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以后,我的工作变得更加繁重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我以前的任务完成得十分出色,足以证明我能够承担更加艰巨的工作,或者高层的人物决定让我增加一些工作分量,通过工作获取报酬。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第一次得到了一个起草新闻发布稿的工作,然后又是一次,接着便是为文本系统指令写一份概述。
当我向斯图尔交上第一份两页稿纸的新闻发布稿时,他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在第二份新闻发布稿中,我试图尽量减少广告式的表达方式,通过更加积极的、新闻报道式的风格加强了对产品的正面描述。
这一次他又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概述是一种很难写的文章。
这篇文稿需要说明文本创立系统能够完成哪些工作,在不必掌握详细技术的情况下怎样进行操作等等。
我花了将近一个星期才写完。
写完以后我又复印了一份,交给了斯图尔。
他让我放在办公桌上。
一小时后,他打来了电话。
我拿起了话筒,你好。
软件处。
我是鲍勃。
琼斯。
琼斯,有些东西我想让你加进文本创立系统概述之中。
我在你交来的文稿上做出了标记,你拿去打印一下。
好的。
我说。
你打好后送来,我再检查一遍。
在交给班克斯之前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没问题。
我会……我刚开始说。
咔啦一声,电话已经被他挂掉了。
我坐在座位上,听着电话机的声音。
你这畜生,我想。
我把话筒放进电话机座,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份概述。
真是莫名其妙。
他居然用电话跟我说这种事情。
这简直无法解释。
他想要修改我写的东西,那就直接修改好了,他可以让我把修改稿再打一遍,为什么要花言巧语地打电话呢?其中必然另有原因,只是找无法知道罢了。
德里克看着我,当心你的屁眼儿。
他说。
我从这个老家伙的语气中一点也听不出来,他究竟是在恐吓我还是警告找。
我想问问他,但是他显然已经把我忘在了一边,埋头在一张打印纸上乱写一气。
那天是星期三。
星期四、星期五之后,转眼到了星期一,接着是星期二,然后又是一个星期三。
我仍然没有收到斯图尔、修改好的概述,我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坐在桌旁。
门是开着的,我看见他正在阅读一份《计算机世界》。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框,他抬起了头。
他一看见我便皱了皱眉头,你有事吗?我神经质地清了清嗓子,请问,哦,你看完我写的概述了吗?他注视着我,什么?我上个星期写的那篇关于文本创立系统的概述。
你说你会交给找的。
你说需要加进去一些新的内容。
不对,我没有说过。
我不安地改变了话题,哦,我以为你说过在交给班克斯先生之前,必须经过你的批准。
你到底想干什么?每完成一项任务之后都想听到我的表扬吗?我现在就告诉你,琼斯,我们这里不是这样做事。
如果你认为我会允许你在这里没事找事、等待某种奖励的话,你已经得到了另外的评价。
这里从来没有人仅仅因为完成了自己应该完成的工作而得到过~只奖杯的。
事情不是这样。
那么事情究竟是怎样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心神不宁。
我一点儿也没有想到他能如此彻底地否认了他交代给我的事情,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不起,我嘟哝着,我一定是误解了你的意思。
我想我该回办公室了。
你的确该回去了。
这不可能是我的想象,当我离开时我听到他格格地笑出了声。
我回去后,看到一张霍普放在我桌上的留言条,是用她那个私人记事本上的粉色纸写的。
我拿起纸条,读着上面的留言:今天是斯泰西的生日。
请在生日贺卡上签名,并转交给德里克。
午餐见!留言条上有一张生日贺卡,封面是一群手舞足蹈的丛林动物卡通。
贺卡的落款写着:全体同人敬贺!我打开贺卡,看到了签名。
除了斯泰西之外,所有的程序员都签了名,有霍普、弗吉尼亚和路易斯。
每个签名下面都有一句简短的问候。
我一点儿也不认识斯泰西,但我还是拿出笔,写下了祝你生日快乐!几个字,并签上了我的名字。
我把贺卡递给德里克,午餐几点开始?我问道。
他从我手里接过贺卡,什么午餐?我想是斯泰西的生日聚会。
他耸了耸肩膀,没有回答我,签过名之后,便把贺卡装进了信封里。
他无视我的存在,拿着贺卡大步流行地走出了办公室。
我想对他说点儿什么,让他知道他是一个多么不懂得体谅人的蠢货,但是跟以往一样,我什么也没有说。
10分钟之后,我的电话铃响了。
