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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邻居和男孩

2025-03-30 06:29:31

一虽然已经很晚,又是周末,但是图科尔大道挤满了人,灯火辉煌。

整条街道都被警戒线围住,有标记的和没有标记的警车停在车行道对面的拐角。

大多数房子的前门都开着,男人、女人和孩子站在前花园里,他们穿着不同季节的衣服,也有不穿衣服的。

虽然街坊里挤满了人,来回移动很频繁,但是,不管怎样,气氛还是欢快的,而艾伦一走出布朗科车就感到了他身上的压力。

平科恩已经到达,站在街道中央,正在协调警察力量和大声下达命令。

他的声调比平常更加严厉和简短,当他看见艾伦挤开人行道上的人群走过来时,他猛地把手一挥,向艾伦做了一个手势:到这里来!艾伦从一个穿毛巾布睡衣的年轻妇女旁边挤过来,而她正紧紧地拉住两个激动的孩子,不让他们去看尸体。

艾伦从两辆头对着头停放的警车中间走过,用肩膀从一排穿制服的封锁尸体的警官中间挤过去。

死了的女人躺在道路中间,原来盖在她身上的床单,在她脚周围的部分现在已被摺起。

艾伦凝视着,他的心脏在快速跳动,一股冷意流经他的全身。

今天早晨,在发现疯狂的令人厌恶的莫里森谋杀案之后,他曾经想过要知道期待什么,对极其可怕的某种情况有了思想准备。

但是,他对此刻呈现在面前的情景没有准备。

沥青地上的女人赤裸着,她柔软的身体被故意地扭转弯曲了。

她那参差不齐的断肋骨沿着其胸部中间往下形成了一条极小的像山系一样的东西。

在她没有表情目不转睛的脸上,在绷紧的皮肤下面,多骨的隆起部位轮廓非常分明,几乎使她的眼睛和嘴巴也弄不清楚。

但是这里没有血。

所有的损坏都在皮肤表皮之下。

天哪!艾伦吸了一口气,他转向局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平科恩朝撞在街对面树上的一辆黑灰色卡迪拉克轿车点了点头:去与开那辆车的驾驶员谈谈吧。

他在面包车后排。

艾伦皱起了眉:那个女人不是被车撞的呀。

与驾驶员谈谈吧。

艾伦在扭曲了的裸体女人尸体旁边走了一圈,从照相师和两名医务人员身边走过,而他们拿着GURNEY正朝停着警车的地方走去。

威廉斯站在打开后门的车辆外面,正在给坐在汽车地板上的那个人做口录。

他向上看了看,疲倦地点头示意:中尉。

艾伦点头表示回礼,瞥了一下证人。

这个人在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但今天晚上看来要老得多。

他脸色苍白,在他充血眼睛的下面有黑色的眼袋。

他的手又大又红,他把它们放在膝盖之间,一会儿紧握住,一会儿又松开。

艾伦走过来时,他朝上望了望,他的目光模糊不清,不能聚在一起,就像他在喝酒一样。

没有酒精。

威廉斯说,仿佛他读出了他的想法。

他的语调经过调节和控制,但是有点害怕的味道。

艾伦遇到了穿制服警官的目光,而且他看到的表情却是神色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他温和地问。

霍吉斯先生――威廉斯指着坐在车厢后部的那个人,――开车从食品店回家。

他决定抄近路沿图科尔大道往下走,半路上看见了她。

只有在最后一分钟,我才看见她。

这个男人心有余悸地说。

他的语气直截了当,音色单调,听起来他仿佛是在从提示板朗读或者背诵一份声明。

我没有办法。

我只能突然转向往树上撞。

艾伦理解地点了点头:晚上在路上看到东西是挺困难的。

她不是在路上,男人说,她刚刚从人行道走下来。

什么?艾伦眨了眨眼。

一股寒意流经他的全身,他往后看了看躺在沥青上死去的女人。

他只能在挤在一起的警察们两脚之间看到她那奇怪地成了脊状的大腿。

你的意思是那时她还活着?她在动。

是那种匍匐前进的动作,只是她的胳膊和大腿动得不正常。

它们都扭曲着,隆在一起。

我……我在前灯里看了她一会儿,我不知道她是谁。

她全身发白,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人还是动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我把车转向想避开她,结果撞到树上。

’他舔了舔嘴唇,一定有人给你们这帮朋友打过电话,因为就在我下车前,有一辆警车在这儿。

我跑过去看她,她是……看来她已完全变形,好像向后折成两半,好像她的骨头全都错了位,好像……我不知道……她当时说了什么吗?艾伦问,你到底听她说什么了吗?她已经死了。

