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正在睡梦中,突然被电话铃声吵醒。
睡梦中他成了地球上惟一幸存的人,瞒珊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脚下遍地都是干死的男人、女人、小孩和他们的宠物尸体。
他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边远处一望无际的地平线,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向下看就一定会看到成千土万双黑咕隆咚塌陷的眼睛正在盯着他的脸。
是电话铃声挽救了他,把他从那个地狱般的世界救了出来:在第一声铃声响过以后,他就立刻清醒了过来,赶紧抓起电话。
黑暗中他看见钟表上的数字显示10点4O分,他只睡了20分钟?’‘我是卡特。
他说。
头儿?是斯图的声音。
哎,怎么了?墓地里出了事。
天啊!你把我叫醒是为了这事?我…你不必每次有几个醉酒的孩子踢倒几个墓碑就给我挂电话。
坟墓被掘了。
罗伯特坐了起来,蹬开被子。
掘墓?很多吗?很多。
我5分钟就到。
罗伯特挂了电活,穿上裤子,把刚才睡前从头上脱下的还系着纽扣的衬衫套上,迅速地用手捋了捋头发。
穿上靴子,带上钥匙和皮夹,系上手枪,快速跑出去。
外面漆黑一片。
他从反光镜中只能看到红色尾灯映照下汽车轮胎带起的雾蒙蒙的灰尘。
斯图的汽车已经到了墓地,停在墓地的熟铁门边。
罗伯特通过无线电联系警察局得知,特德跟斯图在一起。
巡警车上的红蓝色警灯已经灭了,但是,车身两侧白色的聚光灯正对着墓地,照得人口处灯火通明,让人奇怪地感到里面是平坦的。
在警车强光照射下,墓地看上去像一幅画或者一个舞台布景,似乎是对现实生活的夸张,既有阴暗的角落,又有灯火通明的地方。
这种强烈鲜明的对比使罗伯特很难透过沾满灰尘的挡风玻璃看清墓地里被破坏的程度究竟如何严重。
罗伯特将车停在斯图的车边,打开门跳下车来。
我的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所有的坟墓都被掘开、被亵渎。
没有一个地方没有遭受凌辱。
围墙后面,以前是一片平整的养护得很好的绿草地,现在成了乱七八糟的黑窟窿和随处可见的小土堆。
很多墓碑已经被砸坏,墓地上到处散乱地丢弃着被打开的棺材、棺材板子、尸骨和零碎的尸体,有的还被埋在泥土和石头堆里:一只手的骨架和相连的手臂骨头悬挂在墓地孤零零的一棵老树较低的树杈上、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看起来似乎不像是真实的。
罗伯特打开自己车上的两侧强光灯,调整到已经照亮的一大片墓地的旁边。
墓地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也看不到斯图和特德的迹象。
他看了看周围,注意到街对面守卫墓地的看守室门口亮光处有两个警察的轮廓。
他掉转身,走向看守室,脚底砾石嘎嘎作响。
越过斯图和特德,他看见看守员李・希尔曼就在房间里。
老人满脸愁容,紧张地脚下动来动去,双手漫无目的地在门槛上上下移动着。
罗伯特从水泥路上走来。
就像很多单身的老年人一样。
希尔曼总是喜欢穿最时髦的衣服,但是,这使得他看上去更加可怜了,反倒不如穿上他们那个时代的衣服更合身。
罗伯特一直就很可怜这个看守员,他决不是那种能够适应变化发展的很幸福的人。
现在,他更为他感到悲哀了。
先生们,罗伯特走到门廊上时点头跟大家打招呼道。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希尔曼说。
我发誓。
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许多,语速也快了,罗伯特意识到他不仅有些担心,而且给吓坏了。
怎么回事?斯图合上了一直在写的笔记本。
他说他九点钟关上大门,就像平时一样,一切都很正常。
他喊了几声,还用手电筒照了照,确信里头没有人了,就回来了。
洗完澡以后,他去关窗帘,注意到墓地大门开了。
他穿上衣服,走过街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发现坟墓被掘,就给警察局打了电话。
事情就是这样。
短短一小时之内?一小时之内所有的坟墓被掘?我向上帝发誓,九点钟关门时一切都很正常。
・我们去看看。
罗伯特说。
斯图说,我们就在等你。
你们需要我也去吗?希尔曼问道,我能就呆在这儿吗?我们想让你和我们一起去,希尔曼先生。
老人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关上门。
四人一行走过街道,罗伯特走在前面。
墓地有灯吗?我们用无线电呼叫送一些便携式强光灯来,不过,在送来之前,我不想把电池用光。
我这里有一些照明灯,但是没有你们的亮。
不管怎么样,把它们打开。
一次我们就用一辆车。
他对斯图点点头,把你的灯关了。
罗伯特和特德站在墓地的门前,斯图跑到他的汽车边,希尔曼跪在地上的一个黑色箱子前面。
从这个角度看,墓地后面和两侧高大的仙人掌就像值勤的岗哨一般笔直地挺立在那里。
斯图的卤钨灯突然灭了,只留下罗伯特的车灯光照耀在墓地偏左的位置。
左边强烈的灯光使得墓地右边更大的空间显得更加阴森黑暗,阴影中包含着阴影,在散乱的碎石和尸骨的残骸中间形成怪异的黑影。
不大一会儿,墓地的照明灯亮了。
它们正像希尔曼所说的那样,每隔相同的距离,照亮一小部分围墙和中间的一小块墓地,灯光呈暗黄色。
罗伯特慢慢地走到墓地的熟铁门前,走进墓地里。
一个小时做完所有这一切?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但是,他相信希尔曼说的是实话。
不管怎么样,这个看守员是不会撒谎的。
这就是最令人可怕的地方。
罗伯特仔细地观察着周围,让他震惊的是没有一座坟墓没有被挖掘过。
就在希尔曼关上大门到给警察局挂电话之间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有近一百个坟墓被挖掘,里面的尸骨被糟蹋、被丢弃。
