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人搬到劳特房子里去了!小吉米・戈尔德斯特因指着大街对面一辆黄色的搬运车说,这时车正在倒车进人空住宅的车道,停在离车库门只有几英尺的地方。
凯茜点点头,把接水的软管关好,把喷嘴挂在玫瑰树旁边的金属管子上。
你看见人了吗?她问他。
吉米摇摇头。
没有。
他在那大转盘上坐下,抬头望了望她,我希望他们有小孩。
他接着说。
凯茜笑了笑。
她也希望他们有小孩。
吉米需要有与他年纪差不多的人陪他一起玩。
让他整天和她缠在一起,不是一件好事。
当她和戴维以及比利小的时候,邻居都有许多小孩。
但是如今孩子们都已长大,并且都搬出去了,把整条街道都留给了他们的父母。
可怜的吉米一直都是单独玩,在没有小孩的街坊里,他是惟一的小孩。
她转过去看了看街道对面。
两个穿着制服的人从车厢里出来,在货车的后部周围来回走着,并在那里说了一会儿话。
一个搬家工人看了看他手中的一张纸条,走到房子的前门,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走了进去。
另一名搬家工人则打开了卡车的后门。
凯茜朝后转向吉米。
对不起,她说,我必须走啦。
我要去做晚饭,我还得去检查一下。
我可以与你一起去吗?他问。
她摇摇头。
今天不行。
另外,也该是你吃晚饭的时候啦。
你不也该回家了吗?他耸了耸肩:我爸爸要到很晚才回家。
我回家也没有什么事可做。
凯茜看了看孩子,感觉到心中升起了一股怒火。
她总是不理解,为什么戈尔德斯特因先生要求照管吉米,而他又是怎样照管的。
这个人是一个可怕的父亲,粗心大意而又毫不关心孩子。
他只考虑自己。
他对吉米的态度,好像吉米只不过是他的宠物,而不是他的儿子。
他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关注吉米,有时连这个时刻也不管。
戈尔德斯特因夫人也许有点轻浮,但是,不管怎样说,作为孩子的单亲,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比她的前任丈夫差,她也许不能为孩子提供什么,然而她至少关心孩子,至少能给他一个不错的家庭生活。
吉米来回地转动他的大轮子,因此他把背转向街道。
再见。
他说。
等一等,凯茜把手伸向孩子,搭在他瘦小的肩上,打断了他:今天晚上你想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他望了望拉上了布帘的房间:你的父亲在吗?她点了点头。
我猜不在。
不管怎样,我得去喂达斯梯。
还有也许我爸爸会给我打电话。
如果我不在家,我的屁股就要挨揍。
他推开了大轮子,在她肩上挥了挥手。
再见!他开始兴奋地叫喊着沿街朝高处走去,而她看着他滑溜地进人车道。
可怜的孩子。
她擦了擦沾满泥土的帆布鞋跨进房屋,穿过起居室,进入厨房,她看了一下炉子上的那块肉,把叉子插进肉里。
又过了十几分钟,她打开豌豆锅的盖子,炉子上的水还没有开,就把煤气开得再大一点。
她把炉灶上的小计时器设定到十分钟,就沿客厅向下进入小房间。
她的父亲坐在已经黑下来的房间里,坐在他喜欢的椅子上看当地新闻。
凯茜走进房间时打开了灯:你总是坐在黑暗中,要弄坏自己眼睛的。
我喜欢黑暗。
凯茜没有理他,就去调电视机上的图像。
在荧屏顶部有一条黑带,她想,电视机大约很快就可以看啦。
她穿过房间在父亲椅子旁边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们确实需要一台新的电视机,但是他们买不起,靠她的工资买不起。
她的父亲清了清嗓子大声问: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我希望不要再吃肉块啦。
她凝视着他。
昨天晚上晚饭后,他就特别告诉她,已经吃了很长时间肉块,当时他听了以后觉得不错。
您知道我们的情况,她说,那是您曾经想吃的东西。
嗨,我改变想法啦。
可这已经晚啦。
他瞪着眼看她,说:我不吃那东西。
她与他的眼光相遇,凝视了几秒钟,然后耸了耸肩,向别处看去:好,我把它冻起来,我们过几天再吃。
那么今天晚上吃什么呢?您想吃什么呢?我不知道。
他们两人看着电视,沉默了一会儿。
