擦伤多处。
出事后,中岛田通知修车业者赶来,并留在原地等候。
和男则大发脾气,独自回家。
从出事地点至伊园家,步行仅需二十分钟,故在时间上并不能排除其犯案之可能。
他回到家时,已是五点五十分。
据他所言,他是进了电玩店打电动发泄心情。
但关于此点,并无任何证人。
松夫的部分较单纯,据他说,他于下午三点多从车站出来,就直接进了站前一家柏青哥店,在该处玩到五点半才走。
但他并末中奖,且迄今并无任何目击者出面证实此事。
因此,他显然并无不在场证明。
接着看妙子,据称,在下午三点半之前,她一直与若干附近之朋友在聊天,此点已获证实。
只有在四点至五点之间,她并未同任何人见面,故无不在场证明。
五点过后,她因发觉育也不见踪影,便至伊园家寻找。
附带一提:是日,妙子之夫盛介奉派赴关西出差,具完整之不在场证明。
另外,据若菜所言,育也至迟在四点五十分左右,便已在伊园家庭院中玩耍。
最后来看樽夫。
据称,午饭后,他便一直待在一楼的里面那间,专心玩电动玩具。
但又称,其间因疲累而在榻榻米上睡着,醒来时,家中已挤了一大堆警察,正在忙里忙外。
故此,其不在场证明当不成立。
★不过,我们在此须注意一事,即小猫武丸之惨死 一案。
育也具有虐待动物之癖好,武丸之脑袋即遭其敲碎捣烂。
因此事恰与笹枝命案同时发生,警方当然大表重视。
于是武丸之尸体被视为证物之一,送交专家检验解剖。
结果查明,武丸之死亡推定时刻为:以五日下午五点十五分为中心的一个钟头之内。
另外并查出一意料之外的事实。
那就是武丸真正的死因。
起先,警方以为武丸乃遭育也殴打致死,并将猫尸旁边的一块石头视为凶器。
不料在解剖之时,于其胃袋中检验出某种致命性的剧毒,混在尚未消化的牛奶中。
如此一来,武丸先遭毒毙后再被敲头之可能性,便大大提高。
经进一步检证结果,已确认此事为真。
旋即查明下毒之法。
警方于厨房中搜出武丸专用之餐盘,检验盘中之食物残渣后,发现其中竟含剧毒,其成分与胃中之毒完全相同。
猫尸胃袋中有牛奶,厨房之餐盘中亦残留少量牛奶。
其间关系,显而易见。
必定是有人在牛奶中下毒,再让武丸暍下。
关于牛奶,和男有如下之证词。
和男于下午三点一度回家,其时曾拿出冰箱中之盒装牛乳,暍了一些。
那盒牛奶已开过封,他将盒中剩余牛奶饮下一半,之后并未放回冰箱,而是随手置于餐桌上,旋即离去。
警方接获报案,前来搜索检证之时,该硬纸盒仍置于餐桌上。
此点已由和男本人证实无误。
唯彼时纸盒中已无牛奶。
据和男称,当时他以为另有人将盒中牛奶喝光。
事实并非如此,而是被人用来下毒,以便杀死武丸。
★——查明以上事实之后,警方遂再度侦讯伊园家的人。
理所当然,办案人员的注意力,已集中在那紧邻厨房的仓库了。
案发前一天晚上,松夫曾带一瓶除蚁药回家,置于仓库中壁橱的最上面一格。
同一时间,他在柜子角落见到一个画有骷髅头记号的小瓶子。
警方认为,毒杀武丸之药物,可能就是取自此瓶,要不然就是那除蚁药。
于是马上搜索仓库。
结果发现:褐色广口瓶及墨绿色小瓶均在松夫所说的位置。
立刻带回化验。
结果发现:那墨绿色小瓶中的不明粉末便是武丸服下之剧毒。
那剧毒的正式名称,在此不予写明。
为区分两瓶中之毒药,现将除蚁药称为剧毒A,有骷髅头记号者称为剧毒B。
据警方说,剧毒B为无臭无味之即效性猛毒,易溶于水及牛乳。
考虑武丸之体重与检出之毒药量后,可推知当武丸服下毒牛奶后,不到十分钟就痛苦不堪,转眼间就断气了。
为何如此危险之药物,会随便置于仓库之柜子上呢?此点无法查明。
据松夫称,那可能是已故的民平从任职的制药公司带回来的。
此亦不无道理,但却出现另一疑问:民平为何如此做?不过,对此问题似无追究之必要。
总而言之,结论如下:案发当天,伊园家仓库内有A、B两种剧毒。
有人以其中之剧毒B毒杀了武丸。
然而,为何要在笹枝遇害的同一天,而且是在非常接近的时刻,下毒杀死小猫武丸呢?此谜实令人百思不解。
★起先,警方因房内有搜刮之痕迹,且有金饰财物不翼而飞,便将此案视为单纯的强盗杀人 。
暂且不管武丸之死这类疑点,先来考虑凶手进出的路线。
警方起先推测,凶手乃由伊园家内院爬上阳台,从日式房之窗户潜入屋内行凶,然后经由相同的路线逃走。
另一种可能就是:在若菜尚未来到客厅之前,凶手已爬上楼梯至二楼,藏身于房内,直到笹枝前来为止。
但就算是这样,凶手逃走时,还是一样必须经由日式房之窗户。
然而,案发翌日,有人提出一证词,将警方当初之见解完全推翻,彻底否定。
此人是谁呢?就是我井坂南哲之妻,轻子。
轻子与已故的阿常是初中同学,今年已快五十五岁了,才忽然对油画产生兴趣,因而开始画油画。
七月五日——即伊园家发生命案那天的下午,她搬了一套画具至二楼的屋顶平台,将附近风景画在画布上。
据她说,她从下午两点半开始,至警车和救护车赶到伊园家门口为止,都一直在上面画画,寸步未离,连洗手间也没上。
她坚称:在我画画那段时间之内,绝无任何人从伊园家二楼阳台出来或进去!警方问她:有没有可能因太过专心作画而看漏了?她如此回答:我画的风景刚好就在伊园家那个方向,所以那座小阳台自始至终都在我的视线之内……也就是说,假定有人从那上面跳到庭院中,那我绝不可能没看见!为加强其中之可信度,在此特别说明:于笹枝遇害之时,即下午四点至五点之间,我井坂一直都在自家二楼的起居室内。
屋顶平台恰好就在那起居室外面,亦即,无论要去平台,或从平台进来,都必须经过起居室。
轻子在平台上,我在起居室内。
我亲眼看到她在那里,所以我知道她在那段时间内一直都在平台上,一步也未踏进屋内。