在他面前的土堆上,有一个小孩的残骸,还有一个几乎快要散开的老年人的尸骨蜷曲着侧放着。
他继续向前走着,绕过那些黑咕隆咚的洞穴和遍地乱堆的土包,特德和斯图紧跟在他后面。
斯图从汽车里拿来了一把手电筒,他随愈地到处照谁着。
最恐怖的是,罗伯特认出了几个尸骨。
在一个乱土堆上,他看见科纳・匹特曼躺在其上。
尽管经过了几年的腐化,罗伯特还是认出了他那年轻的面部轮廓,他那长长的金黄色卷发变成了一堆乱蓬蓬的乌丝。
这个男孩在学校的小路上心脏病突发时、罗伯特随着救护车一起来的,还帮助把他抬到担架上。
当时,他就觉得科纳已经死了,他的灵魂已经抛弃了他的身体,他的躯体无异于一个被舍弃的空壳。
现在看着他,从他那阴森恐怖的脸上依然还可以辨认得出一些年轻的迹象,罗伯特突然意识到,死亡对一个人的改变竟然如此微小。
他发现自己在想,其实或许并不存在所谓灵魂这种东西,没有什么无形的人的根本性的东西在人死后会马上离开人体。
也许当人的身体死亡以后,使人之所以为人、生命之所以存在的那个东西也就不复存在,或者说在那个人逐渐分解的躯体里变成一堆废物,弃置无用。
他继续看着周围,发现了普特・菲力普斯、拉威尼亚。
布芬奇和特里・菲能的尸骨。
最令他震撼的是萨丽・希克斯的尸骨,或者说是她的头颅。
萨丽几年前死于心脏病,她的家人坚持举行一个开棺葬礼。
他讨厌这么说,但是,当时萨丽看上去跟活着的时候一样漂亮。
现在。
她的头颅滚落在一边,皮肤被一块一块地撕开,双唇翻起在一度漂亮的嘴角上面,露出一副狰狞的豁牙露齿的表情。
黑暗中发出一些蟋蟋簌簌的声音,罗伯特不清楚这是墓地的晰蝎或者虫子还是微微的北风引起的。
但是,他知道这点微风不足以驱散笼罩在墓地上空腐臭恶劣的死亡气息,他、斯图和特德都用手捂着鼻子,但是,腐烂的恶臭特别强烈,弥漫到整个空气中,直逼他们的肺里。
左边的斯图不停地吐着唾沫,特德紧闭着双眼,尽量克制着自己,但还是呕得难受,一会儿就弯腰大声地呕吐出来,吐在一株多刺的仙人掌旁边。
罗伯特感觉就要呕吐,但是他强迫自己克制着,转过身来寻找希尔曼,发现他站在大门里面,灯亮的地方。
他就要向着老人这里走来,注意到脚下一个涂有红漆的破碎棺材,恍然之间,他意识到,所有的坟墓都被挖掘开了。
所有的。
他本能地把头迅速向左转去,地面上即使已经面目全非,他还是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在那边靠近角落的地上,有两口破碎的棺材,旁边有一个断裂的骸俄撒落在一个瘦小的、还部分地穿着衣服的尸骨。
那是父亲和母亲。
他向那边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
他的手指还在紧紧地捏着鼻子,他吸了一口气,一口充满死亡的气息。
他不想走过去,他不愿意看到头脑中保留的父母亲熟悉的健康的形象彼破坏。
但是,他们己经被墓地那两具遭受过野蛮凌辱与亵渎的尸骨所取代了。
他站在那里,浑身颇抖不已。
对父母亲神圣的记忆。
他们的死亡的尊严、他个人情感的隐私,所有这一切都受到了亵渎,刚才的恐惧和害怕变成了骤然而起的气愤和愤怒。
不管是谁干的,他必将受到惩罚。
他知道,他应该给里奇打电话,告诉他这一切。
但是,他不愿意给弟弟打电话,他想保护他,不愿意让他知道这一切。
不过,他知道,这也是不可能的。
他闭上双眼。
他们小的时候,他10岁。
里奇5岁一天早上,他发现他们家的小狗罗杰死在了门前的水沟里。
很显然,它被车撞了以后自己拖着身体离开路面掉到沟里,晚上死在那里。
罗杰的黑白皮毛与半干的血迹凝成一片,血红得像西红柿酱。
它在拖着自己的身体离开公路时,路面上还留下一条斑斑的痕迹。
罗杰的死对他震动很大。
他想跑进去告诉父母,让他们改变这一切,但是他知道,这次事情是改变不了的,不可能的。
他坐在沟边上,不停地哭着,为了罗杰,为了他自己。
为了他父母,更多的是为了里奇。
里奇特别喜欢罗杰,胜过世界上的一切。
他自己一个人埋葬了罗杰,没有告诉父母,也没有告诉里奇。
他更愿意他们以为罗杰只是离开了。
那天上午,他在水沟里罗杰的尸体上放上树枝和树叶,晚上又独自一个人回去,拖着僵挺的死狗,粘乎乎的血液沾满了他的双手。
他把罗杰拖到一棵特别大的仙人掌树附近的荒地上,那里他已经挖好一个洞。
他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事实的真相。
从那以来,里奇和他的父母都以为罗杰一定是离开以后找到了更加友好的家,不愿意回来了。
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罗杰回来的希望,总是想有一天会在城里什么地方碰到它或者听见它在某人家的后院里吠叫。
很多年他们甚至一直每周到里奥韦尔德附近的那家兽医所后面的畜栏去看看,但是他们当然从来也没有发现罗杰。
他成功地对他们隐瞒了罗杰死亡的真相。
但是,这次他不能不告诉里奇。
罗伯特睁开眼睛,回头看着他的手下。
特德看上去尤其痛苦,罗伯特记起这个年轻的巡警几年前才失去了母亲。
无疑,她也是此时此刻墓地上被挖出来的乱七八糟地弃置着的尸体之一。
特德?他问道。
你想使用呼吸器吗?巡替摇了摇头。
我没事。
他用一只手捋了一下棕色的头发。
你认为谁会干这样的事情?我不知道。
罗伯特回答。
斯图向他俩这边看了看,手电筒照着脚下。
我们从哪儿着手?我的意思是,我们去墓碑上采集指纹吗?我们去路面上寻找车轮胎印,取土样。
最大的希望就是脚印。
不管是谁干的,他都少不了从这里走出去。
他必然要踩在某处的泥土上。
除非他飞出去。
斯图的声音很低。
振作起来!罗伯特从斯图看到特德。
两个人都面色苍白,惊慌失措。
他们还是小孩子,他意识到。
去他的吧,他的所有人中间只有他自己和本还可以说多少有些经验,其他人…还只是森林里的孩子。
也许,他只是在替他们辩护。
内地城市里同样的年轻警察一直都在处理比这更加恶劣的案件,只是他不认识内地城市的年轻警察。
在他看来,他们是一些面无表情的人,身穿蓝色制服,就像电视警匪片里的警察形象,比他自己的手下更加训练有素,更加成熟,更有实战能力。
他很了解斯图和特德,他们都是好人,好替察,小镇里的好警察,但是,他们从来也没有碰到过这么棘手的案件。
同样,他也没有。
这些尸骨怎么办?希尔曼在他身后问道。
罗伯特转过身来面对着看守员。
他突然感到十分疲倦,意识到一定快半夜了。