街对面有人搬进来了。
凯茜故意换了一个话题说。
她希望,如果他们能够谈点别的什么,他也许会把肉块忘记。
她意识到今天晚上他就是在找事。
那又怎么样呢?他说,你以为我太计较啦?在劳特房子前面有一辆搬家汽车。
谁在乎这种事呢?凯茜站了起来。
我得去张罗晚饭。
她简短地说。
我不吃肉块!他在她后面喊着。
她屏住呼吸向大厅走去,把手握成拳头,忍住了没有去抓他的拐杖,而是让它靠在墙上。
有时候他就是使她气得要命。
不,并不是有时候。
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
她走进铺着地板砖的厨房,抓住了水池的一边。
她紧紧地抓住,直到指节发白,目不转睛地从厨房窗户朝外望着正在暗下来的院子。
与夕阳的余晖相比,影子呈黑色。
她看着影子变长,更长,表示这一天即将过去。
她知道这也是她的错。
她不应该让他变得如此恼火。
他只是要惹她恼火。
当他看见自己可以惹她生气时,就受到了鼓舞。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她应该努力与他相处得好一些。
不管他的行动有点孩子气,不管他变得多么粗鲁,他毕竟是她的父亲。
他也许活不了很长时间了。
她的责任就是要看到他在世上的最后几年过得愉快些。
但是他已经变得怒气冲天。
她向炉子移动,关了火,用两个热锅夹子把炉子上的平锅拿走。
她把锅里的肉块倒到盘子上,用锡箔包好放进冰箱。
她关掉了炉子上的煤气,把碗豆锅移到冷的炉眼上。
她把碗柜彻底搜查了一遍,罐头,食品箱,但是她没有找到晚饭可吃的东西。
她没有贮存过一个星期以上的食品,他们的供应极度缺乏。
冰箱里惟一的东西就是冷藏的比萨饼,而她的父亲却讨厌比萨饼。
她走回到小屋里,正在播放NBC晚间新闻,而她的父亲正全神关注地看东海岸最近正在经历的一阵寒流。
她抿嘴轻声笑着走进小屋时,他抬头看了看她。
我敢断定比利这傻瓜一定会冻死。
他指着荧屏说。
凯茜看到一辆扫雪车正在试图清扫街上的冰加雪。
老人抿嘴轻声笑着,说道:他正是活该。
她叹了一口气,在长沙发上坐下,问道:晚饭你想吃什么?我不在乎,他耸了耸肩,肉块,什么东西都行。
她不敢相信地望了望他,然后站起来,以便把食品在没有冻住的时候从冰箱里取出来。
晚饭后,凯茜开车把她父亲送到俱乐部,在那里她帮他在一张牌桌旁边,挨着他的朋友坐下来。
她把他的拐杖靠在桌子边上,放在他可以够着的地方,然后问他什么时候来接他回去。
我不要你来接。
只要你离开,让我单独在这里。
杰弗・罗兰同情地望了望她。
不要担心,他说,我把他送回家。
她向他笑了笑:谢谢。
她没有说再见就离开了,大踏步地走出俱乐部,没有往回看一眼就穿过停车场。
但是她突然感到不好。
如果打牌时他受到致命一击而昏倒在桌子上,死了,怎么办?如果杰弗不是一名称职的司机,在回家的路上出车祸,两个人都死了,怎么办?她把钥匙放在点火器上正准备启动汽车时,想了想该怎么办,然后急忙跑回俱乐部。
她的父亲抬头看了看她,烦恼地说:怎么回事啊?忘了钥匙啦?不是,她说,我只是想来说一声再见。
他望着她,沉默无言,但是表情变得温和了一些。
一会儿见,他说,我会早点儿回家的。
她走向汽车时心情好了一些。
她破坏了他的情绪。
也许现在情况会令人愉快。
至少会持续几天。
她自己微笑了一下,几乎觉得很开心。
她进了汽车,使发动机加速,开车回家。
路上她决定搞赏一下自己,在巴斯金一罗宾斯小店停车,去买一个冰淇淋筒。
当她把车开进车道时,房子已是一片漆黑。
当她打开大前灯时,可以看到前窗上反射过来的街灯。
她下车望了望街道对面原来劳特家住过的地方。
搬家的汽车已经开走,窗户里面已经挂上了窗帘,从窗帘后面可以看到柔和的灯光。
有人在那里,她想。
劳特房子里的确住上了人的想法使她哆嗦,她用两个手指扣上了罩衣的领扣,把手压在喉咙上。
那里会有人,仿佛很奇怪,几乎像搞错了一样。
她发现自己还凝视着这座房子。
当基思・劳特杀死自己和其妻子时,她还只有六岁,但是她对这件事的记忆非常清楚,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这曾经是一个大清早,她正在和戴维在外面玩,帮助他把纸牌绑在自行车车轮的辐条上,这时她听到了第一声枪击声。
还有尖叫声。
这是咋回事?戴维瞪大了眼睛说。
又是一声枪声。
