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诘问

2025-03-30 06:29:32

爱普尔坐在电视机前,等着狄恩回家。

电视开着,但她心不在焉。

她在想着儿子,想他成长的过程。

在她心里他还是个孩子,一想到他和女同学出去,握她的手,亲吻她,她就觉得不舒服。

她知道狄恩对异性发生兴趣是正常自然的,但她还是感觉不好受。

她对自己感到生气,她居然会有这种想法。

她总是对自己发誓不要做个对孩子过分约束的母亲,到目前为止,这个承诺还能够坚守,她对孩子的约束太松了,总是让他自己拿主意,况且狄恩从不需要太多的管教,他不是那种在外面交上坏朋友,成天开派对、喝酒或是吸毒的孩子。

像她过去那样。

现在,她有些担心。

她不是不信任自己的儿子,而是……她真不愿意承认,她有点嫉妒,她知道如果告诉玛格丽特的话,她会说些什么,她们全都会笑她,会告诉她该到放手的时候了,别再溺爱儿子了,但是她却忍不住地希望他不要改变,希望他永远像现在这个样子。

这种嫉妒丝毫不带性的含义,不是这样。

无论他长得多么聪明,成熟,无论他见识过多少事物,他的本质里却有一种天真和纯情,只有她知道,只和她分享,她不想让那种东西改变,不想让它消失。

电视正在播放一则广告,广告的内容是纳帕谷产的一种全国知名的葡萄酒。

她的目光驻留在烧烤晚会前的红木餐桌上,沾着水雾的玻璃杯里盛满了冰镇的干白。

此刻来杯葡萄酒肯定感觉不错,会很惬意。

她需要放松小憩,不用再绞尽脑汁。

玛格丽特说过的关于优良葡萄酒的药用价值是什么?她站起来想到厨房去,这时,那晚不愉快的回忆涌入了大脑。

她颓唐地坐下。

不是所有的葡萄酒都有好处。

她听见狄恩的敲门声,站起来喊道:来了。

她把门打开。

狄恩冲了进来,他气色不错,非常兴奋,晚饭吃什么?他把书放在衣帽架上问,我饿极了。

爱普尔笑了,我不信。

你干嘛去了?为什么会那么饿?他看了看她,啊?得了,她逗他说,她叫什么名字?他脸红了,妈妈……别用‘妈妈’糊弄我,我们应该好好谈谈,我们说过要交流思想感情的,对不对?狄恩笑了。

我是认真的。

她走到沙发前坐下,拍拍旁边的椅子说,坐下,我们聊聊。

我要做功课。

我还以为你想吃饭呢。

吃饭前我要做功课。

你得先说话。

你玩得开心吗?妈妈…要想离开这个房间最好先满足我的好奇心。

我是你妈妈,我存权知道。

她叫什么?狄恩在她身旁坐下,我上次告诉过你她的名字,佩妮罗。

佩妮罗什么?你从没说过她的姓。

丹尼蒙,佩妮罗。

丹尼蒙。

她眉头一皱,丹尼蒙?是不是丹尼蒙葡萄园?是的。

你听说过?她感到胃里像打了个担忧的结,你是,呃,认真的吗?你们是否是像男朋友和女朋友那样交往?我不知道。

她人怎么样?挺好。

好看吗?是的。

漂亮是漂亮还是很漂亮?很漂亮。

她露出微笑,好了,好了,我只是想知道发生到哪一步了。

约会去吗?真正地去约会?我不知道,我连她喜不喜欢我都不知道。

你对她有吸引力,对吗?他站了起来,我得做功课了。

坐下,她抓住他的皮带扣,把他拽回沙发,你知道,你很幸运。

她说。

为什么?因为。

你还没意识到这段时光才是最美好的。

有点泄气,对吧。

你不能专心做功课,一半的时间都在想那个人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喜欢你,是不是也在想你。