我们调查完以后,就雇佣一些人重新挖墓穴,把他们埋葬回原来的位置。
我们怎么能知道谁是谁啊?我们让家人过来认一下……尸骨。
如果认不出来,位置上也弄不清楚,我们就只好依靠牙齿记录了。
他对着角落点了点头。
我父母亲在那边。
谁都没有再说话。
罗伯特弯腰检查最近的一个尸骸,是一个古老的骷髅,衣服已经腐烂。
他发现自己注意到它那暴露在外面的左股骨,骨头已经被折成两段。
皱着眉头,他示意希尔曼过来。
这正常吗?骨头经常像这样折断吗?看守员蹲下身来,眯着眼睛端详着骷髅上的股骨头。
我真说不上来。
我的工作只是看守这块墓地,对坟墓里的尸体我一点儿也不了解。
可能是她掉出来时折断的吧。
特德试探地说。
罗伯特摇了摇头。
我不这么认为。
看看尸骨摆放的位置。
那是从棺材里拿出来以后故意放成这样的。
那条腿都没有弯过,那怎么可能折断呢?斯图爬到附近的一个小土堆上。
过来,他喊道。
他们走了过去,只见他的手电筒照着另一个骷髅的股骨头,它也被折断了。
看来,都是这个样子。
他的手电光照到土堆那面另一个打开的新棺材旁边的一个尸体上。
希尔曼倒抽了一口冷气,上帝啊!罗伯特很快走了过去。
从土堆上滑下去,其他人跟着过来,脚下的这具尸体很显然是刚刚入葬不久,虽然穿戴都很整齐,但是看上去跟马奴尔・特里斯当时被吸干的状况出奇地相似,浑身干瘪抽搐,萎缩一团,令人极不舒服。
脑颅上的皮肤同样像一张皱皱巴巴的羊皮纸贴在其上,没有一点水分。
嘴唇也是同样地干扁,牙齿突出地暴露在外面。
罗伯特意识到,那是卡勒勃・彼特森。
他都忘记了。
彼特森是上周才埋葬的。
他在报纸上看到的,但是他和彼特森并不很熟悉,所以他没有去参加葬礼。
但是,彼特森看上去不像死去几天的样子,反而倒好像死去几十年了。
罗伯特小心翼翼地用手碰了碰尸体,皮肤又干又裂。
吸血鬼肯定闻到新鲜的人肉了。
他赶紧把这个想法推到脑后去。
特德?他说道。
用无线电联系警察局,我要扎德带照相机来,伍兹也来:找需要一个医疗报告。
是,先生。
试试看我们能不能用环球K9机?你可能不愿意听这个,斯图小声说道,但是,我认为是个吸血鬼。
希尔曼也充满恐俱地点头说,我想也是。
别傻了。
傻?这里整个被翻了个儿,仅仅一个小时。
彼特森的尸体被吸干了……那样的话,那个吸血鬼可满嘴都是死人的液体了。
那些骨头是在吸血鬼寻找骨髓时折断的。
罗伯特尽量保持着一脸的镇定。
我们到这里已经有10分钟了。
我们还没有开始调查,你就已经给下结论了,也许我应该说,无知的结论。
你不认为所有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吗?特里斯先生…是的,是很奇怪。
但是。
我们不知道这是谁干的。
在我们弄清楚之前,我希望你能别胡乱说话。
肯定会有不少谣传的,但是,我不希望这些谣传出自我们替察局。
明白吗?如果你有自己的看法,最好保留在你自己那里。
你会告诉你弟弟吗?罗伯特用眼睛盯着他,会的。
我想他有权利知道,因为他父母亲的坟墓也被掘了,现在也躺在那里。
斯图低头看着脚下,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他在报社工作,那……我很清楚你的意思,如果你认为除了归咎于魔鬼之外你对这件事情束手无策,我就让史蒂夫来这里,你回去接待室。
我可以应付这件事。
希望是这样,罗伯特看着这位年轻的警察。
叹了口气道:那么,在等的时候,怎么还不录取希尔曼先生的口供?怎么?我是嫌疑犯吗?我向七帝发誓,不是我干的!你不是嫌疑犯,不过,你差不多就是目击者了。
我们得记录下你看见了什么,什么时候看见的。
他眨了眨眼睛,哦,那好吧斯图和这个可怜的老人穿过面目全非的墓地向着看守室走去,罗伯特独自站在卡勒勃没有丝毫水分的尸体和他那口空的棺材跟前。
应该看看骨髓。
这个主意很有道理。
他战战兢兢地重新看着尸体上抽搐的紧巴巴的脸部。
远处传来了郊狼的嚎叫,虽然是这个时候很普遍的现象,可是,此时此刻听来却极其阴森恐怖。
罗伯特只觉得后颈部汗毛直竖,两臂上也直起鸡皮疙瘩。
他赶忙转过身来,面对着汽车的两束亮光,跟着他们的后边也走出了墓地。
应该给里奇挂电话了。
苏在中心街中央站了一会儿,看着报纸办公室的前面,只见比照报头字样裁出的里奥韦尔德公报几个白色大字以彩虹般的弧线贴着窗户上。
在这几个字的下面,玻璃上还隐约可以看见以前的一些其他文字的痕迹。
一辆小型货车孤独地停在外面。
以前她很多次路过这里,不过,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个报社。
这里位于小镇的商业区,周围的建筑全都是用砂岩砖建成,看上去都很相似。
小小的报社很不显眼,被淹没在周围迅速而起的律师楼、保险楼、房地产楼等显赫的公司群里。
报社街对面是一座小房子,被改造成一家美容沙龙,旁边有一个半圆柱型的铁房子,是一家廉价小商品店。
她慢慢地从路边走了过来,心想卡特先生――里奇是不是隔着窗户正在看着自己。
她有一种突然被暴露的感觉,多少有些窘迫,要是父亲再远一些让自己下车就好了。
她的手掌都出汗了,赶紧在自己的牛仔裤上擦了一下。
牛仔裤?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
哎,第一天来上班,应该打扮得再漂亮一些,穿裙子,漂亮的上衣,佩带耳环和珠宝。
至少她想到了化妆。
办公室的门打开了,里奇从坚硬的停车场地走过来。
显然他一直在看着她从街上走过来。
你好,他说。
很高兴你能来。
你好,苏跟他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很累,她想。
那天晚上在学校时他看上去很健康,充满活力,但是现在,他眼眶发红,眼角周围布满了黑圈。
尽管她知道他不可能从星期四到现在就变瘦了,但是,他的脸看上去确实消皮了很多。
衣服上也满是皱纹,就好像昨天晚上穿着衣服睡觉似的。
他一定注意到了她在盯着他看,也读懂了她脸上的表情。
他对她讪讪地笑着说道:请原谅我的这付样子,通常我不是这样邀遏的。
昨天晚上我几乎没有睡觉。
墓地里的坟墓全都被掘开了,我得报道这件事。
凌晨一点我还在墓地,然后我才回家写报道。
他清了一下嗓子,脸上的笑容没有了。
另外,其中有两座坟墓是我父母亲的。