又是一声。
又是一声。
这些声音在邻居周围的回声就像打雷一样,比最响的隆隆声还要响。
人们都从自己的房子里跑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一个星期六,大多数家庭的父亲都在家。
她的父亲穿着睡衣踱步走到门廊里,唐纳逊先生也从隔壁房子里走出来,看是否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又是一声枪声――一声单枪声――它最后回响在蓝色的天空中。
她的母亲急匆匆地跑出来,用低沉的声调与她父亲说了几句话,立即抓住凯茜和戴维的胳臂。
过来,她坚定地说,今天的剩余时间,我要你们都呆在家里。
他们被带到戴维的房间里,这房间在房屋的背部,远离临街的窗户,但是戴维借口寻找丢失了的卡通汽车,偷偷潜入了小屋里,他还说服她一起去。
他们从窗户缝里窥视,看到两具尸体装上了救护车,尸体用床单裹着,但是床单浸满了血。
当劳特夫人的担架抬上救护车时,他们清楚地看到她胸脯上有湿乎乎的红色东西。
劳特先生的一只手从床单里向下垂着,当医护人员把它放回到床单里时,一股细细的血流滴在沥青路面上。
那天下午,人行道上的血已被擦干净,但是戴维说房间里地面上的血迹从来也没有被擦掉。
有一次,他曾经从破损了的后门进入房屋,他说到处都是血迹,墙上地上都是。
此后,这所房屋一直空了将近三年,虽然这些年里有些房客曾来住过,但是没有一个人长期住。
邻居的孩子们自从判定这所房子闹鬼以来,也很久不来了。
凯茜看了看颜色鲜艳的窗帘,感觉到她胳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她已经二十五岁,不再是一个孩子,但是这所房屋仍然使她感到恐俱。
她发觉自己很想知道,房地产经纪人是否把房屋的历史告诉了新的房客或购房人。
她判定也许没有。
发生这件事已经很久了,虽然这类事在邻居心里仍然新鲜敏感,对于外人,很快就变成古老的历史了。
她转过去,设法寻找钥匙圈里的房间钥匙,她想她看到了前面窗帘的一角轻轻地动了一下,她抬头朝劳特的房屋看,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动静。
她哆嗦着打开了前门,进入房间,把所有的灯都开亮。
二一个美丽的早晨。
像海洋一样的蔚蓝色天空上飘浮着一团团的白云。
窗户外面的树木高拔而又十分整齐,咖啡色的树干,绿葱葱的树叶。
一个骑车的人从旁边经过,人们几乎可以看见他的嘴唇。
一个美丽的早晨。
超现实。
艾伦・格兰特呷了一口桌子上壶里的低糖热可乐。
他倾向于以画家的思维进行思考,用艺术家的观点来安排每天。
这是很合乎逻辑的。
言辞就是这样正规的东西,这样并不十分完美的符号;甚至世界上最伟大作家的描述也总是不够详尽的。
言辞是多么的严密,显得多么的遥远。
什么时候也不能对任何事情做出公平的评判。
非常夸张,非常真实。
在另一方面,音乐是美好的,但是它存在于其自己的世界中。
它不像现实,它也不反映具体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
但是艺术……哎,艺术!油画!这里可以欣赏花朵、森林、天空、白天,一切。
很真实,但不夸张。
这是对现实的补充。
如果不是实际的东西,就抓不住它的本质。
可是今天就是超现实主义的工作。
他朝窗口外望了望公园,确实没有把握,为什么他要给这一天做上一个标记。
在隔壁办公室里托马森中尉正在打一份关于打击卖淫的报告,艾伦可以听见他一个手指交错敲击键盘字母的僻啪声。
今天早晨醒了以后,他一直觉得很奇怪,这是一种反常的快意。
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他不能正确地说明是什么事,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好像什么事情都有点不正常,有点微小的变化,他从周围环境所得出的这种分离的轻度感觉没有对他产生不愉快的影响。
他仍在凝视着窗外,徽徽地用手指在可乐壶的周围画着圆,这时他桌子上的内部通讯联络系统响了两下。
他按下了线路――的按钮,拿起话筒说:格兰特中尉。
局长没有在诙谐和问候上浪费时间。