你分析她说的每句话,她做的每件事,想找到她喜欢你的任何暗示。

她酸楚地朝他笑笑,一旦你得到她,你也就失去这种感觉。

你不会再留意她做过的件件小事,并且开始从她话的表面找茬儿,而不是悉心去体会话语中深层的含义。

她拍拍他的手说,我不是说这不好,其实是挺好的,只是……不会再是一样了。

狄恩望着她,他从来没听过妈妈这么说话,第一次感到有点理解她的所作所为,很后悔曾用不恭的语言称呼她。

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告诉佩妮罗他爱他的妈妈,他应该告诉她。

我也饿了。

爱普尔换了话题,站起来打开台灯,我们吃饭把。

佩妮罗。

丹尼蒙。

她并不感到意外。

这个角色让她感到害怕。

那天的晚饭比往常更加沉默,偶尔的一两句对话显得做作。

拘谨,佩妮罗感到一场大讨论即将开始。

她坐在长长的餐桌旁,夹在菲丽丝和希拉母亲中间,轻声地吃着通心粉,不想打破这种寂静。

她手心出汗,肌肉紧张,等着第一个看似轻描淡写却能击中要害的问题。

母亲们对狄恩的初次登门没说什么,至少没说什么严肃、实质性的话,她们有意无意地回避他,好像很高兴佩妮罗能最终对男孩子感兴趣。

过后几天,她对谈论学校生活不再躲躲闪闪,至少狄恩证明了她是正常的女孩,不像她自己和母亲们担心害怕的那样,完全不能适应这个社会。

当然狄恩还意味着别的,她知道现在母亲们想和她谈论这个。

她看着玛吉丝母亲在餐桌首席若有所思地嚼着食物,玛格丽特母亲坐在对面。

她希望母亲们能够有话直说,不要总是小题大做。

然而这就是她们的一贯作风,就像晚饭的安排一样。

母亲们坚持每天正式地围坐吃晚餐,这对佩妮罗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从小时侯起,她就觉得母亲们在为看不见的观众遵循所谓文明、烦琐的规矩,模仿从电影或电视上看到的情节。

她没有对人承认过,但不止一次地,当母亲们围坐在身边,吃着昂贵的进口瓷器里盛的精致饭菜时,她会想起穿着正式服装的猴子,做着自己并不明白的动作。

尽管这个评价有点苛刻,也有失公允,但她认为这个比喻并不是毫无根据。

母亲们文静的外表下蕴含着野性,一种未经驯服的本性挣扎着想冲出彬彬有礼的外衣。

特别是玛吉丝母亲总是那么冷静和自律,但佩妮罗知道她外表的理性只是一种伪装,在她生气或喝多时,或当她彻底放松的时候,她会表现得非常令人害怕。

佩妮罗永远不愿看到她的任何一个母亲醉酒的模样。

吃完饭后,她推开盘子,喝完最后一口葡萄汁,站起来鞠了一个躬,对母亲们说:我可以走了吗?还有好多功课要做。

不可以。

玛吉丝母亲说。

佩妮罗重新坐下。

除了正式以外,这所房子里的晚餐还有让人不舒服的规矩,尽管她每晚都这样过,可还是感到惶然不安。

她们每晚七点半准时开饭,无论在忙什么,每个人都必须在七点停下来,洗手,然后换上一套绿色的衣服。

母亲们的衣服是一样的――设计简洁的长袍――她的有些不同,没有那么贵。

她们通常随意以一首歌开始晚餐,大家轮流起头。

饭后若想要离开,必须征得其他人的许可,如果达不成一致决定,就必须等候。

五年级时佩妮罗第一次去朋友家吃晚饭,发现自己忘了带绿色餐袍,感到非常恐慌,在询问朋友妈妈许多细节问题后,她才明白不是每家人都像这样一本正经地吃晚饭,事实上很少有人这样做。

这让她心里非常难过。

她拿起空杯子,把最后几滴葡萄汁倒进嘴里,然后摆弄着叉子。

菲丽丝母亲先提起了狄恩的话题。

你的男朋友还好吗?她平静地问。

狄恩?当然。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母亲咽下了下一个问题。

她很快地环视一下餐桌,没有人说话。

佩妮罗。

玛吉丝母亲的声音轻柔而有力。

佩妮罗向餐桌首席望去,玛吉丝母亲用餐巾擦擦嘴,然后把餐巾放到膝盖上,在餐厅温馨的灯光下,她的嘴唇看起来几乎和头发一样黑。

她盯着佩妮罗时,露出了大块的眼白。

我觉得你和狄恩在恋爱。

玛吉丝母亲说。

佩妮罗的身子不安地在座位上挪动,不是,还没有。

那么,你们的关系到底怎样?你为什么想知道?佩妮罗感觉自己脸红了。

玛吉丝母亲笑了,我们没有反对狄恩,也不反对你们恋爱,我们只是想知道你们的关系到了哪一步。

毕竟,我们都是你的母亲。

我不知道,佩妮罗承认说,我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是什么。

你们想一起出去吗?我说过我不知道。

那你喜欢他吗?菲丽丝母亲问。

是的!她恼怒地站起来,非常难堪,我可以离开吗?有好多功课要做。

可以,你可以走了。

玛吉丝母亲环视一下餐桌,没有人反对。

佩妮罗快步离开餐厅,三步并着两步跑上楼。

她躲过了原以为会发生的大讨论,但母亲们不动声色的询问更为可怕,里面似乎有个秘密,让她惴惴不安。

问题本身很单纯,但她们提问的方式却像隐含着什么。

佩妮罗躺倒在床上,脑海里总也挥不去玛吉丝母亲的微笑中那种得意洋洋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