她只是倒塌在街道中间,她……他用手做了一个扭曲的动作,未能把话说完。

艾伦朝威廉斯看了看,后者正在读他的记录:谁打电话过去的?穿制服的警官摇摇头。

一个不知姓名的人。

一个女人,但是她没有拨911,我们无法查线路。

蒙托亚、李、杜勃里宁和怀特黑德正在沿街做调查。

即使我们找不到打电话的人,好在有人看到了某些情况。

我们很有希望能找到某种线索。

他思考着沉默了一会儿。

中尉?他问。

是呀?你认为这与莫里森谋杀案有联系吗?我们还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谋杀案。

即使是,也没有任何与莫里森谋杀案相似的地方。

艾伦慢慢地点了点头:我认为它们有联系。

他叹了一口气,把目光集中到邻居人群上,他们正在压向警察所设的路障,试图抓紧看一眼尸体。

这把我吓得要命。

他承认道,你知道那件事?我们不是在这里处理你们平常的案件或者一般性的系列杀人案。

如果是同一个家伙干了这个案件,我也认为是他干的,他不仅不能预知如何选择受害者,也不能预知任何选择杀人的方法。

他准确地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在干了以后而又不留下任何痕迹。

平科恩局长仍然在那里给围在尸体旁边的警察们和医务人员大声下达命令,在面包车周围走了一圈,接着来到艾伦身边。

根本没有身份证,他说,我派了两个人在那个区域搜查女人的衣服。

我们在检查失踪人员,一旦照片洗出来,我将让它在计算机上显示出来。

他浓浓的黑眉毛由于愤怒皱成一条粗线,我们必须尽快抓住那个混蛋。

我不希望在我们手里搞得惊慌失措。

艾伦点点头。

还有任何线索,任何想法,任何事情要继续说吗?艾伦摇摇头说:我现在还没有把所有情况理清楚。

眼下我要说的只有一件事,这些杀人案共同点就是它们之间毫无相似之处。

有人陷入一大堆麻烦,就是由于把它们看成没有联系。

他认为我们很笨吗?两起要命的杀人案发生在同一天同一个地区,他认为我们不会把两起案件放在一起?平科恩向地上吐了一口痰,轻声地说。

他向上望了望威廉斯,而后者正在注意地看着他。

不要只站在这儿!如果你录完了那个人的口供,就开始去敲各家的门。

威廉斯合上了笔记本。

是,先生。

他走到仍然坐在面包车地板上的霍吉斯先生。

他开始解释警察局关于证人的政策。

言归正传,平科恩说。

他按摩着太阳穴,仿佛他头疼一样,格兰特,你认为你可以处理这件案子吗?是,先生。

艾伦说。

让那些该死的新闻界人士离尸体远远的,记住了吗?我不希望这件案子的任何照片明天见报。

明天上午我将向新闻界发表正式声明。

你可以告诉他们这一点,如果需要的话,这就应该能封住他们的嘴。

他又吐了一口痰,做了个怪脸,现在我要回家睡觉。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第一现场来。