尽快准备好你的东西,格兰特,他生硬的声音简短扼要,你的辖区里有一桩杀人案,我们最好是尽快赶到那里。
我们?局长停了停:这是一件大案,我和你们一起去。
我马上去。
艾伦把话简放在叉赞上,从桌面上零乱的一堆东西里抓起笔记本、钢笔和盒式录音机,急匆匆地走出房门。
他快步通过长长的通道,走向在端头的局长办公室。
平科恩局长肩上挂着手枪皮套,拉了拉衣服。
外面楼前有一辆汽车等着。
他说,我们的巡替已经在现场。
他抬头看了看艾伦,他那勃列日涅夫式的脸上皱眉蹙额,纳塔莉五分钟前刚刚打过电话。
发生了什么事?局长从艾伦身边走到大厅里。
一个老人,他说,他被活活地剥了皮。
格雷森大街离警察局相当近,他们不到八分钟就到了现场。
两辆巡普车停在一排一层楼的房子前面,四名穿着制服的警官正在忙着用黄带子为这个区域设置警戒线。
已经集合了一群人,主要是老人和家庭主妇,旁观者挤成几团,推测发生了什么事。
局长在汽车完全停稳以前就下了车。
艾伦跟着局长,而局长突然低身从警戒带子下面跨步走向一名穿着制服的人。
他向巡警点头简短地问候了一下。
有目击者吗?\'\'他问。
警官摇摇头。
谁报的警?在那里的妇女。
他指向一名坐在巡警车里后排的中年西班牙妇女。
她的手紧抓在裙摆上,她那朦胧的眼神由于震惊而一片茫然。
受害者已经明显无救,他雇她做饭、打扫卫生和做一些他做不了的杂务。
她在今天早上第一个发现了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局长看到艾伦,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
另一辆车―照相车――停在房子前面,平科恩局长跨步退回到警戒带外面去见照相师。
艾伦再一次望了望坐在巡警车后面已经昏昏然的女人,然后转向房子。
所有窗帘都已拉上,但是房门敞开着。
里面人口通道很暗。
这所房子的前面看来像一张脸。
在他后面,他能听到有节奏的旁观者闲聊声,就像某种怪异机器发出的低沉的嗡嗡声。
超现实。
我要进去!他说。
局长正在与照相师商议着什么事,招了招手表示同意;艾伦从一名警卫的巡警身边走过,从前门廊走进房里。
他跨过门道的那一刻,难闻的气味向他袭来。
他用手捂着鼻子,闭着嘴。
恶臭冲天,这是一种异常的铜和热胆汁的混合味―血腥味。
他直了直腰,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相对比较新鲜的空气,紧闭着眼睛,努力不使自己呕吐。
他在进人前面房间之前睁开了眼睛,让它们调整一下以便适应环境。
他走过一幅木框的诺曼・洛克韦尔版画,站在家庭房间人口处的正方形拱廊下,看了看周围。
这里没有暴力的迹象。
靠远墙的瓷器柜里的玻璃制品没有碰过,房间里的家具没有弄乱。
灰色的地毯上没有斑点。
他朝厨房移动,死人的味道更浓了。
他捏紧自己的鼻子,完全通过嘴巴进行呼吸。
他的眼睛扫视着狭窄的房间:粉红色的电冰箱,白色的瓷砖台,溅有油污的电炉,滴水的水龙头,红白相间的漆布地面。
不,不是红白相间的漆布地面。
白色的漆布地面被干了的一条条血迹分割开。
心脏在胸口剧跳,艾伦慢慢地向前走。
在他从警的七年里,他见过许多尸体,有不少就是被杀死的,任何时候也没有使他感到轻松。
这总是可怕的,总是使他感到提惊。
在电视里,在影片中,警察都变得精疲力竭、愤世嫉俗,就是看见死亡也没有任何反应。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情况就不同了。
身体的尺寸是可以感觉的,是不能间接体验的。
血液具有鲜明得令人讨厌的特性,不能转换成有表现力的介质。
暴力死亡总是一件难以面对的事。
艾伦走近厨房的一角,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他慢慢地、勉强地打起精神,在那个角落附近窥视已经暗了下来的餐厅。
老人的尸体放在餐厅桌面上,手指和脚趾用厨房的尖锐工具斜着固定在木头上。
他的皮肤呈红褐色的糊状,放在桌子头部附近。
艾伦可以看见皮肤被划割后的形状。
死人的眼睛张得很大,好像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什么,相对于他红色的脸部肌肉,瞳孔是出奇的白和圆。
尖叫?那么邻居们怎么役有听到而赶来呢?艾伦弯下去靠得更近。