也就是说,我敢保证那段时间内她有不在场证明。
因此,轻子绝不可能是杀死笹枝之凶手。
她所说的绝无任何人从伊园家二楼阳台出来或进去这句话,应该视为完全可信之证词。
★由于上述经纬,此案骤然转变,成为所谓密室杀人的状态。
楼下有若菜,楼上窗户皆已从内部上锁,虽一打开的窗户却在轻子的监视之下。
而且松夫等人赶到时,二楼除了已经气绝身亡的笹枝外,并无其他任何人。
凶手究竟是如何从这密闭空间中逃出去的?案情发展出人意表,办案人员想必头痛万分。
★侦办工作已陷入到处碰壁,无路可走的窘境,破案希望渺茫。
到今天为止,已过了一周又好几天。
关于笹枝施打毒品一事,警方倒是很快就查出来了。
循线追查的结果,逮捕了好几名住在同一町内的家庭主妇。
她们也是被同一种迷幻药所惑,最后均遭检举。
所幸内人与此无关。
不过,附近有位和我熟识的太太,居然也因施打毒品,连同她的女儿双双就逮。
我得知此事后大感诧异,看来此町这几年来果然已不同往昔。
警方当然也怀疑笹枝命案与此毒品案有关,但好像始终查不出什么结果。
据说办案人员最后的结论是:两案之间并无关联。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这份原稿是用钢笔写的,约有九十张,每张可写四百字。
用的是黑色墨水,字迹端整清晰。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将整叠稿子放在桌上,以煞有介事的口吻说道。
贵宝地竟也风波迭起……对了,井坂先生,你写了这么多,居然只花了两、三天,是吗?井坂大师坐在皮制安乐椅上,口衔烟斗,吞云吐雾。
他以温和亲切的眼神望着我,腼腆一笑,说道:因为我并非为工作而写。
我只能点头称是。
换了是我,即使不是为工作赚钱,恐怕也要花好几倍的时间才能写出这么多字来。
……那么,绫辻兄,老实讲吧,你高见如何?他问道。
我先针对和案情无直接关联的部分,来发表感想:这里面,和男发狠时的模样,还有松夫偷情时的心态……颇有先民之遗风,令我发思古之幽情,可说比较不具现代感。
哈哈哈!他轻抚唇上短髭,露出兴趣盎然的表情,点头道,真的吗?那是因为时光开始流转之后,才过了几年而已。
还有,小猫咪取名为武丸,未免稍嫌唐突……没办法,那是事先跟人家约好的。
他轻声回答。
我不由得起了疑心。
他本是此地的居民,为何会这般……算了,我不打算深究——对,不可忘记当初的决定。
我和井坂先生有过数面之缘,素有来往,但已久未联系。
今早他拨电话给我,说有要事,嘱我速来……以本作品的性质而言,和本故事有关者,仅需说明到此即可,其余的不提也罢。
那天我因迷路,找不到出口,所以直到半夜才抵达目的地。
尽管夜已深,井坂先生仍大表欢迎,热诚接待。
我一方面深感惶恐,一方面又大肆享受井坂夫人亲手做的料理。
一方面觉得轻松舒畅,一方面又觉得不可思议。
奸像有点缺乏现实感,但又不会太不足。
不久,面前摆上了饭后甜点和咖啡,此时……井坂先生缓缓拿出一叠稿件,交递给我。
那就是方才我拜读完毕的原稿。
要加上标题的话,应该是井坂南哲以小说文体写下的‘命案’发生经过。
对了,前辈。
我改变语气,转移话锋。
你以前写过推理小说吗?从未写过。
他再度轻抚短须。
读是读了不少,但从未想过要自己来写……唔,可是这篇稿子倒是写得很成功,可说已抓住了推理小说的许多窍门。
哪里,过奖了——他神情谦虚,大摇其头,忽又转为严肃的表情,说道:——那么,绫辻兄,你有何高见?你是指此稿中所描绘的案件吗?正是。
他用力点头,是谁杀死笹枝的?我已将来龙去脉全部写出,却无法解开谜团。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想起你。
我想,你既是专写所谓正统推理小说的职业作家,也许能够根据此稿,轻易推测出真相。
晚辈何德何能,堪此重任?我搔头苦笑,说道。
快别这么说了。
他露出亲切的微笑,何必如此客气?在推理方面,你绝对强过我许多。
啊,唔……若太过寄予厚望,我恐怕担当不起,会有负所托。
担当不起?恐将有负所托。
你没把握吗?说到把握——我正襟危坐道,这毕竟是发生在贵宝地的案件。
我又不是正牌的刑警或侦探,哪有能耐如那些警探般解奇谜、破怪案?所以我没把握。
我先打完这支预防针,然后才说,不过,假如把你写的这篇稿子当作猜凶手小说的问题篇来看的话,欲在此范围内推导出合于逻辑的结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此稿或许不甚理想,但我想,应该可以视为一篇完整的‘猜凶手小说’。
井坂哦了一声,眯起双眼,呼出一大口烟,抱着胳膊,凝视着我,说道:既然如此,万事拜托。
啊,放心好了,你这番话有何含意,我一清二楚。
你大可畅所欲言。
是吗?……好,就此说定,不过我必须先讲一件事。
我停下来,点燃香烟。
事已至此,我只好把话讲清楚、说明白。
在此请容我野人献曝,讲解一下有关本格推理小说的基本规则。
规则?他歪歪脖子。
好像是什么十戒之类的东西,对吗?叫做诺克斯十戒,后来还有著名的班达因二十规。
但那些都是七十多年前写的,现在的推理作家,大概没有人会遵守这些戒条。
要是有人乖乖遵照这些戒条去写,那写出来的一定是极其无聊的作品。
总之就是已不合时代潮流。
从当时到现在,光是狭义的推理作品,也就是所谓的‘正统派’,在各方面都已有极大的改变。
