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劳瑞

2025-03-30 06:29:27

劳瑞和约瑟面对面坐在书店后面的小桌旁。

一个星期来,她一直没有睡好觉。

约瑟提醒她脸色不好时,她把自己的梦告诉了他。

从某种角度说,她很感激。

潜意识里她一直想找个倾诉的对象。

她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小巷里和那个女孩的遭遇,以及每个梦的细节。

每天晚上,她总是尽量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不想睡去。

她并不羞于与约瑟谈论性的那方面,但她仍隐瞒了自己的反应。

她很惭愧自己在梦中居然能得到那么大的满足。

昨晚的梦中,那女孩仍穿着那条肮脏的裙子。

她牵着劳瑞的手,带着她穿过城市一条废弃的街道。

经过倒塌的楼房,来到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那是一个屠夫的家。

那肌肉发达、带着文身的男人系着一条血迹斑斑的围裙,正在挥刀解剖一只硕大的老鼠。

油腻的地板上,堆满了肥肉、小孩的牙齿和手脚。

屠夫抬起头来,冲她笑着:很高兴你回家来,亲爱的。

脱掉衣服,坐到树桩上去。

接着,她来到了一片阴暗的树林,叉开两腿坐在一根放倒的大树上。

那女孩蹲在她面前,吃力地将一根根树枝插进她鲜血直流的下身。

马上就好了,那女孩不停地说着。

马上就好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这个梦都没有任何道理,但它仍让劳瑞心惊。

尽管她不能确定这种事以前发生过,但直觉告诉她今后可能发生。

而这是最令她不安的。

约瑟皱着眉头看着她,很是担心。

梦境不仅仅是潜意识的体现,他说道。

有时它也是一种交流的方式,是这个世界通往其它世界的大门。

又是这一套。

这套理论她不知嘲笑了多少次。

但现在这恰恰是她的感觉的最佳注脚。

反复做同样的梦就够可怕了,而你却总是梦到同一个人,一个你确实见过的人,这在我看来,实在奇怪……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这很可怕,劳瑞。

她苦笑道:对我说说。

你一点儿不知道那女孩是谁?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过去也没梦见过她?问题就在这儿。

我觉得她很眼熟。

劳瑞停顿片刻。

似乎是。

她看着对面的弟弟。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在哪儿见过她,可就是想不起来。

我不知道她是我见过的、想象出来的,还是电影里的什么人。

我们小的时候,附近没有这么个孩子。

你和我们住在一起之后没有。

但可能在那儿之前有。

她皱起了眉头。

之前?是的。

如果你生身母亲在,我们也许--劳瑞的心停止了跳动。

呼吸也变得困难了。

我的生身母亲?是啊。

劳瑞拼命咽下一口唾沫。

她感觉一阵晕旋。

我以为……约瑟摇摇头。

你不记得了?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是被领养的?她茫然地瞪着他。

我以为你是我的亲弟弟。

我是你的亲弟弟。

我是说--我们也许没有血缘关系,但我是你的弟弟,爸爸和妈妈是你的父母。

我们是一家人。

你知道这事多长时间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他似乎有些不安。

我以为你也知道。

要是我知道你--他们领养我的时候有你了吗?是的。

我当时还很小。

爸爸妈妈把你带回来时,我想你大概是八九岁。

这也就是说我当时四五岁。

可我还记得这件事。

她站了起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明白了什么是天旋地转。

这太突然了。

我需要……时间。

我得好好想想这件事。

约瑟看上去很担心。

我仍然爱你,劳瑞。

即使是孪生兄妹,我也不能比现在更爱你。

她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

我知道。

我也爱你。

那好。

让我们来谈谈这件事。

显然,我们得把事情搞清楚。

我以为你一直就知道。

你怎么可能--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

她试着想笑,但并没有成功。

我想……我想出去散散步。

我需要些时间来思考。

他点点头。

对不起,劳瑞向门口走去时,他在背后说道。

她转过身,温柔地笑了。

你没有什么可道歉的。

然后她走出了书店,来到外面的马路上。

眼泪夺眶而出。

她生气地擦着眼睛。

她没什么可抱怨的。

父母一直都很爱她、关心她,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都很支持她。

是他们把她培养成了今天的样子。

但她还是感到五脏六腑被掏空了一般。

她刚刚发现弟弟不是她的亲弟弟,父母不是她的生身父母。

和她有血缘关系的是她不认识的陌生人,而那些她了解深爱着的人却和她没有血缘关系。

她的生身父母是谁?她试着去回忆被领养前的事情。

可不管她多么努力,她的大脑仍固执地停留在现在。

她意识到自己以前也很少回忆起童年。

如果回忆,也只能记起零星的片段、某些特定的事件。

以前她从未分析这是什么原因,但现在她明白那是因为她的童年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

这确实非常奇怪。

她试图找出一种模式、试图在这些事后面发现某种超自然的原因,但她知道这样做是愚蠢的。

也许是那些梦让她产生了这种迷信的念头。

而事实是,对于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来说,忘记过去是非常正常的反应。

父母双亡?是的,她的生身父母已经死了。

这一点她很肯定。

虽然她想不起他们的死因。

没有记忆、没有证据,但她对此丝毫不怀疑。

她父母是怎么死的?她有种感觉他们是同时死去的,所以不可能是年龄大或病死的。

肯定是什么灾难性的事件。

火灾?飞机失事?凶杀?她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她下意识地扫了眼报摊上的报纸。

一条标题映入眼帘:牧师一家逃离闹鬼的房子。

小时候,她住的就是一幢闹鬼的房子。

她儿时的记忆开始被这标题慢慢唤醒。

她再次读了遍标题,望着上面显然是假造的照片:一个牧师和他的妻子、女儿一起仰头望着一幢年久失修的房子;房顶上一只长角的怪兽探出头来。

这么长时间的寻寻觅觅后,尘封的记忆开始慢慢从心底苏醒。

但她反而害怕了,也许她并不想知道被领养前的生活。

好奇心当然是有的,但另一方面某种知觉又告诉她,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她能在脑海里描绘那幢房子:林中空地上一座维多利亚风格的宅子。