我应该让你们处理这起案子。

艾伦点点头。

回家去吧,他说,我会照管一切。

不要把事情搞糟。

任何时候都要有人看好尸体。

这一次我不想让验尸官玩任何花样,耍什么花招。

看在上帝面上,远离那些爱问这问那的人。

这里我们有许多工作要做。

我们会这样做的,艾伦觉得要打呵欠,试图把它抑制住,但是没有成功。

平科恩瞪了他一眼,而他耸了耸肩,我已经连续上了两个班。

把这里整理好,然后回家上床。

我需要你明天头脑清醒。

一个穿白色大褂的医务人员走到面包车一侧,转过来面向局长:先生?他们已经准备抬尸体啦。

过来。

局长走到面包车前面,粗鲁地把挡在他路上验尸办公室的两个人推向一边。

艾伦紧紧跟在后边,看见了塑料布覆盖下面的多块不正常的形状。

如果他不是了解得太多,他不会猜到在塑料袋里的是人。

平科恩做了一个手势,两名随从就把尸体装进了救护车。

照相师迈步向前,他向艾伦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局长。

你要几份照片?他问。

平科思疲倦地用大拇指指了一下艾伦:他负责这次调查。

我要回家。

调查组每个人都要一份,艾伦说,那就是五份。

我还要一份照相铜板在计算机上显示,有些东西我们还要向报界散发。

还要一份可以用作招贴的图片。

照相师点点头。

会有的口他的眼睛注视着救护车,它正在缓慢地推开人群向前开。

你那些朋友还有什么事要继续的吗?我必须着手工作。

艾伦说,推挤着走过那个人。

他看着平科恩上了汽车,把车开走。

他开始发布命令。

二回家之前,奥尔・戈尔德斯特因中途在本尼店里停留,就像他最近两周来每天晚上那样。

他把特大号欧尔德莫比乐汽车停在失修建筑物那一侧的布满车辙只有部分铺砌的停车场里,走进黑暗的充满烟气的酒吧。

墙上的画面中,阶梯式的瀑布落到一直闪烁的光线里,奥林匹亚的广告半明半暗地照亮着本尼店里四个小间中的两个。

柜台上面红白相间的小灯反射在收银台上方的黑色镜子里,为整个房间提供了另外一个照明。

奥尔坐在靠近门的一张空桌旁边,并把一张五美元的纸币放在柜台上。

收下它们开始喝吧。

他说。

吉姆博・格里森是本尼・科尔曼去世以来酒吧的惟一老板和主人,他笑了笑,点了点头。

没有问题,戈尔德斯特因先生,他倒了一杯约翰尼步行者红酒,在柜台上把它记下,记在五美元下面,你要我一直添酒直到把这钱花完?你说对了。

奥尔看着吉姆博把五美元登记上,拿起一块湿抹布把柜台合面擦一下。

在酒吧的另一端,三个老人正在争论谁是最不诚实的总统。

在一个小间里,一对男女正在温柔地咯咯大笑。

奥尔讨厌酒吧。

这里又脏又沉闷,并且让他感觉就像粪土一般,但是这要比回家好一些。

至少在这里他不必面对他自己失败的物证,至少在这里过去的生活只有在他同意的情况下才会打扰他;在家里,他会被强迫正面面对过去。

他会被强迫面对他的儿子。

他喝下了约翰尼步行者酒,用手掌拍拍吧台再要一杯。

要他承认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是他不喜欢他的儿子,而且他也发现近来他总是很少在家里,也是试图少见到儿子,尽管他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他不是一个坏父亲,他没有打过吉米,他也没有以任何方式辱骂过他。

然而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而那样只会使他更加怨恨孩子。

他曾爱过儿子吗?他曾喜欢过他吗?他不能诚实地进行回想。

他可以肯定,他一定爱过和喜欢过他,但是从他和雪莉离婚那个时候起,吉米只不过是他讨价还价的筹码,是他报复那个淫妇的一种方式。

然而,他确实伤害了她,他伤害了她很多。

吉姆博拿着瓶子走过来,给他把玻璃杯倒满,而奥尔立即把整杯喝完,做了个手势要求再倒。

酒吧老板给了他奇怪的半隐蔽的一瞥,就在要说出什么的时候,又有一个人走进了酒吧要一瓶啤酒,吉姆博就急忙去了。

奥尔抬头望了望收银台上方烟雾弥漫的镜子,看见了自己在暗处的倒影,在空旷的大房间里显得很小。

他看到的甚至比他感觉到的还要差。

他稀疏的头发油乎乎的、松散杂乱,他眼下的圆圈使他看起来几乎像一个小丑。

他喝完了第三杯。

如果孩子看起来不是那么像她的话,事情也许还不会这么糟糕。

不过,每当他看他的儿子――她的儿子―时,他就看到了雪莉那邪恶的样子,雪莉细细尖尖的鼻子,雪莉褐色的大眼睛。

他知道他的反应有点孩子气,他知道自己愚蠢而又不正常,然而,虽然他在理智上和感情上能理解这一点,但是他情不自禁地很不喜欢这个男孩。

他闭上眼睛,突然感到热,当他喝得太多太快时,总是这样。

他不知道现在雪莉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这个荡妇今天晚上为谁伸开大腿。

他可以肯定,她不会还是与那个原来亲密交往的赔偿调解员在一起。

见鬼,从那以后,她也许已经让半打的男人占尽便宜。

最后一杯,吉姆博说,走回到他酒吧的端头,你肯定你能行?要不你就把零钱拿回去?奥尔往上看了看他,试图微笑一下:倒吧。

酒吧老板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他把小玻璃杯倒满,在再次拿出抹布之前,就把酒瓶放在一边。