对不起,苏看着别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盯着地上爬过的一只甲壳虫。
哦,如果现在不方便,我可以换个时间再来。
不方便?你来得很及时,我现在正需要人手。
苏舔了舔嘴唇。
我不知道能帮上多少忙。
别担心,你应该知道的情况我会告诉你的。
现在,我来带你看一看设备。
他把门打开,闪在一边,让她进去。
办公室里面看上去好像比从外面看的时候大了许多。
窗户旁边有一个低矮的长沙发和一个铁架子,上面挂满了上周的报纸。
沙发的对面摆着一张显得过于大的桌子,旁边坐着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看上去正在翻查一些帐单或发票。
她坐的椅子后面是一块四方的房间隔板,纤维板上挂着一幅带有猫的日历,还贴着一些从杂志里剪切下来的猫的图片。
通过隔板的上面,苏可以看见对面的另一个房间。
这位,里奇姿势夸张地指着她说,就是卡罗尔・泰勒,我的左脸右臂。
她既做接待员,接听所有的电话,接待来访,又负责发行和财务,还做很多过于复杂我都搞不清楚也数不过来的工作。
卡罗尔格格笑着说道,别扯了,里奇。
她对苏笑了笑,好吗,亲爱的?很好。
里奇从来不会做恰当的介绍。
你是苏珊・温?是的,我是苏。
好啊,我很高兴你能来,我们都很高兴你能来。
苏马上就喜欢上了这个女人。
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就像音乐。
她很亲切自然,样子就像苏珊一直想象中的圣诞老人的妻子的模样,银白色的头发挽成发髻。
胖乎乎脸上洋溢着幸福,戴着一副小小的金属边的眼镜。
里奇走过桌子那边,把一只胳膊搭在卡罗尔的肩膀上。
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要是不在,就问卡罗尔。
实际上,即使我在,也可以问卡罗尔。
老太太又格格乐了。
里奇绕过隔板,示意苏也跟过去:到新闻室来。
新闻室并不像苏想象中那样富丽堂皇,事实上,它看上去很一般,甚至有些破旧不堪,更像一家失败的房地产办公室,而不像她在电影里看到的紧张繁忙的信息中心。
房间灰泥天花板上并排装有四个长方形的荧光灯。
中间那个长方形里的灯管已经烧坏了,虽然没有减少多少亮度,但是这就使房间里本来破旧的样子更加显得寒酸没落。
她跟着里奇走过掉色的灰色地毯。
房间里只有三张办公桌和一张圆桌,上面都堆满了报纸和打印纸。
另外有一张桌子被翻了过来。
靠左边的墙放着一条桌腿上有一个夹板。
紧靠着大桌子放着一个小工作台,上面放着一台计算机。
后面墙上有两个开着的门,否则,整面墙都是雪白的整体。
地方不大,但是,这就是家。
苏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你是不是期望像娄。
格拉特那样的…?她脸红了,说道:不,不是的。
当然不会的。
瞧,我知道这个地方看起来并不很好,但是,你会适应的。
虽然就像一辆便宜的汽车,不过,它会带你去想去的地方。
苏半真半假地对他笑了笑。
这边是我的办公桌,他走到那个靠近计算机的大桌子前。
那边――他指了指那个堆放东西最少的桌子,就是你要工作的地方,另外的那个桌子是吉姆・弗雷德里克的。
这里有多少人工作?你瞧,严格说来,这是两个男人的工作,现在你来了,就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工作了。
吉姆是兼职的,负责体育版,有四五个人给几个每周一次的栏目投稿。
当然,我们也打印信件,不过,所有的新闻故事、专题报道和编者按都是我自己写的。
在我之前的那位为什么要辞职呢?我妻子?她在惠勒牧师的教堂里找到了一份工作。
哦。
你知道惠勒牧师吗?苏摇了摇头。
我也不认识他。
总之,就这样。
这就是咱们的《公报》。
几年前我们确实有过一个记者,像你这么大年级,亚利桑那大学学生。
他叫塔德・普伦。
我不知道你还是否记得读过他的署名文章。
我们实在维持不下去了,没有办法继续雇用他。
你肯定也注意到了,里奥韦尔德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新闻,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广告。
《公报》不是什么大的挣钱买卖,塔德最后在弗拉格斯塔夫找到了工作。
苏点点头。
一个像她年龄这么大的人。
她的同龄人都大学毕业开始他们的事业了,而她还呆在家里,还在擦洗饭桌,还参加一些人数少得都没有办法开设的夜校的课程。
今天早上醒来时的那份乐观、那份热情顿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里奇把手放在计算机上,我们只有一台计算机,如果你想给我们写文章,就得在这里来完成。
当然,你也可以在家里用手书写或用打字机写初稿,不过,最后,你得在这个计算机上打印出来,因为我们要在这里把你的文章保存在磁盘上。
然后,就把磁盘带到计算机图象处理机那里,打印出清样。
他向后墙上的一个门点了点头。
过来,我带你看看。
他们走过破旧的地毯,来到门边,里奇先走了进去,把灯打开。
这里是粘贴车间。
她仔细观察着周围。
房间左边大半部分被两个向上倾斜的大桌子占去了。
玻璃桌面上沾满了灰尘。
对面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特别大的兰色机器,上边放着一个很大的像胶卷筒的东西。
这是计算机图像处理器,里奇跟着她的视线说。
他走过去,把机器的一个盖打开,把那个黑色胶卷筒一样的东西放了进去,然后盖上盖。
你的磁盘从这里放进去,他指着一系列四方的红、绿色按扭旁边的一个很窄的水平人口说。
按了开关以后会旋转一阵儿,并发出一些声音,然后,经过曝光的相卷就自动滚进刚才我放进那里的黑色画柱里。
我们把它拿到暗室里,放入另一个机器,照排底片就出来了。
他走到计算机图像处理器旁边的一个小桌子那儿,摸了一下看上去像是一个切纸机上的滚轴一样的银白色的东西。
我们在这里给那些底片打蜡,然后在那些明亮的桌子上把他们粘贴起来,最后就可以付印了。
有什么问题吗?苏摇了摇头。
别担心,不会考你这些的。
我只是想让你尽快熟悉这个地方,以后你会有足够的机会学习这里所有的一切程序。
里奇领着她走出了新闻室,随手把灯关上。