我拿起了话筒。
是班克斯。
他让我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
自从第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进过他的办公室,因此我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我可能被解雇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估计班克斯和斯图尔最终达成了一种默契,对我被解雇一事做一个似是而非的解释。
我在等候电梯时心情很紧张。
尽管我不喜欢我的工作,但是我也不想失去它。
我目不转睛地盯住金属门上面的光电数字,手心满是汗水。
假如班克斯没有叫我去他的办公室就好了。
我想,假如我被解雇的话,我宁愿他们用书信的方式通知我。
我当面应酬和跟人打交道的能力始终很差。
电梯门打开了,一位身穿鲜亮印花裙的中年女人从电梯中走出来之后,我立刻走了进去,按亮了五楼的按钮。
班克斯正坐在那把巨大的皮椅上等候我的到来,我过去时他既没有向我问好,也没有站起来,只是示意我在椅子上就座。
我想在裤子上擦一擦手心的汗水,但是他的目光正在直视着我,那样做太明显了。
班克斯挺直了腰杆,罗恩跟你谈过有关地质库商务软件的事情吗?我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看着他,哦……没有。
我说。
那是一种地质库系统,我们打算将它开发到城市、乡村以及地方政府。
你了解地质库系统是什么东西吗?我摇了摇头,仍然不知道他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他恼怒地看了我一眼,地质库是地质科学数据库的简称。
它可以使用户……可是我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不会失去这份工作了。
我正在接受~项重要的任务,要为新的计算机系统写一本用户指令。
我不再需要对过时的说明书进行改头换面的工作,而是完整地写出一本用户手册。
我不会被解雇了。
我得到重用了。
班克斯停住了谈话,看着我,你不想记录一下吗?我看着他,我没有带记事本。
我承认了。
我这儿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从写字台最上面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黄色公文纸,递给了我。
我从兜里掏出笔来,开始做记录。
一小时后,当我回到办公室时已经门点半钟了。
德里克已经离开了。
我把我做的记录和班克斯交给我的材料放在办公桌上,去了霍普的工作站。
她也走了。
程序员们全都不在了。
弗吉尼亚和路易斯也离开了。
他们都去了斯泰西的生日聚会。
我像往常那样一直等到12点一刻,直到大楼里所有的人都离开之后,开车去了麦当劳餐馆。
我让他们把饭送到车上,开车去了附近的街区公园,在那儿吃完了午餐。
他们没有等我一起走,这伤害了我的感情。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生气。
我并没有期望得到太多,但是他们确实让我在贺卡上签了名,霍普给我的留言条上还写着午餐见几个字。
我猜想我不该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受欢迎的人物。
我取掉奶酪包里的泡菜,看着车窗外一对对少男少女在草坪上拥抱接吻,一边吃奶酪包一边欣赏着收音机里的音乐。
我开车回到了公司,心情越发沮丧了。
他们因为聚餐而推迟工作半小时。
正当我从一个办公桌到另一个办公桌,逐个分发内部电话本时,弗吉尼亚和路易斯从我身旁经过,往速记中心方向走去。
她们走得很慢,双手放在显然由于吃得过多而鼓胀的胃部。
我吃多了。
路易斯说。
弗吉尼亚点了点头,我也是。
怎么样?我问得太直截了当了。
我想让她们因为没有等我而感到羞愧。
弗吉尼亚看着我,你说什么?聚餐怎么样?你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好奇罢了。
你不也在那里吗?不,我没有。
路易斯皱了皱眉,可是你明明去了呀。
我还跟你说过话呢。
我还告诉你我的女儿遇到了一场灾难。
我眨了眨眼睛,我真的没有去。
我一直都在这里。
你肯定吗?我点点头。
我当然肯定。
我知道我在哪儿吃的午餐,我也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不过我仍然感到一阵阵发冷,觉得很不舒服。
我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一定是我的幽灵替我参加了聚餐,结果她们错以为是我去了。
哦,路易斯摇摇头说,这太离谱了。
现在我不敢发誓说你去了。
我遭到了所有人的冷落。
开始我还没有注意到它的范围,因为公司并不是一个快乐的大家庭。