他擦了擦柜台台面,然后抓起了小毛巾。

他开始清理堆在水龙头附近的玻璃杯,瞥了一眼奥尔,他清了清嗓子:好,戈尔德斯特因先生,生活对你怎么样?就像碰运气一样。

我不打算说什么,但是看起来你有点神情沮丧。

怎么回事?工作?孩子?老妇人?奥尔点点头:是呀。

酒吧老板清洗玻璃杯,试图想出下面说什么。

在酒吧远处一端,一位老人高声宣布理查德・尼克松是历来在位的最不诚多拍勺总统。

而我投了他的票!他说,我投了那婊子养的、卑鄙的、不能信任的儿子的票!奥尔知道,吉米已经在家。

他大概正在微波炉里热比萨饼和做家庭作业或看电视。

实际上,他是一个好孩子,奥尔想起吉米单独地在空房子里度过这么多的时间,心里就感到内疚。

他觉得对不起孩子。

但这只是一种毫无意义的遗憾,一种虚伪的形式上的怜悯,而且他还没有感到已经糟糕得必须回家去。

在吉米上床之前,也许他还不会回家。

你已经熬过来了。

吉姆博说。

奥尔眨了眨眼:什么?不管什么事使你心烦――你都会熬过去的。

酒吧老板放下毛巾和玻璃杯,向前移动,靠在柜台上,我记得我妻子和我离婚的时候,我想那是世界的末日。

我不吃饭,我不睡觉,我什么也不干。

见鬼,那倒霉的一星期里,我甚至连澡都没有洗。

她还和别人搞在一起,而我又发现了这件事。

那时她转过身来,试图说明那是我的过错。

我把她和她的东西统统扔到门外。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告诉你,男人,我感到不知所措。

我有点像从你那里所看到的那种感觉。

我想过杀死她,我想过杀死我自己。

他摇摇头,但是你知道什么?这不是世界的末日。

我过了这一关,我熬过来了。

我把它放在我身后。

现在我回过头来看这些日子,我不能相信自己是多么傻。

你把我叫做傻子?吉姆博看起来慌慌张张:不,这根本不是我说的意思。

我只是――奥尔强制自己大笑: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意思。

一切都会结束,一切都会过去,我会熬过去的。

正是。

奥尔站起来,喝下了最后一杯。

他向酒吧老板点点头。

谢谢你的酒和鼓励士气的谈话。

他说。

吉姆博截起来有点惊奇:这么快就走?是,我再也不需要听你愚轰而又过分简单的废话,奥尔想。

但是他笑了笑说:是,我最好走吧。

小心开车。

相对于酒吧里的黑暗,外面的夜晚看来几乎还很明亮。

虽然菲尼克斯这个地区没有多少灯,但是这里有望月,结果所有照明就显得暗淡,但是最明亮的星星除外。

奥尔走过似乎比平常更为不平、车辙更多的微型停车场,上了车。

他在方向盘后面坐了一会儿,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面前布满粗糙雕刻的墙。

他想他应该回家去。

他比通常喝得多,开车会有危险。

此外,吉米一连三个晚上都是一个人单独在家,他的确应该努力当好孩子的父亲,关心他在学校的情况,关心他的生活。

他启动汽车,挂上倒挡,把车开到街上。

他沿着中央大道向前朝家里开去,但是在华盛顿大街被红灯挡住。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汽车,是一辆雷鸟轿车,他看见两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挨着坐在座位上,男孩的手臂防护地搭在姑娘的肩上。

她的头舒服地靠在他的脖子上。

他向远处望去。

以前他也曾经在男孩的位置,那是在早先美好的日子里。

他也曾没完没了地在峡谷周围开车来回转,他的胳膊绕在雪莉身上,一起憧憬未来渺茫的幸福,而收音机正在播放他们喜爱的歌曲。

灯光转绿了,他旁边的汽车已经开走,而奥尔也不再感觉是在回家。

他现在仿佛没有地方可去,但今天晚上他又不想当父亲。

他不想成为一个已离婚的丈夫。

他只是想当一个上了年纪的奥尔・戈尔德斯特因。

他毫无目的地朝大沙漠开去,不在意到哪儿去,什么都不计较。

他想得越多,他的想法就变得越模糊。

他在想沿路他能到哪儿去,他能做什么事。

他最终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很久,吉米早就睡着了。

三早饭很紧张。

凯茜早就醒了,洗了淋俗,穿好衣服,走到厨房去做燕麦粥,装得一切正常。

她走到外面,捡起由热心报童扔到花床里的报纸,把它放在她父亲椅子前面的桌子上,紧挨着咖啡和橘子汁。

过了一会儿他也走了进来,重重地支着拐杖,脸上蒙有痛苦的表情,而她能断定这将是他最糟糕的日子之一。

他俯下身子坐在椅子上,把拐杖靠在桌子旁边,打开报纸。

凯茜站在炉子旁边,胆怯地清了清嗓子。

对不起,她说,厨房里惟一的声音就是捂住的金属和金属之间的撞击声,因为她正在锅里熬燕麦粥。

为了昨天晚上的事。

他继续读报,没有要答复的打算。

爸?她说。

他呷了一口橘子汁,打开报纸看第二版,把报纸当做墙来挡住他的脸。

凯茜盛了两碗燕麦粥,一碗放在桌子上他的面前:我说对不起。

他没有理她,声音很大地把报纸翻到下一版。

她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把自己的燕麦粥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