他看着另一个门口,那是暗室,他说。
没什么可看的。
他伸手进去把门关上。
好了,领你看完了。
两个人回到里奇的办公桌旁边,里奇坐了下来,让她坐在对面的折叠椅上。
接下来的问题是:你想继续下去呢还是想打退堂鼓?辍学?永远不会。
那好。
他拿起一个白色的圆型塑料片,转了一下上面安装的一个圆圈,看着圆圈边上的数字。
你知道如何操作12点活字轮吗?她摇了摇头。
你知道12点活字轮是什么吗?不知道。
你知道12点活字是什么吗?不知道,我以为这课是从头开始的。
原来是的,不过,我把课程计划改了,这样可能对你更有好处。
你将学到一个初级、中级和高级课程融合在一起的综合新闻专业,不同的是,你不是像书本里所说的那样来学习各个课程,而是随时学习你所需要的东西。
这样,你的专业系统性可能受到一些影响,但是,你会学到如何出版一份真正的报纸。
等你参加常规的学习班时,你会超过别的任何人。
顺便间一下,你把我要求的习作带来了吗?我没有找到,她回答。
但是我写了一个关于父母亲的饭店的小故事。
小故事?他皱了皱眉头。
散文。
那应该叫文章,不是小故事。
第一课:专业术语。
我应该写下来吗?我是不是该记笔记?不用,除非你想记。
那么,这究竟是什么?工作还是上课?兼而有之吧。
苏叹了口气,说道,我告诉父母说来上课,他们以为今天是实地参观报社。
我也并没有这么告诉他们,只是让他们这么以为,我应该纠正他们的,但是…她摇了摇头。
只要不影响我在饭店里的工作,我父亲倒没有什么,不过,我不知道母亲会怎么说。
里奇充满理解地对她笑着说:你需要我跟你父母说一下吗?不用,她赶紧回答。
我会告诉他们的,不过我需要知道,我什么时间来。
时间很灵活,你方便的时候就来,想干活的时候就可以于活。
我会给你布置作业并限定日期,只要你按时完成作业,就没有什么问题。
那么怎么来评定成绩呢?还会有考试吗?每个星期四,报纸就是对你的测验。
别担心分数的问题,这只是及格与不及格。
你现在给我布置作业吗?他笑了笑。
很高兴你问了,你需要查看一遍你桌子上所有的信件,将新闻稿与广告分开,挑选出一篇有地方角度的文章,重新改写成专题报道。
这就是我实习时候的第一个作业。
你学到什么了吗?没学到什么。
不过,这些信件确实需要分解,另外在我读你的文章的时候,你也有点事情可做。
我猜,你想用那个文章。
它会有帮助的。
她把手伸进包里,拿出几张用别针夹在一起折叠的纸,给他递了过去,给你。
他很快地扫视了最上面的一页,印象不错,格式、一切都很正确。
她不自觉地笑了笑。
去一趟图书馆,你会学到的东西之多,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他也对她笑了笑,嘴角以上的眼睛露出颇为疲惫的样子。
现在她注意到,那天晚上里奇自然随意的幽默与风趣现在看来显得极不自然,很做作。
猛然间她记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所去的地方。
她把视线从里奇那里挪开,不忍与他对视。
她试着去想如果自己的父母坟墓被掘,自己会怎么想。
但是,她不愿意想象父母死去的事情,便赶紧把这个想法从头脑里驱散了出去。
我就开始看这些信,她说。
好吧,我读一下你的文章。
苏走到另一张桌子―她自己的桌子前,坐下来开始拆信封。
她还没有看完四分之一的信件,里奇就叫她过去。
她走过去,里奇把那几张纸递给她。
她坐在那个折叠椅上,感觉好像被人在肚子上踢了一脚。
她昨天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写这篇文章,改了又改,直到自己无能为力做修改为止。
很显然,并不是很好。
第一页就被红色铅笔涂改得面目全非,涂满了圈圈划划和一些她看不明白的符号。
很不错,里奇说,我很感动。
她抬头看他是否在说真话,他的笑容很温和。
又充满理解,一点也不像是在嘲讽她。
她觉得很不解,又有些慌张,不错?那么这些…是什么意思?编辑校对符号。
有些是修改,大多数符号是告诉打字员怎么编排的。
你会在这里自己做排版设计的,不过,我想你学习这些符号很重要。
打字员不看稿件的样子,而是根据你告诉他们的要求来排版的,所以你应该学会如何准备稿件。
文章本身写得很好,你是一个不错的作者。
是吗?你还不是一个新闻作者,这个读起来更像一篇写给英语课的报告而不是新闻稿件,不过,我看你不会有太大的困难就可以完成这个转变。
接下来他用半个小时的时间给她解释编辑排版的基础知识,给她讲解她的文章上那些符号的具体含义、什么时候如何运用等。
然后他给她布置了一个小作业,要求她编排刚才在信里看到的一个新闻稿。
他打开自己办公桌中间的抽屉,又打开旁边的抽屉寻找着什么。
我想给你找一支笔,看来我这里还没有,你去卡罗尔那里找支笔。
苏几乎忘记了那个秘书还在前面,她绕过屏风,看见那个胖女人正在从她办公桌右边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大把各种颜色的铅笔和钢笔。
他总也找不着笔,卡罗尔悄悄地告诉她。
上周我才给了他一盒,我发首我真不知道这些笔都哪儿去了。
她把从抽屉里拿出来的笔递给苏。
给你,这些够你用一会儿的了。
苏笑着对她说,谢谢你!很乐意为你效劳。
她回到新闻室,直接走到自己的桌子跟前,从那堆信件里找到一个合适的新闻稿,一篇来自森林警察的关于一种甲壳虫袭击北部地区的文章,便开始尽职尽责地将自己的文章上的那些符号书写到这篇新闻稿上。
我得赶一篇文章,里奇告诉她。
所以我得抓紧写我自己的文章。
如果你需要帮助,就叫我。
苏点了点头。
两个人静悄悄地工作着。
苏不停地抬头看看这个编辑。
她忍不住想自己应该开始跟他说说话,但是她又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才好。
她在想,他是否也像她一样感到有些奇怪难堪,便又向他那边扫了一眼。
他看起来正忙于自己的文章,显然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宁静气氛。
他抬起头来,看见她看着他,便笑着说,你想不想做一个巡回记者?我?我太忙了,又很累,不知道这周我还能否出得去。
但是,如果缺了这部分,肯定每个人都会打电话来的。
城里的人们不愿意看到通常的专题报道栏目空白着。
