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戈醒了,头脑异常清醒,刚才做的什么梦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起初他以为是什么声音惊醒了他的美梦——电话声、敲门声一一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那蟋蟀的鸣叫一刻不停。
他看了一眼钟表,蓝色的指针在黑暗中闪烁着。
3点钟。
灵魂的黑暗时刻,他记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说法,凌晨3点钟是人离死亡最接近的时刻,身体的一切器官都处在最低潮。
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刻醒过来?还这样清醒,这样机敏?外面的蟋蟀停止了鸣叫,这时他听到了低低的震动声,是什么声音他一时说不清楚。
那声音近了,比刚才大了,听出来了那是汽车的引擎声。
是邮差的车发出的声音。
这不可能。
昨天邮差虚弱得动也动不了,站也站不起来,不可能开车。
即使后来他送出去了几封信,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但毫无疑问这是汽车的声音。
在寂静的深夜他听到轮胎辗在砂土路上发出的吱吱声,听到了停在车道上时的低鸣。
这声音已经不会使他胆战心惊了,但他还是在仔细地听着。
这时,他已不像刚才那样清醒了,他要坐起来,走进客厅趴在窗户上看个究竟,但也许是脑子太累了,也许是没有气力,总之手脚不听使唤,只能呆在床上听着那个声音。
汽车那低沉的声音实际上起到的是催眠的作用,那始终如一的低鸣把他带回梦乡,想顶住也做不到。
双眼闭上了,梦境里那个声音还在耳边口荡。
再次醒来时,他意识到邮差已经走了。
虽然没有亲耳听到邮差离开的声音,也没有亲眼看到邮差是怎么走的,但他有一种感觉,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让他讲他也讲不清楚。
压抑感没有了,每天早晨醒来时就袭上心头的恐惧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拿起话筒给迈克挂了个电话。
迈克不在家,又打到警察局,电话就是迈克接的。
威利斯警察局,我是迈克。
特伦顿警官。
是迈克吗?我是杜戈。
他走了。
杜戈好一会儿没说话,他闭上双眼,现在真是彻底解脱了,在迈克这儿得到了证实,他走了。
我就知道他会有这一天。
今天早晨我开车去检查,他那辆车不在邮局的停车场里,我和贾菲还有特加登进去察看,里面什么也没有,但说不定他还会回来……回不来了,杜戈说道。
我们不……他回不来了。
也许你是对的,迈克缓缓地说道。
今天早晨我们收到一份报告,说在通向维达的路上出了一起车祸,详情不清,只知道车和司机被撞得一塌糊涂,已经无法辨认了,说不定司机就是邮差。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们很快就能搞清,就是找不到牙齿纪录,检查检查车子,搞清型号和牌子就能找到切人点。
用不了几天就水落石出了。
这无所谓,杜戈说道。
无所谓?你好像不太关心似的。
他走了,你感觉不到吗?我不知道是我们把他撵跑了,还是他在这儿干完他要干的事,还是死了,总之他走了,他不在了,不会再来了。
但愿像你说的这样。
就是这么回事。
你等一下。
电话那头迈克用手捂住话筒在和什么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对着话筒说道。
你还在吗?还在呢。
刚才贾菲给了我一个条子,上面说邮政监察来电话了,星期四前后要到这儿来。
杜戈笑了,有点儿晚了吧,是不是?迈克也格格笑了起来。
是有点儿晚了。
两人沉默了,一个多月来杜戈第一次感到他和迈克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好了,你忙你的吧,以后我去找你好好谈谈。
行啊。
就到这儿吧,迈克。
杜戈挂上了电话。
他心里一直在琢磨邮差到这儿来究竟目的何在,他的目的达到了吗?他的事情干成了吗?他的追求到手了吗?他是两个月以前到威利斯的,他把这儿搅得一塌糊涂,这就是他的目的?也许他还没有最后得逞就被收拾了,也许他这么做根本没有什么目的,但也许他的目的也就是这么简单。
杜戈觉得他们自己永远也不会搞清楚,永远也不知道邮差的目的何在,不知道他最后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
都过去了,统统结束了。
10点多钟的时候他和特丽丝把比利接回家,杜戈把电视打开了,特丽丝把长沙发收拾了一下,让比利躺下。
将近半个月了,杜戈第一次觉得这里不再是受到侵犯的城堡,不再是能够躺倒睡觉的临时避难所,而是自己的家了。
特丽丝给比利倒了一杯饮料。
爸爸?沙发上的比利开口了。
杜戈转过身,嗯?都过去了,是吧?他朝儿子点点头,没错儿,终于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比利深深吸了一口气,头一低,躺在了枕头上,脸上露出了谢天谢地的神情。
特丽丝进厨房做午饭去了。
她要做通心面和热狗,这是他们非常爱吃的东西,而且很有营养,另外今天也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应该庆祝庆祝。
杜戈把电视调到5频道,这样比利就能看他喜欢看的那个节目了。
他陪他看了几分钟,在插播广告时,他脑子一热就走出去,来到了门廊里。
他站了一会儿,就下了门廊,朝邮箱走去。
现在是夏末时节,前两个月的酷热消散了,气温虽然还不低,但并无不适的感觉。
树间的蓝知更鸟欢快地鸣叫着,头上的天空碧蓝碧蓝的,万里无云,清风徐来,脸上备感舒适。
他走到邮箱前停下了脚步。
箱门打开了,他走上一步探头向里张望。
箱口处整整齐齐地摞着三封信,信封都是墨黑色。
他想起昨天夜里听到了汽车引擎声,这时他又觉得身上打起冷战来。
他伸手把信掏了出来。
信封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很厚不用说,还粘乎乎,仿佛是用什么有生命的东西做成的,里面的东西很沉,形状也很怪。
他不由得一阵恶心。
他真想把这三封信扔在地上,用脚跺,再用砂石埋起来。
他并没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心里很清楚不管是什么,这信本身就是魔鬼。
他把每封信都看了一下。
信封上用红墨水写着旧体字,是他、特丽丝和比利的名字,但没有地址。
他不知道镇上是否也有人收到了这样的邮件,甚至每个人都收到了这种东西。
他低头看着。
在给他的那个信封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
他把三封信往地上一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正要抬脚碾死里面的东西,脑子一转,又有了个更好的注意。
他飞快地朝自己的汽车跑去,拉开车门,探头进去打开仪表板上的小柜,翻来找去,最后摸出一盒火柴。
他又跑回去,小心翼翼地把写着特丽丝和比利名字的那两封信放在写给他的那封之上,然后划着火柴,一阵风吹来,火柴灭了。
他又划着一根,双手护着,火苗大了。
他弯下身把火柴凑了过去,信封着了。
他看着那奇妙的火焰,一会儿是蓝色的,一会儿又变红了,最后那粘乎乎的信封被火舌吞没了。
他很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但还是把头转了过去。
火烧得很快,留下的只是一堆冒着烟的灰烬。
杜戈踢了一脚,烧黑的纸屑摊在了路上,一阵风过后,又飞了起来,最后落在沟渠里,灌木丛下,过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他站在那里呆了一会儿,眼睛盯着刚才放信件的地方,接着他又抬起头看着立在那边的邮箱,邮箱的门开着,里面空空的,从夏初到现在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而不感到害怕。
他解脱了。
威利斯镇解脱了。
邮差不在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特丽丝和比利在等着他回去吃午饭呢,热狗、通心粉和奶酪的香味随风飘来,他还听到妻子和儿子的呼唤。
他有事情要做,他要建个贮藏室。
想到这个,他笑了,他感到心满意足,感到很快乐,他关上了邮箱门,转身朝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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