在他们两人都沉默以后,在照得很亮的厨房里,惟一的噪音就是他们吃燕麦粥时银器和锡铅合金器皿轻轻的叮当碰击声以及偶尔从窗外忍冬属植物那里传来的鸟声。

长时间的沉默使凯茜感到紧张、急躁,因此在把燕麦粥吃到一半时,她站起来,啪的一声把收音机打开,调到新闻台。

广播员权威性的语调,按照刻板的电传打字电报稿子喋喋不休地讲着,似乎带着某种安慰性,而她就在桌子旁边坐下来,情绪也有点放松。

她发现她的目光集中在冰箱上方架子上所陈列的高级古玩磨制品,而不是就在她对面的报纸头版,而且她明白她是在故意避免朝她父亲那个方向看。

她对她自己生气,为陷入他的圈套生气,为仍然怕他生气,但是这种感情很快就过去了,被一种沉闷的忧郁所取代。

她知道这将是很长的一天。

星期六总是很长。

她不上班,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一起出去,因此她总是把整天时间花在家庭杂务和购买食品上。

她冒险地朝她父亲的方向瞥了一眼,但是他仍然躲藏在报纸后面。

她希望上帝今天会让他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有时候他会到俱乐部去和杰弗或唐或罗布一起度过白天,但是他多半是呆在家里,干扰她做家务,在她打扫房子时提出批评,在她整理院子时暗中监视她。

她不想这样,今天也不想。

如果今天他要呆在家里,她就只好到某个地方去离开他。

也许她会到地铁中心去买几件衣服,或者到斯科特戴尔第五街去溜达看看橱窗。

她拿起她的碗和橘子汁玻璃杯,把它们拿到水池里。

当地头条新闻,收音机广播员说,另一件谋杀案,两天里的第二件谋杀案,于昨天晚上深夜发生在菲尼克斯北部。

根据警察的说法,一名三十岁的法律助理,苏珊・韦尔默斯被打致死,尸体在图克尔大道发现――图克尔大道!凯茜放下盘子,凝视着黑色的塑料收音机。

那就在过去一条街的地方。

越来越近了。

她的目光自动移向她的父亲,但是他好像没有听到或者根本就没有听。

他把椅子从桌子那里往后推,伸手去拿拐杖。

但其中一个他够不着,而她看着他在为此而努力。

他能够像往常那样请她帮忙,但是他拒绝承认她存在,更不让她为此得到满足。

她看着他的手指去抓拐杖的十字手柄,但是没有成功,这样,她也把谋杀案忘掉了。

她大步走过去,抓住拐杖递给他。

给你。

她说。

他默默地接过拐杖,没有抬头看她。

她抓住了她的那一头。

你今天有什么计划?她利用接触的机会问道。

他转过来凝视着她。

他的眼光冷冷的,让人看不明白:你昨天晚上梦游了。

她眨了眨眼:什么?我听见了你的话。

梦游。

她看看她的父亲,希望他是在开玩笑,知道他没有开玩笑,感到很害怕。

她记不起上次梦游的时间:不,我没有。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他调整了一下拐杖上的重量,我以为你早就没有这种情况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走回到水池旁边。