甚至可以说,‘正统派’能够找出活路生存至今,正是因为故意推翻那‘十戒’或‘二十规’所致。
不过在另一方面,那些戒条中确实也含有若干至今仍有效之项目。
其中最主要者,乃是有关确保‘公平游戏’之基本规则,例如‘十戒中之’不可用读者不知道的线索,来解谜破案,还有‘二十规’中之‘在解谜时,必须让读者与故事中的侦探,拥有相等之机会。
所有线索皆须写清楚。
’这个部分,所有想要创作‘正统推理’的有志之士都必须谨记在心。
换句话说,若在快要解开谜团时,才突然写出一些读者不可能知道的事,说‘其实是如此这般’,则显然为犯规的写法。
唔,如此看来,此戒果然有理。
我举个例子。
艾勒里·昆恩在其‘国名系列’作品中,皆插入‘向读者挑战’的单元。
你一定也看过吧?作者既然敢大言不惭说‘至此线索已出齐,请问凶手为何人?’那么也就必须拥有公平游戏的精神。
既已将‘必须写出所有必要的线索’,视为理所恪遵的原则,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样写才公平?关于这点,因时代之变迁和作者的不同,而有各式各样的见解,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但我个人认为最重要的莫过于‘以第三人称写的旁白文章中,不得有虚伪的记述’这一项。
你是说以第三人称写的旁白文章?正是。
在原理上,第三人称叙事者,必早巳得知所有真相,亦即采用‘神的观点’,必须能向读者保证其记述内容具有绝对之客观性与正当性。
因此,若采第三人称叙事,则不容许在对白以外的旁白文字中,出现不实的谎言。
若以旁白文字将‘非事实’明白写成‘事实’,还说‘线索已出齐’ ,则称为‘不公平’ 。
嗯,言之有理。
比方说,文中写‘绝无密道’,到解谜时才又突然说‘其实该房间有暗门密道’,就是不公平的例子,对吗?不错。
严格来讲,若某人实为男性,旁白文字却写‘她’,这是不容许的。
若实际上为自杀或意外死亡,旁白中却写‘凶杀’或‘谋杀’,这也不行。
若实际上某人是诈死,旁白中却写‘该人已死’,这也是不能容忍的。
有些作家对这条戒律万分在意,极端讲究,严格执行,恪遵不逾。
我也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
这样看来,作者必须非常小心才行。
井坂露出丧失自信的表情说道。
我继续说明:若采第一人称记述,则在判定公平或不公平时,就会稍显困难。
若用‘我’或‘在下’等第一人称来叙事,则在理论上便已将‘神的观点’排除在外。
此时全篇文字均视为故事中这位叙事者所写的,因此自然会有若干‘事实之误认’混在里头。
譬如说,某人实为男性,故事中的‘我’却因误认其为女性,而在真相大白之前一直在文中写‘她是女性’。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因此,假定要对第一人称叙事设下准则,则我认为最重要者应为‘不准故意写出虚伪之记述’。
若是在某种状况之下,因不可避免之误认,而写下错误的记述文字,则因无可奈何,也就认了。
但这个‘我’绝不可‘故意’对读者撒谎误导——昔日阿嘉莎·克莉丝蒂的名作《亚克洛依德谋杀案》,曾引起极大的争论,若以此规则来检验该书,则或可勉强算在‘公平’的范畴之内,虽然是在边缘地带徘徊。
我个人是这样认为,因为该书之叙事者,并未写下任何‘谎言’ 。
(棒槌学堂按:该书引起争论之重点并非故意写下谎言,而是故意隐瞒,不写出心中最挂意之事,顾左右而言他,似已丧失部分记忆。
)这些事真复杂,麻烦死了。
井坂说着,开始清理烟斗,填入新的烟草。
我将烟蒂摁熄,再点燃一根香烟。
以上所述,皆可谓基本规则。
我认为,所有号称正统派的推理小说,都该遵守这些规定。
我一边担心井坂会听得不耐烦,一边继续讲解:再来说到所谓的‘猜凶手小说’,这是将正统推理中的解谜要素极度‘尖锐化’后,形成的文类,所以必须要加入更多的规则……或者说‘制约’ 。
读者必须以‘问题篇’中的文字词句为材料线索,经过合乎逻辑的推理之后,导出唯一的解答。
这种要求看似简单,实则不易。
譬如说,即使旁白文字中没有故意写下之不实记述,对白中的文字也可能有。
而且可能会有两个以上的人任意说谎,提供不实的证词。
如此一来,读者就无法判断何者为真、何者为伪了。
作者方面,长篇还好办,可以让侦探针对每一个人,进行深入诘问与调查,从而过滤其中的谎言,判断证词之真伪……虽然如此,若是想要在中篇或短篇之中采用同样的写法,就困难重重了。
因为篇幅有限,那样做简直是作茧自缚。
因此,在撰写‘猜凶手小说’之时,就必须从‘外部’再加上若干‘限制’。
其中之一便是‘在提出与该案有关的证词时,不可让真凶以外的任何人物说谎’,唯有作者与读者皆有‘以此限制为前提’的共识,才能避免逻辑之‘烦杂化’,使作品中之逻辑不致复上添复、杂中加杂。
我认为,设定这样的规则,对‘提出挑战’的作者也好,对‘接受挑战’的读者也罢,都是有利的。
另外,若从外部再加上一个条件,即‘凶手为单独做案,并无同谋共犯’的话,对‘消除读者推理时不必要的思绪混乱’,也是极有帮助的。
若有同谋共犯,则作者必须在‘问题篇’申明白写出‘有同谋共犯’,方为公平。
井坂唔了一声,轻捻髭须。
我将目光移注到桌上的原稿,继续说道:如若此稿文字皆恪遵方才所说规定,则欲猜中真凶与真相,亦非不可能之事。
唔——井坂用力点头,然后将视线移往窗户。
浅蓝色窗帘已拉上,遮住了窗子。