那个人的喉咙上也被戮了一个很大的孔。
一道突然的白光闪烁,艾伦跳了起来。
他急转身,看见平科恩局长和照相师站在他后面,注视着尸体。
他专注地陷入在自己的思路中,竟然没有听到他们走近的声音。
照相师又拍下了一张照片,然后来回移动去拍一张侧面照。
局长摇摇头,他的眼睛盯在尸体上。
天哪!他说。
他也把一只手捂在鼻子上,防止呕吐。
照相师又拍下了一张照片。
他抬头望了望艾伦。
他是一个老人,秃头,留着浓浓的白胡子,但是,他的脸上是一副十六岁男孩的惊恐表情。
我在一生中见过许多发臭的尸体,他说,但是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像这一具那样的。
他凝视着从桌子边上滴下来的血,已经干得像钟乳石一样。
我都不能相信有人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局长看看艾伦。
不要去找报纸编辑部,他说,我要让他们离得远远的。
找报纸编辑?只是要你不要像往常那样去和新闻界合作,行吗?他们不必知道每一个细节。
艾伦回过头去看了看尸体,看了看钉进老人手指和脚趾的刀子、叉子和碎冰锥。
白色的圆眼睛毫无生命地凹了进去,就像沉默的口发出尖叫一样。
看来很难保持这个秘密。
他说。
接着,病理学家和他的助手很快就来收尸,而照相师正在照最后几张照片,艾伦和两个穿制服的人却在搜索房子。
看来没有搏斗的痕迹;没有任何东西被推倒,也没有任何东西被挪动。
除了餐厅以外,房子似乎没有被弄乱。
艾伦从一间卧室的前窗偷偷地向外张望。
外面的人更多了,邻居们正在打听情况,离普戒带越来越近,他们都想看得更清楚。
一群好奇的旁观者聚集在救护车的后部周围。
他让窗帘垂下合拢,转向离他最近的鲍勃・怀特黑德警官。
我想请你掸掸版画的灰尘,他说,把前门、后门和侧门挡住,把餐厅里的所有东西都盖好。
把刀子和其他工具放好。
我将把这些东西带回实验室去。
怀特黑德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舔了舔嘴唇:你真以为我们能找到点什么?不。
艾伦摇摇头,任何人干了这样的事,能不留下一点指纹?不过我们必须进行检查。
他带路退出,走回到餐厅。
厨房用具已经从尸体上取下,放在地上一个密封的塑料袋里。
两个穿白衣服的人,他们每个人都带着手套和薄薄的纸口罩,正在小心地把尸体装进袋里。
病理学家本人蹲在地上,用一把塑料钳把剥落的皮放入一个金属容器里。
怀特黑德和另一个穿制服的人吉姆・威廉斯走到外面去,把取指纹用具拿回来。
艾伦侧身而行,走到局长旁边。
他做了一个怪脸,这时他看到红色肌肉的胳膊噗的一声从开口的尸体袋中掉出来,手指滴着新流出来的稠血。
这家伙肯定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不是吗?平科恩点了点头,看着一个助手给袋子拉上拉链。
他紧锁浓浓的眉毛,陷人沉思。
我想,你回去后要把这些情况输入计算机。
他说,也许我老了,但是我想与此相似的情况,几年前在加利福尼亚北部发生过。
艾伦凝视着他:与此相似?我想这是一种迷信或者别的什么。
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他在尸体运出去时摇了摇头,由于塑料袋接触了尸体,袋子变得更红。
但愿这发生在别人辖区里该多好,他开始向厨房走去,然后转过身来,我想回去了。
你要我在一小时左右后再派车来接你吗?艾伦摇摇头:我得在这里呆一会儿,我不知道将呆多久。
我想调查这位清扫女工、几位紧挨着的邻居,把事情搞清楚,把房子里的东西都彻底检查一遍。
我将要破获这件谋杀案。
好。
局长通过厨房,踩过漆布上的红条条走向房前。
过了一会儿,外面一片喧闹,艾伦听到了局长粗哑的声音:无可奉告!我说了,无可奉告!艾伦笑了笑。
记者们已经发现了。
对不起。
病理学家从他旁边挤过去,他胳臂上夹着那个金属容器。
艾伦看着他绕过厨房的角落。
他转过身来,向着餐厅的桌子。
一个血糊糊的尸体轮廓还清楚地呈现在木桌上。
他看了看房间的周围。
一幅地狱的景象。
他通过厨房去看版画上的灰尘。
三吉米・戈尔德斯特因孤独地站在云梯旁。
不时地用眼角瞥一下蜷缩在链球场旁边的两个恃强欺弱的家伙。