可能你该去看看神经科医生。

她对他进行反击: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总是想与我争吵?我是关心你的精神健康。

别说了。

电话铃响了,在她去接电话之前,他一直无言地瞪着她。

那是杰弗打来的,问她父亲想在什么时候来接他,杰弗说,今天俱乐部有大型纸牌比赛,他想早点到那里去。

她转过来问父亲想在什么时候离开家,但是他从她手中抓过电话,直接对着话简说,转过来把背朝着她。

她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回到厨房里去洗盘子。

父亲离开以后,凯茜就走到外面,渴望逃避这所房子里的幽闭恐怖的环境。

空气温暖而干燥,天空一片蔚蓝。

吉米在他那大轮子上沿着人行道从一角到另一角来回转悠,这是空旷街道上惟一的生命迹象。

当她把软管弄直打开洒水器时,向他挥挥手。

当她在他那个年龄时,星期六早晨街道两边一片繁忙景象。

孩子们在玩,父亲们在草坪上割草,母亲们在拔野草。

现在院子里的工作都由雇来的园林工人在周末完成,因此周末早晨在外面不变的人就是吉米和她自己。

他转过来,在车道的一个停车点刹住,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

他咧嘴向她笑,把他眼前的头发向后一推:嗨。

嗨。

我看见你父亲今天早晨走了。

凯茜禁不住微笑起来:你向他挥手了吗?是的,吉米说,我想他没有看见我。

他将出去一整天。

她告诉他,并且高兴地看到他脸上掠过宽慰的神情。

她把喷水器放在草坪中间,把水龙头打开,将它调到既能覆盖整个草地,又不会淋湿人行道的位置。

她的眼光落到街对面的劳特家房子。

在明亮的晨光中,看起来房子根本不可怕。

挂在前窗上的浅绿色窗帘和放在门廊台阶上的两盆盆栽仙人掌让这所房子看起来几乎使人感到偷快。

通过房子厨房的窗户,她能看到一个妇女正在水池旁边忙碌着。

她朝下望了望吉米,他正漫不经心地前后摇动着他的大轮子。

让我们去会见新邻居。

她说。

他的眼睛一亮:好啊。

你可以帮我烤一个蛋糕。

我们可以把它作为庆祝迁居的礼物送给他们。

他跳下大轮子:行!她对他的热情报以大笑,领路通过车库走到厨房。

她对吉米跟她一起来表示感激。

否则,她大概不会有到那里去的想法。

不是因为她对这所房子的惊慌――那也许是晚上不敢去的一个因素――而是因为实际上她都不知道该向新邻居说些什么。

她的社交才能还达不到去做这样的事情。

她能介绍她自己,说声你好,大概还可以简短地谈谈邻居,如果他们来自别的州,还可以谈谈亚利桑那州,但是她肯定不善于与生人进行较长时间的谈话。

还有,她是在这条街上长大的,熟悉她一生以来的邻居,而且她觉得肯定有义务向新进人这个圈子的人们表示欢迎。

她还能对新来者表示同情。

她还知道从外面往里看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她高兴的是吉米会追随学样。

他很会说话,在谈话进行不下去时,可以指望他使它起死回生。

如果她需要,还可以把他在场当做提前离开的借口。

她朝下看看他,而他正抬起头向她微笑;她对这样利用他感到内疚,但是她把这种想法推习釉海。

我们将做一个巧克力蛋糕,她说,我们做好时,你可以舔一舔碗。

蛋糕烤好时已经过了中午,凯茜还为他们两人做了三明治当做他们等待时的午饭。

她还打算做花生酱和果冻,但是她想吉米在家里大概吃过很多,他需要吃一些对健康有益的东西。

他们吃完饭后,她用玻璃纸把蛋糕包起来,并用红带把它扎好,他让吉米拿着穿过马路。

当走到劳特家房子的车道时,好像很奇怪。

在她一生中,她从来没有离这所房子那么近过,甚至现在她都觉得仿佛在做什么不许做的事。

从吉米脸部的表情看,他也有同样感觉。

他们互相看了看,大笑起来,分享着快乐,然而吸引力已经没有了。

凯茜检查了一下房子的前面。

从整体来看,这个地方没有什么邪恶或可怕的东西,它是一所普通的房子,与她的几乎完全一样。