四周的树木是那种高大、古老的红松,那就是说房子一定是在华盛顿、俄勒冈、或加利福尼亚北部。

至于那房子为什么会闹鬼,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她只知道那房子有什么地方令人生畏,即使她还是个孩子时就能感觉到。

她不记得自己有兄弟姐妹,但似乎确实有一个人和他们住在一起。

一个叔叔?还是她父亲在军队里的一个朋友?她记不起他和他们的确切关系,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可她却渐渐勾画出了这个人的样子:衣着整洁、还有一撮漂亮的小胡子。

他似乎不是英国人,但他的样子却让她想起一个著名英国演员。

当时还有一个小女孩,但她不能和他们住在一起。

她只能偶尔来看她,和她玩耍。

多恩。

远处邻居的孩子。

她曾答应要与之结婚的女孩。

劳瑞终于想起了她,想起了她的名字。

但那孩子的容貌却是她梦见的那个小巷中小姑娘。

多恩是她记忆中仅留的残片,是她惟一还没有完全忘记的部分。

但她一直以为她是某个邻居的孩子,约瑟也认识她。

现在她明白了,她的记忆把那姑娘从一个地方换到了另一个地方。

多恩来自过去。

在她父母去世前,在她被领养前。

她似乎又看见多恩站在两棵红松中间,向她微笑着,示意她到树林里去。

过去渐渐从迷雾中显现出来。

当时她被严禁到房子周围的树林里去。

父母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培养起一种对树林的恐惧。

自从她被允许到屋外玩耍,她就感到那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

多恩清楚地知道那条禁令,但她却千方百计地想让她踏进禁地。

她乞求、哄骗、咒骂、甚至许诺一辈子和她做朋友。

劳瑞没有屈服--起码这次没有--但多恩并没有放弃努力。

从此,父母的禁令和朋友的劝说之间就展开了一场持久的战争。

多恩是否与她父母的死有关系?不知为什么,劳瑞是这样想的。

至于一个小孩与两个成年人被谋杀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她并不明白,但这种感觉却留在了她心中。

两个成年人被谋杀?不错。

这开始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一个小时前,不,半个小时前,她还从未想过自己可能是被收养的。

这种怀疑从来没有产生过。

而现在,她却在回想自己完全陌生的一段经历。

隔着岁月,隔着风烟,那过去的日子已传来阵阵回响。

不,这太可怕了,她不可能一下子接受所有这些。

她需要时间来整理头绪。

她再次回到约瑟的书店。

他正在招呼一位顾客,但他马上说了声对不起,向她走来,脸上充满了关切。

你没事吧?她强作笑脸:没事。

去招呼你的客人吧。

他可以等。

一阵热泪涌了上来。

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他就是她的亲弟弟,她惟一的弟弟。

尽管他在很多方面都可说是个失败者,但她还是很幸运能够拥有他。

她不可能再要求比他更好、更体贴的兄弟。

她伸出双手拥抱了他。

我爱你,她说着,眼泪顺着两颊滚落下来。

我爱你,约瑟。

他紧紧抱着她。

我也爱你。

当她来到家门前时,马特正站在门廊上等她。

她的第一反应是继续开车离开这儿,等他走后再回来。

但尽管手发抖、心狂跳,她还是强迫自己停了车,朝大门走去,脸上带着愤怒、毅然决然的表情。

马特走下台阶向她走来。

劳瑞--我不想和你说话,她坚定地说。

我是来道歉的。

你已从我生活里消失,我们之间已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理由向我道歉。

不,我必须道歉,因为--请走开,她说到。

她掏出钥匙,打开门。

劳瑞!她转身望着他。

显然,你根本不了解我,尽管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

你听好了:我不原谅,也不会忘记。

我们不会成为朋友;我们甚至不会成为点头之交。

从现在起,你我之间不再有任何关系。

一切都结束了。

你本来有过一次机会,但你没有珍惜。

我从不给别人第二次机会。

他无言地瞪着她。

她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

那么,这是你的钥匙。

他带着那种受伤的表情看着她。

以前,这种表情总能激起她的母性、使她心疼,想要保护他。

但这次她不想屈服、不想再受骗。

她伸手接过钥匙,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他走了。

看到他像条狗似的爬回来,她很满意。

但她丝毫不想再与他重新开始。

他们之间曾有过的火焰都已熄灭,不可能再被点燃。

他毁了一切。

尽管很痛苦、也很尴尬,但她仍很高兴他能回来。

现在,她觉得自己坚强了许多。

这些天来她第一次为这种关系的结束而感到高兴。

晚饭时电话响了。

劳瑞没有动,让应答机接了电话。

是约瑟,但她还是没有心情谈话。

她吃着芦笋,听着约瑟留下的口信。

她试着按时间顺序整理着自己以前的记忆,但并不成功。

那些记忆依然是不连贯的碎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她能感觉到这些事情掩盖着某种东西,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这联系她看不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愿意了解。

她早早就上了床。

而且又梦到了那个小女孩。