它是一个非私人性质的办公处所,即使是朋友之间,除了在走廊上简短地互道一声嗨!之外,没有多少机会在一起谈话。
但是人们的举止使我感到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试着忘掉这个想法,尽可能不让它影响我的情绪。
可是它却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我。
每一个工作日,在办公室里跟德里克度过的每一天,每一次穿过大厅,每当消磨休息时间和午餐时间,都会令我想起它。
过多地考虑这些问题似乎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似乎有些过度自我专注的倾向。
我的意思是说,第三世界国家里每天都有许多人死于一些现代科学完全能够治愈的疾病,在我们自己的国家里每天都有许多人无家可归、饥肠辘辘,我却在这儿为自己和同事们之间的不和谐关系而愁眉不展。
可是每一个人都面对着不同的现实问题。
在我的现实中,这个问题确实很重要。
我考虑过跟简谈一谈。
我的确想跟她谈,甚至连怎样谈都计划好了,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付诸实现。
星期五下午四点,霍普照例用她习惯的方式为我们发薪。
当她把信封递给我时,我向她表示了感谢,然后打开信封,取出了那张支票。
钱数比平常少了60元。
我看着支票上的印刷体数字,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转身看着德里克,你的支票有什么问题吗?我问道。
他耸了耸肩,不知道,还没看。
请你看一眼好吗?这不关你的事。
他告诉我说。
好极了。
我站起身,拿着我的支票,穿过走廊去了斯图尔的办公室。
跟往常一样,他坐在桌旁读着一份计算机杂志。
我在门框上敲了一下,他没有抬头。
我走了进去。
他对我皱皱眉,你来这儿干吗?我有一个问题,我说,我需要跟你谈谈。
是什么样的问题?有一把椅子是空着的,但是他并没有招呼我坐下,所以我仍然站着,找的支票上少了60元。
我不知道这件事。
斯图尔说。
我知道。
不过你是我的上司。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应该对你一生中遇到的一切事情负责吗?不,我只是想……不要想。
我对你那个不足挂齿的支票问题一无所知,而且实话对你说,琼斯,我对此事一点儿也不关心。
他又拿起了杂志,开始阅读,如果还有问题的话,去找财务处好了。
我低下头又看了一眼支票,注意到在票根位置有一些我原先没有看到的东西。
我清了清嗓子,在时间一栏中写着,我上个星期只工作了4天。
瞧,这下你该明白了。
这就是你的薪水被减少的原因。
问题总算解决了。
可是我确实工作了5天。
他放下了手里的报纸,你能证明吗?证明?你亲眼看到我来了5天。
星期一我帮你完成了IBM备忘录,并将有关新型键盘的一页内容重新打印了一遍;星期二你和班克斯先生都跟我谈了地质商务软件的工作;星期三和星期四我将地质商务软件的处理功能拉了一个清单;星期五我把完成的工作交给了你,并开始着手半月汇总系统的升级换代工作。
别指望我每一分钟都注意着部门中每个人的表现。
实话对你说,琼斯,财务部门从来没有犯过这种错误。
如果他们说你上个星期工作了4天,我只能相信他们的说法。
他的目光又回到他的杂志上。
我盯着他。
这是一个奥威尔式的由于严酷统治而失去了人性的噩梦,一个真实生活中的第22条军现(即无法逾越的障碍和无法摆脱的困境)。
我不敢相信它正在发生着。
我迫使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许多年来,我已经对这种类型的理论产生了免疫力。
我生活中所遇到的许多挫折教会了我要适应自己身处的现代社会。
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我仍然感到懊恼万分。
斯图尔继续对我视而不见,哗啦哗啦地翻动着杂志。
他在暗自发笑。
我真想一步跨到他的桌旁,用大嘴巴扇他的脸,直到打肿那张男孩儿般漂亮的脸蛋儿为止。
我没有揍他,而是转身离开了他,直接向电梯走去。
财务部在3楼,紧挨着人事部,当我从3楼走廊里穿过时,我看见莉莎坐在柜台后面。
我没有理睬她,直接往会议室相反方向的主厅走去。
我只抱着一半儿希望,眼出纳、会计,以及财务部主任分别谈了话。
他们要我找到斯图尔,让他在我的工作记录修改说明上签字,主任为这一错误向我道了歉,向我保证在星期一为我补发那张支票的差额部分。
我感谢了他,之后便离开了。
回家后,我把整个故事都告诉了简。
但是我无法将我的愤怒情绪、我在斯图尔脸上看到的那种无可奈何、对我不信任的神情以及他对整个体系完全信任的态度完全传递给她,无论我怎样努力也无法使她理解我的感受,最后我终于因为她对我不表示理解而失去了耐心。
我们两人各自怒气冲冲地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