她又一次极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购买了房子。

她希望他们是年轻人。

她希望他们会喜欢她;在邻居里有一个朋友而不止是一个熟人,也是一件好事。

他们走到门廊台阶那里,凯茜按了门铃。

没有响,没有声音,但是,在敲门前她还是等了一会儿。

她敲了两次,但是没有回答。

她看了看吉米,又敲了一次。

我来了。

里面一个疲倦的声调说。

应声开门的是一名妇女,看起来上了年纪,显得比其年龄要老。

她穿着褪了色的在家穿的花衣服,拖了一双原来是红色的旧拖鞋,她那鼠色头发随便地卷到背后,像一个小面包一样。

虽然她极度需要,但是她没有做任何化妆。

她的皮肤,既不是健康的日晒后的棕褐色,也不是外来的患白化病的白色,而是长时间在室内所形成的那种不健康的灰白色。

她嘴巴和眼睛周围有深深的皱纹,凯茜能从皱纹的方向判别出那不是由于笑容而出现的条纹。

凯茜在看到这个女人时,感到很失望,但是她努力没有把这种感情表现在脸上。

她做出最愉快的微笑,从吉米手中接过蛋糕,笨拙地把它向前推了推。

你好,她说,我叫凯茜・雷里,我是您的邻居,与您家隔街对面相望。

她把一只手放在吉米头上。

这是吉米・戈尔德斯特因,他住在我家往下隔三个门,咖啡色砖砌成的房子里,院子里有仙人掌。

女人没有表情地望着她,把蛋糕接受了下来。

我想我们应该欢迎你们来做我们的邻居。

她的声音仍然败,她觉得自己的双颊已经通红。

她敏锐地意识到,吉米站在她旁边,关注着整个情况,而且她还注意到,女人的眼睛仍然死盯住吉米。

凯茜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请问如何称呼您?她问。

女人把目光从吉米身上移到凯茜身上,而且眼神更加集中。

她摇摇头,想避开这个问题。

对不起,女人说,我叫韦斯特夫人,卡特莉娜・韦斯特。

你可以称呼我卡特莉娜。

她把门开得大了一些,走到一侧,示意他们进去。

你们不想进去吗?卡特莉娜,凯茜想。

对于这样一个意志坚强的邋遢女人来说,这一名字不太适合,但又有吸引力。

她走进大门,吉米跟在后边。

劳特家的房子,里面和街坊里其他房子都一样。

天花板用毛灰粉饰;中间壁炉把起居室和家庭住房分开。

尽管墙壁没有明显地油漆过,但也没有溅有干涸了的血迹。

漆布地面最近也用蜡擦得干净光亮。

我为这些箱子表示歉意,卡特莉娜说,用手势指了指家庭用房里的堆得高高的密封纸板箱和板条箱,我们还没有完成开箱呢。

凯茜表示谢意地点了点头:您和您的先生单独住在这里吗?我的丈夫死了。

我和我的儿子住在这儿。

对不起,凯茜说,她清了清嗓子。

我的意思是为您的丈夫已经去世表示遗憾。

她补充说,我不是因为您与儿子一起住感到遗憾。

她看了看四周,仿佛在寻找摆脱由于说漏了嘴而造成的窘境,唔,您的儿子几岁了?’’他九岁。

哎呀,就像吉米那么大!她对吉米笑了笑,他正在角落里窥视餐厅,对他来说,这里周围有人跟他一起玩,是件好事。

我儿子智力迟钝。

直截了当的陈述使凯茜猝不及防。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知道她该如何理解这一说明,对它怎样评估,它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她舔了舔嘴唇,装作正在通过房间的窗户看外面的景色。

通过刚刚清洗过的玻璃,她可以看见自己家的房子;她多么希望她仍然呆在那里,而没有出来跑这个傻差使。

嗨,我敢肯定,你孩子会喜欢与他一样年纪的人一起玩。

她说得有点站不住脚。

我儿子不与其他孩子玩。

我们不应该到这里来,凯茜想这是一个错误。

那个女人仍然注视着吉米,而后者现在在注视自己的鞋,神经质地晃着一只脚。

智障孩子?看来这是一个残忍的词,不必要地苛刻的事,凯茜不知道这个孩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她想她在卡特莉娜提到她儿子时声调里听到了怨恨的潜台词,甚至在这样简短而又初次接触里,她能判定那个女人对其儿子实施了严厉的控制。