我们所在的位置是井坂家二楼的起居室。
窗外即为屋顶平台——也就是案发当天轻子画画之处——从那儿应可看见三年前才改建完成的伊园家宅邸。
听君一席话,我才想起尚需补写一事。
此事和笹枝遇害时的密室状态有关。
他说话时,视线仍朝着窗户,就是说:伊园家二楼绝无密道或密室之类,要上天棚顶也非常不容易。
实际上也没有遭人攀上天棚顶的痕迹。
这件事,我在此稿中并未提到。
如此补充,堪称允当。
我说完便又望着桌上的文稿,这么一来,此案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真相大白?噢,你是说……当然也只是方才所说的那种等级的推理而已。
我再强调一次,首先,我可确定一事。
我的用字遣词十分谨慎,谋杀案的凶手尚未完全达成其最初的目的。
你说什么?井坂将嘴上的烟斗拿开,高声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或许还有续集。
我往窗户那边瞥了一眼,如果我的推测无误——接下来就会轮到若菜了。
你、你是说……接下来会轮到若菜被谋杀?井坂蓦地站起身来大吼。
那慌乱粗鲁的样子,我以前从未见过。
就在此时,一阵阵尖锐的声响划破寂静的夜空,由远而近传了过来。
那是——啊,那不就是救护车的汽笛声吗?不会吧?我方念及此,那声音已迅速逼近此处,转眼间就来到这屋子附近,最后戛然而止。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伊园若菜被送至医院后,急救无效,天亮之前就香消玉殒了。
死因是急性中毒。
警方调查后,得知下列事实:☆若菜所中之毒与日前武丸所中之毒柑同,均为剧毒B。
警方判断,有人在办案人员扫押那骷髅瓶之前,就已从中偷走了必要的分量。
☆厨房冰箱内有罐装乌龙茶,剧毒B就是溶于其中。
厨房桌上有一只空的玻璃杯,办案人员化验出杯中有残留的乌龙茶和剧毒B。
警方认为,若菜定是饮下此杯中的鸟龙茶而丧命的。
☆此案所有关系人,均有机会在乌龙茶中下毒。
★救护车刚在伊园家门口停下来,井坂先生便冲出去,二、三十分钟后才回到我面前。
和男在家,我问过他了。
若菜好像是中毒的样子。
他往椅子上一坐,向我说道,听说好像是在厨房暍了乌龙茶,不久就痛苦难当。
松夫已陪她到医院去了,不知是否有救……他衔着已熄火的烟斗,以平静的眼神望着我,绫辻兄,你怎么知道再来是轮到若菜遇害呢?那是——我拿起桌上那份文稿,拜读大作后,在方才所说的范围内思考出来的答案。
但我绝未料到竟然一语中的,而且就在今夜。
如此即可证明你的推测在现实上也是正确无误的。
——真的吗?他所说的现实到底是什么,在此就按下不表……你究竟推测出什么,可否赐教?这……我先窥伺一下他的表情。
他看来似已筋疲力尽,同时也有无奈之感,并非不可,只是希望能和前辈你交换一个条件。
你的意思是……前辈可曾打算将此稿付梓问市?没有。
他缓缓摇头道,我写此文……绝无发表赚钱之意。
那么……我下定决心,开口问道,可否将此稿送给晚辈?送给你?这又是为什么……我想等适当时机,在我们那边发表此文。
若蒙前辈同意,我要以绫辻行人的名义发表,也就是‘绫辻所写的猜凶手小说’。
哦,可是……如您所知,我们那边和贵宾地之间有一道极其微妙而又无法穿透的藩篱。
在我们那边发表的话,对贵宝地的人绝不会造成困扰,不是吗?——唔……若蒙应允,我便尽吐心思。
若然嫌弃……哼,看来你倒不是个简单易与的人物。
井坂的眼神突然阴狠一闪而过,我顿时心惊瞻战,生怕触怒了他。
所幸他立即展颜一笑,化为一副像在说真拿你这小子没办法的神情。
好吧,我答应。
他说着,徐徐点头,不过,绫辻兄,稿中并无解决篇,莫非你是要我听完你的推理过程之后再写?不是,我哪里敢……我惶恐摇其头,那解决篇由我来写即可,请前辈不必担这个心。
于是我开始把自己的推理过程说给他听。
向读者挑战各位亲爱的读者:目前为止,一切必要线索已经出齐,在此我绫辻行人要向各位挑战。
发生在伊园家的这件怪异凶杀案,凶手究竟是谁?问题篇开头有个登场人物及动物表,请于其中选出一个姓名做为答案。
要写全名。
说一个姓名 ,自然表示凶手为单独做案,绝无同谋共犯存在。
又,在此特别声明:在问题篇的旁白文字中,绝无故意撒谎之不实记述。
同时,有关此案之证词,除真凶外,其余所有人物均未说谎。
绫辻行人敬上绫辻行人所撰之命案解决篇若菜的丧礼悄悄举行了。
第二天晚上,井坂南哲打定主意,便去造访伊园家。
警方的侦办工作似乎毫无进展。
井坂虽将伊园家发生的一连串怪事,以小说文体写下来,并从中得知了怪事的真相,但却无法判断是否该告知警方。
他苦思的结果,决定先相松夫谈一谈,再做打算。
事先已拨电话告知要登门拜访,因此一按铃,松夫便立即出来应门,但却只将门打开一点点。
福田兄,深夜叨扰,请多包涵。
啊,哪儿的话……刚才在电话中已说过,有事要找你密谈。
现在府上是否已没有别人?嗯,樽夫已入睡了……和男出去了吧?是的。
他说,在家闷死了……松夫正从门缝中往外窥伺。
他形容憔悴,神色紧张,也许是方才听井坂说要进室密谈的关系。
可否入内详谈?井坂道。
啊,请进。
松夫这才延请井坂入内。
井坂原以为客厅大概一片狼藉,进来之后才发现已收拾得很整齐。
若菜生前坐的轮椅已然不见。
不太可能是扔掉了,所以大概是收到她的房间里去了吧?井坂在沙发上落座,然后举目望向天花板。
沿墙流下的血迹已擦洗干净,但天花板角落仍留着一片污渍。
啊,福田兄,别费事,我们马上开始吧。