我需要做什么?你知道怎么用照相机吗?一点儿。
会还是不会?我们有一个佳能AE一1型相机。
不会,她回答。
没问题,我来教你怎么用。
他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拽着相机背带把它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不过,我得提醒你,巡回记者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人们以为,我们就是站在某个地方,问一些问题,拍几张照片而已。
但是,你会发现城里有很多人并不希望他们的看法被发表,甚至在一些普通的问题上都不愿意表达他们的意见,还有更多的人不愿意被拍照。
我还记得,有一天,我在银行外面站了两个小时,想找到5个人说明他们喜欢冰激凌还是冻酸奶。
这并不是一个什么有争议的问题,但是,我在那儿整整站了半个下午,想找个人回答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喜欢读巡回记者写的专题报道。
但是,没有人愿意回答记者的提问。
苏笑着说道,不受欢迎的状况与我并不陌生。
里奇为她的话给逗乐了。
我们会使你成为一个记者的。
苏没有自己的车,所以她只得在能步行到的范围内找一个地方。
她考虑邮局比较合适,但是,里奇告诉她两周前他去过那里,他不想这么快就有重复。
他提议去舍尔车站,但是,她说在那里晃来晃去,她会感觉不舒服:嫉后。
他们决定去迈克的肉店。
苏先进去告诉店主迈克・格雷森她的计划。
征求他同意她站在门前的过道上,他说他不在意。
她来到外面,等着。
等着。
一个老头根本就无视她的存在、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更不用说回答她的问题了。
两个妇女同意回答她的问题,但是,拒绝拍照。
一个毛头小伙子对她讥笑着。
一定会是个很长的上午。
她回到报社时已经是下午1点钟了。
卡罗尔的座位空着,很显然,秘书是午间休息去了。
里奇还在他的办公桌前,正在吃苹果。
她坐在折叠椅里,把照相机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擦了擦前额的汗珠。
你说得对,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
我跟你说过嘛。
得到几个答案?4个。
你问了多少人?20个。
里奇笑着问道,答案好吗?她耸了耸肩膀,我想是的。
有人给你提建议了吗,建议你应该问什么方面的问题?有3个人告诉我,应该询问有关吸血鬼的问题。
里奇收敛了笑容,吸血鬼?她点点头。
他们在开玩笑,是吗?我看不是的。
他皱了皱眉头,你怎么说的?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着点点头,道了谢,接着问下一个人。
里奇默默地看着照相机,没有要把它收起来的意思。
苏清了清嗓子说道:也许我们可以问一些有关吸血鬼的问题,好像很多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我想――,突然她回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情景,没有接着往下说在头脑里,她狠狠地踢了自己一脚,赶紧转移了视线。
也许可以,编辑平静地说。
可能我们必须这么做。
嘿,爸爸!苏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一个留着长长的金黄色头发的小姑娘从门口跑进来。
峨,她停了下来,说道。
里奇站了起来。
苏,这是我女儿安娜,下午她会经常来我们这里呆几个小时。
安娜,这是苏・温,她将在这里工作。
我认识你,安娜走到跟前对她说。
你在那家饭店工作。
我也认出你了,苏告诉她。
他转向里奇说道:我知道你的妻子是谁了,她是我们饭店的常客。
是的,我们喜欢你们的饭菜。
怎么我从来没有看见你进去过?我进去过几次,可能你只是没有注意到。
或者我在后面。
我喜欢那些幸福饼,安娜叫喊着说。
苏笑着说,我也喜欢。
你想让我明天给你带些来吗?太棒了!安娜对着父亲咧着嘴笑着。
你可找到朋友了,里奇说着坐下来。
现在已经有两个人喜欢你到这里来了。
是3个。
苏笑着说。
联邦调查局的人和州誓察局代表是同时离开的。
罗伯特送他们到了办公室门口。
与两个人都握手告别,笑着对他们道了谢。
就在门关上的刹那间,他对着天空煞有介事地竖起中指。
他妈的!他从来还没有不得不跟州或联邦执法权威打交道的时候,他从心底里希望永远也不要再跟他们打什么交道。
他穿过房间,透过小百叶窗之间的空隙向外看去,只见两人分别走进了他们各自的汽车。
他们来到这里已经建立了一系列的命令关系,为之,他很感激他们。
现在,责任不仅仅在他这里了,他只是这个系列纽带中的一个链节。
如果他处理不了,他可以把这个难球踢给州警察局或者联邦调查局。
但是,他又后悔放弃了自己的主动权。
上个星期,他被搞得头昏脑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从哪儿入手。
一周的全权责任下来,他刚刚尝到做出严肃决策的味道。
现在,他很抱怨那两个大人物,是他们居高临下要插手他的地盘。
尤其是,他们是这样两副臭架子。
那个州警察在会上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索要了联邦调查局专员索要的每个文件的复印件。
主要是联邦调查局专员一直在谈话,他介绍了里奥韦尔德近来发生的事情。
他说话的时候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虽然他所说的与事实及其发生的先后顺序相差无几,但是,却使得罗伯特和他的部门听起来好像是乔・杜福斯和他的古勃巡警一样。
天啊,他恨透了那个西服革履、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副势利的态度和举止。
更糟的是,罗伯特在会上,一直在打喷嚏、擦鼻涕,他桌子上的手巾都湿透了。
秋季总是他过敏反应最差的时候,不巧的是,偏偏今天开始了这个季节的过敏反应。