在他上面,几个愉快的孩子在攀登梯子,然后又从中间的柱子顶部滑下,他们开怀大笑,激动地交谈着。
当一个最起劲的孩子从最高那一格很快往下滑,最后脚先落地掉到沙子里时,他抬头看了看。
偶尔他的目光也会瞟向链球场。
迪姆・霍尔巴克和丹・萨姆森都凝视着他并在那里微笑着。
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他的心在砰砰地跳。
他抓住了头顶上的棒子,开始往上爬,仿佛他一直在玩,只是偶然地朝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爬到了云梯的顶部,不受引诱,没有去看他们现在在哪里或他们现在干什么。
他知道,他骗不了他们。
他们很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看到了他们的事实。
但是,有悖于他自己较好的判断,他又找机会向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们还在那里凝视着。
吉米的皮肤突然感到发冷。
他们跟在他的后面。
现在对此毫无疑问。
如果他们在午饭时或者下午休息时没有抓到他,他们就会在放学后等他。
这是他注定的命运。
他就会被打倒在地。
吉米!他朝下望,看见保罗・布特勒尔在他后面慢慢向上爬。
保罗微笑着,他的银牙齿在上午九点钟的阳光里闪光。
他爬到紧挨着吉米的地方。
没有什么事,他说,我只是忘了带午饭。
休息前保罗刚刚给校长办公室打了电话,吉米没有想到会在再次开始上课之前见到他。
他从上面看着他的朋友:我以为你遇到了麻烦。
保罗咧着嘴笑:我也是。
特别是我看见我妈妈在办公室等我时更是如此。
但是她来这里只是把午餐给我留下。
吉米通过缠结在一起的云梯棒朝下看,望着一个白肤金发碧眼姑娘的头顶。
他咽了口唾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霍尔巴克和萨姆森在我后面。
他说。
真的?保罗瞪大了眼睛。
他点点头,偷偷地用一个手指指向链球场。
保罗的眼睛也突然向那个方向望去:整个休息时间他们都凝视着我。
你打算对他们怎么办?啥也不干。
你必须做点什么,他们不能毫无理由就跟着你。
吉米想了一会儿:唔,几天以前,在回家路上,达尔顿骑车从旁边经过,叫了我一个外号,而我就叫他牛肉熏肠。
你这样对达尔顿说话?实际上他是萨姆森最好的朋友!他朝链球场瞥了一眼。
两个暴徒也朝他们的方向看。
霍尔巴克正在摩拳擦掌,在他脸上是一副怀有敌意的喜悦。
保罗颤抖着。
吃午饭时你打算干什么?呆在离午餐管理员近一点的地方。
他们不会试图在管理员周围闹什么事。
铃响了,学生们都离开云梯散去。
一大片汇集起来的孩子,从翼楼、滑梯、操场、厕所以及四方场地和链球场一群一群地涌向教室。
吉米在跳下云梯之前,就看见两个恃强欺弱的家伙随着人流朝他们的教室走去。
保罗紧跟着他就落到沙地上,在裤子上把两只手的灰尘弄干净:放学后怎么样?你父亲来接你吗?吉米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办。
两个孩子慢慢地走回教室,让霍尔巴克和萨姆森有充分的时间远远领先于他们。
可能你应该与校长谈一谈,保罗建议道,把要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你耍孩子气了吧?那样他们真的可能杀了我。
保罗想了一会儿:你可以装病,提前回家。
吉米摇摇头:他们明天还会抓住我。
我不能每天都装病。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我不知道,吉米厌倦地说,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你没有很多时间。
保罗从这一边看到那一边。
他们已经到达了教室区,他们周围也有很多人。
他降低了他的声调:你听说了关于萨姆森兄弟的事,是吗?我听说他在监狱里。
你听说了是为什么吗?吉米看看他:为什么?他割掉了一个婴儿的那玩意儿。
由于害怕,吉米感到胃里一阵冷痛。
他摇了摇头表示怀疑:我不相信。
这是真的。
希姆和他那一帮子在安全道上走进了厕所,而那个婴儿就坐在马桶上。
他的父亲站在旁边看着他。