井坂见松夫欲走向厨房,急忙开口制止,尊夫人笹枝已辞世……她的人寿保险金,你是否已顺利领到了?松夫就坐在井坂对面。
他一闻此言,表情立刻僵住,并且扭过头去,避开井坂的目光,口中结结巴巴说道:你、你说什么……井坂不由分说,继续质问:今年春天,笹枝不是投保了金额很大的寿险吗?现在那保险金是否已付给你了?你究竟想说什么?别紧张,我并无恶意,我只是在想:府上似已寅吃卯粮,若有一笔数额庞大的保险金,想必可大大改善府上的经济状况吧?那、那可……我想,在此情况下,对整个伊园家而言,笹枝之死,便成了一件求之不得的事,不是吗?这保险的受益人是你吧?……松夫一脸的愤怒,皱起眉头,并将目光栘至自己膝上,闷不吭声。
啊,福田兄,请勿发怒,因我接下来要讲重要的事……先让我过过瘾再说。
井坂拿出烟斗,叼在嘴上,用火柴点了火。
他一边藉那烟味稳定心情,一边说道:笹枝亡故至今已有两周——我乍闻此事之时,只觉哀伤莫名。
后来我详细问过很多人,包括福田兄你、若菜、和男等,目的也是想要查出真相,最后……他望着低头看地上的松夫,终于得知此案的真相。
你已知道真相?松夫的目光徐徐往上移,真的吗?就是想来告诉你,所以才冒昧打扰。
接着井坂便进入正题。
那天——七月五日星期六下午,笹枝在此屋二楼的日式房间内被杀死。
死亡推定时刻是下午四点至五点之间。
当天下午两点多,笹枝抱着武丸走上二楼——这是若菜的证词。
据说,此后若菜便一直在这客厅中看电视,片刻未离。
且若菜坚称:其间绝无任何人上楼或下楼。
一楼窗户除了一个之外,其余全都已由内侧上锁,且无任何使用针线之类从外部锁上的痕迹。
唯一的例外是那日式房的窗子,但很凑巧,在那段时间之内,因内人轻子在寒舍屋顶平台上作画,此窗及窗外阳台,全在她的视野之内。
她也坚称:其间绝无任何人从那边进出。
但很奇怪,你是下午五点四十分左右回到家中,和男比你稍晚,当和男、妙子跟你上到二楼时,房中却只有笹枝的尸体和满地血泊,凶手及凶器竟宛如烟消云散般杏无踪迹。
而且可以确定:此屋二楼绝无密道或密室之类,凶手也绝不可能藏身于天棚顶之上——总而言之,此案可说是在一种无懈可击的密室状态中发生的。
井坂暂停下来,窥探松夫的反应。
松夫正注视着他,一脸严肃。
我绞尽脑汁,欲破此密室之障,无奈再怎么思考,结论都是‘在物理上,不可能’。
我想不出有何妙计可办到——如此一来,只好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若菜和轻子的证词。
也就是说,她们两人之中,可能有一人说谎。
即使如此,得到的结论仍是:此假设不能成立。
若菜双足已废,绝不可能自行爬上二楼杀死笹枝。
至于轻子,其不在场证明十分明确,我本身就是证人,故她也绝不可能是凶手。
她们既非杀人凶犯,那么就毫无必要在这关键之处说谎作伪证。
若从现实面来考虑,她们是有可能说谎,以掩护某人的,但在这里,却必须受猜凶手小说的规则支配,亦即须恪遵除真凶外,其余人物不可对该案做伪证的法则。
因此,可能成立的状况,就只剩下一点点了。
现在就来加以检讨。
井坂继续说道:若菜坚称,在那段时间内,她一直都在这客厅中。
但若她说谎呢?实际上她曾离开,却又不得不隐瞒——应该有此可能吧?倘若只是去上个厕所,那就毫无隐瞒的必要。
因此,应该不是那种小事,而是更——为了一种不可告人的原因而……松夫歪着脖子,似乎苦恼已极。
井坂呼出一口烟,道:我的意思是说,若菜有可能是离开客厅,去毒杀武丸。
假定若菜曾去毒杀武丸,却又坚称一直待在客厅……那么,这就相当于谋杀武丸的凶手,对自己所犯之案说谎作伪证,因而并未违反猜凶手小说的规定。
虽说如此,但请你别误会。
这纯粹是项假设,只不过为讨论方便而做的假设而已。
井坂叮咛一番后,继续往下说:假定是这样,那么若菜需要多少时间来办事呢?首先她必须去仓库拿那装有剧毒B的小瓶,然后到厨房,将桌上的牛奶倒人武丸的餐盘中,再加入剧毒B,然后拿给武丸喝——从离开客厅到回来,我估计大约要花十至十五分钟。
那么,在这段空白的时间内,是否有人能突破二楼的密室状态呢?——答案是没有。
如果要趁若菜离开客厅之际,爬上二楼杀死笹枝,在房中翻箱倒柜,搜刮一些金饰后,再下楼逃走,那么只有十到十五分钟是不够用的。
即使翻箱倒柜的人是笹枝自己而非凶手,也是一样。
若有人持刀攻击笹枝,她定会全力拚搏,奋勇抵抗,不可能引颈受戮,坐以待毙。
就算凶手是熟识的人,要偷袭她之前,也需要花点时间示好接近,才能趁隙偷袭。
若只有十分钟或十五分钟,无论如何是办不到的。
另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在更早的时候——在二楼因若菜和轻子而变成密室以前——就已潜入二楼躲藏。
笹枝于两点多上楼之后,凶手仍隐影藏形,直到四点左右才现身做案,再趁若菜离开客厅之际下楼逃走。
福田兄,你抵家时,若菜不是去门口接你吗?凶手就可以在那短短的时间内逃之天天。
然而这种假设仍不成立,因为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内,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不在场证明。
相关人士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曾经消失那么久。
何况若是如此,则凶手的行为就如同儿戏,毫无必然性可言。