如果早知道的话,他是会吃些药的。
不过,那样一来,药物反应会比病症更糟。
即使是最温和的过敏药也会使他产生困倦感。
如果他服用了一片药,很可能在联邦专员喋喋不休的长篇大论进行不了一半的时候他就睡着了。
那倒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罗伯特和联邦调查局专员格莱格・罗西特从开始就相互没有任何好感。
这很奇怪。
通常,他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可以说跟任何人都能合得来。
但是,不知道罗西特的什么地方从一开始就与他格格不入。
从第一眼看见这个梳着金黄色的纳粹式短发的人时起他就知道他是不会喜欢他的。
他对那位州警察乔・卡西的感觉不比罗西特好多少。
他们俩都试图取笑他办事不力,没有什么能耐,而且从中取乐。
听他讲完验尸官对马奴尔・特里斯的发现和他自己在墓地的第一手资料以后,罗西特只说了一句话。
里奥韦尔德只有一万人口,任何新奇的事情一旦发生,你和你的人手应该立即就会发现,不是吗?这种居高临下的官腔里隐藏着对他的批评使他很是愤愤不平,但是他强压住自己的火气,用职业化的平静的声音说道:不一定。
我们这个城镇跟凤凰城相比是很小,不过,我们还是不可能认识这里的每个人,我们也没有那种在人家没有触犯任何刑律的时候监视他们的习惯。
但是,现在他们是触犯了法律,对不对?是谁?罗伯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我们这里离弗罗伦斯、格劳勃、迈阿密、苏泊尔等地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离凤凰城四个小时,离培森和拉德尔5个小时,离弗拉格斯塔夫和塞得那七个小时。
谁敢肯定就不会是什么人从外地来到这里,犯下了这些滔天罪行然后离开呢?有很多去罗斯福湖区旅游的人经过我们这里。
我感觉这更像是一个不住在里奥韦尔德的人干的。
是吗?专员极不耐烦地看着他说,我认为这更不可能是任何罪犯或心理变态的人不辞辛苦专程从什么地方跑到这里来进行这些在他的家乡就完全可以干的事情。
罗伯特打了喷嚏,没有再说什么。
最令他恼火的是,他们俩把问题的重要性都归咎于里奥韦尔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对这里引起的社会恐慌莫不关心、置若罔闻。
一个人被杀害了。
他有家人有朋友。
城里数以百计的故去的亲人被从他们的墓穴里挖掘了出来,他们安息的地方遭到亵渎。
野生动物也惨遭杀戮。
但是,这两个铁石心肠的警察对所有这些似乎都无动于衷,他们似乎认为里奥韦尔德所发生的一切实在微不足道,不足挂齿是小孩子般的游戏,而非大人所要关心的。
他都差点儿给他们俩的上司挂电话,告他们在这里有种族主义倾向,撤走的原因是马奴尔・特里斯是西班牙血统。
那一定会引起他们上司的注意的。
只是他不太希望他们更深地卷入这个案件。
联邦调查局在他的办公室里安装了一部传真机,是一条与凤凰城联邦办公楼的直拨电话线,他可以将所有的报告和其他文件传送过去。
就他看来,在他的辖区内,他们的卷入已经够多了。
他会向他们报告事情的进展,让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什么新的情况。
仅此而已。
对讲机响了,罗伯特离开窗户走到自己的办公桌边。
他按下白色的讲话按扭,对着接收器说:怎么了?史蒂夫的声音很清楚,也很高。
我们这里有…一个…小情况,我想你最好能来一趟。
我马上就到。
罗伯特放开了按扭,用湿手巾擦了一下鼻子,把联邦调查局专员给他留下的表格和小册子收起来,放到前面的办公室里。
在前门里面的等候区,有六七个人聚集在柜台的那一边。
他们站得很近,很显然都很难过。
在接待处的桌子前,李安妮看上去很忙碌,低头翻阅着近来打印的文件。
罗伯特扫了一眼众人,注意到他们都是中央亚利桑那银行的职员。
所有的脸几乎同时转向罗伯特。
他把一大把的小册子放到史蒂夫的桌子上,弯下腰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小声问道。
史蒂夫摇了摇头,笑了。
我还是让他们告诉你吧。
约翰逊先生让我们穿内衣!塔米特・沃尔克说。
制服!玛克西・吉尔伯特添了一句。
罗伯特直起腰来,莫明其妙地看着他们。
他要求我们穿用内衣做成的制服。
他疯了!一定有一条法律反对――罗伯特举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好了,好了,好了。
大家停一下,停一下。
一个一个说。
他向玛克西点了点头:玛克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年长的出纳噘了噘嘴唇,紧张地把自己手提包上的锁按下去又打开。
约翰逊先生近来有些不对头,大约有一周左右的时间了。
平时,他很关心银行的工作,但是过去这几天我们就根本没有看见过他,他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
不过,今天一早晨当我们进来的时候,他已经等候在这里了,身上穿着……展示着制服。
真令人恶心!塔米特说。
罗伯特举起了手。
请让玛克西说完。
他对她点了点头,继续说。
那是些……她摇了摇头,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措辞。
那些都是由内衣做成的,他把女人的裤权、胸衣、男人的短裤缝制在一起,做成裤子和衬衣―当然不是真正的裤子和衬衣,只是好像有袖子、裤腿和领口而已―他把这些叫做制服。
他说,所有银行雇员都必须穿一件他做的制服,他还说,如果不穿就解雇。
我想,这些是用穿过的内衣做成的。
莫特・艾默生满脸厌恶的表情接着说,上边都有污渍。
罗伯特清了一下嗓子,说道: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如果皮・威在这里就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斯蒂法妮・毕绍普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不是皮・威。