凯茜的眼神碰到了吉米的眼神,他轻轻地向大门斜了一下头,做出了一个并不十分难以捉摸的提示。

她努力思考一种简单而又得体的方式,让他们很快离开这里。

你们想见我的儿子吗?卡特莉娜问。

她试图微笑,但在其动作里没有热情或幽默,她的眼睛仍旧冷漠严厉,仿佛她嘴巴的肌肉不是与脸部其他部分一起动作,而与它们的配置相反。

凯茜想。

微笑好像是画上去的,不是那个女人的一部分,因此整体效果不可思议。

你们想见兰迪吗?凯茜强迫自己热情地点点头。

是的,她说,向吉米投去道歉的眼色,我们要见他。

他在他自己房间里。

卡特莉娜领路沿大厅走去,手里仍然提着蛋糕,警告他们不要被散在地面上的箱子和袋子绊倒。

凯茜走得很慢。

他们经过的三扇门都关着,而门廊暗得不正常。

卡特莉娜在用钥匙开门之前,敲了敲门。

她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凯茜跟在后面,为了保护,她把一只手臂放在吉米的肩上。

他们走进的房间甚至比门廊还要暗。

没有开灯。

重重的红窗帘拉上了,因此,凯茜花了一会儿去调节自己的眼睛。

她眯着眼向黑暗处窥视。

兰迪坐在床边,虽然这张床不是现成的,沉闷地凝视着房间挂在对面墙上带框的暴风雪中的长毛大牧羊犬图画。

他的头上方是文艺复兴时期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油画的复制品。

其他墙面呈灰色,空空的,没有任何装饰。

房间里的惟一家具就是床。

三四个玩具乱扔在铺有地毯的地面上。

开着门的盥洗室里,除了一个衣箱以外,什么东西也没有。

凯茜凝视着男孩,感到出奇的紧张。

她预期为男孩所感到的怜悯并没有具体化,在她望着他时,她所经历的只是紧张不安的感觉。

松弛的下巴,厚厚的舌头从其张着的嘴巴里伸在外面,他的下巴有一条细细的口水,他看着她,从他深褐色的眼睛里,什么也读不出来。

他的脸部具有不明显的东方脸型,与那些患有道斯综合症的人有共同之处,但是那里有一种微妙的音变,凯茜不喜欢的某种奇怪而又不确定的东西。

她发觉自己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而集中到他的双手上。

他的手指很粗大,双膝夹着一个白色的英式足球。

她看着球在他两腿间来回转着。

兰迪!母亲喊道。

男孩沉闷的表情立即变换成过分简单的愉快表情。

他开始在床上来回蹦跳。

哈!哈!他尖叫道,哈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兰迪,我要你会见几个新朋友。

卡特莉娜便慢地、清楚地说,但是没有恩赐态度,仿佛就像在跟一个有点聋的成年人说话:这是凯茜。

凯茜礼貌地点点头。

而这位是吉米。

凯茜瞥了一眼她的新伙伴,吉米笨拙地向床上的孩子微笑,他没有明显地感觉到友情是假装出来的。

她能够明白,他也很紧张。

她挤压了一下他的肩膀――无言地承诺他们会尽快离开。

吧!兰迪大叫。

他突然把足球扔给吉米,吉米在半空中接住。

吧!他又一次大叫,吧吧吧吧吧吧吧!吉米慌乱地望着男孩的母亲。

我该怎么办?他问。

扔回给他。

吉米把球扔出去,慢慢的高不过肩的低球。

兰迪抓住了它,拿了一会儿,不连贯地尖叫着。

他又一次重重地扔出球,而吉米只有时间举起手挡住。

兰迪在床上来回跳,大笑和拍手。

我认为他喜欢你。

卡特莉娜说。

她转向凯茜,虽然她的脸部仍然冷酷无情,布满了天生的固有的屈从神情,但看来她的表情少许有点轻松,更加放松。

对他来说,有个人和他玩也许会是一件好事。

吉米又一次把球传回,而这一次兰迪立即把球扔回。

足球嗖嗖地飞过来打在吉米的脸上。

他痛得大叫,转过身去,而足球跳来跳去停留在地毯上。

兰迪从床上跃起去抓它,他的脸上是一副热切的表情,但是他的母亲把一只手指点在他身上表示指责。

停止!她命令道,现在!男孩回到床上,闷闷不乐地坐下。

他抓住枕头,拿它蒙住脸,似乎觉得害羞。

卡特莉娜走到吉米旁边。

你没有事吧?’’她问道。

他的语调直截了当。

这里没有关心,没有兴趣;她只是出于责任才这样问道。

吉米点点头,但是他的眼睛里有眼泪,他的右脸颊被球打中后呈鲜红色。

我想我们最好走吧。

凯茜清了清嗓子。

现在。

卡特莉娜冷冷地说。

它只是一次偶然事件,凯茜说,我肯定――女人退了色的蓝眼睛凝固为难以忍受的怒目注视。

请别告诉我如何管理家里。

她说。

她的眼睛钻入了凯茜的眼里,使她只能往远看。

她无言地强制他们两人走出卧室,在他们身后关上门,施加压力让他们沿大厅走到门口。

凯茜能感觉到吉米的肩膀在她的手下颤抖,而她知道他为了表现得勇敢一些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虽然他没有高声哭叫,但是他在继续偷偷摸摸地擦眼睛,把眼泪止住在流下脸颊之前。

她甚至为把他带来而感到内疚。

卡特莉娜打开了前门。

出去吧,她说,你们也做得够了。

她的声调里已经没有任何礼貌可言。

他们走到外面。

凯茜转过身来。

见到您我很高兴―她开始说。

砰的一声,门已经关上了。

凯茜和吉米互相凝视了很长时间,什么话也没有说。

接着,凯茜笑了,吉米笑了,当他们走完车道时,两个人都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