如果是职业杀手所为,或许还能解释,但这样一来,就变成另一个范畴之内的事了,所以不予考虑。
因此……井坂深吸一口气,说道。
检讨过各种可能性之后,依然无法破解笹枝命案中的密室之谜。
换句话说,欲潜入二楼杀掉笹枝再逃走,是一件绝不可能办到之事。
松夫的目光不知何时又栘到膝盖上。
井坂腰杆一挺,望着松夫那张憔悴的脸:福田兄,这样你明白了吗?松夫双肩正微微颤抖。
井坂看着他,下结论道:只剩一种可能,那就是:笹枝实为自杀。
★布谷鸟挂钟开始报时,十一点整。
那鸟叫声和室内的气氛,实在很不搭调。
井坂等报时完毕后,才继续说道:为挽救伊园家濒临崩溃的经济,笹枝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这是最易理解的动机。
今年春天她才投保寿险,所以目标是身故保险金,但不能被人知道是自杀。
现今虽然有不少保险种类。
规定:若签约一年之后才自戕,仍可领取保险金,但笹枝已不能等到那时候了。
破产迫在眉睫,她可不能慢慢等,于是只好决定自我了断,并设法伪装成他杀或是意外死亡。
她决定在七月五日星期六下午实行,地点则是选在这里的二楼。
当天是阿常的忌日。
和母亲死在同一个日期……她大概是这样想吧!另外,或许也有不让家人蒙上谋杀嫌疑的意图也说不定。
星期六下午的话,福田兄,最近你都是利用这段时间跟情人幽会的样子,这样你就有不在场证明了。
和男也会一如往常,跟朋友出外游荡吧?若菜的话,绝不可能自行爬上二楼。
樽夫则因年纪幼小,不会被警方怀疑——笹枝的如意算盘大概是这么打的吧?她抱着武丸走上了二楼,大约花了两个钟头的时间做最后的考虑,终于决定依计而行。
首先,她在日式房和卧房中翻箱倒柜,做出遭小偷洗劫的样子。
这是要让人以为凶手就是那名宵小。
此时她弄出的声响,就是四点二十分左右,若菜在这里听见的怪声。
那些不翼而非的钱包首饰之类,她大概是在上二楼之前,就已处理掉了。
留下遭窃的痕迹之后,她就进入日式房间。
那是她选来做为命案现场的地点。
然后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凶器,那是安全剃刀的刀片,她就用那刀片割断了自己的颈动脉。
慢、慢着!井坂先生。
松夫以战战兢兢的语气插嘴道,那日式房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剃刀的刀片之类……井坂轻轻点头道:不错。
正因现场并无凶器,警方才会立刻断定说不可能是自杀。
是呀!那时我也在场。
其他房间也一样,根本就没见到可当凶器的物品。
关键就在这里,福田兄,这是笹枝所用的诡计。
诡计?松夫歪着脖子问。
井坂再度点头道:不错,只是单纯的诡计。
抱着武丸上楼,便是欲施此计。
武丸?松夫的脖子更歪了。
利用武丸来施计?正是,武丸的任务是:把凶器带离现场。
在执行计划之前,因怕它会到处乱跑,所以大概是把他关在壁橱内吧。
武丸竟……据我推测,具体的做法大概是这样:先把刀片绑在一根细而结实的线上,也可用胶带或强力胶黏住。
那线的另一端就绑在武丸的项圈上。
绑妥之后,笹枝就刎颈而亡。
武丸见鲜血狂喷,吓得欲往外奔逃,但因房门紧锁,无法跑到走廊,于是只好从那打开的窗户逃出去。
绑在线上的刀片也就被武丸带出窗外。
榻米和窗框上的血迹,便是那刀片被拖出去时留下的。
笹枝的想法是:若现场找不到凶器,那警方定会判断她是遭人杀害的。
她平素喜读推理小说,或许曾在柯南道尔、班达因或艾勒里昆恩的名作中,看过同类诡计,于是加以改造变形,进而定下此计。
但、但是……松夫又打岔,武丸的项圈上,既无凶器也无丝线,怎会……那也是笹枝所动的手术。
井坂答得很干脆,毫不犹豫,她只要在那丝线和项圈之间再接上一物即可。
譬如说,将卫生纸搓成一条纸捻,把纸捻绑在项圈上,再将丝线绑在那纸捻上。
在此必须考虑到武丸那种不像猫的习性。
它喜欢泡水,常跳到庭院中的池塘里戏水,据说那样做可以纡解它的精神压力……不是吗?既然如此,当武丸目睹笹枝自戕之惨状后,因鲜血狂喷,它吓得逃出窗外,这时它会如何呢?很可能就会直奔池塘,跳入水中吧?这种想法极可能是对的。
笹枝应当也是如此预料。
若跳进池塘,则那纸捻就会迅速溶解烂掉,于是丝腺脱离项圈,那刀片便永沉地底——她的巧计就是如此安排的。
照你这么说,若大搜池底,即可找到凶器,是吗?大概不会错。
若真找到,即成重要证据。
不过我想,刀片之上可能验不出指纹,因为笹枝随时都戴着塑胶手套。
井坂往沙发椅背上三异,轻抚髭须。
就这样,笹枝遂行了她那‘伪装成他杀的自杀’。
若警方若中计,必将此案视为单纯的‘强盗杀人’,而大张警网,去搜捕那根本不存在的凶手。
然而事出意料,在关键时刻,竟然出现了一个她并未计算在内的人物,那就是内人轻子。
现场那扇窗户开着,一来是要让武丸有路可逃,二来是欲掩人耳目,让警方以为凶手是从那里逃走的。
不料轻子竟一直在对面监视,结果形成了‘意料之外的密室状态’。
轻子坚称‘无任何人进出阳台’,此言虽不假,却有一要事遗漏未说,那就是武丸的行动。
武丸曾从那窗子跳出来,轻子当然看见了,但因那只不过是一只小猫,她认为不值一提,所以也没有特地说出来。
另外也可能是:小猫原本就是她视觉上的盲点,所以她‘视若无睹’,即使看见了,也是‘视而不见’ 。
★井坂仍继续说明,但我绫辻行人在此必须插嘴。
我是这解决篇的记述者,必须向各位读者解释一下。