我们希望你能逮捕他!塔米特说。
强迫我们穿旧内衣做成的制服,这不合法。
我想这里并没有发生真正的犯罪,如果你们愿意,我这就去和约翰逊先生谈一谈。
但是我不能逮捕他。
我建议你们给总部挂电话,跟银行总裁汇报这件事情,告诉他你们的问题。
没有什么总部,莫特说。
索夫克里斯・约翰逊就是总裁。
那么,如果最坏的事情发生,如果约翰逊先生真地解雇你们,你们可能就得诉诸法庭了。
我们需要工作,塔米特说。
你说法庭是什么意思?难道没有一条法律反对强迫雇员穿用内衣裤做成的制服吗?穿过的内衣裤!阿特补充道。
罗伯特叹息道;我会和约翰逊先生谈的,我会尽量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解决不了,我就打电话给公平商务局和州立劳工委员会。
我会负责帮你们解决这件事的。
好吗?他疯了!玛克西说。
他不会跟你谈话的。
看来他是有些问题,罗伯特承认道。
不过,我会去看看能做些什么。
现在,你们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接待处的李安妮,今夭下午我会给你们挂电话。
玛克西不停地打开又关上她的手提包锁。
银行怎么办呢?要关门吗?我不能一整天不上班,珍妮斯・雷克说。
我会尽量的,罗伯特对着大家说。
我这就给约翰逊先生打电话,把你们的号码留给李安妮。
他转身走出去,迫使李安妮不得不去应付那些银行的雇员。
他看了看史蒂夫,他正在咧着嘴乐,眼睛滴溜溜转着,从走廊里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
他跨进门槛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旁边桌子上的那个传真机。
今天真他妈的倒霉。
6年前,比尔・康威退休搬到亚利桑那州以前是个建筑师,准确地说,是加利福尼亚州阿尔文地区斯泊尔、多伊勒、戴恩一带的高级建筑顾问。
他对自己从来没有任何幻想,他会是第一个承认自己对建筑是没有什么灵感的人。
事实上,很多他五六十年代建造的小商店和饭店都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七八十年代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突兀而起的再发展大潮中耸立起来的更加富丽堂皇、招人眼目的高大建筑。
退休前在公司里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设计公寓楼的蓝图,它可能就是他最杰出的作品了,即使是这座公寓楼也不完全是他的创作。
不过,现在。
他得到了灵感。
由于晚上喝了太多的咖啡,咖啡因令康威异常兴奋,一幅接一幅地画着图纸,不屑去清洗那些杯子,也不屑把那些图纸的边缘弄平整或画得比例协调一些r、他在创造,在为活着的耶稣的教堂构思,那将是上帝之子在地球上未来的有形的家园。
他不在乎那些微小的技术细节,他可以以后再把它们填上。
现在,他必须一鼓作气,尽量把他的想法记录下来,以免这些想法转瞬即逝。
以前,他从来不去教堂,常常认为相信一个至高无上的力量是一种儒夫的行为,是他们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的一种表现。
但是,几周前的一件事情使得他开始参加惠勒牧师的教堂礼拜,现在,他已经乐于接受上帝之手对他的指引。
他听说惠勒牧师介绍了他要在里奥韦尔德建造一座至高无上的朝圣的场所的计划后,就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目的就是来设计耶稣的教堂。
在牧师进行完布道以后他就跟牧师交谈过,本来已经准备如果需要就请求他同意让他来做这个设计。
不过,他并没有说很多,牧师似乎正在期待着他主动前来提供服务。
自那以后,他们又见过一次面,对话也进行得很简短,比较随便。
他们并投有讨论太多具体细节,不过,他们似乎彼此很了解对方。
不用牧师告诉他,他也明白牧师究竟想要什么样的设计。
当他简略解释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后,惠勒牧师很快就明白他俩的想法和目标竟然是如此的吻合。
然后,他就一直在绘图,把他的所有想法都落实在图纸上,设计了门廊、中厅、小教堂、私人祈祷处、祭坛和教堂长椅。
耶稣基督生活的地方。
所有这一切将在40天内完成。
他在想,当他在地球上建立起了上帝的王国以后,耶稣会怎么做呢?他将会让地球上免除战争和饥饿吗?他会将地球改变成一个天堂吗?他会让每个家庭与他们死去的亲人团聚吗?康威放下了手中的画笔。
他能让朱迪斯复活吗?不。
他想。
耶稣不会为他这么做的。
在他为他设计教堂时是不会的。
他会吗?为了稳妥起见,也许在这一切都完成了以后,他要想办法跟耶稣谈一谈。
也许他会求他帮个忙,也许他会让耶稣使朱迪斯永远在地狱里接受烈火的煎熬。
康威还没有看见过救世主的形象,不过,他已经知道,耶稣一点儿也不像他想象中的样子。
他已经完全接受了好莱坞对基督的刻画,一直认为他很善良,充满爱心。
忍耐宽容。
但是,现在,他认识到耶稣既武断专横,又从不宽忽别人,滥用权力,残忍无道。
虽然这些是康威始料未及的,不过。
似乎也合情合理;世界万物,皆有定论。
这也就是耶稣应该理解朱迪斯的原因。
康威喝完了最后一口晾凉了的咖啡,看了看自己刚刚在图纸上画的设计。
那是一个祭坛,一个经过雕琢装饰的石头祭坛,用来为耶稣供奉祭祀,跟他在有关《圣经》的电影里见过的没有什么两样。
耶稣很喜欢祭祀品。
康威揉了揉疲倦的眼睛,看了看钟表,决定今天晚上就干到这儿。
在钟表旁边的电视机上放着泡菜缸,他想把他的蜥蜴都放在那里。
今天早上他抓住了第一只蜥蜴。
中午又抓住了第二只,两只现在都被关在那个缸里;他会把它们以及他计划要抓住的其它晰踢都奉献给耶稣。
如果他有时,也许他还会抓住一些大的动物。
也许那样可以保证朱迪斯得到照顾。
康威站了起来,关了台灯,虽然很疲倦,不过,他感觉非常幸福。
他走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