两个家伙打了父亲的头部并把他揍了出去。
然后,萨姆森的兄弟就取出刀片把孩子的命根子给清理掉了。
我不相信这件事。
吉米重复道,但是他内心的恐惧增长了。
他想起了那个食品店又冷又黑的厕所,想起了那个孩子,坐在马桶上尖叫,被割掉了阴茎,血从他的大腿间涌流出来。
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到那个厕所去。
保罗严肃地望着他,就停在他们教室的门外。
那些家伙都很讨厌。
他说,要是我是你,我就会请病假提前回家。
白天过得很慢,休息后,吉米再也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到数学或历史上。
当老师在用单调的低音上课时,他不知不觉地在根那两个士男孩。
想一旦被他们抓住。
他们会对他怎么样。
他正在脑海里计划最安全的回家路线。
吃午饭时,他按计划与午餐管理员在一起。
但是他不需要打扰人家。
霍尔巴克和萨姆森根本就不在视线之内。
然而,他们在下午休息时就在那里找他,而他却呆在教室附近,躲了起来。
他不知道他该怎样回家。
放学后,他们就在操场大门外等着他。
吉米在与保罗一起走的时候,高声地谈着话,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希望表示不计较这个问题,而使其不再纠缠他。
但是,当他看见他们两人站在链条篱笆的另一侧时,他感到发冷,停了下来,心里觉得害怕。
他突然感到两腿发软。
萨姆森咧着嘴向他笑,他的嘴唇很薄,他的微笑很无情:到这里来,孩子。
我们有话同你讲。
虽然迪姆・霍尔巴克和丹・萨姆森在五年级,只比他高两级,但是他们两个看起来要大得多。
霍尔巴克瘦瘦的,一头棕色长发,一张凹凸分明的脸。
除了LEVIS牛仔裤和摇滚T恤衫外,很少穿别的衣服,而他的胳臂上是晒黑和肮脏的混合色。
萨姆森高高的个儿,相当结实。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目光坚定且又冰冷,他的嘴巴自然地弯成不讨人喜欢、令人鄙视的样子。
今年他由于打架已经被停学三次,其中一次的见证人就是吉米,他看见萨姆森反复地把对手的头往树干上猛推。
当一名教师劝阻打架的时候,另外一个孩子的脸已经被打破,正在流血。
他还被打掉了两颖牙齿。
萨姆森甚至都没有受伤。
孩子,到这里来。
到校长办公室去,保罗低声道,你可以逃脱。
吉米向后退了一点。
你必须在某个时候离开学校,霍尔巴克说,我们将在这里一直等到你离开学校为止。
萨姆森冷冷地看着他。
他唾沫四溅。
小家伙!他说。
吉米转过身来,开始向办公室走去,毫不犹豫地故意向前走。
保罗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他急匆匆地跟着他的朋友走了。
你到哪里去?霍尔巴克追问道。
去校长办公室。
吉米高声地说。
我们没有碰你。
吉米高兴地在霍尔巴克语调里听到了担心的感觉。
他继续走,不回头,什么话也不说。
你是个死鬼。
萨姆森说。
他的声调很低、平稳、没有担忧的味道,他说这些时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孩子,你是个死鬼。
他们离开了!保罗低声说,挨着他走,迈着斜着走的步态,你让他们吃惊了。
吉米停下来,回过头来。
他的嘴发干,他的手在发抖。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在胸腔里跳得怦怦响,血液在流经头部。
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开始回家,慢慢地沿着篱笆朝橡树大街走去。
他们定期地往后瞥他一眼,甚至这么远,他也能看见他们脸上僧恶的表情。
让我们继续朝校长办公室走,吉米说,只是以防万一。
他朝保罗笑了笑,装作很勇敢的样子,装作他好像刚刚打赢了一场战争一样,尽管他知道这场战争才开始。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安全地回到家里。
他有一种他们会在路上某个地方等着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