正如以上所述,福田笹枝乃是自行了断而非遭人杀害,但在本作品的问题篇乙当中,曾多次使用杀人、遇害 、凶杀等字眼来指称此案。
这些词语都是指R他杀而言,并不包含自杀在内,此乃正统推理小说的基本规定之一。
所以,可能会有许多读者认为:在旁白文字中以这些字眼记述,是不公平的。
但这纯粹是误解。
请各位读者仔细回想一下,我在读完那井坂南哲以小说文体写下的命案发生经过之后,对井坂阐释的正统推理小说写作规则之内容,如此即可明白。
那问题篇的所有文字,都是井坂在得知此案真相之前写的。
不仅如此,旁白文字中出现杀人等字眼的,全都是在后面那一部分。
亦即,只有在以第三人称书写的部分结束之后,由井坂以第一人称记述的部分才出现杀人等词语。
也就是说,那些词句全都是井坂因为误认而写出的记述文字,是无可避免的,绝非气故意写下的不实记述。
因此,这不能叫做不公平。
★至此,笹枝丧命之谜,总算真相大白,但仍有二谜未解,一为同一天发生的武丸遭毒毙之谜,二是日前若菜中毒而死之谜。
井坂继续说道。
武丸果如笹枝所料,拖着那刀片从窗户跳到庭院,又入池塘泡水,然后经厨房的小猫门回到屋内。
据若菜所言,那时大约是下午四点五十分。
虽说武丸的死亡推定时刻为‘以下午五点十五分为中心的一小时之内’ ,但若菜所言如果不假,则它至少在四点五十分左右还活着。
因剧毒B为即效性毒药,故武丸中毒时刻应在四点五十分之后。
在这里,武丸那身为猫却不像猫的习性,又再度成为关键。
福田兄,这点你懂吗?这……松夫歪着脖子,以毫无把握的语气说道:武丸确实不像普通的猫,反倒比较像狗。
它听得懂‘坐下’ 、‘握手’、‘停’这些话。
对了,关键就在这里。
哦?据说武丸教养良好,训练有素,即使眼前山珍罗列,海味毕陈,若不说‘开动’,它也绝不敢进食尝鲜,是不是呢?没错,它向来循规蹈矩,唯命是从……我又听说,若食物放在餐盘上,它更会严守命令。
即使四下无人,若无指令,它也绝不敢沾嘴偷吃。
此事是否为真?没错。
重点即在于此,武丸不会像普通猫那样,看见盘中有食物就随意吃喝,大快朵颐。
毒杀它的凶手,就是利用了这种习性。
凶手在牛奶中下毒之后,将盘子摆到武丸面前。
此时必须说一声‘开动’,否则武丸绝不会去暍那牛奶。
啊,原来是这样。
凶手于下午四点五十分过后,在厨房自行调配了毒牛奶,拿给武丸,并命它喝下——福田兄,这‘四点五十分过后’是何意,想必你也知道吧?松夫又开始歪脖子,表情似乎很没自信的样子。
四点五十分……将近五点……他喃喃自语,频频眨眼,直扶眼镜的框架,猛擦鼻头的汗水……片刻后才答道,唔,那是笹枝即将从二楼下来的时间。
莫非你是指这个?正是!井坂眉开眼笑,状似十分满意。
一到下午五点,笹枝就会从二楼下来,进入厨房,边听广播节目边做晚餐。
据说她最近每天都这样,好像每个和她熟识的人都知道。
所以此案中所有相关人士,包括福田兄你、和男、若菜、阿樽,还有盛介及妙子等,都有可能是毒杀武丸的凶手。
育也或许该算唯一的例外,他虽酷爱凌虐动物,但我想,他应该没有足够的智能可以毒杀动物。
言归正传,凶手是在下午四点五十分过后,才在厨房毒杀武丸的。
那应该是笹枝下楼的时间,就算当时她不在厨房,凶手也一定会想到:她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在这种情况之下,凶手还敢下手毒杀武丸吗?应该不会才对。
要做这种事,只要另觅良机即可,何况机会多得是。
然而凶手仍旧在此时下手,这是为什么呢?我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那时已经知道笹枝绝不会下楼来到厨房,知道她已无法前来,知道她已经魂归天国,命丧九幽,因此……才敢如此做。
那么,是否有人能在那时就得知笹枝已死呢?如果有的话,那是谁呢?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就是能够在这客厅中发现鲜血从天花板流到墙上的那个人——若菜!若菜?哎呀……松夫以手按额,缓缓摇头。
……井坂先生,你莫非是在说,若菜之死其实也和笹枝一样,是自杀的?他好像到此刻才了解事件真相的样子。
我想应该八九不离十。
井坂点头道。
他心如刀割。
若菜早巳一蹶不振,万念俱灰。
她是何时下定决心要自戕寻短的,我也无法明了,但我想,她一定是已经——难过到生不如死的地步了。
案发当天的下午四点二十分左右,她听到二楼有奇怪的声响。
起先她不明就里,只感纳闷,但接下来天花板竟渗出鲜血般的液体,于是她想:楼上好像出事了,只有笹枝在那里,那她一定……若菜担心不已,便高声呼叫,然而楼上毫无回应。
就在此时,武丸从厨房来到客厅。
它刚在池塘中泡过水,但因身上沾了笹枝颈部喷出来的血,那些血尚未完全冲掉,所以仍是浑身血污。
若菜见了会联想到什么,我也无从知晓。
总之,她大概是如此判断——二楼一定发生了极其恐怖的事,大姊已血溅五步,连楼下的天花板都渗出血来,可见是大量出血,也许大姊已因失血过多而一命归阴……普通人遇到这种状况,一定会设法通知别人,向外求援。
那时阿博就在‘里面那间’,叫他去楼上看看也可以。
但若菜并未那样做,她认为姊姊已经死了。
这种悲观的想法,更加深了她心中的绝望感,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将以前的‘某种打算’付诸实行。
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到仓库去拿那骷髅瓶中的药粉,让武丸吃下去。
……福田兄,想必你已明白了吧?武丸被当成了‘实验品’。
骷髅瓶中有不明粉末,那是毒药吗?动物服下后会死吗?要多少分量才会致命呢?若菜想知道的就是这些,因此便拿武丸来做实验。
她大概是——我这是纯属臆测——看武丸不顺眼,才如此做的。
整个伊园家濒临破灭,人人自危,个个倒霉,唯独武丸自由自在,快乐逍遥。
若菜说不定因此而对它产生了强烈的妒恨之心。
这种心理可能也是将之当成实验品的部分原因吧。
你是说,若菜在确定那是剧毒之后,过了没多久,也跟着仰药自尽了?不错。
井坂凝视着面露沉痛表情的松夫,针对最后一个命题加以说明,关于武丸遭毒毙一事,我一开始就认为有件事很奇怪,那就是:凶手为何要用剧毒B来毒杀武丸?那骷髅瓶中的粉末,可能是毒药,但也只是可能而已。
案发当天仓库中却有另一瓶毒药,而且已确知此为剧毒。
那就是你在前一天晚上带回家的剧毒A。
你曾在所有人面前说就算只是极少量,一旦人口也会立即致命。
既然如此,凶手只要使用剧毒A就行了。
然而最后,凶手并未拿那已确知效果的广口瓶,而是选了来历不明的骷髅瓶。
这是因为:即使想拿那广口瓶,也拿不到。
唉……松夫长叹一声。
因为那广口瓶是放在壁橱的最上面一格。
不错,那是你放的。
因为太高了,若菜只能坐在轮椅上,根本无法站起来,所以手再怎么伸也拿不到,于是只好……松夫垂头丧气,再度长叹一声。
他到底有何感触呢?井坂正要开始想像,但随即作罢,他讲了这么久的话,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真不配演这种角色——井坂此时才这么想。
★最后,这解决篇的记述者,也就是我绫辻行人,有些话要对读者说。
发生在伊园家的这件怪异凶杀案,凶手究竟是谁?我曾在前面的向读者挑战 一文中如此提问。
此句中的凶杀案当然是指武丸惨遭杀害这件凶案,所以正确答案应该是伊园若菜四个字。
笹枝之死与若菜之亡皆为自杀案,不是凶杀案。
倘若有人能如上文一般,藉着合乎逻辑的推理,得知一连串命案的真相,那这个人一定能够看出此问句的正确涵义。
在问题篇当中,对这三件命案的描述,有时会把自杀与他杀混为一谈,使用了错误的字眼。
这在前面已说过,乃因记述者井坂先生误认事实所造成,是无法避免的。
那挑战书中的文字就不同了,那是我绫辻行人在读过井坂先生的原稿后,将之当成猜凶手小说来看待,从而推理出真相,然后才写出来的。
因此,有些字眼虽相同,涵义却不一样。
请各位读者明鉴。
还有,谋杀案的凶手向未完成达成其最初的目的。
我曾在问题篇的末尾,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句话的意思应该很明白了吧?谋杀案(毒杀武丸)的凶手若菜,尚未完成达成其最初的目的(拿骷髅瓶中粉末给武丸吃,确认为剧毒后,自己亦仰药自尽)。
随后我又说接下来就轮到若菜了,那意思也是一样。
起初是笹枝自杀,接下来就轮到若菜自杀了——这是我的推测,我只不过把它说出来而已。
——报告完毕。
有点画蛇添足,敬请海涵。
——完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直到那一年的年底,我都还在跟那恶梦计划搏斗,苦恼万分。
其间井坂仅跟我联络过一次,但不是拨电话,而是写信给我。
打过好几次电话,都打不通,只好写信——那信的开头这么写,接着就简单记述了伊园家后来的情形。
信上说,松夫听了井坂的分析后,得知命案真相,便决定源源本本告诉警方。
结果,笹枝的死亡保险金不能领了,伊园家的经济状况因而陷入更窘迫的境地。
就在那时,暑假才刚结束,樽夫就和人大打出手。
他因饱受欺凌,恨火难消,怒气难平,最后终于爆发出来。
好几名顽童欺负他,他便拿出美工刀扑过去,让其中两人倒于血泊之中。
但他也遭到别的小孩反击围殴,倒地不起。
对方因群情激愤,拳打脚踢,不肯罢休。
樽夫最后终于小命难保,断绝身亡。
据说是因头部要害被打中,致脑内出血而死。
过没多久,和男也死星照命。
他向中岛田借来机车,独自骑乘,四处狂飘,结果撞上路边护栏,当场毙命。
据说死时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脸上还是一副嘿嘿怪笑的表情。
仅存的松夫在和男死后一个多月,也难逃劫数,一命呜呼。
他在上班途中从月台跌落铁轨上,被疾驰而来的电车辗成肉酱,粉身碎骨。
查不出是自杀还是意外,但据说有人在他坠落之前听见他口中直念我不会再受骗了,我再也不会上当受骗了。
总而言之,长久以来一直堪称是日本安乐之家模范的伊园家,就这样土崩瓦解,覆灭溃亡了。
位于S町的家园土地已转卖他人,好像明年年初就要全面拆除的样子。
至于井坂自己,他必须考虑一些事,因此决定要跟轻子移居海外……我读完信,便想打电话给井坂,不料翻遍所有记事本、电话簿、住址簿……都找不到他的资料。
没办法,只好写信了……我边想边拿起他寄来的那个信封。
但不知何故,寄件人地址的部分却因墨水晕开,字迹全部糊掉而无法辨识……哎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扔掉那信封,往地上一躺,仰向朝上。
累死我了!我茫然呆望天花板,唉声叹气发牢骚。
本卷名称:出人意表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